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裴先生, 您真的一点也想不起密码了吗?比如自己或者父母生日?或者特殊纪念日之类?”
“指纹锁功能确定是故障不是不慎关闭了对吗?是已经十根手指全部都试过了吗?”
“我们联系了这个智能锁品牌的客服,他说应该都配备了救急的钥匙,从里面是可以打开的。”
“您的钥匙也找不到了吗?”
物业经理想破了头, 发现竟然没有一条无伤途径走得通。
最后只能选择最方便迅速,也是损失最大的办法——找锁匠砸锁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 眼下时间已经接近凌晨, 开锁师傅仍以最快的速度带着一箱工具赶来。
等待的功夫, 物业经理也没有闲着, 知道这位业主连手机也遗失了之后,主动提出可以帮忙联系家属。
可号码拨了三四遍,电话那头始终只有一道机械的女声在重复:
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物业经理只好放弃,改问裴悉:“裴先生, 您还有其他需要联系的人吗?”
裴悉一愣,半晌,才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用联系其他人, 就这样吧,麻烦了。”
砸锁是个简单粗暴的力气活,花不了多长时间,问题是砸完之后应该换个什么锁:“我这些锁跟您这房子也——”
“就这个吧。”
裴悉没等开锁师傅把话说完,随手指了一个, 又在师傅错愕的目光中询问:“能不能先给我钥匙?”
师傅叮铃咣浪将那把锁配套的一串钥匙交给他,挠挠头, 忍不住再次确认:“先生, 您真的要——”
“是的, 谢谢。”
裴悉再次打断对方,用现金付了钱, 随后径直乘坐电梯下楼离开。
留下一个开锁师傅和几个物业人员在原地面面相觑。
“……”
“……”
“……这是?”
“……换,换吧,换好了我们再跟你一起下去。”
深夜的温度比白天更低,刮过路面的风呼啸密集。
裴悉穿着宽大的睡衣,风从袖口和衣摆灌进去,打了个旋又溜走,让布料勾勒下的身形更显得瘦削单薄。
这个时间地点,没有打车软件的话,基本很难再叫到车了。
他茫然站在原地,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扫过高大的路灯,晃荡的行道树枝桠,最后低头落在手里捏着的几张现金上。
神色被垂下的眼帘遮住,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一辆深红色跑车飞速路过,又突兀刹车,然后缓缓倒退倒退倒退,最后稳稳停在他面前。
他疑惑地抬头,看见车窗被摇下,里面冒出一颗熟悉的脑袋。
“哎哟,裴总!”
吴青一只手臂搭在窗沿,咧嘴笑得很是自来熟:“这么巧,大半夜不睡觉搁着儿吹风?”
裴悉多看了他两秒,冷静开口:“不是吹风,我在等车。”
“等……车?”
这个点?
在这里?
穿成这样?
吴青头冒问号:“你要上哪儿?公司?我正好顺路,要不,稍你一程?”
“可以。”
裴悉出乎意料地没跟他客气:“但是我不去公司。”
吴青差点没从他的干脆里反应过来:“不去公司去哪儿?”
裴悉:“回家。”
吴青看看他,又看看他身后不远出的小区大门,又看看他:“?”
裴悉补充:“我和楚洲的家。”
吴青:“……?”
吴青:“???!!”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Sorry,the subscriber you dialed……”
吴青再次挂断,将手机扔一边:“不行,还是打不通,估计是已经睡得不省人事了。”
后座安静得没有声音,他从后视镜里瞄了一眼,裴悉在光线晦暗的环境中侧目望着窗外,神情不明。
他耸耸肩,收回了视线。
……再瞄一眼。
不能怪他大惊小怪,这感觉真的是很神奇啊很玄乎啊,很妙不可言啊。
他就客气问问,没想这尊大佛真纡尊降贵坐他车里了。
说受宠若惊会不会有点太夸张?
还是说,纯纯因为一些更加加妙不可言的人际关系?
八卦的火焰无声燃烧。
不知道是因为火势太猛烧到脑子,还是因为知道对方和自己兄弟关系不简单,他感觉裴悉整个人气质都变了,“随和”得连他都能搭上两句话。
难道这就是所谓爱情的力量?
思及此,他清咳了两声,状似无意:“那个,裴总,你跟我们,不是,跟你家老贺是什么时候的事啊?”
后视镜里,裴悉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什么什么时候的事?”
吴青:“就你俩什么时候谈上的。”
“谈上……”
裴悉将这个词重复了一遍,慢慢蹙眉:“你不知道?楚洲他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啊,我完全不知情。”
吴青语气夸张:“不只是我,我问过周围其他兄弟了,没一个人知道,老贺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
裴悉眸色暗了暗,抿直了嘴角没有说话。
吴青以为他不想说,也无所谓,小情侣嘛喜欢搞神秘很正常,于是换了个问题:“你俩当初是……谁追的谁?”
问完还没等到裴悉开口,他突然就恍然大悟了:“我趣!我知道了,肯定是老贺主动的对不对?”
“又抢项目又搞商战的,闹那么大张旗鼓众人皆知,合着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啊。”
“你之前那么烦他肯定没想到他是在玩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吧?这么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最后居然也能成功,老贺还是牛。”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越说越来劲,把原本要挖八卦的目的忘得一干二净。
“靠,前些天我还笑话他不像个正常男人,都快三十了还没开荤,现在好了,我成那个笑话了。”
“不过裴总,你有眼光的,老贺这人虽然狗了点,但人品那绝对是没得说,你跟他谈不亏,他保准把你当眼珠子捧在手心里疼。”
“长得好,性格好,脾气好,还会赚钱,家里除了个调皮捣蛋的妹妹,也没什么家长里短,跟你专业对口,事业上又能帮上忙,有这么个对象,多省心!”
“对了,千万别信外面那些乌七八糟的传言,我这个人是比较博爱没错,但跟我兄弟没关系啊。”
“论洁身自好,老贺要认第二那绝对没人敢认第一,那□□守得跟传家宝似的,再不谈我都要怀疑他那儿是不是有问题了。”
“我跟他认识多少年,在学校那会儿情书他收到手软也没搞早恋,毕业之后他爹想当甩手掌柜,他就又开始给公司当牛做马,从早到晚忙得团团转。”
“是有不少人巴结讨好地往他床上塞人,不过我拿头跟你担保,他一个没收,难得约他出来喝个酒放松一下,全程就惦记这要回去溜他那条狗……”
……
他说得兴致昂扬,也不管后座闷着不吭气的人听没听进去,哔哔上头了,还要拍两把喇叭自己给自己助兴。
直到被一通电话打断。
瞥见备注嘿了一声,他先是举起手机给后座的人展示:“看,这不就来了?”
然后按下接听,打开免提:“小伙子怎么醒了?你这睡眠质量不行啊。”
贺楚洲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低沉喑哑,懒洋洋带着疲惫:“醒什么,我压根就没睡。”
他下午一下班就被楚女士急吼吼叫回了家,应付一帮踩着周末心血来潮上门拜访的亲戚。
又是陪表弟表妹买零食,又是陪叔叔伯伯打麻将,忙里偷闲去书房躲个清净,还要被经楚女士授意的七大姑八大姨花式催婚。
累,身体累,心更累。
好不容易熬到散场脱身离开,上了车才发现手机早没电了,充了十来分钟开机,未接来电一大堆。
选择性忽视了陌生号码,挑了吴青的拨回去:“喝酒找别人,我奉陪不了了,困得很,赶着回家睡觉。”
吴青嗤笑:“得了吧,少往自己脸上贴金,晚上这么宝贵的时间谁要浪费在你身上跟你喝酒。”
贺楚洲打了个哈欠:“行吧,找我干嘛?”
