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杂在如潮的人流之中,赵言轻而易举的避开安检,去往他此行的目的地,迪拜国际机场。
三十分钟后,从离境层15号闸搭乘电梯,赵言直上机场酒店最顶层的超级豪华套层,s101号房间,他与李长生约定的见面地点。
在两名门神般保镖警惕的目光之下,赵言敲响了房门。
房门打开,赵言首先看到的是一双狭长的细眼。幽深的瞳孔中似乎安放着一个光阴的沙漏,有无数的时光细沙在不断的向内塌缩,吸引着他的心神不由自主的想要投入进去。
仿佛只是个错觉,眨眼的工夫,所有异相消去,展现在赵言面前的,分明只是一双清澈的仿佛能看透世情的眼睛。
赵言心中一惊。不由自主的提高了警惕。
“这位想来就是李前辈了,晚辈赵言,这边有礼了。”抛开心头的惊异,赵言以后生晚进的身份向李长生行了个礼。
眼看赵言一副水手装扮,大包小包一副乡下人赶集回来的样子,开门迎出的李长生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眼前之人乍一看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眼神之中略带一丝精芒,就是普普通通一个年轻人,但近得身来李长生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个样子。
这个年轻人周身如婴儿般柔和轻软,浑身汗毛几近于无,每一寸肌肤似乎随时都在与外界交换着气机,从他的身上李长生甚至闻到了一股如婴儿般干净的气息。
同时呼吸之间若存若亡,绵绵不绝,分明是已经踏入了“炼精化气”的阶段,而且看他神完气足的样子,进入这一阶段应该有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如此年轻的修士!李长生隐隐把握到了赵言此行的目的,但他还想看的更仔细一些。
“不敢、不敢,老朽不过痴长几岁,在修行路上多走了几步而已,如何当得前辈二字,赵小友多礼了,多礼了……”
李长生一面客气着,一面伸手延请,“不想小友年纪轻轻,修为却已是登堂入室,实在让我这等老朽之人汗颜啊……里面请,里面请……”
趁着转身虚引的机会,李长生在腰侧的一个小巧锦囊中轻轻一抹,一道约两指长、寸许宽的黄裱纸立刻出现在了他的手中。只是迎风一晃,一滴晶莹的水珠就出现在了李长生的手指上,然后毫无痕迹的在右眼角一抹,一抹淡淡的绿意立刻覆上了他的眼瞳。下一刻,一个完全不同的天地出现在了李长生的眼中。
“灵眼符”。一道最基础的符箓,属于道教符箓派秘传四部中《太阴玄元秘箓》中洞幽部的组成部分。
放在别人手上,这道符箓或许只有些许明目清神的效果,但在李长生的手上,他却能轻而易举的看透一个人身上的灵机,借此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体状态。对凡人而言,也就拥有了“一言断休咎”般神乎其神的神通。
当然,对同阶修士而言,这样做无疑是一种挑衅的行为。李长生敢这么做,也是一种对赵言底细的试探。不论这个年青人如何应对,他自信多多少少都能从中看出些东西,从而针对性的加以布局。
李长生想要赌一赌,看看能不能以最小的代价从这个年青人身上得到最大的好处,
一副如彩色b超般的人体图形出现在了李长生的眼中。周身色彩与常人无异,甚至还略有不如,只有两肾的位置放出灼灼的光华。这是修士们敛藏生机,人体进入炼精化气阶段的显着特征。
到了这个阶段,离登堂入室也就只差一步,只须再进一分就是龙虎交媾,黄芽萌生了。
不对,似乎还有什么异状!
匆匆一瞥之下,李长生似乎另有发现,但他不敢盯着一个位置猛看,在赵言有所感应之前,已略过这一异处,看向了赵言的头部。
脑宫位置更是惊人,如天窗开启,隐隐已经有天光透射了进来,从赵言头顶处有一缕氤氲之气从不知名的高处垂下,若断若续的连接在了顶心泥丸处。但这股力量却只在这一区域打转,并没有顺势而下沟连身体各处的灵机。
一名散修。
李长生瞬间做出了判断,一名不知从哪里得了一些残简断篇或是走了狗屎运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从而走上修行道路的散修。
同时对于赵言的来意他已经一清二楚。
一丝贪婪之意涌上李长生的心头,空怀力量却不知运用,就如小儿闹市持金。没有比这更好的鼎炉了!
