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打开。

让域走出电梯，视线落在了走廊上。

这里很安静。

静到似乎连呼吸、心跳都能听见。

他没记错的话，4楼原本还有三名被怪谈混淆过意识的受害者，会无意识地发出刺耳的嚎叫。

但现在这些声音都已然消失。

所以，这一层楼都被清空了。

他的余光瞥向犹犹豫豫跟上来的石海沉。

对方戴在小指上的戒指在接触到空气后，已隐隐泛上了红色的斑点，以惊人的速度迅速锈到了表面。

被污染了。

让域牵动了一下唇角。

果然，404现在正住着不一般的病人。

“叮。”

是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

让域垂眸，将它拿出，打开屏幕。

【您有一则新任务】

有他的设置，提示音自动播报。

[请E级心理后勤成员，让域、石海沉前往404房间。]

[注：此任务由A4特勤队负责]

[按照A4队长规定，请于2分钟内抵达现场，否则将扣除您的指标评分]

在他身后，石海沉也同样收到了提示。

他发出了嫌恶的声音：“A4？那个队长严厉到不近人情的队伍？如果是他们，那倒是可以理解刚才那些家伙为什么把自己当婆罗门了——毕竟背后，据说有目前总部最强的那位员工撑腰。”

他说话其实有点保守了。

怪谈局工资高，但死亡率也高。

正因如此，正式员工很少。

所以，就连他们这些心理部成员都需要出外勤，负责在事件现场，安抚那些受惊的普通人。

里世界极残酷。

规则怪谈局只谈效率，会无条件偏袒高级别员工。

他们这些底层员工为了生存下去，会互相交流各个特勤队的行事风格，免得犯忌讳，被这群人上人泄愤扣掉指标评分。

指标评分很重要。

那是和年终奖金挂钩的东西。

一想到钱差点丢掉，石海沉心有余悸道：“竟然只给二分钟，还好我们提前上来了。”

让域没说什么。

他收起手机，朝着404的位置走去。

距离并不远。

两人保持了安静，直至抵达房门。

让域把放到把手上。

很快，从接触处，传来一声脆响。

门没锁。

只稍微一碰，就自动打开。

房间内部一览无余。

这是一间有格挡墙的房间，病床在又一层内置房间里，而外面则设置着探视病人用的等候区。

靠墙安置有一张沙发。

A4队长正坐在上面。

哪怕感觉到有人进来，但他也懒得分去一点视线，只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说的那么急。

他们来了，却被晾在原地，像是空气一样。

【A4队伍，出了名的难伺候。】

石海沉暗暗叫苦。

怪不得有那样的评价，真是有的折腾了。

但他也没办法。

这人不安排，他和让域这种E级底层员工，就得一直站着等对方命令发布才行。

对方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目光正冷冷地看着手机，也不知道多久结束这种煎熬罚站的状态。

然而，让域忽然开口：“在等废物队员？”

废、废物……？

一旁，低眉顺眼的石海沉嘴巴张大了，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

“咔哒。”

A4的队长猛地捏紧了手机。

这家伙在说什么？！

不是幻听。

因为让域又说了一句。

“你也想下去当迎宾？”

他猛地抬起头，表情已然变得扭曲。

“你他妈在对谁说话——”

声音戛然而止。

看清让域面孔的那一刻，他所有怒斥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了张嘴的无声动作。

这是一张滑稽的面孔。

瞳孔紧缩。

嘴角因为肌肉而抽搐。

任何旁观的人都明白，这种表情，只会出现在超出预料的事发生的那一刻。

那是悚然、震惊。

只因为让域的脸，就露出了毫无防备的恐惧。

“怎么、怎么会是你……”

他从喉咙里挤出了单薄的声调。

而让域只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虽然面无表情，但眼底却带着他所熟悉的那种可怖的、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你不是已经——”他艰难地吞咽。

让域面无表情。

对。

眼前的人不再是当初的存在了。

而且……“让域”？

居然用的是假名，像夹着尾巴做人。

想到这里，他瞬间恢复了镇定，一挑眉，慢悠悠道：“你在这里做什么？让我想想，从高位跌下来的滋味不好受吧？不过，看在以前共事过的情分，我现在倒是可以好心告诉你一个消息，那件事和我无关，你可以去找——”

让域：“别担心。”

A4队长话音顿住。

“我一个都不会放过。”他道。

“刺啦。”

一声。

对话被打断了。

有人推开404病房内侧的门，暖空气进入室内，融化了此时僵持的氛围。

身着T恤牛仔裤的青年走了出来。

他极其谨慎地关上了门，确保没有声音传过去。

只见，他的目光先是诡异地落在石海沉脸上，但只停顿了不到一秒，就立刻偏开了头。

石海沉：？

不是。

他脸怎么了？？

随后，对方视线移动，精准地定位到了正面无表情看向他的林域的身上。

只一瞬间，他就呆住了。

一句话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我靠，长这么牛逼。”

让域：“……”

石海沉：“……”

所以刚才的微妙感，果然不是错觉吧？！

这人露出得救了的表情，道：“这里面的人很重要，虽然你没有得知的权限，但我已经提前做好安排。任务很简单，只要顺着对方的话说就行了……”

A4队长猛地站起来，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

“他不行！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对谁说话——”

青年音调冷下来：“那你知道自己在对谁说话？”