吴青神秘兮兮:“怕你独守空闺睡不着,给你送温暖,要不要?”
贺楚洲沉默两秒:“大半夜,你要给我送热水瓶?”
十分钟后,别墅门口。
“我只是个平平无奇的活雷锋而已,别太感谢我,走咯~”
红色跑车撵着轰鸣远去,留下贺楚洲和裴悉大眼瞪小眼地站在原地。
一阵风过,衣着单薄的裴悉忍不住轻轻抖了一下。
贺楚洲回过神,立马脱下外套大步上前给人裹得严严实实。
“啧,这错乱的时间怎么越来越刁钻了……”
他嘀咕着,见裴悉正看他,当即清咳两声先发制人:“我刚忙完,正说去接你,怎么自己先过来了?”
裴悉:“我的手机找不到了。”
贺楚洲:“又找不到了?”
裴悉:“家里的门也被反锁了。”
贺楚洲:“门被反锁?怎么会——”
裴悉:“我叫了物业,物业又叫了开锁师傅来把锁砸了。”
贺楚洲:“???”
裴悉:“然后我下楼打车,碰见吴青,就麻烦他送我过来了。”
贺楚洲:“……”
今晚是撞鬼了吗,怎么他们都过得这么精彩缤纷?
他头疼地按住额角:“怎么不让人给我……算了我的错,下次注意,那锁呢?锁没换完你就走了吗?”
裴悉点头,然后在贺楚洲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掏出一串钥匙:“放心,我让开锁师傅先把钥匙给我了。”
贺楚洲:“………”
算了。
孩子有什么错呢?
孩子只是给了这个社会太多信任罢了。
把人带回家后,他先是给贺星星换了水粮,然后从那一串钥匙中取下一个,离开前留了自己的手机给裴悉:“我过去看看,很快回来,困了就先睡,不用等我。”
后者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深夜奔波太累,一直精神恹恹,情绪不高。
贺楚洲摸摸他脑袋很快出门了,裴悉没有急着回房间,原地发了会儿呆,然后在贺星星好奇的注视中转身窝进沙发。
房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格外空荡,他一个人呆得不舒服,想要随便投影一部电影添点声音。
打开手机,屏幕上忽然跳出一条微信好友申请。
他顺手点进去,看见申请信息只有简单的一行字:
【哥哥,通过一下可以吗?】
哥哥?
他记得楚洲不喜欢别人叫他哥哥。
那唯一能名正言顺叫他哥哥的就只有……霭月?
是兄妹俩吵架删好友了吗?
他不清楚,犹豫了一下,还是帮贺楚洲点了通过。
然后很快,他就发现对面这个满口哥哥的人根本不是霭月。
申请才刚通过,对方就迫不及待发来一张穿着暴露,尺度巨大,身体快要拧成麻花的对镜自拍照。
附带几句文字消息:
【哥哥,弟弟这样的喜欢吗?】
【弟弟还可以更骚喔~】
【哥哥的男朋友看起来好正经,玩起来一定不尽兴吧?】
【哥哥的兄弟刚走呢,趁着被窝还热,哥哥要不要过来继续玩人家?】
第 23 章
贺楚洲到的时候, 门锁已经换得差不多了,就是跟那道门怎么看怎么违和,不出意外, 回头还得再换一次。
跟物业表明了自己业主朋友的身份,又展示了一下携带的钥匙, 他进门开始帮裴悉找手机。
上次的橱柜里空荡荡, 房间和客厅也没有, 本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没想最后歪打正着,在客房的床头柜里给他翻了出来。
“这裴三花,怎么在自己家还这么客气睡在客房。”
他按着开机键半天没反应,估计是没电了, 便在临走前将放在沙发角落的充电器也一并带上,锁门离开。
一来一回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天色愈晚,星宿高挂。
他将车停进车库, 下车时忽又想到什么,脚步掉转,绕到车屁股处打开后备箱。
里面放着他小姨下午自作主张塞进去的甜辣肠,他不大爱吃甜,留着也是浪费, 原本打算明天直接送回去,现在看来是不用了。
裴三花爱吃甜口, 回头做给他尝尝, 估计会喜欢。
就是没想到除了辣肠, 还发现了个意外惊喜——贺蔼月那个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两份做不完的高考模拟卷也给塞进去了。
贺楚洲简直要被气笑。
索性将试卷和辣肠一并拿出来,关上后备箱出了车库, 边往回走边寻思着人是自己收拾还是明天直接告状让楚女士收拾……
对了,想起来还有件事。
已经反反复复经过了这么多次,也该找个机会跟清醒的裴三花好好谈谈了。
存在不确定因素的情况下发生意外的概率实在太大,手机都能连丢两次,要是再有第三次出现类似今晚的情况,又没有吴青正好路过,那怎么办?
不过问题的关键是清醒之后的裴悉愿不愿意心平气和坐下跟他谈。
这点实在伤脑筋。
他寻思着可行的办法,开门时刻意放轻了动作,怕把里面睡觉的人吵醒。
没想到客厅的灯还亮着。
本该在房间睡觉的人此刻正孤零零蜷缩在沙发一角,环抱着膝盖,脸埋在臂弯一动不动。
脚边地毯上还趴着一只安静陪伴的小狗。
听见响动传来,百无聊赖的贺星星霎时来了劲,迅速支起身体冲过来,尾巴猛摇,热情似火地在他腿边来回蹭。
贺楚洲换下鞋,随手揉了两把狗头,无奈低声道:“怎么不提醒他回房间睡,回头感冒了怎么办?”
小狗听不懂,小狗只会开心地吐舌头。
“回窝里睡去吧,很晚了。”
他最后拍拍贺星星脑袋,直起身将东西暂时放在一边,走到客厅打算先把人抱回房间安顿好。
他倾身碰到对方手臂,却被对方先一步握住了手腕。
裴悉在他意外的目光中抬起头,像是刚哭过,眼眶红肿,神色悲戚。
“怎么了这是?!”
贺楚洲被吓了一跳,赶紧蹲下帮他抹掉眼角残余的潮湿:“又做噩梦了?”
裴悉不说话,眼神湿漉空洞地盯着面前的人,被温声一哄,迅速蓄起的泪又一次滚落眼眶。
他哭起来总是没声,可越安静,周身情绪涌动就越厉害,洗亮的眸子要把所有委屈和难过都无声喧泄出来。
贺楚洲心都揪起来了,掌心紧紧贴着他的脸颊,试图把干燥的温度传递给他。
“是不是撞到哪里了?还是哪里不舒服了疼了?没事没事,乖啊,我们这就去医院。”
他匆忙想要站起来,却被紧紧抓住袖口。
“为什么要隐瞒我们结婚的事?”
裴悉蜷起指尖勾住他的衣料,指节泛白,声音沙哑:“为什么你的朋友都不知道我们的关系?”
贺楚洲动作一顿:“什么?”
“楚洲,我不想跟你闹的。”
“你说你今晚很累了,我想让你好好休息,不想再惹你心烦。”
裴悉已经努力在让自己平静,仍旧抑制不住哭腔和轻颤:“可是我真的忍不住,你明明都已经结婚了,你都有我了,还有人大半夜给你发那种信息。”
“我没有很见不得人,也不会给你丢脸,为什么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都离你远一点。”
贺楚洲飞速整理着他言语间透露的信息,反握住他冰凉的手:“什么信息?心心,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裴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偏头将目光投向身侧的手机。
贺楚洲心领神会,立刻拿过手机打开微信。
多出的陌生好友夹在一排熟悉的头像中,存在感强到扎眼。
再一点开——
“啧!”聊天界面的照片映入眼帘,他立刻下意识拿远了手机,不忍直视:“这什么东西?”
