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纳拉为赵言讲述了一个故事。

塞尔马家族，也就是他的这一支姓氏，几百年来一直负责统筹潘帕拉神庙所有的世俗业务。

上至不同教派间势力范围的划分，下至全寺上下近二百僧侣的吃喝拉撒，最后发展到僧侣们的讲经说法乃至一场法事收入的分成，都需要由他们来做决定。

几百年下来，可以说他们的家族已经实际掌握了整个潘帕拉神庙的所有。

矛盾由此而生。

六年前，在蓄谋已久的情况下，神庙发动了反扑。塞尔马家族的势力在一夕间被连根拔起。在关键时刻，努纳拉的父亲，也就是塞尔马上一代元老会的大长老，以归还手中的一颗佛舍利为条件，与神庙方面达成了一个协议。

塞尔马家族退出神庙所有的产业，放弃手上的一切权利，然后由神庙出力为他们家族另找一块合适的就食地，以保证塞尔马家族能得以在这块土地上继续传承下去。

在他的父亲抛出这个消息之前，包括家族和神庙的历代掌权者在内，谁也没见过这颗所谓的佛舍利，只是隐约有传闻说潘帕拉神庙之所以建立，是因为地宫中镇有一颗佛祖的舍利子。

在不能确定真伪的情况下，神庙一方面软禁了他的父亲，另一方面则将努纳拉抛到了这里，任由他半死不活的这里为家族拓荒。

而就在七天之前，努纳拉得到消息，他的父亲，塞福特·塞马尔，病逝了。

“按照我父亲最终传来的信息，今天应该会有一份礼物送达我的手上！”努纳拉坦然看着赵言，“结果你也看到了，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这件礼物没有按时到达！”

“也就是说，你的父亲杜撰了一个可能根本就不存在的东西，硬生生的将你们家族的覆灭时间向后拖了六年！”赵言似笑非笑的看着努纳拉，“这种故事，你也要我相信！”

“我也知道这事听起来可能有点扯，但事实就是如此！”努纳拉摊了摊手，同样显得非常无奈。

“而且你也看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如果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不能保持彼此间的信任，我可以肯定，我们安全脱身的可能性将会非常的渺茫。”

“相信我，在这个国家，一座神庙对一个地区的统治力不是你一个外人所能想象的，如果我们不能精诚合作……”

“你知道吗，我这个人从来不习惯把自身的安危寄托在别人的手上，更不用说我们还是敌对的关系……”

赵言猛然踏前一步，闪电般的伸手扣住了努纳拉的手腕，“既然你不给，那我就自己来取！”

“噌！”的一声，一柄锋锐的军刀从努纳拉延髓处贯入，直入脑干位置，干净利落的收割了他的生命。

这个努纳拉东拉西扯了半天，丝毫没有实际的东西。而且言语间目光闪烁，明显就是在拖延时间。赵言肯定他是在等外面的反应，并借此给自己制造压力。

一只覆盖着黑炎的手掌同时抚上了他的脑袋。

片刻之后，赵言长长的呼了口气。抽刀回鞘，任由努纳拉扑通一声栽倒在地。这种类似搜魂的手段听着神秘高端，但其实就是一把双刃剑。一不小心就容易迷失在当事人信息洪流的冲刷之下，那种似我非我的代入感实在不足为外人道。

幸好他要找的东西就在记忆的浅层处。并不需要深入触及对方的精神体。饶是如此，赵言此时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伸手扯下努纳拉的短裤，趁着身体还未僵硬，赵言在他的小腹处用力反复揉动。片刻后，一只高尔夫球大小的盒子从他的谷道中缓缓挤了出来。

有一点努纳拉没有说谎，他的父亲的确向他寄出了一件东西。就在他将要踏进这幢楼房的前一刻，他收到了这份准时送达的礼物。但当时他已经意识到了情况有些不对劲，无可奈何之下，将它塞在了自己的肛门之中。

身为一名虔诚的佛教徒，将圣物置于如此污秽之地，这本身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是正常人想也不敢想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反而避过了那两名僧侣的搜查。

这是一个镂空雕花的八角形盒子。看着手上这个有棱有角的盒子，赵言有些佩服努纳拉的果敢，这得是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种行为。

盒子的每一个面上都用精细的刀工精雕细刻了一副传说中的佛陀说法图。赵言分辨不出它是什么材质，即便是从那种污秽之地取出来，也没有丝毫的异味。

打开盒子，一颗淡灰色的齿状骨骼静静的躺在里面，没有典籍中记载的佛宝现世时的各种异像。如天花乱坠，地涌金莲，也没有各种眩目的声色光影，就只是一颗牙齿状的骨骼，与普通人火化后留下的牙齿并没有多大的区别。

