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的沙州昼夜温差颇大, 顾锦棠披了披风同姜氏兄妹往夜市上去,经过一家歌舞坊时,里头正有舞姬在跳龟兹舞, 顾锦棠来了兴致,邀二人进去吃茶看歌舞。
随意挑了空位坐下, 店小二迎过来问要吃些什么,顾锦棠点了一盏花茶和一碟瓜果, 姜氏兄妹各自点完茶,店小二退下。
不多时, 店小二呈上三盏茶,顾锦棠端起茶盏细细品尝, 也好同自己平日里点的茶对比一二。
才饮下不过三口, 忽听临桌一汉人模样的男子道:“北狄于十余日前进犯幽州,接连攻下两座城池, 战事吃紧, 听说摄政王已亲自领兵前往幽州。”
身侧同伴道:“摄政王与北狄交战数回, 未尝败北,想来这次亦不会有什么差池。”
那男子又道:“若只有北狄还则罢了, 偏还勾结了高句丽, 这场战事, 恐怕要比先时艰难许多。况圣人年幼, 若摄政王不能平安回来,朝堂之上怕是又要掀起腥风血雨。”
同伴闻听此言, 面色有些不好, 往他杯中添酒:“这话可不兴胡说,吃酒吃酒。”
沙州离北狄王庭颇远,北狄此番主要是为着南下掠夺粮马城池进而图谋中原, 加之沙州地理位置特俗,朝廷十分重视,河西节度使兵强马壮,故而倒不大可能往西边来攻打沙州。
顾锦棠如此思量一番,并未过多忧心。然而想起绿醅还在洛阳城中,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了,不免眉头微蹙。
“蕴娘有心事?”姜雨珊瞧出她的异样,关切问道。
“没什么。”顾锦棠轻轻摇头,“不过是想起洛京城中的故人,有些思念罢了。”
姜雨珊自幼与姜明相依为命,不大会安慰人,轻拍她的手背道:“蕴娘且宽心,方才他们也说了,摄政王骁勇善战,定能阻挡狄人南下,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对面的姜明更是不会哄人开心,心里虽然急得不行,也只能耿直地附和姜雨珊的话:“珊娘她说得对,蕴娘只管安心,咱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顾锦棠原先的确是巴不得宋霆越早些死了才好,可今时不同往日,盼着他死不是理智的想法。
然而她也不可能去祈求他能平安。脑海里关于宋霆越的思绪一晃而过,她那签子签了快蜜瓜送进嘴里,认真去看台上正跳着胡旋舞的数名舞姬。
次日,顾锦棠将茶馆交给姜雨珊这位二掌柜照看,自己骑马往棉花地里去,姜明不放心她一个人前去,主动跟了上去。
姜明不是感情迟钝之人,经过这一年多的相处,他心中对顾锦棠的情意早已到了难以自控的地步,www.youxs.org,更不愿嫁人,他尊重她的想法,更害怕会亵渎到她,从来不敢在她面前表露出半分男人对女人的情意,只以朋友之礼相待。
“姜大哥怎的跟过来了,这条路我熟,不妨事的。”顾锦棠欲要劝他回去。
姜明道:“不成,你一个女儿家去城外,我哪里放心,珊娘也不肯答应。”
顾锦棠闻言不再劝他,莞尔一笑,扬鞭道:“那好,不如我们赛马,看谁先到。”
话音落下,身下的马儿随着她手上的动作跑得又快了三分,姜明不甘示弱,连忙跟上。
二人来到城外的棉花地,男工女工们正采着棉花,顾锦棠下马加入他们,看着那一朵朵不甚饱满的棉花,心说明年得找些农学家继续改良培育才行,不说达到现代那样的程度,让棉花长得再高些饱满些总还是有可能的。
这棉花采摘下来了,采用什么样纺织的工具和技艺也是很重要的,顾锦棠早去城中几家较大的织楼看过,因棉花制成的衣服卖得不怎么好,独有冬日卖得好些,是以纺织机器和技艺尚还处于起步阶段,无人肯花大心思去琢磨改良。
顾锦棠勤勤恳恳地寻找多日,还真叫她寻到一个有意改进棉纺织技艺的织娘,顾锦棠将人雇下,每月给工钱,只叫她自个儿在家中琢磨,若能成事,再另付报酬。
看过棉花田,顾锦棠便又往那织娘家中去了一趟,询问她此事的进展。姜明观今日天色不错,是个适合看日落和星空的日子,且这织娘家离月牙泉不远,姜明邀她去鸣沙山上看星星。
顾锦棠心情不错,没有拒绝。
二人沿着月牙泉走了一会儿,又爬山鸣沙山,这个过程中顾锦棠的绣鞋里不可避免地进了沙子,她非此间人,不觉得在男子前脱鞋子有什么不妥,坐在沙丘上很是自然地脱了鞋子将沙子倒出来,而后抱着双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借着落日余晖观赏月牙泉。
周遭林林散散地坐着一些人也在看日落等星星,姜明纠结再三,率先打破安静,“除却西北,蕴娘往后还想去什么地方?”