……不对。
怎么有点眼熟?
他想到什么,点开大图仔细辨认那张脸。
这不就是吴青前天晚上带去酒吧那位新欢?
再去看底下附带的露骨文字,贺楚洲磨了磨发酸的后槽牙,心情一时复杂到难以言表。
合着就是这玩意吓到裴三花了。
不得不承认,大半夜一个人在家收到这么个东西,被吓到实属正常。
“我不认识他,只见过一次,知道他是吴青最近的男朋友,对了,那天你也在,就去酒吧那个晚上,还记不记得?”
贺楚洲边说边把聊天记录截了张图发给吴青,又当着裴悉的面将那个微信号码拉黑删除。
“好了,没了。”
他翻转手机给裴悉看:“这次是意外,估计他是偷用吴青手机给自己推了我的微信,反正遇到这种我肯定不会通过,我拿头保证。”
裴悉还是抿着唇不说话,眼泪不掉了,但是湿漉泛红的眼眶并没有好转的迹象。
贺楚洲当机立断给吴青拨过去。
“干嘛干嘛?”
吴青显然还没有看到那张截图,声音嘚瑟又轻快:“春宵一刻值千金,这种时候就不用特意打个电话过来感谢我了吧,兄弟,我懂得。”
贺楚洲:“你刚刚在车上是不是乱说话了?”
吴青:“啥?乱说话?我可没有乱说话,不信你问问你男朋友,我全帮你说好话呢。”
贺楚洲:“谁跟你说裴悉是我男朋友?”
吴青:“还需要说?这不——”
吴青:“嗯?”
吴青一下坐直了:“不是,什么意思?不是男朋友那是什么?炮友?????”
贺楚洲:“炮个鬼,他是我老婆!”
吴青:“?”
吴青:“这有区别?”
吴青:“……等一下!难道你们已经?!!”
贺楚洲:“还有,你对象出轨的截图我已经发你了,你自己看着处理一下,我还有事,先挂了。”
吴青:“才?什么出轨?”
吴青:“出轨????!”
吴青:“我靠!大晚上他妈的搞什么鬼?你说清楚先别——”
狂轰乱炸结束的贺楚洲不包售后,干净利落挂断了电话。
“好了。”再看向裴悉,他的声音又低缓下来,怎么顺毛怎么哄:“现在他们知道了。”
“之前也不是故意瞒着,就是想等那个什么,婚礼的时候再告诉他们,给他们个惊喜,你不愿意等的话,提前说也没有一点问题,都随你高兴。”
“是我不对,考虑不周,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不然我跪一晚上键盘。”
“乖,不哭了,再哭明早起来眼睛疼了。”
他抽了张纸巾想要帮裴悉擦擦眼睛,一直安静的人却在这个时候轻声开口:“我还是你老婆吗?”
“当然。”
他想也没想,帮他沾去睫毛上的泪花:“不是你还能是谁?”
谁知裴悉下一句话就狠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那你为什么这么多天一直不碰我?”
贺楚洲:“……???”
他大脑的空白还来不及具像化,两个人的距离忽而被拉近,那张脆弱漂亮的脸在他眼前倏忽放大。
“楚洲,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太正经,太无聊了?”
距离近到彼此气息交缠,贺楚洲听见自己心跳促然漏了一拍。
喉结上下滚动一圈,他下意识放慢呼吸,后仰的脊背却撞到茶几边缘,让他一下身形不稳坐在了地毯上。
不想紧接着坐进他怀里的重量更是叫他整个头皮都炸起一层骤麻。
心脏在短暂一瞬的停滞后,开始震耳欲聋的狂蹦乱跳。
偏偏始作俑者对一切一无所知。
裴悉就着这个姿势捧住对方的脸,双膝跪在地毯上,倾身贴近。
额头相抵,鼻尖相触,他以最亲昵撩拨的姿态,说着最无辜失落的话语:“你也喜欢照片上那样的,所以对我没有兴趣了,是吗?”
贺楚洲的呼吸已经乱成一锅粥,晦涩挣扎的光不断浮动在眼底。
从裴悉口中吐出的每个字都仿佛带着钝软的勾子,勾得他扶在他腰间的手不受控制地一直收紧,手背凸起的青筋逐渐脉络分明。
“没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摇摇欲坠,竭力保持最后的平衡:“心心,别胡思乱想。”
“我不是不想,只是你最近生病了,医生说你需要好好休息,那个的话……对你来说算过度劳累。”
裴悉闻言,微微拉开一点距离,低声确认:“真的么?”
这点距离让贺楚洲感觉周围原本稀薄的氧气一下浓郁起来,争先恐后涌入肺部。
他用力闭了闭眼,试着牵起一个轻松的笑:“当然,而且现在恢复期很重要,你没发现你最近记性都变差了么。”
裴悉垂着眼帘,若有所思。
确实,他最近总是感觉忘记了很多事,记忆的碎片串不起来,甚至时长会连自己记性不好这件事也一并忘掉。
原来是因为生病了。
“可是为什么连亲我都不肯?”
他蹙眉又问:“接吻只需要拥抱对方,动动舌头,也算过度劳——”
“心心!”
贺楚洲蓦地打断他。
骤然加重的语气让裴悉不由一愣:“怎么了?”
“……没。”
贺楚洲深一口气,忽视喉间的干涩,再次将语调放缓:“接吻当然不算,但是我定力不行,很容易……很容易刹不住车。”
“心心,你也不想只点火不灭火,让我吃这种苦头吧?”
裴悉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原因,缓慢眨了两下眼睛,神情懵懂,似在消化。
勉强算是又蒙混一过关了。
贺楚洲松了口气,僵硬地等着那阵难言的冲动缓过去,开始费神思考怎么把人哄下去,或者干脆直接手动抱下去。
再这么坐他身上乱蹭,他真的会吃不消。
“心心,已经很晚了,要不——”
然而话说一半,转眼伏满怀抱的温度又将他尚未出口的话全都堵回了喉咙。
裴悉忽然倾身抱住了他,双手环住他的腰,将头深深埋在他颈间。
耳边落下满是依赖的呢喃,如同响鼓之下一记重锤,让他本就频率不稳的心脏被高高抛起,饱受震颤。
“楚洲。”
他听见裴悉说:“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你啊。”
第 24 章
贺楚洲从来不是大众意义上的普通人。
他含着金汤匙出生, 起跑线可能是大部分人穷尽一生也没有办法到达的终点线。
身处顺境之下,最高规格的教育资源和培养条件让他的优秀几乎是全方位发展。
加之天独厚的外形加持,从小到大, 从国内到国外,他都是人群里异常夺目的存在。
换言之, 贺楚洲从来不缺来自旁人的倾慕与喜爱。
男性的, 女性的, 年长于他的, 年幼于他的,所表达的无数次喜欢,各种方式各种语调,多得都能收集整理出一个告白合集。
但从来没有一次让他有过这样的感觉。
很像冬日里毛衣和身体摩擦产生的细小电流被最大限度地汇聚, 注入身体经血液微醺,酸酸麻麻,摇摇晃晃地流遍全身。
有点口干舌燥,又有点晕头转向。
心跳声塞满耳蜗, 需要动一动身体随便哪个部位,来确定除了心脏以外,他还有没有失去对身体其他部位的控制权。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
一种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感觉。
飘忽得只能意会,纠集复杂,又妙不可言。
只可惜这种感觉没能留存太久。
甚至没能等大脑将其解读出精准答案, 裴悉剩下的话就如同立竿见影的特效药,让他在瞬间如梦初醒。
“我只有你了。”
“楚洲, 你别不要我。”
过分宽敞的客厅留存不了白日阳光的温度, 大理石砖面反射的光芒甚至更让周围一切显得冰冷生硬。
裴悉感觉自己浑身都冷, 而面前的身体是唯一能够让他回温的热源。
他能做的只有用力贴近他,抱紧他, 贪婪地从他身上汲取自己需要的体温。
他把自己当作急需依靠的鸵鸟,想要严丝合缝藏起脑袋,却抵抗不了下颌温柔而强势的钳制力度,只能被迫抬头。
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隔空相接,他似乎从对方深邃的眸子里,看见了自己从不曾有过的东西。
“怎么差点忘记了你才是最不清醒的那个。”
贺楚洲没好气地捏着他的脸颊:“什么要不要的,裴心心,你在瞎说什么。”
“你是个人,不是物品,你可以选择跟别人分享你的生活领域,但还没人有资格对你谈论要还是不要。”
“你只是暂时记性不好,不是真撞坏了脑子,别把最重要的东西搞丢了。”
“记好,在是“贺楚洲的老婆”之前,你首先是你自己,一个拥有一切社会权利,优秀到随随便便就能超越大街上九成九人类的独立个体。”
“不管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你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某个人卑微的附属品。”
他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咬得格外清晰,生怕吐词快一点,面前的人就会听不明白。
“你可是最漂亮的裴三花,有一身高傲的资本,凡事不用太讲道理,也别考虑自己行不行,多考虑对方配不配。”
“你就应该高高在上,值得最好的一切,没有为什么,知不知道?”
