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猊快感动哭了。
难得改掉了平日的好吃懒动,哒哒哒摇晃着蓬松尾巴,小跑在前。
自由了、自由了。
再也不用受苦受难了。
金猊还没高歌一曲,以示庆祝。
就听得身后一声残酷无情的话:
“等见到你爹,我就叫他好好带你跑步、锻炼、多吃粗食。”
跑步、锻炼?
粗食?
“汪呜——汪呜——”
【我不、我不】
吃了两天粗食的金猊,故技重施,在地上坐出一滩浅棕绒绒肉。
这家也不想回了。
“呜呜呜嗷呜嗷呜。”
【我不要吃粗食,我不要回家。】
甄青鸾说:“不想回家?好啊,那你做我家的松狮,第一件事就得阉了绝育。”
“呜?”
茫然的金猊,瘫在地上,还不懂什么叫绝育。
坏心眼的甄医生笑着说:“就是把你下面用刀割开,取出你两边的蛋蛋,让你这辈子都性情温和、不敢嚣张,做一个吃皇粮的胖太监。”
刀割、取蛋……
吃皇粮虽好,但做太监原来这么可怕!
金猊猛然就从地上翻身起来,疯一样往前跑。
“嗷呜、嗷呜!”
【回家、爹啊!回家!】
领悟到绝育是多么可怕一件事的金猊,前所未有的主动向前。
甄青鸾只用牵着粗绳,控制一下笨蛋松狮迷失的方向,就能轻轻松松遛着它去知明洲。
安宁城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见了这么大一只独特的松狮,驻足议论的身影变得多了起来。
“这不就是那天告示上悬赏的猪吗?”
“想不到如此肥硕可怕,和告示画得一模一样啊。”
“呜汪汪!汪!”
这下没有带骨肉,金猊听得清清楚楚,怒而亮齿。
【说谁猪呢!咬死你!】
甄青鸾抬手一提,粗绳控制得金猊狂吠噤声。
“不许乱叫、也不许咬人。”
“呜呜。”
金猊小声委屈,眼眶泪水打转,都要掉金豆豆了。
【我爹都没凶过我,真是自古俊犬多薄命,寄人篱下不过吾!】
嗷呜嗷呜。
哭哭啼啼。
一路上的行人见了它这副怪模样,都以为恶犬凶狠会伤人。
躲远了些议论。
甄青鸾走入知明洲的牌坊,远远就见朱门大院、僻静巷道。
此时,金猊终于认识路了,心里的忧郁一扫而空。
“汪!汪汪汪!”
胖狗激动得,拖着甄青鸾直走左拐,奔向暂居的大院。
一人一狗还没到地方,就能清楚见到成排的人群,立在“清风徐来”的一方匾额门前。
他们是来报消息的。
自从金猊走丢、护院们张贴了告示,小公爷暂居的“清风徐来”府邸,上上下下都过得战战兢兢。
执笔钱贵旺已经坐在门前三天了。
这一排排报消息的乡下人,一个接一个比划:
“那狗走过城外田埂。”
“毛是棕色的,尾巴跟花儿似的长背上。”
“往集市东边去了,我亲眼看到的!”
说得信誓旦旦,钱贵旺挨个写在册子上。
想他堂堂一执笔,做的是尹国府上抄录、誊写的精贵活计。
谁知随着小公爷肃扬风来了定州安宁,狗跑丢了,主子不由分说,抓他做记录。
大太阳晒着,还得听一群泥腿子张口胡诌。
一个说在城外田埂,一会儿说在远郊黄土坡。
他们跟着消息,带人去看了、追了。
找到了一团一团浅棕色狗毛、粪便,连个活物都没遇上。
只遇上了安宁城里的主簿,带领一群官兵不知四处搜寻个什么棺材啊丫鬟的。
连狗影子都没见到!
钱贵旺从心急到烦躁。
要是找不到宝贝金猊,等小公爷从鸿关马场回来,他这执笔的抄录,怕是脑袋不保了!
钱贵旺悲从中来,心不在焉。
提笔等着下一个领钱的泥腿子,却忽闻声声大叫:
“狗!狗!狗!”
“怎么回来嘞,我今日的赏钱还没领呢……”
抱怨的,惊喜的。
刺激得钱贵旺抬眼一看——
青衫布裙的女子,神色泰然,步伐轻盈。
犹如菩萨仙人一般,牵着一只毛发蓬松的巨犬。
巨犬绒毛蓬松抖擞,步伐威严雄浑。
俨然是身披金光的上古神兽了!
钱贵旺难以置信的擦了擦眼睛。
看准了,没错。
他们那浅棕色、活泼可爱、像一滩胖乎乎肉山的金猊少爷,通体散发着佛光似的回来了!
钱贵旺赶紧撂了笔,冲上去,抱着狗喊:
“少爷!少爷!”
众目睽睽。
高门大户的执笔大人,认狗做少爷。
三天了,金猊等这声“少爷”三天了。
但它嗅了嗅钱贵旺,根本没找到什么熟悉的气味,扭头就跑,直冲大门。
浅棕色的绒毛肉团子,身姿矫健的跑进府里。
还边跑边叫唤:“嗷呜~嗷呜~”
【关门啊,快关门啊,别让活阎王瞧见我爹!】
哼,就知道过河拆桥。
甄青鸾松了绳子,看清了这条忘恩负义、花言巧语的文艺狗。
转而问道:“金猊它爹在吗?”
