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雾

困雾

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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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择日不如撞日。

要找个十全十美的领证日困难, 林惜岚琢磨了一下自己的日程表,简单地圈定了一天——她和赵雾那日都能腾出半天来。

赵雾:“不选个有意义的日子吗?”

林惜岚:“比如?”

赵雾:“520?”

林惜岚:“……谐音梗不适合你。”

她没忍住叹了口气,无奈笑道:“而且我查过了, 那天是周末, 民政局都不上班呢。”

赵雾又道:“我们初见的日子?”

林惜岚淡淡地看他:“你说的是在水木苑, 我被你吓到那次吗?”

赵雾住嘴, 片刻后挽尊:“我第一次见你是在老巷咖啡馆, 你坐在一棵梨花树下。”

两人都没有聊起过这场不算相遇的初见,林惜岚记得那杯简简单单的冰拿铁,她一直都很好奇, 这会儿支着手肘,眼巴巴问道:“那赵学长是对我一见钟情吗?”

她对赵雾的称呼总是随心情变来变去, 赵雾不知道多久没听她这么喊过了, 一听便知道她又在动歪脑筋, 叩她的脑门笑回:“我说没有,你会不会失望?”

到底有没有呢?赵雾也说不准,比起好感, 似乎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和好奇, 他一直不是那么轻易为色相所诱惑的人。

林惜岚却摇摇头, 把手中的笔放下了,“我不信一见钟情。”

“我第一次见你时,就觉得你挺讨厌的。”她微微一笑,“还担惊受怕了好久,怕丢了兼职。”

这是赵雾第一次听到她这么直白地谈起京城过往,不加掩饰地表明态度,而不是模棱地敷衍过去,一时间竟有些怔忪。

他帮她把日历本上的初见和初遇都划掉了, 翻到困雀山的重逢,欲言又止,最后叹道:“好吧,我知道那会儿你也讨厌我。”

林惜岚不喜欢不速之客,她沉默了一小会儿,把头靠在他肩上,“也谈不上讨厌吧。”

不想有交集,不想见面而已。

她一直在刻意遗忘京城,刻意将他扫入记忆簸箕里,两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翻到湖边的告白,翻到他们的第一次接吻,那些所谓的有意义的日子,似乎都无法真正代表这一段复杂的感情。

他们的悸动和决心散落在每一天的日常里,浪潮翻涌,冲刷出些许晶亮贝壳,可那无法斗量的海水才是真实的全部。

“纪念日,你知道什么最重要吗?”林惜岚情绪恢复过来,指腹划过他的喉结,“我们都有空最重要,选个方便休假的日子吧。”

赵雾被她打败了,揉了揉太阳穴,真就这样和她随意定了下来。

领证自然是要告诉双方家人的,林惜岚和兰晓英提起时,她倒不算意外,只是确认道:“真的确定了?”

林惜岚答:“真的。”

她以为自己会犹豫,可话却脱口而出,甚至忍不住维护了赵雾几句,“他各方面都挺好的,你又不是没和他打过交道,很正直,很负责……”

赵雾的优点太多,她夸得有些词穷了,兰晓英便笑着问:“他会洗碗吗?”

“会。”林惜岚不禁笑了出来,“他还会做饭呢。”

现在赵雾工作稳定下来,下厨的频率远超她,他学什么都快,她最喜欢吃的那几个餐厅招牌菜差不多都学会了。

兰晓英莞尔:“他很爱你,这就够了。”

那些数不清的外在优点,都比不上一颗沉甸的真心。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那样内敛的赵雾,正全心全意、毫无保留地爱着她。

一直以来,林惜岚都畏惧着张扬热烈的爱,那样的爱太像一团炽热燃烧的火球,可赵雾不会伤害她,他像落在地面的和煦阳光,不会灼得她睁不开眼。

领证那天回来,林惜岚把准备的喜糖发了出去,寨里的人和小孩都欣喜万分地祝贺,不断询问着什么时候办喜酒哇,热热闹闹地要送礼——林惜岚全部婉拒了。

反而是赵雾准备了整车的伴手礼,一个礼品盒里装着各式各样的喜糖喜酒和当地民俗里的方巾帕子,不要钱一样在困雀寨里挨家挨户地派送着,开车的蔡平安喜庆极了,末了还得了一个大红包,“你们这也太客气了!这是不打算办酒了吗?份子钱一个都没收啊……”