没有为什么……
你天生就应该高高在上……
裴悉放轻了呼吸,愣愣看着贺楚洲,很久没有说话。
知不知道?
不知道。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话。
有多久了?
他好像总是在自我怀疑,在努力表现,得不到想要的,就觉得自己不配,又或者自我安慰那并不稀罕。
从没,从来有人对他说他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有高傲的资本,有资格拥有最好的一切。
异常的情绪膨胀着注满心口,让他无所适从,一时急于想要表达,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像个被铺天的面包屑砸了一头一脸的蚂蚁,颠来转去不知所措,憋到最后也只能憋出一句:“可如果那个人是你呢?”
如果我想放在第一位的是你呢?
我不想在你面前高高在上呢?
“是我也不行。”
贺楚洲难得正色:“你可以对我说‘再这样我就不要你了’,但是绝对不能说‘别不要我’,懂吗?”
“就像你应该在知道我对我们的关系有所隐瞒时立刻冲我发脾气,让我反省检讨或者干脆下跪道歉,而不是首先考虑要体谅我,宁愿自己忍受委屈也要让我好好休息。”
“心心,你也是天之骄子,是众星捧着的月亮,没有道理自降身价,卑微乞求这种态度,不合适你。”
随着面前话音落下,一滴眼泪毫无预兆滚落,连裴悉自己都没有发觉。
直到脸颊的钳制消失,干燥指腹蹭过眼尾,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好像是自己又哭了。
贺楚洲无奈:“怎么又不高兴了?”
“没有,我没有不高兴。”
他矢口否认,眼眶里堆积的潮湿越发不可收拾。
可是心情却和刚才的憋闷完全不一样。
“我不想哭的。”
“真的,是它自己忍不住。”
“忍不住那就不管它了。”
贺楚洲抽了纸巾,仔仔细细帮他擦眼泪:“我刚刚说的都听明白了?”
裴悉认真点头。
贺楚洲:“那我要是再惹你不开心怎么办?”
裴悉眨了眨眼,睫毛潮湿地簇簇黏在一起:“再惹我不开心,我就不要你了。”
贺楚洲很满意:“孺子可教。”
裴悉:“可是我舍不得不要你。”
贺楚洲刚扬起眉头一秒拧紧,嘶地一声:“你这——”
“所以贺总,你多注意一点。”
裴悉双手捧住他的脸,红着眼眶,眼底隐隐闪烁着破涕的笑意:“不准惹我不开心。”
薄凉柔软的指腹擦过耳际,痒痒的,挠得人心尖尖也跟着痒。
贺楚洲忍不住偏了偏头,耳廓微热,心情不错地想,果然,月亮嘛,还是高高挂在天上最好看。
“行,我注意,我一定注意。”
他勾起唇,手还扶着裴悉的腰:“所以现在可以去睡觉了?”
裴悉摇头。
贺楚洲:“嗯?”
“楚洲,我现在很清醒,一点也不困。”他眼睛澄亮看着贺楚洲:“你想个办法哄我睡吧。”
贺楚洲:“……”
三分钟后。
两人并排坐在书房办公桌前,面前各摆着一张高考数学真题卷。
见裴悉注意力终于不在自己身上,贺楚洲将笔换到左手,右手垂下,在裴悉看不见的盲区用力甩了甩。
啧,大意了。
本以为都好了,没想到一拿笔才发现整个手掌还软绵绵麻着,跟抓着团棉花一样虚浮。
裴三花不愧是裴三花,这一声“喜欢”,威力也太大了。
万籁俱寂的夜,挂在墙上的时钟发出有节奏的读秒,是秒针勤快地拖着时针分针在努力转圈。
贺楚洲像个静不下心学习的毛躁高中生,一支笔转来转去,左手换右手,又从右手换左手。
磨蹭到那股劲儿终于缓过来,他用手臂压着一片空白的试卷,暗呼出一口气,侧目去瞧身边的人。
裴悉做得很认真,脊背挺直,双目微垂,表情专注得好像真的在考试。
很奇怪。
一个人只是失去正常记忆,性格就会随之发生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么。
可是,到底为什么会没安全感成这样?
这个问题没点头绪很难想通。
而已很快,他就发现了另一件同样很难想通的事情
——为什么裴三花写高考数学可以这么快?
函数大题逆天到甚至草稿都不用打,答案唰唰往上填???
不是,这么学霸的?
毕业这么久还能记这么清楚?
他大受震撼,有心膜拜一下。
刚有凑近的举动,后者就敏锐察觉,一把捂住了试卷:“楚洲,注意考场纪律。”
贺楚洲:“……?”
贺楚洲大脑短暂地打了个结:“我们什么开始考试了?”
裴悉愣了愣,很快也反应过来,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唇,捂着试卷的手松了些:“我忘记了,那你要看吗?”
贺楚洲勾勾手:“看看。”
裴悉乖乖把试卷推到他面前。
贺楚洲夸夸的彩虹屁都到嘴边了,结果低头看清试卷上的东西,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
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答案也不是没有,就是很少,只占了前面几道选择题。
越往后画风越离谱,但凡空白的答题处,满满当当画的全是加粗涂黑,力透纸背的爱心。
他咬了咬后槽牙,神情逐渐变得迷惑。
在试图从爱心聚会中找出与正确答案相关联的规律并失败后,他指着其中一个爱心虚心求问:“这个爱心胖了点儿,所以是根号二的意思?”
裴悉摇头否认:“只是那个空格比较大一点而已。”
贺楚洲:“……”
贺楚洲:“能大胆请问一下小裴同学你做这些题时候的心路历程吗?”
“当然。”裴悉略一回想:“前面几道题太简单,一眼就能看出答案。”
这点贺楚洲赞同:“后面呢?”
“后面不知道。”
裴悉坦然道:“我没有太多的注意力去看题,做着做着,就开始想你了。”
说完根本不给贺楚洲的时候,他忽地凑近,在那张俊脸上浅亲了一口。
随后就在对方屏息瞪眼,一脸呆滞的表情中郑重道:“楚洲,我想过了,你想亲我可以随便亲,不用怕擦枪走火。”
“我不能过度劳累,但只是用手帮你的话,还是可以的。”
贺楚洲:“——!”
