西翼骑军战场上,周遭纷乱厮杀的双方骑军都看见了那面黑旗之下,孤注一掷的冲锋与反冲锋。
双方战了两个多时辰,这时候,还活着的人早已精疲力竭,全然是靠着胸中一傲气还在坚持,可偏偏对方就是不肯认负,他们又如何能够稍退?只得拼了命地向那黑旗下涌过去——原本不过百人规模的战团,被无限放大——双方甲士儿郎咆哮怒喝着,高举着沉重的兵刃,杀成一片红黑交错的纷乱漩涡……
赵璎珞此刻就处在这漩涡的中心,她带着那小队残存骑军,同金军迎上来的那些亲贵子弟狠狠撞作一处!
——天地俱寂!
接着甲胄对撞的声音,刀剑拼杀的声音,还有纯粹的濒死惨叫成百上千倍地爆发出来!
赵璎珞当先,手中长剑只瞄着对方没有甲胄遮护的部位刺击,这样的高速对冲之势,剑锋掠过,无论人马都是血肉横飞!而一旦落马,也定是十死无生!
这位大宋帝姬,今日临阵手下至少也了解了二三十条人命,眼看即将杀穿这一阵,也打发了性,猛地扯动缰绳,扬剑指向那黑旗方向:“杀过去!杀过去!随我杀了那金将!”
赵宋天家固然怯懦,可从汴京那场夜雪中冲杀到这里,她不也是踩着累累尸骨、不也是从尸山血海之中冲杀出来?
面对金人,她何曾退过半分!
话音即落,胯下坐骑长嘶一声,如一条赤龙,腾跃空中,向着完颜拔离速那面帅旗,义无反顾!
……
相隔不过二十步,完颜拔离速死死压住胯下战马,盯着已扑到面前的那支宋人残军!领头那员身子瘦小的骑将居然举着柄长剑就向自己直冲过来,可偏偏锋锐之气难当,让自己面前女真骑军纷纷退避……
他也是沙场宿将,看着周遭这样混战,知道全军胆气,皆系于自己一身。若是在此时退了,便是这些儿郎精锐最后那点战心怕也烟消云散。
此战,他避无可避,必须将这宋军锋锐摧折在这里!
为了这个目的,便是他压上自己这条烂命又有何妨?
“斛律!”完颜拔离速摘下挂在马鞍上的铁矛,挥动一下,带起呼呼的风声。
他已看得分明,周遭宋军,前仆后继全在为其遮护,甚至不惜以身为盾,替她挡下那些明枪暗箭——那宋人地位必然不低,甚至有极大可能会是那位顺德帝姬!
猛虎一样凶悍的亲将听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当即会意。
他一声呼哨,怒吼如若雷霆,便催马上前。
周遭,大约七八骑女真骑士跟着他调整阵势,他们也纷纷发出怪叫,紧随斛律马后,要去做那以命换命的骑军对冲,要以自己这些大好性命,将那支宋军小队彻底绞杀!
若是从天空俯瞰,这一队女真精骑就好像是一支重箭,拖着呼啸的死光,破开混乱不堪的战场!
而在箭势尽头,赵璎珞手中长剑荡开飞来的雕翎。
这位大宋帝姬杀到此时,已经甲胄残破,那柄云纹钢的长剑,本就不适合骑战,拼杀到此时,更是伤痕累累!
人命在这样汹涌如潮的战局中被飞快地消耗着,跟着她冲阵的宋军骑士伤亡殆尽,好在金军阵势也被一队又一队冲入进来的宋军轻骑搅得支离破碎。也不断地有宋军骑士跟在她的马后,加入到这仿佛无穷无尽的冲锋之中。
她的兜鍪已被打掉,一头长发被凝固的血纠缠着,在这杀意凛然的风中散都散不开,当真已经拼到了剑断甲残!