赵雾笑:“怎么能收份子钱,大家的心意已经收到了。”

“真不打算办?”兰晓英也询问起女儿,“你的嫁妆我和你小姨已经在置办了,知道你想从简,可也不能太寒酸呀!家里也要拾掇一下,我们的面子无所谓,但万一让亲家看轻了——”

林惜岚无奈,赵雾安抚起岳母,从善如流地改口:“妈,不会的。”

“最近我和惜岚都太忙了,婚礼年底一定在京城补办,我听惜岚说,您不是一直想出省旅游吗?正好可以一并去走走。”

兰晓英被劝住了,又担心起在京城办婚礼耗费太高,两人刚工作没多久,正是支出多的时候,说着说着,去拿存折,不肯叫亲家全包拢了。

小姨一家也来了,和林惜岚拥抱,有些哽咽道:“我们岚岚也要嫁人了啊,以后还能常回来吗?”

赵雾笑叹:“不是嫁人,我和惜岚只是结婚。”

她还是她,林家兰家也永远是她想回就回的家。

兰晓英叮嘱他们要去和父亲说说话,她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你爸以前老惦记你出嫁的事,去告诉他吧。”

那个一想到她会离家就忍不住眼圈通红的男人,林惜岚鼻头发酸,和赵雾一步步重返泥石流后的森林。

他们提了礼物,老林喜欢吃苹果香蕉和桔子,都是最常见最便宜的水果,赵雾带了很多,原始的泥巴路走得费力,到处是枝丫蔓生,蚊虫纷飞,那场灾难的痕迹在这深山老林依旧保留了许多,倾塌的土方和粗壮的树干堆积着,只有簌簌风声和不绝的鸟雀啼叫声。

林惜岚走在前面带路,滑坡后许多丛林小路有了不少变化,她原以为自己会彷徨迷惘,可当走到新的岔口前,她却总能辨认出正确的方向。

熟悉的,她在梦里来过无数次的地方。

林振远的土包坟已经和山林完全融为一体了,那棵枯木大树下,凝固的黄土泥水覆住简陋的墓碑,林惜岚为他擦拭起来,一点一点的,石头很粗糙,磨得手有些发麻,她把纂刻的“林振远”擦干净了,然后从赵雾手里接过那包着的碎玉,将它埋了下去。

林惜岚今天特意戴了求婚戒指,枝形指环的绿宝石,美丽灵动,她的手抚上那墓碑,轻声告诉老林:“爸爸,我结婚了。”

森林沉默着,林惜岚把额头靠上墓碑,“我已经长大了,不会被人欺负了,你不要担心,也不要难过。”

老林会对她说什么呢?林惜岚想起他的笑脸,墓碑上连一张照片也没有,他几乎没有拍过单人照,永远是蹭她的合照,她突然泪如雨下,以后在这深山老林里,还有谁会来看他呢,他那么好的人,却只有她们母女两个家人,她们是他的全部,可她们都要离开这座山了。

背后传来温暖的触碰,赵雾抱住了她,林惜岚拉住他的袖子,眼睛全红了,抽噎得说不出话来,赵雾轻柔地拍她的背,指腹拂去她的眼泪,“你没有离开,惜岚,只要你记得他,他就正陪着你。”

“你看,从此以后,我们家又多了一个人惦记爸。”他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胸膛前,“你替我问问,爸对我满不满意?”

林惜岚的泪痕未干,胡乱点头,头靠在他脖颈,抽泣道:“他、他会对你满意的。”

她眼睛哭肿了,赵雾便把橘子皮剥开,放在碑前,随意地坐在带潮意的地面上,安静地,不知道和老林聊了什么。

一直等到林惜岚的眼睛消肿了,他们才一起下山,兰晓英在家做了一桌子菜,都是她爱吃的,和赵雾不好意思地说起自家女儿的毛病,让他多担待,她打小心思重,不爱和人说话,但心地却是好的,吵架了不要和她冷战,你冷战不过她的……

临走前兰晓英一定要把存折给女儿,林惜岚喉口发涩,说不出话来,努力挤出笑容:“我真的有存钱的,今年还拿了好几笔奖金,真您还是自己收着吧……”

她的推拒无效,回到省城时,她才发现母亲还是把它塞进了背包夹缝里。

兰晓英说,赵雾家里条件好,但我们女儿也是家里的宝贝,这些钱该花就花,不要省着,把自己置办得好一些,挺直背了,不准小家子气!