当天晚上,贺楚洲就梦见自己炸了,螺旋升天反复爆炸。
然后转眼投胎变成了贺星星儿子,和一块成了精的肉骨头做了朋友。
肉骨头有手有脚浑身喷香,还很有礼貌,见天地就在他跟前晃。
可惜只能看不能吃,他被勾得哈喇子直流,脚趾刨地,尾巴都快甩成螺旋桨。
一辈子没做过这么累身又累心的梦,以至于大早上明明感觉到身边有动静,还半天睁不开眼睛。
努力酝酿着翻了个身,打架的眼皮好不容易挣扎出一条缝,忽然视线一暗,有人直接掀被子蒙住了他脑袋。
贺楚洲:“……?”
很快,埋他那个人似乎意识到这样会有窒息的危险,又犹豫地捏着被面往上提了提,给他留出一点呼吸的空间。
贺楚洲:“???”
紧接着就是逃一般从他身上踩过去的重量,凌乱的布料摩擦后大步飞快的脚步,以及玄关门口一阵噼里啪啦的兵荒马乱。
等他满头雾水地掀开被子从床上坐起,看见贺星星叼着碗哒哒哒跑进来端坐在他床边时,才恍然门口那阵是什么动静。
“乖儿子,他刚是不是把你碗踹翻了?”
贺星星听不懂,把碗放在地上用爪子刨了刨,示意它爹该放饭了。
贺楚洲认命拉开被子下床。
刚拎起碗,电话响了,他顺手接起边往外走边问:“大清早干嘛?”
贺蔼月精神奕奕:“老大!看到我放你车上的试卷没?帮帮忙,我周一早上交!”
试卷……?
贺楚洲打着哈欠,突然脚步一顿。
贺蔼月半天听不到对面吱声,催促:“干嘛呢?不会又睡着了吧?”
说完下一秒,就听那头的人清了清喉咙:“帮不了,没商量。”
贺蔼月:“你怎么这么——”
“还有。”贺楚洲懒洋洋补充:“那试卷不错,我收藏了,你自己找你老师重新要一份去。”
贺蔼月:“?”
贺蔼月:“???”
贺蔼月:“贺老大你是不是有猫病,不帮忙还连吃带拿?知不知道周末老师也放假?”
贺蔼月:“信不信我告诉妈去!”
第 25 章
小顾:“商场大部分的更新工程已经竣工了, 并且验收合格,随时可以投入使用。”
小顾:“内部结构模块的分类也重新进行了优化,除了更方便大众, 也更方便我们内部进行管理。”
小顾:“不过根据试调反应,儿童区域娱乐设施的外观设计不够童趣, 好像是有些过于规范正经, 很多不喜欢这样——”
“那只是不清醒状态下的发言。”
裴悉忽地蹙眉打断:“我实际并不关心他喜不喜欢。”
“……啊?”
小顾懵逼抬头:“裴总, 您说关心谁喜不喜欢?”
裴悉:“……”
小顾:“……”
漫长而且略显尴尬的一阵沉默后, 裴悉手抵着唇咳了一声,勉强松开眉心:“没事,你继续。”
小顾不明就里,也不敢多问, 继续兢兢业业把剩下的工作汇报完,最后合上文件询问裴悉:“裴总,您看还有什么需要改正的地方吗?”
裴悉:“不用,暂时就这样, 分阶段投入使用,后面发现问题再做调整。”
小顾点头应完就要出去。
裴悉却又叫住他:“接下来还有没有什么工作安排?”
“有的。”小顾立刻原地立正:“首先要传达您的指令和将资料室一些重要文档整理出来,然后是一些方案的小范围内容调整,还有筛选之后的访客——”
“这些是你的工作。”
裴悉忍不住再次打断他:“我是说我的。”
“啊?喔!”
小顾反应过来,连忙改口:“您的话, 今天的工作安排已经全部结束,没有什么需要忙的了。”
裴悉:“没有会议了?”
小顾挠头:“今天的会开完了。”
裴悉:“访客呢?”
小顾:“上午您已经都见过了。”
裴悉:“各个部门的季度总结和下季度计划方案呢?”
小顾:“那些您在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全部处理完了啊。”
裴悉收声没再问了。
小顾心里没底, 观察着他的脸色:“裴总, 是需要把其他工作提前吗?还是您有其他要紧事需要空出时间?”
裴悉:“有可以提前的工作?”
“呃……”
小顾将最近一周的工作进度在心里估摸了一下, 讪讪摇头:“暂时没有。”
裴悉:“知道了,你去忙吧。”
“好的。”小顾抱着文件灰溜溜出了办公室, 带上门后长叹一口气。
这就叫伴君如伴虎吗?
成功人士的心思可真难猜。
小顾离开后,裴悉枯坐了一会儿,又在文件夹里翻翻捡捡,点开一份没有做任何标注的会议记录开始从头看。
从第一段看到第二段,从第二段看到第三段……
随即眉心一拧,返回第一段。
如此往复循环好几次,终于忍不住闭上眼,指腹用力按压住太阳穴。
裴悉,别再想了。
那只是记忆错乱状态下产生的随机类情绪反应,不是真正的你。
不受自主意识控制的语言和动作表达根本不能做数。
他尝试将清醒与错乱的两个自己划出不相干的明确界限,可每每感觉要成功时,脑海里就会作对似的浮现出那些“不堪回首”的画面。
心绪立刻被搅成一团乱麻,他自暴自弃地将脸埋进手掌,原本白皙的一截脖颈早已经透红一片。
不想面对。
但又不得不承认心中庆幸。
还好,还好不是什么心怀不轨的别人,还好从一开始,他“挑中”的就是贺楚洲。
电脑屏幕长时间无操作自动暗下,他拍拍额头放下手,余光正好捕捉到一旁闪烁的手机屏幕。
静音状态下,屏幕上多了一个未接来电,备注父亲,来电地区被特别标注海外。
裴岩松卸任后便忙着陪伴年轻的妻子和小儿子,一般很少给他打电话,如果没有接到,也只会等着他打回去,绝对不会浪费时间精力打第二遍。
至于内容,无外乎是一些例行公事对他工作近况的询问,事务的叮嘱,然后互道再见,结束挂断。
即便是这样,换做往常,他也会立刻毫不犹豫打回去,就为了一份虽然只是偶能获得,至少能够清楚听见的关心。
可是今天……
他侧目静静望着手机,脑海空了一瞬,发现那种类似期盼的情绪似乎不再如同往常一样强烈了。
他不想打回去了。
但也恰恰是今天,破天荒地,裴岩松竟然在挂断后又打来了第二遍。
他低低吐出口气,接起电话。
而那头的人甚至没有给他称呼一声“爸”的时间,直截了当问:“你最近跟贺氏是不是有什么合作?”
裴悉看着电脑显示器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给出否定答案:“没有。”
裴岩松:“合作的意向呢?”
裴悉下意识也想说没有,但心念辗转间想到什么,改答:“暂时没有,怎么了?”
裴岩松:“不久前他联系过我,说你暂住在他那里,你们最近是不是走得很近?”
裴悉很快记起裴岩松口中的“联系过”是在几时,停顿了片刻,才答:“还好,只是因为一点意外情况,见面比较频繁。”
他用词含糊,明显略去了很多东西。
然裴岩松什么也没有追问,只是换上一副告诫的语气:“我不管什么意外情况,总之除了商业上的合作,你私下少跟他打交道。”
“他在外面什么名声想必不用我来告诉你,你们不是一类人,别让他影响了你,影响了裴氏的声誉……”
裴悉:“他挺好的。”
裴岩松话音一顿:“你说什么?”