赵言深深的吸了口气，如果努纳拉没有说谎的话，那这应该是一颗佛齿舍利，不管是不是来自于传说中佛祖的遗蜕，它都是佛教徒心目中无上的至宝。

说实话，赵言并不想拥有眼前的这个东西。这颗舍利对他来说就是个鸡肋，派不上用场不说，可能还会给他带来无尽的麻烦与困扰。

如果努纳拉口中的神庙真的有统治一地的潜势力的话，那么还原现场发生的一切，赵言并不认为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这就是典型的怀璧其罪。

但赵言并不知道的是，他手上这颗看似普通的齿骨，还是有异状显现的。就在他打开盒子的瞬间，在他的感知之外，一股淡淡的波动向着四周扩散了开去。

“咚咚咚”一阵剧烈的敲门声传入赵言的耳朵。

“长老，长老，快出来看看，神迹，神迹啊！”一阵嘶哑的呼叫声隔着厚厚的合金门传入了赵言的耳中。

“二楼的那帮坠落者正在疯狂的忏悔，每个人都恨不得将自己这辈子所有的罪孽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宣扬出来……那两名拳手正在比赛谁打自己的耳光打的厉害，每打一下都宣一声佛号，称一声我有罪……

这是什么情况……长老，你们在吗？长老，听到了吗……”

很快咚咚的敲门声就变成了轰轰的撞击声。

赵言长吸了口气，第一时间合上盖子，并将它塞入了芥子囊中。他已经感觉到了不对，看着努纳拉的尸体他有一种心痛如刀铰、痛不欲生的感觉。那是潜意识中一种对杀生的忏悔，对自己毁灭生命的痛惜。

这舍利子有古怪！

赵言一脚将努纳拉的尸体踢入直通污水管道的地洞之中，然后凭着搜魂中得到的一组密码打开了直立在一角，足有两米来高的一个保险箱，用最快的速度为自己套上一件全密封的潜水服。然后在堆叠的整整齐齐的一大堆钞票中随意抓了几把，塞入衣服内。

“扑通”一声，紧跟着也跳了下去。

两分钟后，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厚重的合金大门连同嵌入墙体的门框，整扇倒塌了下来。不等硝烟散去，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子一步跨了进来。

“所有人员消失，第一阶段目标疑似示未能完成！”他在室内四下巡视了一遍，然后用手指沾了一点地上不同的两块血迹，放入口中品咂了半晌，“敌我双方各有一人受伤，双方疑似进入三号通道，通知第三小队在通道沿线及出口处严加戒备！

还有，重点给我查一下那名介入者的资料，他不是这块大陆上的人种，应该很容易找到他的。”

随后男子叹了口气，“搜一下吧，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紧跟在后三名男子脸色一喜，相互对视了一眼，立刻默契的做出了分工。其中一名男子开始腾空身上的背包，将保险柜中那一大堆的钱一叠叠的塞了进去。

总共就一屁股大的地方，一目了然，哪里会有什么线索留下。队长如此说，只不过是想给他们一点好处罢了。

装了总量的三分之一左右，那名男子看了络腮胡子一眼，然后停了下来。

“等下派几个人从三号通道进去，给他们单独留一份，剩下的所有兄弟分了吧！”

一大堆钱明晃晃的在那儿放着，又不用自己多费手脚，络腮胡男子当然不会吝啬。

……

在没过头顶的污水中潜行了十分钟的时间，赵言估计自己已经前进了约五百米的距离。按照从努纳拉处得来的信息，差不多就在这个位置了。

从厚重的污物中探出头来，赵言打开头灯，仔细观察着管道上部的情况。

的确如努纳拉先前所言，这条管道应该是城市的主排污管道。从它那超过三米的管径来看，应当是殖民时期的遗产。

那个时代的日不落帝国正站在世界的巅峰，作为女王王冠上最璀璨的明珠，在次大陆各大城市的基础建设上，英国人是完全参照本土的标准进行的。宽大的管道足以通行一辆小型汽车而绰绰有余。

赵言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十字，就喷涂在他头顶的不远处。在十字的中心，还有一个铁铸的握柄和一个拉环。

就是这个了。

右脚在管壁上用力一点，赵言整个人奋力向上一跃。“噗哧”一声，将自己从粘稠的污水中挣脱了出来。

“嗤！”就在他左手扣住握柄的同时，一股青烟从他的手套上冒了出来，隔着全密封的潜水面具，他都能闻到一股像胶烧焦的味道。

通道口的盖板是灼热的，这在努纳拉的信息中可没有说明。赵言微微一怔，上面出了什么情况？

没有过多犹豫，赵言抓住拉环用力向下一拉。“哗啦”一声，炉架、铁锅、稀饭夹杂着一大堆灼热的炭火，一股脑儿的从洞口处掉了下来。

看着突然消失的晚餐和鬼魅般站在面前的赵言，三名流浪汉发一声喊，第一时间逃了个一干二净。仅靠着一点点路灯的光线，穿着臃肿潜水服的赵言以及他诡异的出场方式，的确与未知的异类没有什么区别，特别是在这个神鬼之说盛行的国度。