林惜岚把两本红色的结婚证摆在一起,盯得出神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和赵雾从此就是合法夫妻了。

夫妻,不仅是情侣、恋人。

这意味着——

她忽然卡了壳,不知该如何描述,像是风筝突然发现了牵引自己的丝线,鸟雀突然发现了归巢的轨迹路径。

她转头问赵雾:“结婚后我们会有什么不同吗?”

那一纸证书,多少情人的归宿,多少爱情的坟墓,林惜岚不明白,到底是婚姻作祟,还是时间改变着人。

“结婚后,”赵雾沉吟了片刻,倏然一笑,“你的还是你的,我的都是你的。”

林惜岚却没有笑,赵雾抬起她的手掌,让她抚摸自己的脸颊,“为什么不开心?”

“我的也是你的,赵雾。”她说,“尽管和你能给的相比,我的很少,但我还是想给你。”

给他自己所珍视的一切,分享所有喜怒哀乐。

她能给的很少,可那真的是她的全部了。

他们领证的消息传到京城长辈们案头,一直到入冬,结婚典礼的请柬开始派送时,才真正在圈内掀起一阵惊涛巨浪。

谁都知道陈家接班人爱上了一个灰姑娘,可谁也没想到,赵雾就跟被下了蛊一样这么快要结婚。

“都说你英年早婚啊,都不给人留点念想……”聂长川对自己兄弟也充满了困惑,想到什么,惊道,“你们该不会真的是奉子成婚吧?”

“少听他们胡扯。”赵雾把外套挂起来,“这群看戏的还这么精神?”

“可不是,他们还指望着周宴和你闹起来呢——”

这话就是无稽之谈了,都是笑料,在云浮大打出手的这事儿传到京城,自然免不了添油加醋,这群阔少公子毕竟没亲眼看到,胆子大得很,扯了几面大旗,就敢看戏吃瓜起来。

赵雾轻嗤一声,这个圈子就是这样,都是被捧惯了的人,明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多的是看热闹的八卦,他们不敢编排他,话题的焦点便成了毫无背景的林小姐。

赵雾这几年不常驻京城,偶然听闻,当场一笑而过,然而几个领头的还是吓得特意组局来赔罪,斥责起刚入京的新人不懂事。

不论如何,收到婚礼邀请函的人没有一个敢于无视这场典礼,更不敢轻视这位即将入主的女主人公。

林惜岚的名字随着请帖再一次被推上风口浪尖,然而当事人却对此全然无察,还在遥远的云浮疯狂挤时间熬夜赶稿。

新领导依旧看她不顺眼,假期也批得不痛快,何鸢也和他不对付,和她抱怨起部门现在的氛围,两人齐齐哀叹一声,继续埋头苦干。

赵雾问她,“要不要帮忙?”

林惜岚摇头,“他不是针对我。”

何鸢在报社也是有资历的前辈了,不少人都对新领导怨声载道,按这样下去,先走的人是谁还不好说。

年底,困雀寨的脱贫成果已经验收完毕,赵雾作为第一书记荣获全国脱贫攻坚奖,要回部门接受表彰。

林惜岚没有提前跟去,兰晓英从没坐过飞机,她怕她学不会,执意要等到婚礼了才去。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大事,陈教授既然已经接纳了林惜岚,便不会再为难她,赵雾认定了要和她结婚,陈家能做的也只有尽心尽力操办起来。

“都结婚了,就是自家人,没有嫌弃的道理。”陈教授和陈暄说着话,语气平静从容,“你爷爷奶奶也是这个意思,闹出幺蛾子了,最后生疏的还是赵雾。”

“毕竟日子是他们俩过,我本来就挺喜欢那姑娘的,怕的是赵家那边……”陈暄点到即止,又笑道,“惜岚这孩子,怎么还不来看看,对自己婚礼也忒不上心了。”

陈俪不言语,眼神微垂着修剪花枝,陈暄便明白了,这场婚礼恐怕还是赵雾求来的。

林惜岚确实没有办婚礼的打算,更没有在京城大张旗鼓办的准备。

然而赵雾正式提起时是在兰家,兰晓英和妹妹一脸惊喜,“我们全家都去京城吗?”

路驰高考结束,顺利录上了京城理工大学,一个人背着行李坐火车去,路途遥远,交通费不便宜,路家夫妇都没能陪他去大学看看。

全家都想去京城,林惜岚实在找不出拒绝的借口了,回去后幽怨地望着赵雾:“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赵雾揉她脑袋:“难道你真的不想要一场婚礼吗?”