裴悉冷静重复:“他挺好的,没您想象得那么不堪。”
“他有多不堪需要我来想象?”
裴岩松的语气骤然沉下来,带着明显被忤逆的不悦:“我没空了解这些,你也不需要多管。”
“你只需要知道大众的认知眼里是什么就是什么,裴氏现在在你手上,你必须对它负责,对一切可能有损裴氏利益的人或事防患于未然……”
听着电话里严厉到几乎咄咄逼人的训斥,一股难以言喻烦躁在裴悉胸腔腾起,让他第一次生出自我怀疑。
多少年了,他是不是真的需要这种笼统到囊括一切,以至于分到他头上时早就已经所剩无几的关心。
当裴臻的声音挤入听筒时,他的忍耐到达极限。
“爸,我这边还有会议,先挂了。”
说罢不等裴岩松回应,干脆利落挂断通话。
逆反一般的冲动来得尤为突然,以至于几乎是在挂断的同时,他打开通话记录,拨通最近联系尤为频繁的另一通一通电话。
贺氏大楼高层会议室。
操着一口日式英语的外国佬在上面吹嘘得口沫四溅。
云迹敲下一段会议记录,余光看见坐在身边的人拿起手机看了眼,又放下。
敲下一长段,余光里的人又一次拿起手机,又再次放下。
继续敲下下一段,某人再次拿起手机,再次放下……
“啧。”他忍不住了:“干嘛,锅里蒸着馒头啊还在这读秒?”
贺楚洲扯了扯嘴角,漫不经心:“你怎么知道一直想搞个锅到办公室蒸馒头。”
云迹:“……”
云迹对他翻个白眼:“有病,等谁电话呢?”
贺楚洲:“没等,就随便看看。”
云迹:“骗鬼呢?需不需要我教教你怎么设专属来电铃,别搁那儿等得跟个望妻石似的——”
云迹一个激灵:“等等,望妻石……?”
贺楚洲一声嗤笑:“真当我七老八十啊,用你教。”
云迹也不写什么没营养的会议记录了,悄悄歪过脑袋凑近贺楚洲:“表哥,最近公司里流传着一个八卦,听不听?”
贺楚洲随口问:“什么八卦?”
云迹:“你的八卦啊,本来我还觉得挺扯,纯属瞎说,现在感觉是有点蛛丝马迹,你知不知道大家都说——”
贺楚洲:“我出去接个电话。”
“?”云迹看着一下变得有点春风满面的贺楚洲:“不是,你这……”
贺楚洲拿起手机:“把他说了什么都好好记下来,花里胡哨的形容词你自己看情况省略,回头发我邮箱。”
云迹:“???”
云迹:“不是,宁是接个电话就不打算回来了是吗???”
“不出意外是这样。”贺楚洲扬唇拍拍云迹肩膀:“辛苦了,加油工作。”
无情抛下一脸不可置信的云迹独自受苦,他起身对正在兴头的外国佬抱歉地点点头,又示意了下手机,转身离开会议室。
边往办公室走边接起电话,从那头传来的一道冷静疏离的声音却让他脚步蓦地一顿。
“……裴悉?”他试探着叫道。
“是我。”裴悉声线平稳清冷:“不知道贺总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跟你谈谈。”
咖啡厅里很安静,现场演奏的小提琴旋律配上偶有的陶瓷撞击声,悠扬又闲适。
但还是没能减缓贺楚洲终于知道所谓错乱规律的惊讶:“裴总的意思是,每次睡觉就是你的错乱开关,”
裴悉没有隐瞒:“对。”
听起来挺离谱。
但是细想一下,又很有道理,难怪他每天早上睡醒都跟开盲盒一样。
贺楚洲:“所以现在你是打算拿一部分项目出来跟我做交换,让我在你错乱期间照顾你,顺便帮你隐瞒?”
裴悉再次给出肯定答复:“是。”
说罢,又很快补充一句:“你知道的,关于错乱之后发生一切我都不记得。”
“我知道。”
贺楚洲无奈:“关于这点,裴总你刚刚已经强调过很多次,不用再重复了。”
“……”
裴悉不自觉抿了下唇,没有接话。
贺楚洲扣在桌面的指尖无意识点了点,似是好奇:“能问问原因吗?为什么在情况反复了这么多次之后,你才决定要找我谈?”
裴悉:“因为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去找你。”
贺楚洲听出他的话外之意:“你阻止过?”
裴悉:“嗯。”
贺楚洲:“怎么阻止的?”
裴悉犹豫了一下,说出实情:“藏过手机,也锁过门,但是结果都没有成功。”
藏手机?
锁门?
贺楚洲终于恍然大悟。
难怪难怪。
难怪裴三花总丢手机。
难怪每次他都得找半天。
难怪一个人还会被莫名其妙反锁在家,最后叫了一堆人上来砸锁。
其中内情竟然是这样。
他想象了一下裴悉在清醒状态经过深思熟虑,然后一丝不苟做下这些准备的画面,眼角抑制不住弯起弧度。
裴悉皱眉:“你在笑
什么?”
刚说完,脑海中出现的某段类似对话让他不由得一怔。
贺楚洲当然不会承认:“没,就是觉得,裴总不愧是裴总,应付意外思虑周全,准备完善。”
要是真的思虑周全准备完善,他就不会每次都在翌日从贺楚洲床上醒过来了。
裴悉总觉得他又在哄自己了,连表情神态和语气都和昨晚在别墅客厅搂着他时一模一……
不合时宜的记忆再次涌现,他眸光微闪,立刻垂下眼帘,端起咖啡不自在地喝了一口,满口苦香。
“如果不尽快解决,可能就会一直给其他无关的人徒增麻烦,当然对你来说也是一样。”
贺楚洲:“确实是这个道理。”
裴悉抬眼:“所以你答应了?”
“答应了啊。”贺楚洲说:“不过你提出用来交换的那些项目……”
裴悉立刻道:“如果你觉得不满意,我可以给出其他备选,任你挑。”
“算了吧。”
贺楚洲笑笑:“贺氏那些项目组最近够忙的了,再往里头塞项目,怕是要在背地里骂到我折寿。”
裴悉不确定:“你的意思是?”
贺楚洲:“用不着什么交易,多养你一个而已,而且你吃得挺少,我也不算亏。”
裴悉微微蹙起眉心,神色犹豫:“这样对你不公平。”
他作为既得利益者,不付出些什么,很难做到心安理得。
他的想法都写在脸上,贺楚洲一眼就能看穿,但他心甘情愿的事,也确实是不需要裴悉付出什么。
想了想,索性折中道:“就用江畔那块地皮交换吧。”
裴悉:“可是那块地皮裴氏并没有拿到经营权。”
贺楚洲摊手:“我们是竞争对手不是么,你选择退出,和让给我也没有区别了。”
那块地皮价值不小,的确可堪作为交易,但是用没有定论的可能性作为交换,裴悉闻所未闻。
毕竟从目前情况来看,贺氏胜算更大,用原本就有极大可能拿下的地皮换他退出竞争,又能占多少便宜?
但他也不可能承认裴氏会输,只好点头:“好吧,那就按贺总说的做。”
谈话结束,裴悉没有多留,很快离开。
出了咖啡厅回到车上,他卸下力气闭了闭眼,随即低头看手心。
不知道为什么,明知贺楚洲会答应,他还是紧张到出了一层薄汗。
咖啡厅。
吴青打开电话时,贺楚洲正心情不错地将两块方糖全扔进了咖啡里。
“有事?”他问吴青。
“老贺,我想过了。”
吴青语气带着饱受打击的沧桑和沉重:“一顶不安分的绿帽根本不会影响我们的感情,我已经让他滚了,你别担心,咱们还是好兄弟!”