A4队长一呆，愤恨，却哑口无言。

“……”

让域瞥了一眼。

虽然这人穿着常服。

但领口，却突兀地放着黑色别针。

黑色。

S级的标志。

这是极少见的、高等级员工才能用的颜色。

他的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很快移开。

没见过。

大概是新晋级的人。

而这人的用词是，“顺着对方话说”就可以了。

那么，已经安排了套话的假身份？

他们毕竟是心理后勤部。

有时候，确实会出现这种情况。

要想安抚当事人的情绪，最有效的手段，当然是想办法拉近彼此距离。

有用的身份必不可少。

它能让最快让人放下防备心，并且产生信任感。

用假身份，和404的病人亲近？

让域感受着体内翻涌的热潮，蜷起食指，和拇指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

那些传闻没错。

他确实遭遇了一些事。

这伤让他当了很久的植物人。

直到数月前，让域才恢复了行动能力。

然而，他却变成了一个普通人。

等级从S崩塌到E级。

这无异于将他打碎后重组。

在这个世界上，让域无法忍受的只有一件事——

变成任人宰割的羔羊。

而现在，他只是站在404病房内，却感觉到那久违的能力，在自己的身体里缓缓复苏。

让域：“我要进去。”

A4的队长浑身一震，眼底流露出一丝压抑、无法反驳的怨怼，甚至是……恐惧。

听见他说的话，眼前的青年立刻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处理了——”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给让域让开位置。

让域走向门。

石海沉犹豫了一下。

他看向自己指尾已然变红的戒指，又看了看让域背影，咬咬牙，还是跟了上去。

A4队长也起身，不甘地走在了最后。

青年没有阻止。

不如说，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放在了屋内。

因为他们即将面对的，是404的病人。

那是一位极特殊的病人。

让域注意到，在对方握上门把手的时候，手臂的肌肉骤然绷紧，只一瞬间就进入了戒备状态。

吱呀——

门被打开了。

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

下一秒。

“滴答、滴答。”

寂静中，传来了液体滴落地面的声音。

石海沉茫然地看向声源处。

在看清刹那，他猛地睁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

只见，指尾处只余空荡。

戒指……融化了！

嗡嗡。

这犹如当头一棒。

石海沉已经从业五年了，从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

要知道，戒指的防御等级至少是B级，而那也不过是会让其发红发黑的程度。

让戒指直接融化……这得是多高的空气异常指数！

而与之相对应，是躺在薄被之下，那正闭着眼似乎睡着了的青年。

他肤色苍白，似乎没有多少血色。

但即使是合着眼，也能看出这张面容的优越，不难想象眼尾睁开，会是怎么一抹锋利的弧度。

病床旁放置着花束。

窗帘被拉开一边，清晨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空气中充满了温馨的氛围。

然而，太过日常的情景，却和此时凝滞的、滴落在地板上的刺目红色，构成了冲击力极强的对比。

石海沉心跳骤停。

一个声音在他的理智边缘窃窃私语。

是怪物。

这绝对——

绝对是怪物！

房内一时无言。

然而，只有一人，与如临大敌的态度截然相反。

让域用审视的目光，正大光明打量着404的病人，心底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觉。

哪怕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相当赏心悦目的一幕。

404病人的侧脸极冷。

简洁的线条，有一种病气、厌丧感，让人从心底感到发憷。

但只要稍微正面来看，那些冷意就化成了好感顿生的张扬恣意，让原本被威慑到的人不自觉去伸手触碰、渴望。

极度危险。

这是布下了陷阱的脸。

在他身旁，那位S级新员工从短暂失神中回过神来，迅速放松自己下意识紧绷的身体，调整到一种相对自然的状态。

如果外人来看，说不定会认为他是对方的熟人，只是作为朋友来探视罢了。

不过，在让域看来，他的身躯还有一丝颤抖，像是喉咙里塞着挥之不去、名为恐惧的东西。

而这会让S级都悚然的存在，却像是熟睡了一般，对眼下情景毫无反应。

“真的很不好意思，”

S级员工眼皮微微抽了一下，极力笑着说，“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确实也不想打扰您休息……但是，对你很重要的人似乎来了……？”

404病人睁开了眼。

和想象中一样。

那是一双黑得无比纯粹的眼。

干净、毫无杂质，仿佛一张白纸，然而，却让人隐隐不安于其中底色暗藏的渗人。

“重要的人。”

用词相当生涩。

像是从未让这样的音节出现在他的唇舌间。

随后，他的目光，缓缓地从S级员工的身上移开，忽略了其他几人，直至落在了让域的脸上。

让域和他对视。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交织。

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见他有了反应，S级员工激动道：“对啊对啊，非常重要，是家人一样的存在，所以你千万别再像之前那样情绪低落、自暴自弃哈——”

家人、朋友。

总之就是这个意思。

让域清楚，这是用来拉近关系的常用身份，足以让大多数人放松警惕。

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

但让域认为这家伙根本没在听。

因为他目光飘忽，视线下移，忽然落到了让域无名指戴着的探测戒指上，彻底不动了。

他的眼中多了一丝沉思。

让域：？

等一下，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几乎是下一秒，房间内所有人都看到对方了无趣味的脸上，浮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没错，”他自信道，“这就是我老婆！”

S级员工：“……”

石海沉：“。”

让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