他说这话时不是反问,迟疑了一下,好像真的有点拿不准她的想法。

说实在的,林惜岚看起来确实不像有什么公主婚纱梦的姑娘。

“……拜托,要办也不想在京城办。”

林惜岚忍不住用枕头砸他,赵雾也不躲,硬生生受住了,放下后去抱她,“他们又不会吃了你。”

他不懂,林惜岚想,那是他的故乡,所以他不会懂外乡人在京城的感受,更不会懂得面对他的圈子时她的感受。

赵雾亲昵地刮她鼻梁,又凑头吻她,“惜岚,我想把你风风光光地捧在世人面前。”

他一双眼眸垂着,认真地看着她。

林惜岚嘴边的话收了回去,轻声回:“真的没有必要。”

“很必要。”赵雾和她较真地权衡起利弊,他太清楚了,这才是林惜岚的命门,“陈家已经很久没有组过社交宴了,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也是最好的介绍你的场合,从此以后,谁也不敢随意置喙你。”

林惜岚的关注点却在前一方面,“陈家需要这场宴会吗?”

赵雾毫不心虚地点头,摸摸她的脑袋,笑道:“岚岚帮了我们大忙呢。”

婚礼是陈家操办的,林惜岚没费半点心。她带着母亲一家平安落地,入住酒店,趁着得空到处转起来,这个时节的京城依旧到处是人,林惜岚带着全家逛故宫、□□和国家博物馆,通知她试婚纱的前一天,林惜岚人还在爬长城。

旅游途中,赵雾抽空陪他们去瞻仰了纪念堂,去颐和园吃了顿私房菜,还擅作主张地约了两家见面时间——按他说法,是家母邀约。

林惜岚立马紧张起来了,然而兰晓英却很高兴地一口答应,显然,这件事才是她此行的重点。

把人送回酒店后,林惜岚怪他没提前和自己商量,赵雾却觉得不需要准备什么,笑着弹她额头,“你没看到么,兰校长都早就准备好了。”

林惜岚只得默然。

“你的婚纱已经做好了。”赵雾勾她发丝,“你都不好奇吗,叶穗应该问过你意见吧?”

确实问过,林惜岚诚实道:“设计图很好看,她太用心了。”

那是一身带着苗族元素的复古高定,极简的廓形,暗纹压花的苗族图腾,手工钉珠,蜡染的曳地裙摆,取非遗精华,将民族特色与现代婚纱奇妙地相融,林惜岚虽然早就见过设计图,但看到成品时还是被实打实的惊艳到。

纯手工定做,完美贴合她的身材,举世只有这一件的属于林惜岚的婚纱。

“苗族元素是赵雾要加的,赶工累死我了。”叶穗望着换上这一身婚纱的新娘,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实在太完美了。”

林惜岚盯着穿衣镜里的自己,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自己。

婚礼已经步入倒计时,她却还毫无实在感,像踩在不切实际的云端上,随时要从梦境中清醒过来。

她将奢侈的婚纱换下,一路走回酒店,路过了很多的玻璃橱窗柜。

在京城那几年,她也经常这样路过商场的橱窗,但从未停留。

她从来不念想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

室外的气温很低,她穿着雪地靴走着,围巾遮得严实了,手揣进衣兜里,摸到一个还依稀发热的暖宝宝。

试婚纱时从毛衣上撕下来,被揉成一团了,这是早上赵雾给她贴上的,她身上总是暖和不起来,哪怕在暖气里也老是四肢冰冷。

夜里赵雾总是用自己的手脚把她捂热了,她才逐渐有睡意。

林惜岚好像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遥遥的,在寒风里,从后面传来。

她转过身,看到了追过来的赵雾。

大冷天的外面没什么人,他哈出白色的雾气,问她怎么走这么早。

林惜岚试婚纱太快了,没有各种拍照,也没有犹豫,把准备的几套婚纱挨个试过,就真的结束了。

“是不是生我气了?”赵雾把她被吹掉的羽绒服连衣帽戴好了,“我应该早点过来的。”

林惜岚摇头,“是我来提早来了。”

赵雾伸手抚过她的脸颊,“我应该带你过来的。”

他要忙的事情太多,一早上被临时喊走了,按预约时间到工作室时,被叶穗嘲笑扑了空。

“我没有生你的气,赵雾。”林惜岚觉得有必要再解释一下,“我待会儿要带我妈去全身体检,和你发消息说了。”