借助他,自己停滞已久的“心魔精进法”或许能再度迎来一次突破。
须得好好规划一下了。
客厅之中,两人相对而坐。
“我观小友似乎精神略有不济,想来是舟车劳顿的缘故,没有关系,老夫这儿有门中秘传的凝神香一炉,对蕴养心神有极大妙处,小友不妨一试……”
说完,李长生不知从何处捧出一尊淡青色的小巧香炉,放在了茶几之上。然后又从腰间锦囊中掏出一小块用锡纸包裹着的立方体,半寸见方大小。
小心的打开之后,入目的是一块淡黄色、如同压缩饼干一般的东西。
他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竹刀,将它一分为二,一半置入香炉,另一半又小心的包好,放入口袋。
然后右手食中两指一搓,一点火苗晃晃悠悠的飞入了香炉之中,不多时间,一缕袅袅青烟就从趴在香炉顶部的一只金蟾口中缓缓喷吐了出来。
赵言有些惊奇,这李长生穿着单薄,除了腰间的一个锦囊,身上并无长物,怎么突然之间就弄出这么一个香炉来了呢……
“哈哈,障眼小术而已,小友大可不用在意……”见赵言一副惊疑不定的样子,李长生不多的虚荣心一时之间得到了极大程度的满足,这就是层次的差异。
世家子与暴发户之所以不同,所差的,不就是见识上的区别吗。
“来来来,品一口,这可是养神妙物,门中一年所出也不过几两。几个长辈一分,交好门派再四下分润一点,落到我们几人手里的就连日常修炼都不够……老夫手头也就这么点存货了……”
说完,凑到香炉前深深的吸了口气,将三寸来长的一截青烟整个吸入了鼻端。然后也不顾赵言在场,当场就做起了吐纳功夫。
说来也怪,金蟾喷吐的青烟长不过三寸,离开香炉之后也不飘散,而是如同活物般绕着香炉四周游走,若是不将它吸取,金蟾便不再喷出第二道青烟。
如此情景,令赵言倍感新奇。眼见李长生若无其事的行功,他也试探着吸了一口。
下一刻,赵言发现自己的肉身不见了。
不经定静、凝神,他就直接出现在了自己的识海之中,同时一层氤氲暖意在识海中漫开,整个灵体就像浸泡在了一池温水之中。
无思无虑,就像回到了母体之中,说不出的惬意与温暖。
同时所有的感官在这一刻全部被无限的放大,如雷鸣般的呼吸,山呼海啸般的血液奔流,众神擂鼓般的心脏搏动……赵言感觉自己从没有任何一次像现在这样,对自己的身体有了如此细致的了解。
在脊椎的位置赵言甚至感应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筋络。虽然还把握不住实体,但他能感觉到这条筋络正在缓慢而又坚决的抽吸着身体的生机和元气。似乎要从无到有的在体内诞生出来。
一个新的器官?
赵言有些惊疑不定,先前几次凝神入定,返照自身,他都没有发现这处异状,是自己不够细致,还是这东西是近段时间才突然出现的。
良久之后,赵言终于回过神来,长长的吐了口气,现在不是考虑这些东西的时候。
“在下这儿有件东西,希望能得到前辈的指点……”趁着李长生也刚从定静中醒来,还没来得及吸入第二口烟气。赵言从身后的布囊中取出那把汉剑,剑柄朝前,向李长生递了过去。
闻言,李长生漫不经心的接过长剑,“呛”的一声拔剑出鞘,待看清剑型的式样。
“洪炉剑……”他不由自主的低呼了一声,“这把剑器怎么会在你的手上……”
细细打量之后他紧盯着那个破碎的图案长长的叹了口气,“可惜了啊,这把剑已经毁了……真是可惜了呀……”
抬起头来,李长生正视着赵言,“我也不打听它的由来,它既然出现在你的手上,那么原先持有人的下场已经可想而知。我只能告诉你它是“地灵门”的传承之物。
这个门派虽然人数不多,而且名声也不怎么好,但实力却是不容小看,就我所知,这把剑至少已经在这个门派中传承了五六代人的时间……”
“能具体说说这把剑吗?”赵言打断了李长生的感慨。
对于这把剑背后的势力赵言并不是很放在心上。这个世界虽然有时看起来很小,但那只是对国家机器而言,简化到个体或是对只在一隅之地有所影响的组织来说,除非有水海量的钱财,否则这个世界还是很大的。
再说了,他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抛开它本身的材质和上面的那个符箓不说,这把剑最珍贵的其实是用来书写那道符箓的灵材。”
对于赵言有些无理的打断,李长生并不是很放在心上。
“那是一枚洪炉符,它并不在玄门正统的四部秘传符箓之列,而是属于五行部中的火部。”
符箓体系,四部秘传,五行分类,赵言感觉一个有别于装神弄鬼、闻所未闻的全新体系正在自己面前展开。
“愿闻其详!”他郑重的拱了拱手。
“说来有趣,这道符箓最初的出处不是我们符箓派,而是出自专修丹道之法的丹鼎派。最初,它是丹鼎派的修士们用来开炉炼丹的。
通过某种术式,这道符箓它能生成一道最纯净的火焰,是修士们炼制大丹时的不二之选。后来不知怎的,到了地灵门手中之后,它的质性发生了改变,一经施展,就会形成一个类似领域一般的高温场……”
李长生轻抚着手中的长剑。
“可惜这道符箓已经崩溃了,否则倒是可以贯窍逆推一下,看看能不能还原出它到底多了哪几个关键的节点……
这把剑之所以出名,是因为在刻画这道符箓时,用的是一头极其罕见的“地火灵蜥”的心头血……”
“地火灵蜥!”