洞开的铁门和院子里乱糟糟的陈设，只是扫了一眼现场，赵言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作为预设的安全屋，努纳拉当然不可能频繁的出入这里。天长日久之下，附近的流浪汉们就盯上了这里。

按照这个国家的传统，任何一个人只要他能占据无主之地超过一定的时间，就可以宣布它的主权。

现在还仅仅只是院子，属于试探性的行为，再隔上一段时间若是还没人出面，那可就是整幢建筑了。

拉开卷闸门，与记忆中一样，一辆半新旧的塔塔牌汽车停放在屋子中央。虽然知道时间对自己不利，但赵言还是在水龙头下简单的冲洗了一下，然后才脱下身上的潜水服。

实在是太臭了！

感受着发动机低沉而又悦耳的咆哮，赵言一脚油门驶出院子，在狭窄的街道拐了几拐后，汇入了城市的主干道之中，向着城西的方向驶去。

那个方向是一片连绵的原始森林，翻过去就能到达另一座城市。努纳拉在沿途设置有几个隐蔽的补给点。他准备一旦事发，就远离这座城市，以避开风头，等待事件自然冷却下来。

对从小在神庙中长大的努纳拉来说，他深切的知道宗教在这一方土地上的影响力。别看城中遍布大大小小的贫民区，有时连官方都无法准确统计出在他们的辖区内究竟有多少人口，但城市中其实是根本藏不住人的。

每一个个体都是神的子民，每一双眼睛都可以媲美一台最先进的摄像器材。

相比之下，林区的环境再是恶劣，至少还是安全的。

……

赵言重重的拍了几下方向盘，随之而来的剌耳噪音令他焦躁的心情多少得到了一点安慰。虽然知道这是所有大城市的通病，区区几声根本喇叭起不到任何用处，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发泄一下。

他被裹在了一条如龙的出城车流中，以近乎龟速的速度艰难前行着。

与此同时，有关赵言的一系列情报被第一时间汇总到了络腮胡男子的临时指挥部。

没有办法，赵言介入的时间实在太过于凑巧，不得不让人由此联想到一些什么。

当地警察局的交通指挥中心。

虽然没有身穿制服，但坐在阶梯状的高台上俯视着占据整整一面墙的那格浦尔实时交通图时，他的身上自然而然的流露出一股上位者的气息。

拉米希瓦尼·辛格，印度国家安全卫队特别行动大队第三小队的前任指挥官。

作为黑猫最核心的成员，辛格参加了包括02年古吉拉特邦和08年孟买反恐作战在内的一系列行动，经历了黑猫从巅峰到谷底的所有历程。

退役之后，受雇于潘帕拉神庙，负责指挥其所属的所有军事力量。凭着他在业内的声望和从黑猫中挖来的几名队员组成的核心力量，辛格牢牢的压制住了这支队伍中不同的声音。

“总共有十二个消息与目标相关，我们综合了一下，认为这一条最有价值。有三个贱民声称看到了鬼怪，地点是在这里……”一名秃顶的中年男子在幕墙上指了一个点。

“我们已经核实过，在国土管理处的备案中，这里应该是一块荒地，最重要的是，通过与市政管理部门提供的图纸对比，它正好位于第三号通道的上方……”

“现场……”

“正在核实中！五分钟，不，最多三分钟就会有消息传来。”

“好！”辛格满意的点了点头。

“第三小队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看来我们那两位长老有很大可能已经遭遇了意外，虽然照理来说这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他将视线转身了身侧一个瘦小的老者，“拉克斯曼，你在塞尔马家族呆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时间，这些年来又一直跟在努纳拉的身边，是最熟悉他的那一个，现在你来推测一下目标的身份……是早已安排好的棋子，还真的只是一场偶遇！”

“辛格少校，你不必反复提醒我叛徒的身份！”这个被辛格称作拉克斯曼的小老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眼神之中精光四射，丝毫不见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混浊。

“要不是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塞福特老爷确实亵渎了佛祖，我也不会倒向神庙，断了塞尔马家族几百年的传承……

辛格少校，作为一名虔诚的信徒，我有责任提醒你，我们都是佛陀座下最卑微的存在，要时时记得反省自身，杜绝嗔念……须知一念起则百念生，要时刻持有敬畏之心……”

如此半是劝解、半是指责的，拉克斯曼足足说了近三分钟的时间。直到看到辛格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他才停了下来。

此时，经过核实后的现场情报也送到了辛格的手上。简单的翻阅了一下后，辛格将它抛在了拉克斯曼的面前。

“说说你的看法吧，我们需要借助你的力量。”

他已经平静了下来。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辛格其实最看不起这种背后捅刀子的家伙。要是在军队，这种家伙早就被他找个由头拉出去打靶了。

但现实要求他必须忍下这口气来。

经过这一轮短暂的交锋，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底线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