可赵雾只是看着她。

“……我不是反悔。”林惜岚觉得有些好笑,但却没有笑出来,“我只是,好像没有想象的开心。”

躁动不安、紧张恐惧,忧虑感如影随形,让她无法如往常一样轻松自在地面对这段感情。

“抱歉。”赵雾牵起她的手,放轻声音,“惜岚,这是婚前焦虑症,很正常。”

他将人揽入怀中,挡住所有风霜,“不要担心,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婚庆的前一天,林惜岚依旧在对抗这种焦虑。

她尝试写稿,尝试练字,和人聊天,陪母亲逛街,听赵雾介绍礼宾名单,可她却像对一切都丧失了兴趣,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林惜岚很想让自己高兴一点,她不想让赵雾,让别人觉得自己不高兴,事实上,她也确实没有多不高兴。

当天晚上,赵雾说要提前送她一样礼物。

林惜岚问,是不是戒指,如果是的话,他们可不可以直接在家把婚求了,明天只去走个过场。

她还说,我已经答应过你一回了,我还没后悔。

赵雾哭笑不得,忍不住吻她颤动的眼睫,“不是戒指,你看。”

林惜岚缓缓睁开眼,看到了一个骨木镶嵌的檀木藏盒,上面雕刻着一轮圆月,下方是并行的两道人影,手艺精绝,风格典雅。

“这是一个能穿越时空的月光宝盒。”赵雾眼底带笑,“打开试试。”

林惜岚一时怔住了,手搭上那微凉的搭扣,打开后看到的竟是一沓信封。

她一一展开信纸,字迹不一,来自她从小到大的师长,看着她长大的亲友,还有受过她教导的学生们,他们高兴地书写着对她的印象,对她的祝福,她还看到了很多简笔画,花束、爱心,还有一个个火柴人。

“一直以来,我都很遗憾缺席了你人生过去的二十二年。”赵雾说,“我想试着以这样的方式参与你的过去,我去看了你的小学、初中还有高中,我们岚岚真的很厉害,所有老师都记得你,他们谈起你都特别高兴。”

林惜岚低头看着那些遥远的,尘封已久的时光来信,心脏抽哒了一下,赵雾继续说,“你在京城是不是经常想念故乡呢?婚礼上他们都没能来,你会不会遗憾?明天到处都是你不熟悉的人,会不会觉得无聊?”

他没有等待她回答,答案是如此显而易见。

短暂的停顿过后,赵雾说:“对不起。”

他并不期待她的谅解,双手将她的掌心合上,头低着,像一个忏悔者。

林惜岚抽出手来,忽地抱住了他的头,轻声道:“没关系。”

把和她交好的人全部带到京城,本来就不现实,林惜岚从没这样想过,赵雾为此感到亏欠反而叫她心中发涩不止,她向他道谢,赵雾总是在为她考虑,面面俱到,而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林惜岚几欲落泪,她忍住了,伏在他肩头,哽咽道:“赵雾,谢谢。”

她确实无比幸运,林惜岚开始对这一点深信不疑,那一个来自过去的宝盒将她从对未来的惶恐中解脱出来,她忍不住去想赵雾去到她的县中学时的模样,一定有很多人好奇地打量他,他那么忙,可还是愿意抽出大把的时间,做这些似乎没多少意义的事。

他和其他在意她过往的人不同,那些不堪回首的,狼狈的贫瘠青春,竟也能被他挖出一朵花来,他不觉得落后是可耻的,正如他不觉得自己成长的环境是理所应当的。

赵雾对探索她这件事依旧兴致勃勃,反观她总是在逃避,她假装对他的圈子不感兴趣,假装自己可以和他一直泾渭分明。

可婚姻把这一切都打碎了,她是赵雾的妻子,所有人都看着她。

林惜岚早就做过心理建设,可回到京城后,这一防线轻易坍塌,她甚至说不上缘由,只是一种敏锐的本能,她确信自己早已不是曾经那个落荒而逃的自己了,可在巨大的体制威压面前,她依旧如此无力。

月光宝盒合上了,她看向赵雾,人到底能不能超越自己与生俱来的局限呢?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林惜岚扬起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我好多了,这是我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

曾经的她所能想象的最好的爱情是,我不在意你的过往,也不介意你家的条件,可赵雾却比她想象的还要好得多,他全然包容,全然理解,他来到她的故乡,真实地跋涉着她所走过的路。