“那是一种只见于典籍的灵兽,外形据说与鳄鱼类似,传说喜欢栖息在地底深处的地火附近,偶尔也会随火山喷发出入地表,你可以把它归类为亚龙的一种……
由于长年累月沐浴地火的热量,它的血液中也带上了一丝地火黑炎附骨燃烧的特性,一旦触及,就会透体而入,完全无视任何防御,最是歹毒不过,其中尤以心头血为最……”
“据传闻,这把剑中已经孕育出了一头灵体……”李长生有些狐疑的把手中剑不停的翻来翻去。“现在看来,当是传言附会之说,要是剑中自生灵体,它早就已经出入青冥,逍遥自在去了,你也不会如现在般完整的站在我的面前了。”
说完,将剑顺手抛给赵言,又吸了一口凝神烟气,自顾自的入定去了。
一旁,赵言细细的琢磨着李长生的一番话语。照李长生这么说,这把剑的价值已经不大,哪怕最终能够恢复那道符箓,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大的用处,难道用来烧火做饭不成!
唔,不对!赵言猛然想到了什么,这把剑中的确是孕育了一个灵体的,他还清晰的记得当时那条火蛇的模样,鳞甲俱全,犹如活物。
不管是剑器本身还是那道符箓的作用,一把能够孕育灵体的剑器,怎么也不可能如外表这般简单。
当有自己不知道的东西在其中。
赵言将长剑入鞘,裹好,然后掏出那块玉圭,背面朝上,轻轻的放在桌上。静待李长生醒来。
片刻之后。
“这东西既然是贵派传承之物,从法理上来讲,前辈的确可以宣示它的主权,而且说实话,对这个东西其实我也无意占为己有……”
眼见李长生目光灼灼的紧盯着茶几上的玉圭,赵言沉吟了片刻,“但这件东西并非我巧取豪夺而来,而是遵循等价交换的原则,在双方互惠互利的情况下交易来的,如果前辈想要拿回去,也得拿出类似的等价物才行……”
“那是自然。”
李长生一口答应。
“说起来,也是老夫有些急躁了,毕竟是传承了几十代人的东西,虽然本身并没有多少价值,但总也是门中老人们的一个念想。早知道小友如此善解人意,老夫早就直接找上门去了,也没必要让王家那小子吃这么大的苦头……”
没有什么实际价值。
赵言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句话的内涵。如果不是这个李长生故意贬低,那可与他的期望大大的不符了啊!
“如果不涉及贵派的隐秘的话,前辈能不能简单说说这块玉圭的来由?”
“当然,既然我们说好了等价交换,总得让你对这件东西有个大概的认识,这样在接下来的谈判中彼此才不至于出现太大的分歧,我们也才好心平气和的继续谈下去,你说呢?”
李长生意味深长的看了赵言一眼。
“刨除这块玉圭本身的材质,它其实只是供奉在道祖座前的一件祭器而已……”
“是祭器……”赵言顿时大失所望。如果李长生没有在这件事上欺瞒自己,那么这块玉圭的确如他先前说的那样,没有什么实际的价值了。
祭器其时就是礼器。
在远古时代,是巫们为沟通天地鬼神而特设一种器具。那些巫们认为能通过这种器物,将种种赞美之词传递给冥冥中的各种神秘存在,从而引起祂们的垂顾,是一种凭空想象出来的东西。
在那个靠结绳记事的年代,生命朝不保夕。为了防止意外或是便于传承,巫们有时会将祈祷词和整套仪轨记录在祭器之上,以防万一出现变故,也不至于传承中断。
到了后来,这甚至成为了一种传统,眼前这块玉圭上这一点,也与传统相吻合。
而从古至今,这类祭器的作用就只有一个,赞美神灵。
“自清末以来动荡不安的社会环境,以及其后几十年此起彼伏的战乱烽火,使得多少传承千年的名门大派风流云散……”
回想起那段历史,李长生不胜唏嘘。当时还年幼的他也勉强算得上是那段沧桑岁月的亲历者。
“灾劫来临时,师傅只来得及抢出三件祭器中的这一件,其余的则连同道祖的座像在内,俱都化为了瓦砾尘土……”
李长生指了指桌子上的玉圭。
“因为理念的不同,三十年前,大师兄破门而出时带走了它,半个甲子的时间过去,今天,我终于又见到它了……”
“这不是什么秘密,祖师遗物面前我也不敢行欺瞒之事……”
片刻之后李长生已经恢复了平静。
“你现在的状况我大致能够想象,道路即将走到尽头,若不能脱出窠臼,几十年后,辛苦打磨的这一身功果怕是俱都要尽付流水,这是散修的悲哀……”
李长生叹了口气。
“但这的确只是一篇祭文,我可以给你正确的解读方法,你尽可以自行验证……小朋友,换个另外的要求吧……”
说完,李长生又吸入了第三口凝神烟气,再一次进入了定静之中。这凝神香如他所言,的确是不可多得之物,一经点燃,就成了消耗品,如果任其消散,那才是真的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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