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雨编织成的死亡之网,在他们最舒适的杀伤区网住了大约三分之一的金军重骑。死伤遍地且到处都是炮车、栏栅与拒马残骸的战场上,这些重骑说实话奔驰速度也提不起来,可以说是这些装备了葡萄弹的宋军最完美的目标。
高地之上,顾渊也是有些惊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对炮火能造成这样骇人的杀伤多少有数,只是没有想到,铁浮屠在遭遇了这样的打击之后居然还能持续他们的攻势!一时之间,他甚至都忍不住怀疑,究竟是怎样的力量在支撑着这样一支金人强军?
他们明知面对死亡,还能这般绝决!
并且他也庆幸、庆幸倾金国之力,这样的强军也只养出来这样一支……
还有数百运气好的铁浮屠逃过被炮弹横扫的命运,他们莽撞地冲破横在山坡上的拒马、强行填进那些并不如何深的堑壕,执着地冲向那些已被放弃的火炮。神策军就在炮阵之后三十步展开阵势,那些已经被宋军炮火打散了冲击动量的小队女真重骑不可能突破他们的防御。他们一队接一队,如同自杀一般撞在那枪林斧阵之中。他们不知疲倦地挥动兵刃,陷入到与重步兵的阵战之中,徒劳地想要为后续已经不多的重骑撕开一个突破口,直到死去……
可宋人那两千重甲步军之后,还有一千多神臂弓手、以及两千被紧急调上来的厢军弩手,他们这时候已经补足了箭矢,只待杀戮!
“王爷!”
牛皋这员粗豪的步军战将头上缠着绷带,却还是举着铁锏守在顾渊身前,他眼看着铁浮屠的攻势最终被挡了下来,一颗悬着的心也算放下。
东、西两翼,紧急驰援本部的骑军已经临近,而主战场上,宋军得胜的呐喊早已震彻天宇。
顾渊扫视一眼血腥战场,拍拍这悍将的肩膀,淡淡地道了声:“放箭吧。”
铁锏落下,三千铁矢冲天而起,一轮接着一轮,朝着那死地之中犹自绝望冲锋的铁浮屠覆盖而去。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回援的宋军铁骑,已经高速切入铁浮屠的后方,混战做一处。
……
完颜宗弼失去了坐骑,落马时候也伤到了腿,只要一动就剧痛无比,应该是断了骨头。他拄着一杆长矛,一瘸一拐地行在战场上,从那些倒下的人马中寻找幸存的甲士,想要聚拢他们向宋军发起最后的冲阵。
这个时候,他已经完全被执念所掌控,如同一个输光一切的赌徒,只想从哪里再寻些筹码翻本。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周遭铁骑奔驰的声响依然嘈杂混乱,喊杀还是从四面八方传来,身后也出现了宋军那可恶的红色战旗。他已经离胜利、离他的大金越来越远,不过却离他的结局越来越近了……
铁矢落下的时候,他被人从背后扑倒,那个人的面孔他无疑是熟悉的,一双手如铁箍一样,死死抓着他的肩膀,在向他咆哮什么——可他却只觉得那声音遥远而不真实,就好像自己行在梦中一样。
“兀术!兀术!”
那人情急之下,一拳打在他的脸上。那拳头上带着的护手已经碎了,锋锐划伤了完颜宗弼。而这种剧烈的疼痛,难得让他清醒起来。
——声音由远及近,变得真实无比。
他仿佛从噩梦中醒来,大口地喘息着,可环顾四下,方才确信,那不是噩梦,而是醒不来的现实!
“拔离速……”
他认出眼前之人,银术可的弟弟,那个要与自己挽回大金末世山河的悍将。他的一只手断了,此刻正不自然地扭曲着,被他拿腰带绑在了身上。
“都已经败了,你如何又冒了出来,是来陪我赴死么?”
而完颜拔离速看着这位四太子恢复了些神志,方才咧嘴笑了笑,他满脸是血,说起话来也断断续续,仿佛喘不上气:“兀术你不能死在此处……须得回去……回燕京去!只有那样才能救剩下的人……”
完颜宗弼皱着眉头,还没理解他的意思,便是又一轮的箭雨落下——宋军那边的号令此起彼伏,显然他们已经取得了绝对优势。
“……宋人帝姬在某面前落马!这样的战阵,定然已经死了!顾渊保不准会屠城!某替你来冲这一阵,兀术,你须得回去,去救全城的人!”
拔离速红着眼,与完颜宗弼对视着。
他说得虽然隐晦,可以那位四太子之能,又怎么会听不出其中意义——最后的可战之军在涿水覆灭,燕京城破已成定局。他们需要一员身份足够贵重的人平息顾渊的怒火,而他完颜宗弼的项上人头无疑是最为合适的东西……
“好……”完颜宗弼点了点头,目光中的决然不言而喻。
拔离速见状也略微致意一下,而后从地上抄起一面残破战旗,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四下呐喊:“某乃大金右副元帅完颜拔离速——女真儿郎,随某死战!”
而听到他这边发出的动静,死人堆里倒真地爬出来十几个负伤的甲士,还有一些零散重骑也索性下马,他们互相搀扶着,勉强组成阵列,向着前方宋人大军,发起绝望的冲锋。
完颜宗弼看见他们最后的身影,是铺天盖地的铁矢如雨而落。拔离速与那些儿郎勇士就在层层叠叠的尸堆之上互相倚靠支撑,他们绝望的呐喊,戛然而止。
……
阿鲁卜被宋军从马上拖了下来、拖到顾渊的面前。
他挨了沉重的一斧,左腿膝盖以下已经没有了,现在正自淌着血,带来的儿郎们也都已死伤殆尽——完颜宗弼精心布置的这战场刺杀,在宋军大大超越时代的武力面前终是功亏一篑!但这员女真一族最为年轻的领军亲贵依然兀自不服,即便见到了那位大宋靖北王的赫赫威势,他也依然兀自咒骂不休!只是言语终究无法化作刀剑炮石,无法伤他们分毫了。
“杀了吧……”
顾渊几乎是怜悯地看着他,他不知道昔年白沟河畔,杨可世是否也曾这般捶胸顿足?太原城破,王禀是否也曾这般喝骂?杀熊岭下,军士离散,种师中是否也是这般不甘!
——还有张叔夜、种师道、还有另一个血火时空中的岳飞、张宪、李彦仙!
他何其有幸,置身这乱世之中,带着如许英雄名将,以剑以血,挽回来残破河山!
刘锜行到他身侧,气喘吁吁地看着他。
刚刚那一战,这位幕僚长也顶到前线,亲临战阵,麾下参议也在最后的搏杀中付出了惨重伤亡——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他们终究没有重演高粱河那场丢脸的失败!
今日大宋,当得起煌煌之名!
汉家儿郎,当不负华夏神器!
血红战旗迎风飘扬着,他只见顾渊昂首睥睨,向着四下命令:“沈迟留下清理战场,剩下的人跟着我……咱们去取燕京。”
刘锜强压着胸中激荡,越众而出,拱手而对:“臣——刘锜!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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