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过自己有一天会鼓起勇气说出这个最大的秘密,也曾经无数次提前暗暗鼓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意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面对一切。
将杨盈好心帮忙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衫紧了紧,余清苒定了定神,斟酌着缓缓开口道:
“关于我真实的身份,我猜想之前那一晚闲聊的时候,钱都尉多少应该也猜到了一部分。”
大概是已经像原剧里那样听到过了宁远舟的劝慰与杜大人的肺腑之言,钱昭此刻倒也还算平静,只是神情依旧淡淡地看不出什么悲喜:
“……你是说那个梦。”
“对,而且我记得,在我问‘相不相信那是个真实世界’的时候,钱都尉当时的回答是‘相信’。”
不再去看钱昭此时此刻究竟是怎样的表情,余清苒轻轻挪开视线,不卑不亢:
“其实,那就是一个真实的世界。
“是我来的地方。”
……
与那位年纪轻轻便香消玉殒了的余女官一样,我在原本那个世界的名字,同样叫做余清苒。
所学所做的,其实与她同样,也是如何治病救人、救死扶伤。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能在那位和我同名的女官离世后“成为”了她的契机,但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便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地,拼尽全力地活下去。
但……坦白说,我其实从未有一刻是真正的安心。
就像我先前借着“梦境”之名说出的那样,我所在的那个世界,有着与这里截然不同的制度。
那里没有皇权富贵,也没有王亲贵族,无论是否存在隐藏的尊卑有序,至少没有名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有人在法律的面前,都是平等的个体。
虽然也有国度在经历战火连绵,也有百姓如茳城的流民一般流离失所,但我幸运地出生在一个还算和平的年代,便也未曾经历过六道堂的诸位这刀口舔血的生活。
所以,当我刚适应了这个身份就得知自己也是使团的一份子时,其实也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无所适从。
——毕竟,在我所知道的那个故事里,六道堂最终的结局似乎是,五人出,无人归。
或许这件事怎么听怎么匪夷所思,我自己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所经历的都是“真实”,越来越觉得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地存在,怀疑过自己是否其实是来到了另一个平行的空间;
但在我过去的世界里,六道堂、朱衣卫,乃至于从过去到现在,再到未来的种种,其实不过是一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
用我们那里的话来说,便是演员在镜头前用着角色的名字,演绎了一个虚构的故事。
因为那个故事的结局已经注定,因为是以局外人的角度见证了它的一点一滴,也因为我是真的喜欢它,半分不落地追上了它已有的所有进度;
所以,我才会对每个人的身份那么清楚,才会知道明女史不会留在使团里太久,知道许城的守卫早就换成了申屠赤,知道如意姐会在暴露身份后,被钱都尉他们围攻。
也知道……虽然这一趟使团完成了所有的任务,却也失去了太多太多。
我曾想过是不是要将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说出来,但最后还是因为畏惧而选择了保守秘密,也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多事情就像原来的轨迹那样,一步步发展了下去。
只是……其实也没想到,自己明明那么怕暴露,却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露出了破绽,甚至主动承认了自己认识如意姐的事情。
我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什么才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在说出这一切后,迎接我的会是什么样的结局。
但无论如何,我做不到看着谁在我面前受伤甚至死去却无动于衷,也做不到明明可以帮上忙却畏手畏脚,更做不到在如意姐那样狼狈的时刻,继续做一个无能为力的旁观者。
这或许,就是当初站在人生分叉口上做出至关重要的那个决策时,我选择了医学专业的意义。
……
“从在殿下面前暴露了自己的那时候开始,其实我就想过要把这些事情通通说出来。”
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余清苒的神情一直很冷静,只是在最后几句时略微哑了声线,长长地叹了口气出来:
“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而钱昭就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听她讲述那些对他来说无比匪夷所思又离奇的事情,却也因着时代的差异,只能大致听懂其中的一部分关键信息。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相信。”余清苒说着终于抬起头来看着他,笑容是前所未有的释然,“我也知道,一直以来没有坦诚这样重要的事情,隐瞒着自己勉强算是‘未卜先知’的能力,或许会让诸位心怀芥蒂、有所忌惮。
“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既然做出了选择,那我也愿意承担自己所说所做的一切带来的任何后果。”
真的有些累了。
该说的、能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她不知道自己所说的能被听懂多少,又能被听信多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如同最为惧怕的那个结局一样,死在谁的剑下或是一团驱鬼灭妖的烈火中,既然一开始选择了自保选择了隐瞒,那便也不用奢求谁的理解谁的原谅。
她可以为了活下去而选择保留秘密,他们同样可以站在自己的立场上选择疏远,歉意与坦诚不一定会换来同等的谅解与原宥,人心本就不是可以拿来等价交换的东西。
“……你方才说,知道我们所有人的结局。”
良久,宁远舟终于沉声开口,细看时竟有些不易察觉的紧张:“那此次安国之行,我们是否能顺利迎回圣上?”
“能,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用什么方法把他从永安塔里救出来的,也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候拿到的雪冤诏,但天道那些死去的英雄,最终的确恢复了他们原本的名声。”
只是……此刻还活生生站在面前,听着自己这些话的某些人,或许便再也没了归期。
“那么……就先说到这里吧。”
长久蛰伏压抑在心尖的事情尽数倾吐了个干净,明明接下来可能面对的会是糟糕的结局,可她竟然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与释然:
“诸位是想要继续留着我,还是打算交给什么人处置,亦或是限制自由严加看管,我都毫无怨言。
“但在返程的途中务必要当心北磐的突袭,他们这些年来一直都对中原虎视眈眈,一旦得了机会,必然会再度卷土重来。”
一直以来顶着别人的身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保守着一个致命的秘密……
或许,能在今天做个了结的话,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钱昭,一会儿再给余姑娘看看吧。”
满屋子的寂静声中,余清苒清楚地听到了宁远舟温和了许多的声音。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听到杜大人与杨盈安抚的话语:
“余女官这些日子一直悉心照顾殿下,还在旁人为难羞辱之时替殿下出头,老夫又岂能忘恩负义,平白无故寒了使团诸位同僚的心?”
“可清苒姐你也不是故意瞒着大家的啊,我要是跟你一样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也不会随便跟别人说这些的。”
“余姑娘不必忧心。”宁远舟又道,“宁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姑娘既然帮衬了使团这么多,又从未有过半分别的心思,那便不必担心自己会遭受不公的待遇。”
话里话外尽是不计较之意,听上去竟然是想直接将此事翻篇的打算。
而一旁的孙朗、元禄和于十三似乎也没有对此表达出反对,虽然依旧一副状况外的模样,却也无声地默认了他的抉择。
想要施一礼却被杨盈眼疾手快地阻止了接下来的动作,余清苒紧抿着唇半晌,最终还是真情实感地轻声道:
“……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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