钱贵旺沉浸在小命保住了的喜悦里。
闻言差点儿没回神。
金猊它爹……
钱贵旺吓得颤颤,小心翼翼回答道:“主子有事出门了,请您跟小的入府上座,等主子回来,必定亲自致谢。”
话说得客气。
然而,甄青鸾哪有那么多时间,去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磨蹭回来的陌生人。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院落,能听到里面传来金猊“嗷呜嗷呜”的自由快乐。
还有“少爷、少爷”的欢喜呼声此起彼伏。
于是,她想了想说道:
“既然它爹不在,我就不多留了。赏钱给我,等它爹回来,就到城外集市的梁家村找我。”
钱贵旺记了三日的名册,就提心吊胆了三日。
此时要是放走了送狗回来的恩人,小公爷回来,他必定遭殃。
钱贵旺赶紧说道:
“我们主子特地交代了,谁送少爷回来,一定要好吃好喝的照顾着,我们是一点儿也不能怠慢,您还是随我进府吧。”
他说得战战兢兢,想来府上的下人也有下人的难处。
但是,甄青鸾心系家里崽子,不能在外久留。
她略一思考,出声说道:
“那你就跟你们主子说……”
甄青鸾拿起一旁桌上的笔墨。
“我给他留了一封信,他一看便知。”
肃扬风收到消息,立刻找了个借口,策马归来。
他这三日心神不宁,恨不能抛下事务,亲自寻找金猊。
此时到了“清风徐来”门外,果断大步奔进门庭。
“儿子、儿子!”
果然,随着他的呼喊,一团浅棕色胖毛球,扑腾着短腿,打滚似的冲出来。
“儿子!”肃扬风展开双臂。
“嗷呜!”松狮抬脑袋一冲。
狗爹狗崽抱了满怀。
连身旁护院小厮,都要为这深深的父子情谊抹泪痛哭。
金猊走丢的三天,肃扬风想尽办法,想从鸿关马场回来寻找爱犬。
却因为种种事务,不得脱身。
现在,他总算是抱住了他心爱的金猊。
还觉得金猊绒毛更加顺滑,叫声更加雄厚。
“送狗回来的人呢,我要重重赏赐!”
肃扬风喜形于色,搓揉着热情满满的胖松狮。
仆从们赶紧答道:“小公爷,送金猊少爷回来的女子,已经领了赏钱离去了。”
“足足一百两,没有少。”
那松狮金猊也是四爪乱扑,“嗷呜、嗷呜”。
叫出了雄浑的狮吼,在肃扬风身上一顿狂蹭。
还带着众人根本听不懂的委婉哀戚,告状狗吠。
“嗷呜嗷呜!”
肃扬风却觉得,连他儿子怪下人没留住大恩人了!
他怒摸狗头,教育下人。
“连金猊的恩人都留不住,该罚。都拖下去打板子,免得别人说我尹国府没有规矩。”
仆从们暗暗叫苦,一旁等着的执笔钱贵旺亮出了准备已久的书信。
“主子,不是我们不拦着那位姑娘,而是她另有急事,还说,您见了这封信件,就能明白她的苦心。”
“我们是半点不敢得罪少爷的恩人,所以才收下信件,送她离去的。”
信?
安宁城读书识字的都是一群酸腐。
就连知明洲里能提笔写信的女子,也是一个比一个的娇蛮。
肃扬风拆开信件,笔迹娟秀藏锋,字倒不多,但笔画精简比草书契文还要半懂不懂。
他盯着看了许久,连蒙带猜,忽然嗤笑一声,露出一个亲切笑意。
“去叫宋先生来。”
宋先生乃是府上一位清客,赖着不走的那种。
他听闻肃扬风身负皇命,就来到知明洲投奔。
自诩博览群书,钻研历朝历代碑文拓片,学过北肆国铭书契文。
整日掉书袋子,肃扬风烦他得很,平常做什么正事都不带他。
此时却要唤他来,院里的仆从执笔眼神好奇。
宋棋一身浅灰布衣,脸上一派谄媚。
“小公爷,见礼了。”
“汪!”
金猊猛然一声吼叫。
宋棋吓得心慌意乱,也不知自己哪儿没做对,惹了这条悍犬,虎视眈眈。
肃扬风摸了一把狗头,说道:“今日有一女子,寻回了我的爱犬。但她不等我回来,就留下书信一封离去。”
“这上面的字,我不太认得,倒像是留了一句诗。还请宋先生替我解惑。”
宋棋心中狂喜,觉得自己机会来了。
这安宁城的女子,哪个不爱慕尹国公府上的扬风小公爷。
寻回小公爷爱犬的女子,必定是借机留了语言粗鄙的藏头情诗,要勾起小公爷的好奇之心。
好生轻狂!
宋棋面上不显,已经十足鄙夷。
他谦虚道:“小人粗通文墨,不如小公爷学富五车,但对乡野俚语俗话,略懂一些,愿替小公爷一看。”
肃扬风笑着递给他。
宋棋定晴一看,笔墨清丽带锋芒,行文洒脱无章法。
字是字,倒也不算太难,宋棋张口就来:“养狗不牵绳,断、断……”
宋先生脑子轰的一下,霎时血气上涌,面红耳赤。
倏尔脸色发白,唇齿颤抖,后背发寒。
后面的话,是万万不敢再说。
他神色惊慌。
什么人,太大胆了。
怎么敢写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来!
见宋先生不敢说,肃扬风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上面写的是不是——”
他笑得阴恻恻,“养狗不牵绳,断子又绝孙?”
宋先生噗通跪下,颤颤巍巍。
我可没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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