“蜀地吧。”顾锦棠几乎是脱口而出,“我曾与一位故人约定过要去蜀地,那里有洛京城里吃不到的鲜荔枝。”
姜明偏头看她的侧脸,认真道:“蕴娘想去蜀地,这也不难,什么时候你不想待在西北了,我和珊娘再陪你去蜀地。”
“这话听着,你和珊娘是吃定我了不成?说不准那日珊娘就遇到如意郎君,定在这沙州了也未可知。”
那便我陪着你去。姜明很想将这句话说出来,可又怕唐突到她,反倒弄巧成拙,索性就不说话了。
顾锦棠忽而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欠妥当,一时也当那锯嘴的葫芦。
这般尴尬地又坐了将近两刻钟,太阳方落下,空中明月高悬,星河璀璨。
姜雨珊坐在一楼托腮等他们回来,眼皮不争气地打着架,直至二更天才看到两人的身影,待顾锦棠上楼后,姜雨珊神神秘秘地问姜明今晚可有情况?
姜明拿食指戳她脑门,叫她千万莫要在蕴娘面前乱说话,也不要问一些有的没的。
且说宋霆越领兵抵达幽州时,战事已经十分吃紧,渔阳城苦守半月,城墙一日矮过一日,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宋霆越与幽州节度使张澄连夜商议后,令赵常前去收复玉田,他则去支援渔阳,而后在听他号令在三河城外二十里处与赵常回合,待收复三河后北上伐狄,再往东北袭击高句丽后方。
渔阳城中百姓见宋霆越亲征,在他的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后,趁着夜色与士兵一道修补城墙,次日又亲自迎敌,于阵强击杀敌方大将野托,大晟士气大振,当日北狄人没再攻城。
十数日后,北狄欲撤兵渔阳,宋霆越趁胜追击,俘北狄士兵一千五百余人。
赵常那处晚宋霆越几日收复玉田,两路人马在三河城外汇合,不过二十余日便收复三河,张澄未解二人后顾之忧,派亲信沈嘉前来坐镇三河。
“平卢可有消息递来?”宋霆越问。
沈嘉皱眉回答道:“高句丽经过十数年休养生息,兵强马壮,倒是平卢节使近年来于练兵一事上有所懈怠,虽有周将军前往支援,一时间怕也是难以攻下。”
“混账东西!”宋霆越重重拍在身前的长桌上,气急败坏地斥道。
从江浙一带运粮至平卢并不容易,不好打持久战,宋霆越思来想去,决意让赵常去攻高句丽后方打他个措手不及,他则独自领兵深入北狄腹地。
战事持续到十一月,宋霆越在北狄的赤玉关中了圈套。
那赤玉关易守难攻,北狄败兵逃至此处便恢复了士气,故意将宋霆越引至一处峡谷,又与关内狄人飞鸽传书在此设下埋伏。
宋霆越发觉情况不对后为时已晚,九死一生方逃出升天,却也损失惨重,更与后方失了联系。
消息传回洛京城,朝廷哗然,若非有宋霆越的心腹宰相刘锐和陆机等人坐镇,恐怕朝廷又要掀起轩然大波。
河谷的一处巨石后,军医替宋霆越清洗伤口,又去附近寻了止血草敷在腰间的伤口处止住血,宋霆越肩上中了一箭,因那箭刃上涂了毒,拔出剪头后需得刮骨疗毒,宋霆越咬着树枝生生忍住那刮骨之痛,愣是没出一声,双眼猩红却不见一点湿润。
夏衍跟在宋霆越身边多年,不论他在战场上受多么重的伤,他从没见过宋霆越眼里含过一滴眼泪,在他的认知里,宋霆越似乎就是个没有眼泪的怪人。
从前宋霆越也是这样自认的,然而这个认知却在那日夜里、在顾锦棠的屋里被他自己打破。
他原来也是有眼泪的。
宋霆越忍得额上生汗,几乎痛到麻木,夜里还发起了高热,双眼模糊昏厥间,他似乎看到了顾锦棠的脸,他贪念地唤出顾锦棠的名字,那军医不知他所唤何人,也没听进去,只是神色焦急地去寻退热的药丸。
那药丸吃下去不比现煎的汤药有效,可这荒郊野岭的,哪里去寻药材,也只能吃些药丸来退热。
顾锦棠,原来顾娘子的名字这样好听,夏衍这会子有点理解人如其名的意思了。
不知王爷究竟何时才能放下她,若他此生都放不下,难道真要叫王府要断了香火不成?那么王爷这些年拿命拼来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不过短短几十载的辉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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