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南城城楼上,史可法和众将紧张注视着码头的情况,邵伯镇一战,他们无法近距离观察到战场的情况,但是码头这一仗,他们却是能真真切切看清楚。史可法纵然高居督师之位,但是眼见两千多清兵包围了码头,并且火炮齐射,震耳欲聋的炮声还是让史可法心头一颤。
刘肇基也是握紧了拳头,码头不比城墙,扬州有城墙的保护,史可法到来之后,又加固了一些薄弱的地方,经过刘肇基评估,扬州城墙对付中型或者小型佛郎机没有任何问题。但码头不一样,本就无险可守,现有的防线还是高衡等人临时建造的,就这,能不能扛住清军的炮击?若是码头在守军的眼皮子底下失守,估计对军心士气又是一次重大打击。
轰隆轰隆,十几发炮弹重重砸在了码头各处,掀起了巨大的烟尘,虽然这些原明军炮手,操炮技能并不是很好,但是码头这么大的目标,只要不是瞎子,都能把炮弹打进防御圈里去。
特别是那些显眼的拒马,图尔德命令炮手们对着拒马防线猛轰,只要能把拒马给摧毁,骑兵就能顺着一马平川的地形杀上去了。
清军的火炮不停开火,但是显然,并没有受过太多训练的汉军炮手射速并不快,虽然对拒马防线造成了一定的破坏,但是效果并没有想象中的好。
高衡靠在壕沟之中,双手交叉,闭目养神,郑森毕竟年轻,试探问道:“高将军,我们的舰炮不反击吗?”
高衡睁开眼睛,气定神闲道:“反击什么,将士们都躲好了,只要不出去送死,敌人的火炮对我们无可奈何,最多是摧毁一些工事,那些拒马,损失也就损失了,对大局没什么影响,我们的舰炮射程要覆盖码头防线的全部,还要朝着对方阵地延伸,等于叠加了射击距离,这对射击精度有影响,再说了,我们重炮齐射,把敌人吓跑了怎么办,我可是想把对方全都留下呢。”
郑森有些咂舌,兴华军每次都能出其不意闹出个大动静来,虽然这次遇到的敌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并且人数众多,但是看高衡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丝毫不怀疑,高衡说要把他们留下,那是真能办到。
而高衡之所以这么淡定,是因为这时候根本就没有步炮协同的战术,在当今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支部队懂步炮协同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一般军队使用的火炮,其精度和射速也不能满足步炮协同的需求。
步炮协同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战术概念,若是非要用通俗的语言来大致解释,就是要做到步兵能踩着炮兵的炸点往上冲。明清时期的炮兵和步兵完全就是两个分开的兵种,炮兵轰完步兵冲,步兵冲完炮兵轰才是常态。所以高衡丝毫不担心敌军发起攻击,至少在火炮停止射击之前,敌军骑兵、步兵不会冲上来。
但若是换作兴华军,估计战争的态势可就不一样了,高衡就是要打造一支近代化的军队,让步兵可以按照火炮的覆盖路线往上冲。
轰轰轰,炮火不断轰击,图尔德对手下人的要求就是尽量多射击几轮,直到火炮需要散热打不了为止。码头阵地上,石块、木屑飞溅,不少拒马和工事被火炮炸得七零八落,但是阵地上的守军异常安静,任何还击的动作都没有。
史可法对战场战术不是特别懂,有些紧张地问刘肇基道:“刘总兵,这码头是什么情况,建虏这么猛轰,怎么码头的守军一点反应都没有,是不是已经撤走了,还是说?”史可法没把后面的话说下去。
刘肇基却道:“督师请放宽心,您看,江面上的船只都在,说明福建水师的人马并没有走,另外这种火炮射击看起来声势骇人,但除非是我们的人站起来给他们打,否则只要躲好了,他们能造成的杀伤很有限,末将猜想,估计是郑将军和高将军他们想等炮击结束,敌军兵马贴上去再打。”
史可法点了点头,继续用千里镜观察战况,城头的守军都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两军交战的结果,码头这一仗虽然看起来规模不是特别大,交战双方总共也就三四千人马,但是却可以看作是扬州之战的预演,清军的战术战法应该会在码头一战中体现。
轰轰轰,又是一轮火炮打完,一个原炮兵总旗对图尔德禀报道:“大人,火炮需要散热,不能再打了。”
图尔德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要不是固山大人有令,他早就率领军队全军突击了,还用得着火炮。清军的火炮暂且退下降温,炮声渐渐停止。
壕沟之中,高衡猛然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道:“好了,火炮停了,该我们干活了,全军,战斗准备!”
