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嘴八舌的闲聊,仿佛被吓了一跳,突然安静下来。
我们当时正坐在个不大的茶馆中。茶馆中数十人,此时都抬起头,定定地望向这个很是恼火的身影。
这个身影不高,有些瘦弱,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
但这小丫头片子,竟是很好看。
不但好看,简直就是惊为天人。
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身淡紫色衣衫。长发乌黑,却有点蓬松,有些随意地被束了个奇怪的发型。她的脸庞,虽然稚气未脱,却是清澈明朗,仿佛夜空中的璀璨星子,落入凡尘。她的眉目清秀,却不娇媚,反而带着股得意霸道的劲儿。
此刻,她如画般的眉目,显得更加霸道了。
不但霸道,简直就是扭曲。
她满脸通红,瞪着一双大眼睛,眉头锁得紧紧地,几乎可以夹死一只蚊子。
她不但面目扭曲,还双手叉腰,显得确实很恼火。
“岂有此理!”小丫头又恶狠狠地强调了一遍。
“小姑娘,什么岂有此理?我踩到你尾巴了?”闲谈被打断的几个人,望着气呼呼的小丫头,觉得有些好笑。
“尾巴?”小姑娘一滞,竟没有体会到几人的调侃:“什么尾巴?”
看到几人捂嘴轻笑,小姑娘显得更生气了。她将面前的桌子重重一拍,大声道:“你们几个人,在这里,胡说八道!”
这几个人都是各门各派的年轻弟子,此时也不生气,只是奇道:“我们在此煮酒论英雄。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你们,你们,这个......”小姑娘气得舌头都有些不利索了:“你们既然论英雄,为啥不论一论,我们九剑门?”
“哦!”几个人神色有些诧异,却也礼貌性地站起身来,拱了拱手:“原来是九剑门的小师妹。”
“好说,好说。”小姑娘还是没好气地道:“你们方才说了这么许多英雄,怎的就没有我九剑门的聂轻寒师叔?”
小姑娘说到自己的师叔,神色缓和了不少,流露出极为崇拜敬仰的表情:“我聂师叔,剑术卓然。你们方才说的那些个,在我聂师叔面前,统统都是菜鸟!”
听到小姑娘一本正经的狂言妄语,在座之人无不哑然。
闲谈的几人神色有些尴尬,附和也不是,反对也不是。只有一个愣头青模样的小个子青年,嘟嘟囔囔地道:“聂前辈的剑术,确实是名动江湖。但,但是……九剑门毕竟是天下第一的铸剑圣地。这剑术嘛……恐怕术有专攻,难免轻视些……”
小个子的嘟囔还含混在嘴里,这边厢小姑娘已经暴跳如雷了:“什么专攻?什么轻视?我,我聂师叔那是惊才艳艳!不要说铸剑和剑术,就是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我聂师叔都是样样精通,无人能敌!……”
听到小姑娘口中天花乱坠,无所不能的聂师叔,在座之人,无不心生敬仰,无一不想一睹这位聂师叔的绝世风采。
很快,大家一睹高人的心愿,竟然施施然地就实现了!
这位被吹得天花乱坠的聂师叔,出现在茶馆门口,一脸愠色,厉声道:“凌若渊,你又在胡诌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被凌若渊执着吹捧的聂轻寒师叔,不愧是名动江湖的宗师。
她虽已不惑之年,但依旧气度卓然。她一身暗白素衣,眉目绝美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寒气。
而这个被唤作凌若渊的小姑娘,刚才还得意洋洋,耀武扬威的。她一听到聂轻寒的训斥,顿时如同见了猫的老鼠般,面无血色。嚣张气焰顿时烟消云散去了。她低下头,声音也没有刚才那般洪亮了:“聂师叔,我不过是,将您的才学,略微宣扬宣扬。哪里是乱七八糟呢……”
“胡扯!”聂轻寒无情地打断了凌若渊的狡辩:“看来这几年让你抄写的佛学经文,还是没有让你修身养性!”
听到抄写经文,凌若渊的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仿佛回忆起什么恐怖的事情,哆哆嗦嗦地小声道:“弟子千真万确,修身养性了不少。您看,我再也没自称‘老子’了……”
这时,聂轻寒的身后,又闪出来一男一女。两人都是十七、八岁模样,背着长剑。女孩一身水蓝衣裙,神态娴雅。少年身着银灰长衫,剑眉星目,很是俊朗。
这两人走到凌若渊身边,扯了扯凌若渊的衣袖,阻止了凌若渊的继续胡诌。
少年向着聂轻寒一抱拳:“聂师叔,凌师妹她,真的是收敛沉静了不少。”
“收敛?”聂轻寒一声冷哼:“所谓小隐隐于山,大隐隐于市。而这个口无遮拦的货,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那点破事。”
这个据说收敛沉静不少的凌若渊一听,立即又辩解道:“聂师叔,此话差矣。这些个佛学儒家宣扬的内敛之道,装模作样,实在令人憋闷。明珠要置于阳光之下,才能夺目,怎能使其蒙尘?……”
少年无可奈何地翻了个白眼,一副无力再挽狂澜的样子。
而蓝衣少女则嗔怪地拉拉凌若渊的手,小声道:“凌师妹,莫要再说了。你上辈子莫非是个孔雀不成?”
这个据说上辈子是个孔雀的凌若渊,有些不服气,正要继续分辨,突然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这杀猪般的叫声,实在惊悚,令在座之人,无不侧目。
只见凌若渊的耳朵,被聂轻寒死死揪住。聂轻寒面色铁青,冷声道:“你这个张扬的性子,看来是还要好好打磨打磨。今日再回去抄写经文十篇。抄不完,就不许睡觉!”
凌若渊本来跳着脚地哀嚎着她的耳朵。但她一听到抄写经文,立即换了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死猪般地安静下来。
于是乎,聂轻寒揪着死猪般的凌若渊,带着两个少年,风一般地离去。
而目睹了这师徒几人的闹剧,茶馆众人,顿时笑成一片。
我却发现方锦宜掌门的神色颇有些黯然。
于是我悄悄试探道:“方掌门,可有什么不妥?”
方锦宜低低叹了口气道:“这姓凌的小姑娘,说话虽不着边际,但我看这聂轻寒,气息沉稳,动作凌厉,举手投足间皆是浑厚内力,想必定是明日劲敌。”
我自然明白方掌门年少气盛,想在此次武林大会上崭露头角。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对于胜败的事情,自然不是一厢情愿的。于是我开解道:“掌门也无须介怀。以您的武学资质,扬名立万不过是迟早的事情。”
方锦宜却瞪了我一眼,有些嗔怪:“凌霄阁已立世百年,虽不是末流小门派,但也一直难登大雅之堂。如今武林人才辈出,我辈若不能力争上游,便是自甘堕落。如若不能将凌霄针发扬光大,有何颜面面对我凌霄阁先祖?”
我听了暗暗叹了口气。方锦宜果然是凌霄阁历代掌门中,难得的人才。她小小年纪之时,便胸怀大志,想要让凌霄阁登上一流门派的行列。但责任同时也是压力,让这而立之年的方锦宜,长年心思深重,郁郁寡欢。
这种家族托付,门派重责,不知道让多少人的人生,为之扭曲,让多少人的心肠,变得冰冷。
我心下黯然,却只能低声应和道:“掌门所言极是。我等定全力以赴,助掌门成就大业!”
可惜我的一番违心的表忠心,很快就被淹没在了茶馆中,闹哄哄,乱纷纷的新一轮煮酒论英雄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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