杀伐之声,恍若海啸,将她裹挟,残破剑锋在她视线中震颤摇晃。
而在已开始变得模糊的视线中,她看到领军突阵的那员女真锋将,这时已端平长枪,咆哮连连——他身后还跟着一将,在杀伐如此之烈的战阵之中,面色却沉稳刚毅,那显然方才是金人领军之将!
……
斛律眼看着那宋将满脸是血,却偏偏不声不响,只沉默地朝自己冲过来。
他心底多少有些发虚,可想了想跟在身后的拔离速、想了想今日战死在此那样多大好儿郎,还是紧握长枪,瞄准那宋将,打算凭着自己手中本事,将他了结在此!这员亲将,乃是奴隶出身,当年阿骨打老皇帝起家时自己不过方才十三岁,靠着战场冲杀悍不畏死被拔离速看中,一手提拔成亲将,在这种决战之时,拔离速还在厮杀,他又怎能退下?!
最后几步,坐骑也仿佛被他的杀伐之气感染,跟着长嘶起来。
他大吼一声,将自己手中长枪一送,推出条毒龙,向那宋将刺去!
可枪锋透甲的手感却没有传来!
双方错身一瞬,他眼看那宋将忽地一矮身,从自己视线中消失!这时他的力道已经用到尽头,根本来不及再做调整——
“拔离速!”斛律大吼着,拼命拉扯缰绳想要兜转马头,但已然不及!
……
间不容发之际,赵璎珞以不可思议的敏捷揉身鞍侧,闪过直刺过来的那柄大枪!
枪锋带着惊人的呼啸,从她头顶掠过,她却不管不顾,就挂在鞍侧,向着其后跟着的那员金将的坐骑一剑刺出!
剑锋刺入血肉,借着马力,轻易划开那战马柔软的腹部!这样高速奔驰的骑军战阵中,马上金将哪里来得及反应?当即连人带马翻倒在血腥战场上,扬起一阵烟尘……
可赵璎珞刚想翻身重新上鞍,却只觉得坐骑腿下一软,竟然也紧跟着长嘶倒地。
——双方骑军主将,几乎同时落马!
可如此混乱的战局,他们的落马却根本没有在这狂暴的潮水中溅起一丝一毫的浪花。
两方甲骑,已然在这主战场的西侧,扬起漫天血尘,在做最后的纠缠搏杀!
……
赵璎珞在地上连着滚了好几圈,只觉四面八方、重重叠叠全是人马影子。
她捂着自己额间伤口,挣扎着起身,这时候倒在地上,只会被万千铁蹄踏碎!
身后,那匹陪伴自己许久的枣红神骏发出一声悲戚的长嘶,仿佛是在做最后的告别,但她已经顾不得了。
乱军之中,这位浑身是血的帝姬拄着长剑,跌跌撞撞向刚刚那金军大将落马的方向走去……
但她还未走出两步,刚刚被自己闪过的那员雄壮金将,居然又带马兜转回来!
锋锐破空的声音传来,她几乎是本能地侧过身子闪躲,勉力拨开隔空飞来的长枪,却再难躲过紧随而来的那员骑将!
眼看拔离速落马,斛律此时也已杀红了眼!
马战重兵被他掷出,这时他的手里只有一柄长刀——那宋将居然还未身死,哪怕浑身是血,居然还能如鬼一样在战场上游荡!甚至连自己刚刚全力一掷出,都被她荡开!这哪是什么大宋天家帝姬!分明是修罗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残魂!
“死!给某死!”
斛律一个厮杀汉,这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将她格杀在此,给自家主将报仇!他借着马力,俯身出刀,那刀走势阴狠,自下而上将刀锋撩起!已然成必杀之势!
千钧一发之际,赵璎珞不及躲闪,只得横下条心,压低身子,以臂甲顶住剑刃,举剑横挡!
火星四溅,金属与金属的对撞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沛莫能御的力量直接将那柄云纹钢的斩断!然后长刀在坚实的甲胄上擦出火星,透甲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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