贺楚洲:“本来就没我什么事,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吴青:“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挺难过,你知道我虽然恋爱谈得勤,但是我对每段感情都忠贞不渝啊呜呜。”
贺楚洲:“真惨,摸摸。”
吴青:“……”
吴青:“我听你这语气挺高兴啊,我都失恋了你怎么还这么开心?”
“有吗?”贺楚洲放下搅拌的勺子,尝了口异常香甜的咖啡,口吻散漫又轻快:“大概是因为……我猫回来了?”
吴青:“你猫?你什么猫?上次踹了你跑掉的那只?”
贺楚洲纠正:“他只是生性爱自由。”
吴青:“……行吧,又跑回来了?”
贺楚洲:“啊。”
吴青:“流浪猫跑了还能再跑回来?真神,认主了?”
“你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贺楚洲欣然接纳了这个形容:“不过顺序可能得调换一下,他是主子,我做牛做马。”
吴青刚被绿,搞不懂一只猫回来有什么可高兴的,酸了吧唧:“不着家的猫不可爱,不要也罢。”
“你懂什么?”
贺楚洲一声呵笑:“你见过会开电脑会藏手机还会把自己锁起来的猫?”
“全世界找不出比他更可爱的了。”
“你都被绿了,你懂个屁。”
第 26 章
从咖啡厅离开, 裴悉没有再回公司,而是直接驱车回了家。
门锁需要重新换。
他联系了门店专业人员过来,趁着换锁的时间随便解决了晚餐, 然后送走换锁人员,将密码用短信方式告知了贺楚洲。
当然, 为防“裴三花”的多疑和好奇心又添麻烦, 他在短信发送成功后妥帖地删掉了记录。
接下来就是考虑清醒时的时间分配和之后工作安排的问题了。
他平衡工作和身体状况之间绞尽脑汁, 忽然福至心灵, 想出了一种可能。
如果每一次入睡醒来相当于他的大脑状态切换键,那么有没有可能,把错乱状态一直控制在合理范围?
比如在清醒的状态进入睡眠后,凌晨叫醒自己, 然后在错乱的状态下再次入睡,早上醒来就可以依旧是清醒的状态。
这样的话,就完全能够将错乱时间压缩在不影响工作的午夜时间段,也不会给贺楚洲增添太多麻烦。
最多只需要他在半夜掐着点安抚住自己乖乖休息不要乱跑, 一切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这么简单的思路,他之前怎么都没有想到?
计划需要投入实践才能得出结果。
现在是晚上9点,他抱着极大期望给自己设置了一个十二点的闹钟,而后以最快的速度洗完澡喝了杯牛奶上床入睡。
白天过载的工作量让他在身体和大脑同时放松下来后很快地进入了沉睡。
时间在深度睡眠状态下流逝得悄无声息。
三个小时时间一晃而过,被特意放在枕边的手机按时开始震动, 屏幕亮起十二点整的世界时钟。
裴悉惯性摸到手机关闭闹钟,睁开眼睛, 大脑空白地望着天花板。
下一秒, 如梦初醒。
他坐起缓了一会儿, 又确认了一遍时间,终于意识到现实与设想出现了误差, 自己根本没有错乱。
为什么会这样?
是睡眠时间不够?
不对,不可能。
跟谢铃在聚会上醉酒导致错乱的那次明明这次睡眠时间还要短。
不是时间问题,无关内部原因,那么就是外部因素。
难道是……
他想起来了。
上次也是这样。
在贺楚洲办公室那次,第一次从休息室醒过来的时候,他也没能从错乱恢复正常。
那次醒来是因为贺楚洲碰掉手机的声音吵醒了他,这次是因为闹钟。
唯二的两次,都是受外部影响才脱离睡眠状态。
所以结论是,必须要自然入睡,自然醒来?
这么来说是不是从现在起,只要他一直阻止自己自然醒来,就不会再进入错乱状态?
可如果真这样,算不算一直在打断大脑的自然修复过程,会不会造成比现在更严重的后果?
何况不可控因素太多,比如上次意外的低血糖昏倒,又比如医生一直叮嘱他在恢复期需要充足的休息……
以为抓住头绪的事情在一番思虑后再一次变得复杂无解。
算了。
他心累地闭眼低头,将掌根抵上眉心,终于彻底放弃挣扎。
就这样吧,顺其自然。
反正贺楚洲都已经答应帮他了不是么。
至于工作,不过也就是两天的量并到一天处理。
上一休一,也算给自己放假了。
被打断的睡意一时半刻回不来。
他打开手机,原本是漫无目的地点进微信,却发现里面多了条好友申请。
名字是一串星星符号,头像是贺星星凑近镜头的怼脸照,不用看申请消息都能知道是谁。
他动动手指点了通过。
再返回列表点开聊天框,里面多了系统借他头像发出的一句已经成为好友可以开始聊天的提醒。
他下意识盯着大片空白的地方认真等了一会儿。
一直没能等待对方头像的出现,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并不是他通过了,对方就一定会立刻发来消息。
好友申请没有时间显示,也许申请已经发出很久,对方早就已经睡了。
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落空感被忽略得很彻底,他退出微信,转而打开邮箱,里面躺着几封无关紧要的工作汇报文件。
然而作势点开的指尖却停顿在了半空。
犹豫了片刻,他将屏幕右划又返回了微信,点开贺楚洲的头像大图,进入朋友圈。
一入眼全是贺星星。
三宫格,五宫格,九宫格,时不时穿插着一段小狗活泼跳脱的小视频。
有在家的,有在小区花园的,有在车上的,有在宠物医院的。
有吃饭的,有睡觉的,有洗澡的,有叼飞盘的,有挨揍罚站的……
他慢慢往下滑,时不时会点进去仔细查看图片。
贺楚洲的朋友圈没有设置查看的时间限制,如果他愿意,也许可以一直翻到账号开启的第一天。
不只有小狗,还有偶然遇上的流浪猫,有周末或节假日回父母家时丰盛的晚餐,有父亲花园里生长出的奇形怪状的植物,有小姑娘把练习册卷成筒凶神恶煞要揍他的抓拍。
文字都很简洁,再配上图片一起看,就会显得格外轻松有趣。
不过有一条是个特例,描述的文字格外长,整整六行字都是在痛批“自己”狡猾小气又爱告状。
配图也是唯一一张本人出镜的照片。
照片里的环境看起来不像是他现在住的那幢别墅楼,是完全中式的装修,阳台上绿植环绕。
他穿着白色背心大裤衩蹲在那里,手里拿着把巨型剪刀,看样子是在认真斟酌该修掉那棵盆栽树的那条枝。
大爷似的装束反倒被他穿出一身大学生似的慵懒朝气,阳光似乎在他周围每一片树叶上跳跃,挤挤攘攘地簇拥着,又羞于上前靠近。
裴悉盯着这张照片看了许久,才点了退出。
这条动态很明显是贺蔼月的手笔,贺楚洲竟然也留着一直没有删。
万籁俱寂的夜色很容易让人变得专注,不知不觉他已经将时间线翻到了去年年初,连嘴角何时牵出了一点弧度都没有发觉。
可当他从隔着屏幕窥见的惬意中抬头,望见空荡昏暗的房间,和窗外感受不到温度的各色灯光,那一点弧度又很快消失了。
随着手机光线暗下,大脑也逐渐变得空白。
所以明天怎么办?
他想,明天的裴三花独自在这里醒过来,又会编出什么样的前情去找贺楚洲麻烦?
他是不是能做点什么,略过这个麻烦?
