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致立秋GL
天光朦朦胧胧,习秋彤劝醒了王晓武,大男孩打着哈欠流眼泪说没有睡够。
习秋彤觉得自己可能真把这人当了儿子,竟十分耐心推搡着让他回科室继续睡觉去了。王晓武大概已经忘记习秋彤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还吩咐习秋彤在他醒来后买早点给他。
冷清的科室里,习秋彤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随他去了。人无完人,她近来学会尽量看人的优点。
比如,王晓武的憨直、孙若溪的可爱、肖主任的博学、夏未岚她妈罗玉英的能力……
当然,还有夏未岚。
夏未岚最大的优点当然是她的温柔。
总是带一点不温不火的笑容,从不说很过分的话,彬彬有礼的模样,很会关心人。
然而,半小时后这些是否会烟消云散,习秋彤不得而知,她只能在折磨里等待。
夏未岚喘着气息发丝上沾满落雪,眼神惊慌的从十一楼的电梯口出来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从一场灾难里刚刚逃生,最终,习秋彤的心在这一刻泛出苦水来。
“她……她怎么样了?”夏未岚脸色发白,有些因慌乱突然笨拙起来的结巴。
“她在病房还没醒,但情况不差。”习秋彤用了最简洁的言语。
夏未岚把门打开进去了。
咬咬牙跟在了她身后,可明明离的很近却好像被一道看不见的鸿沟阻碍,习秋彤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样面目可憎,让人?讨厌过。
“未岚……对不起。”习秋彤用了全部的勇气,她唯一能说的也只有这样。
夏未岚愣愣站在床边,看着病床上人的沉寂的面孔,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见这样的道歉。
“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很后悔……”习秋彤红了眼睛,她还是这么没出息,心里害怕极了。
“你先回去,我来照顾她。”
等了很久,夏未岚回了话。
习秋彤很想哭出来。
“我在这里等妈妈醒来。”夏未岚声音不大,语调不冷不热似乎在极力控制着什么:“你回去休息吧,我来处理。”
习秋彤没有忍住掉了眼泪,再说不出什么。
这已经够她知足了,夏未岚没有很严厉的责备她,也没有彻底不理会她,在隐忍中保留对她最大程度的宽容。
习秋彤很想留下来,就算帮不上任何忙,但能站在她身边也是好的。可这样的局面显然不合适她在造次,忍住所有想抱一抱她的冲动擦了眼泪道:“你也注意休息……”
夏未岚背对她终是点点头,再不说话。
习秋彤明白,这是这个人最后的底线了。
没有责备,不代表她没有情绪。
对人温柔,不代表是对人友好。
只是一种自幼养成的习惯,更是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习秋彤只有先退出来,在忐忑和自责里备受煎熬。
脑子一片空白,恍惚着回到科室,值班的护士跟她打招呼,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有听见。在2011年的最后一个月份的最后几天里,习秋彤那样的祈求世界末日能提早到来。
熬夜一整晚,天光大亮后,医院又恢复了各种各样的喧闹。护士站在今天气氛格外紧张,纸最终不能包住火,有些人的消息比什么都灵通。
习秋彤没有逃过自己的命运。
她被主任叫去了办公室,因为昨天她犯下的不可弥补的错误,她收到了最严重的处分。
肖主任的国字脸布满严肃,说话的口音有些低沉,眉头紧锁开了口道:“事情还是要有一个决定,不论是早是晚。我也不想看到这个结果,能帮你的我已经努力过了,但这是院里领导的决定,如果出事,大家都担当不起……”
“我知道。”习秋彤点头收了那封处分告知书。
“罗总的情绪影响她的病情突然加剧,她脑瘤位置已经非常棘手,手术成功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国内外对这种症状还没有几个成功案例。如果仅依靠药物,大概能维持不到三个月。她本人也不知道处于什么原因,迟迟不肯接受手术,还要医院对这件事严格保密。”肖主任扶了厚厚的眼镜,看着习秋彤的眼神像老师看被学校开除的可怜学生,充满不忍道:“每个人活着都不容易,希望你能想开一些。”
“别担心,我挺好的。”习秋彤在万分沮丧的时候,对一直被她尊为老师的人露出一些并不好看的笑容:“谢谢你总是照顾我,主任。”
老头抬头看着她,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挥挥手示意她出去吧。
习秋彤握紧了开除通知,反而得到了一丝平静,慢慢退了出去。
科室里的医生今天集体沉默了,也再没人敢上来跟习秋彤打招呼开玩笑了。路过的时候,走道上习秋彤还碰见了郑世文,他有些紧张的模样,停下了几秒脚步一直盯着女护士。
习秋彤回望了他一眼,他匆匆走了,大概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吧。
护士站空无一人。护士们都去忙了。
习秋彤默默的收拾了一些自己的东西,感觉一切恍如昨日。临走的时候,推开休息间,她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儿子还在床上呼呼大睡。习秋彤笑笑,过去给他盖了条毯子,王晓武还没有反应。
“你别感冒了。”习秋彤留给了他最后一句话,背了包抱着几件她放在医院的衣服就彻底离开了。
医院外还飘着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又冷又漂亮。
习秋彤困顿极了,打了哈欠裹紧大衣准备在大门口打一辆车。八年以来,第一次她感到这样的轻松。再不用担心某个病人会突然死亡在她的病房里,不用忌讳有医闹冲上来打她耳光,不用在黑天半夜里起床赶来医院……
护士这份职业的缺点是多么显而易见。
工资不高,三餐不定,社会地位底下,随时随地受人脸色,干得都是伺候人的活。
习秋彤拿着一大堆东西,立在医院的大门口,连续错过了三个空出租车。她既不想就此回家睡觉,也不知道究竟该往哪儿去,这大概是她此生此世收到过最疼痛的自由。
她还没有思索过如果不干这份工作,她还能干嘛?