呼啦一下,将士们全部起身,一杆杆黑黝黝的火铳伸出了壕沟,瞄准了前方。手握长枪的福建水师明军也全部起身,站在了火铳兵的身后。在地势较低的江滩之上,三百骑兵也翻身上马,准备作战。
高衡将骑兵全部放在江滩之上,一方面是江滩相对于码头,地势较低,只要战马和骑兵卧倒,除非对方直接大仰角抛射,否则很难击中滩涂上的骑兵。另一方面是江滩的泥土长年被江水浸泡,土质松软,炮弹落在上面,威力被大大减弱,也很难弹跳进行二次杀伤,所以是非常理想的藏兵地点。
兴华军和明军做好准备,那边五百汉军火铳兵稀稀拉拉从炮兵身后走了出来,在清军的面前排成了紧密的几个横排,开始朝着码头前进。
郑森对明军序列比较了解,况且郑家本来就发迹于海上,跟登莱的明军也打过交道,他用千里镜只看了一眼,便回头对高衡道:“是登莱的明军,装备了鸟铳,跟倭国的铁炮一样,威力不俗。”
“倭人的铁炮,射程威力如何?”高衡问道。
“大约在百步之内可以破单层甲,一般倭人会接近到八十步以内开火,这样破甲效果更好一些。”郑森道。
高衡点了点头,料想也是如此,不管是鸟铳也好还是铁炮也好,本质上都是仿制佛郎机和荷兰人的西洋火器,所以只要制造工艺差不多,那么性能不会有太大差距。况且这些明军平日里火器的训练程度不会超过正统的荷兰人,所以在火器对射之中,他们不会有优势,更何况热兰遮一战,荷兰人防守他们进攻,现在形势调转了过来,兴华军更是有把握。
高衡下令道:“听我口令,百步齐射,打乱他们的节奏。”既然你八十步齐射,我们就百步开火,仗着四四式的性能,打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前进!各队靠拢!”汉军火铳兵的军官大声命令麾下士兵道。
士兵们紧密排列在一起,神情并不像先前在刘泽清手下那样麻木,而是隐隐带着一丝兴奋的意味,战前,准塔和图尔德都说了,打下码头,给塔克舒等人报了仇,赏金翻倍。也就是比打下邵伯镇阵地的标准还要高一倍,这让汉兵们一个个都是摩拳擦掌。他们可是看见了,打下邵伯镇后,只要是活着回来的人,准塔可都是发了银子的,死的人也有抚恤。
这些士兵没有那么多家国观念,当兵就是为了吃粮,谁给他们关饷,谁给他们吃饱,谁就能指挥他们打仗。
“预备!”高衡握紧了千里镜道。
每一道防线都在不引人瞩目的地方插上了特定的标识物来标注距离,当敌人踏过定向炸药包防线的时候,高衡就意识到机会来了。
“打!”
砰砰砰,两百杆四四式毫无征兆地开火,这完全打破了汉军的认知,在他们的想法中,自己手中的火器在大明已经数一数二,尚且要等到八十步才有把握,竟然还有人敢在百步的距离开火?