结婚典礼当天,林惜岚已然从容。

她和赵雾轻松自如地迎宾,他会提醒她来人是谁,林惜岚早就把来宾名单记熟了,真面对上了,反而没有多少陌生的紧张,给人留下落落大方的好印象。

聂长川说他们是一类人,不管环境如何风云变幻,人前赵雾永远靠谱,林惜岚从不掉链子。

巨大的宴会厅内高朋满座,气氛比上回孙王两家联姻不知热闹了多少,到处是端着高脚杯敬酒的人,一张张面孔言笑晏晏,张亦澄到处跑着,一会儿要捧花一会儿要气球,吵得叶穗躲着她走。

兰家一伙人头一回参加这么隆重的盛会,林惜岚提前几天带他们去商场挑了身新衣裳,一家人看到吊牌价连连咂舌,“一件衣服怎么能这么贵的啊?”

他们都推拒,但林惜岚还是执意买单了,一家人说服不了她,只得悻悻穿上。

这一问题赵雾也早有准备,然而林惜岚没收,还是选择花自己的年终奖。

她很早以前就想给家里人买套新装了。

这一笔花销目前看来是正确的,她看着至少着装上没有格格不入的一家人,心中松了口气——她在意的并非自己的面子,而是怕兰晓英一行人在宴会上窘迫不适,被人暗地里嘲笑。

她可以容忍那些投向她的恶意目光,却无法容忍家人承受这种轻蔑。

当然,在这一场合,自然不可能有不长眼的惹新娘不快,陈家发放的请帖几经斟酌,圈内甚至以收到这一邀约为荣,更有甚者据此判断起如今的形势。

比如那明显被拉入黑名单的周家,价值几何就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婚礼有一环父母致辞,陈教授先上台发言,表达起对新人的祝福,最后罕见地和林惜岚开了个友善的小玩笑,调节气氛,有力地打破了谣传,一番讲话体面克制,无可指摘。

轮到兰晓英了,林惜岚比自己上台还紧张,然而在前一位大学教授面前,这名山沟里出来的小学老师毫不怯场,展露出一个朴素自豪的笑容,她谈起了女儿的成长,女婿初见的印象,向京城展开一副未知的陌生画卷,讲到最后,她的笑意渐淡,看向女儿,由衷地祝福起他们的未来。

台下坐着数不清的大人物,兰晓英不傻,她又不是不看新闻,她也终于明白了女儿一直以来的彷徨犹疑,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兰晓英也不敢保证自己会支持这一段关系。

可路是走出来的,她唯有祝福他们继续好好地走下去。

林惜岚把她的话记着了,看着她下台,看着她用湿纸巾擦自己冒汗的手心,兰晓英为了这场致辞排演了多久呢,改了又改,背到滚瓜烂熟,惦记着不想给女儿丢脸,她没有表现得那么从容,可正是这一份背地里真实的局促,最叫她潸然动容。

宴会厅里忽地响起了弹奏的琴音,林惜岚穿着礼服,站在长长的花路T台上,追光投向中央的一架三角钢琴,赵雾身着与她相衬的新郎装,十指跃动,为她演奏起那支熟悉的曲子。

是一生所爱。

那支她曾在校园演唱过的,他们曾在困雀山篝火下弹唱过的,永恒的《一生所爱》。

场内不断有人低声惊呼,很快重归安宁,静静地听着赵雾张扬的独白。

他极少在人前弹奏什么,这或许是唯一一次,他无视了周围不绝的拍摄,如潮水般舒卷的琴音只涌向一人——

林惜岚站在原地,他们之间空无一物,毫无阻隔,只需要抬脚,然后跨过去——

一曲毕,赵雾起身,笑着朝她走来,林惜岚也朝他走去,一步一步,然后交汇相遇。

赵雾说:“让你久等了。”

没有身披金甲战衣,没有脚踩七色云彩,林惜岚眼前忽然蓄上一层朦胧的水雾,可那又怎样,她的意中人依旧是个盖世英雄,依旧坚定不移地朝她走来,赵雾伸出了手——

指尖相触,林惜岚握紧了,她眼底的泪花盈盈泛光,“我不会再放手。”

交握的手被牵起,赵雾将它放到唇边,低头轻轻一吻。

他们始终走在同一条路上,因此无论等待多久,都终将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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