如果夏未岚她妈妈去世,她是不是也有一份责任。
她将如何面对夏未岚。
就算夏未岚肯原谅她,俩个人真的可以放下这样的事吗?已经千疮百孔的感情,勉强在一起又有什么意思?
这些她都没有想明白。
就在她昏昏沉沉的时候,大门口响起了救护车的声音。有人抬着担架在人群里大声嚷嚷,一群穿白衣服的人拿着各种仪器和工具在往过冲。
这场面习秋彤无比的熟悉。
她经常在扮演这样的角色,冲在救护的一线,这是她喜欢又引以为傲的事。拯救一条生命,听起来那么伟大,让她平凡的生命有些不同的意义。
然而,担架床的轮子咕噜噜滚过她身旁的时候,习秋彤漆黑的眼眸里,印出了病患的容貌。
光着头的年轻姑娘,瘦的像掉光羽毛的小鸟,精致的五官被氧气罩遮住,神情十分痛苦。
习秋彤往后退了一步,在跌撞里把手里拎的东西掉了一地。
“别挡路!抢救人呢!”护士没看清,推着车开始大声骂。
“时月!时月……是我!”习秋彤再顾不上其它,冲到车边扶住车跟着救护人员一路跑了起来,吓的脸色全白了。
年轻的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在痛苦里看到了她。
清晰的影像很快就被眼泪所模糊。
“你要好好的,跟从前一样,你肯定会好起来的……”习秋彤语无伦次起来。
车轮滚滚,病人直接就进了手术室。
习秋彤失去了进入的资格,被挡在了门外。
病人家属在门外哭成一团。
“她早上还很好……突然……”熟识的看护流眼泪跟习秋彤说起。
习秋彤不知道说什么。
“习护士,你要去手术室陪着她。每次你在里面,她都不会有事。她最近真的在一点点变好。”看护在可怜的请求。
“可我刚刚被医院开除了……”习秋彤动了动嘴唇,吐出了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眼泪顺着脸颊掉下来,竟比她十几年前看到父亲的腿扎着钢筋更加害怕和无助。
手术室的红灯闪烁。
习秋彤木然的坐在走道的凳子上陪伴时月的爸妈。
“她是我和前夫的孩子,她的血型随我,是很罕见的熊猫血,可我的骨髓和她不匹配……我和丈夫为她又生了一个孩子,可她弟弟又随他爸爸……”时月的妈妈,低声啜泣跟习秋彤说话。
习秋彤竟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了,她不能跟这个悲伤的妇女说任何话,像哑巴的是她一样。可她发誓,在内心里她比谁都担心那个孩子。
睁着眼睛看手术室红灯泪流的滋味,不那么好玩。
她只能等。在痛苦中等待结果。
一个曾经的护士,做回了病患的亲友。
这世上又有谁能逃过在医院里等待亲人结果的滋味。
手术室灯灭的那一瞬。
习秋彤是第一个过去询问的。
医生摘了口罩,示意她后退。
时月被推出来时,脸上依旧盖着氧气罩,一路被送往看护室。
习秋彤像一头扎进水里的鱼,猛的吸了几口氧气,力图摆脱那样深不见底的恐惧。
她忍了忍,没有忍住就在医院走道里失声痛哭起来。
神以几近残忍的方式赦免了她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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