这个念头不过是一闪而过,因为弹丸不会再给他们思考的机会,就像是割麦子一般,第一排的一百多汉军当中,近一半人直挺挺地倒下,瞬间被死神的镰刀收割了一波。
城头的史可法等人只看见码头冒出一阵火光和白烟,然后正在前进的汉兵就倒下了一片。刘肇基兴奋的一拳砸在垛口上道:“他娘的,厉害啊,隔着这么远都能打中。”
四四式在百步的距离上破甲堪称小菜一碟,这些登莱明军本就只有一层棉甲,并没有其他防御,所以弹丸轻松撕开甲叶,钻进了人体。对付密集目标,兴华军火铳齐射的威力更大,精度更好。
“跑起来!快!”上来就损失了几十人,让汉军军官们心中大惊,他们下意识催促士兵们跑动起来,立即进入八十步,展开对射。反正对方装填还需要时间,对他们布阵来说应该是够了。
“预备!再放!”砰砰砰,码头上,爆豆般的铳声再次响起。
“什么!怎么可能这么快?”城头的刘肇基惊呼道。前番对战塔克舒的时候,因为兴华军采取了四段击的模式,且有骑兵反复冲击作战,让人忽略了兴华军的射速,包括上次干掉三十多个草原骑兵,他们也只打了一轮,所以刘肇基对兴华军的射速并没有概念,但是现在,算是给了刘肇基非常直观的冲击。
要知道,彼时的明军神机营,最高考核标准也就是三十息一发,一般的明军,六十息能打一发也就算不错了,登莱守军装备精良一些,且以神机营的标准来套,也不过就是三十息一发。可是码头守军方才最多十五息就打出了第二轮,那些汉军火铳手刚小跑着来到八十步的位置,还没来得及整队,又被火铳覆盖了一轮。
高衡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兴华军可是一直按照大英龙虾兵的标准训练,这些射手,暂不考虑精度的情况下,最高成绩是一分钟五发,平均十二秒就能打一发,就算是考虑精度,一分钟四发没问题,这速度比神机营至少快了一倍,当今世界,就连荷兰人、佛郎机人来了也只能吃瘪。
汉军一阵大乱,八十步的距离上,伤亡比前一轮还要大,算下来,五百汉军还没挨着边就倒下了近百人,若是放在一般明军之中,两成的伤亡率,应该已经崩溃了。但是他们在赏金的诱惑下,马甲们的威胁下,还是硬着头皮站好了队形。
“举铳!”端起火铳的汉军忽然一片茫然,因为他们透过白烟发现,对方好像根本没和他们在一个平面上。兴华军都是站在战壕中射击,只露出了小半个身子和头部,而汉军却是直挺挺地站在地面上,这怎么打?
趁着汉军一愣神的工夫,“再放!”砰砰砰,兴华军又打出了一轮排铳。
“啊!啊!啊!”惨叫声不断响起,铅弹在人体中碎裂翻滚的痛苦即便是最坚强的战士来了也抵挡不住,中弹的人本能地哀嚎起来。
砰砰砰,汉军在巨大的伤亡中开火了,只不过他们并无心思瞄准,只是大致瞄了一下,胡乱打响了手中的火铳。很多弹丸打偏,还有很多直接击中了地面,或者擦着兴华军士兵们的头顶飞过。
几声惨叫传来,有几个运气实在是不好的士兵不幸中弹,惨叫着倒下。立刻有福建水师的士兵上去查看伤势。
高衡却不能停下,而是继续命令开火,又是一轮火铳齐射,汉兵伤亡近半,再也站不住,有人调头便跑,一传十十传百,汉军阵型在一瞬间崩溃。
图尔德大骂道:“废物!废物!撞开他们,杀上去!大清勇士们跟我冲!”图尔德铿的一声拔出顺刀,左手提着虎枪,一马当先杀了出去。
“杀尼堪!报仇!报仇!”镶白旗马甲们以牛录为单位发动集群冲锋,也不躲避,直接撞向了逃跑的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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