这一番思考仍旧没有得出任何结论,困意来临,他拉起被窝,重新将自己裹进单薄柔软的壳。
想不出,就不想了。
那个人会有办法的。
反正,他最擅长哄他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仗着窗帘没有拉上,嚣张地从窗前一路铺到床脚。
床上的人在太亮的环境中睡得不太安稳,卷着被子翻了个身,又朦胧睁眼,从床上坐起。
看看身侧空荡的位置,打量一圈周围空无一人的房间,他还来不及思考,就听见客厅传来开门的动静。
他下床拉开门,就看见穿着整理的贺楚洲正悠闲地将包装袋里的食物一样一样往桌上摆。
裴悉:“……?”
裴悉疑惑:“楚洲,你这么早就出门买早餐吗?”
“是啊。”贺楚洲笑眯眯:“快去洗脸换衣服过来吃了。”
裴悉总觉得哪里不对,又想不起来,迷迷糊糊回房间洗脸刷牙换了衣服,出来看见满桌子的吃食。
又呆了。
“怎么……买这么多?”
他错愕站在餐桌旁,下意识张嘴咬住贺楚洲投喂过来的一只香虾仁:“我们吃得完吗?”
他懵逼的表情看得贺楚洲手痒,忍不住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不多,一点终于名正言顺的仪式感而已,能吃多少吃多少,吃不完的带去公司给我助理,他会解决。”
裴悉在他拉开的凳子上坐下,茫然:“名正言顺?什么意思?”
“以后你就知道了。”
贺楚洲笑笑没有多说,陪着他吃完早餐后直接把人一起带去了公司。
裴悉意外又担忧:“我总去你公司,会不会影响你工作?”
“你身体还没恢复,放你这样一个人待着才是影响我工作。”
贺楚洲将车开进地下车库,熄火下车,绕到副驾拉开门:“还是说你不想来,更想留在家里休息?”
他倒是都行,就是得在家装个监控,或者找个保姆帮忙照看。
不过裴三花太离不开他,交给别人照顾,还是不如带在自己身边安心。
裴悉闻言立刻摇头,下车飞快抱了他一下又松开,诚实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扑入怀抱的温度转眼消散,但触感犹在。
很像被只小动物撒娇一样在心口扑了一下,没有伸爪,碰到他的只有柔软的爪垫。
贺楚洲不自觉勾了勾唇,在裴悉头顶揉了一把,动作自然地牵手他的手转身走向电梯:“行,小贺总去哪儿都带着你。”
一回生二回熟,避开大众视线上去的路线已经轻车熟路。
但避得开大众,某些小众还是防不胜防。
当云迹抱着文件进入办公室,看见他表哥在电脑后面忙成陀螺,而他表哥的死对头就靠在沙发里,膝盖盖着条毛毯,悠然自在钓电子鲨鱼时,人都麻了。
精神恍惚地汇报完工作,趁着裴悉回了休息室,他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我去,怎么个情况?你真把人追到手了?”
贺楚洲:“?”
贺楚洲停下敲键盘的手:“什么追到手,你瞎脑补些什么?”
云迹指向休息室,怕被听见,声音一压再压:“这怎么解释?”
贺楚洲随口:“天气好,他来串个门不行?”
云迹嘴角一抽:“有毒吧,你俩是能互相串门的关系吗?”
贺楚洲继续敲键盘:“怎么不能,这不串得挺好的。”
云迹狐疑地打量着他的表情,眯了眯眼,若有所思:“果然,任何谣传都不会空穴来风。”
贺楚洲:“什么谣传?”
“当然是关于你和……”
云迹指指休息室:“里边儿那位,的谣传,早传得沸沸扬扬了。”
贺楚洲听到这里终于有了反应,皱起眉抬头:“细说。”
云迹:“你是不是拍了天价手串送裴悉来着?反正好像就是从那会儿开始大家就在传了,说你在花式倒追裴悉,后来走狗屎运追着了,更恨不得把人供起来……”
云迹:“不是,你这津津有味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大哥我没有在给你讲评书!”
贺楚洲:“比评书有意思。”
云迹:“你还乐呢,再不想办法澄清,都不知道要把你编排成什么样。”
编排他……
也行。
只要不是编排裴悉就行。
“随便吧,别闹太大就行。”
他没放在心上,不过转眼又想到什么,特别叮嘱云迹:“当玩笑听听就行了,别在你爹妈姑妈面前胡说。”
“为什么,怕我姑妈空欢喜?”
云迹咧嘴:“别说,你们要是真能成,我姑妈不得高兴死,儿子终于出息了,不但知道拐小白菜了,还拐了颗这么好的……”
贺楚洲:“给你涨工资。”
云迹:“好嘞!弟弟我一定守口如瓶!”
一天的工作被贺楚洲在一上午处理完,中午开了个会将任务分下去之后,他带着裴悉正大光明翘班离开。
正好补上了上次没能兑现的那顿大餐。
从餐厅出来,时间还早,贺楚洲问裴悉想不想看电影,裴悉毫不犹豫摇头:“电影院人太多了。”
贺楚洲:“怕吵?”
“不是。”裴悉望着他:“我不想跟那么多人一起看,我只想跟你看。”
“……”
贺楚洲无声吸了口气,在人来人往的餐厅门口默默捂了把小心脏。
然后开始思考现在上顶楼影院包场跟工作人员说包场还来不来得及。
第 27 章
可惜裴悉对看电影没什么兴趣。
至少眼下没什么兴趣,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被一旁的抓娃娃机吸引了注意。
新换的一排机器,里面的玩偶看来也是刚换过, 整整齐齐,满满当当。
没到下班放学的时间, 周围人不多, 抓娃娃的也只有零星几个大人, 带着不满上幼儿园的年纪, 连路都走不稳的小孩。
贺楚洲跟在裴悉后面走过去,看见他停在其中一台机器前,认真观察里面颜色粉嫩的小猪崽。
是真的很粉嫩,四肢短小小, 眼睛圆溜溜,憨态可掬的模样和他不知道搞丢到哪里去了粉皮猪很像。
于是他抬起手,食指指尖戳到玻璃,指着里面的猪侧目看向贺楚洲:“楚洲, 我想要这个。”
贺楚洲抬手摊开,里面竟然已经躺好了数量可观的游戏币:“自己抓还是我帮你?”
裴悉一愣:“什么时候换的?”
“就刚刚啊。”
贺楚洲略一挑眉:“怎么我在你心目中连这点眼力见都没有吗?”
裴悉抿起嘴笑,从他手心里抓起几枚:“我先试一试。”
他没玩过这个,技术不行,手法也不行, 不是抓不到,就是夹子升空一抖, 玩偶就掉了。
轮番几枚游戏币投进去无一例外都打了水漂。
他蜷起手指默默收回手让到一边, 没有开口说什么, 但充满期许眼神已经说明一切。
贺楚洲掂了掂游戏币,欣然接替他的位置:“等着, 这就给你抓出来。”
贺楚洲的手法明显熟稔很多,还有对付夹子松松垮垮的谋略。
挑中一只后,头两次抓着就开始摇晃手柄,让它掉落在靠近出口的地方,然后再第三次直接让它被自然抖落,目标顺利出库。
小猪的眼睛是黑色椭圆形的玻璃球,灯光一照闪闪发光。
但裴悉在接过小猪时,眼睛比它还要亮。
“楚洲,你好厉害。”他真心夸奖:“抓得很精彩。”
贺楚洲这辈子没想过抓个娃娃还能被用“精彩”形容,有些啼笑皆非:“过奖了小裴同学,这没什么厉害的。”
“蔼月小时候爱玩这个,不抓到就在地上撒泼打滚不回去,为了哄她抓得多了,自然就会了。”
说着,他又对裴悉递过手:“感兴趣的话,要不要学学?教你。”
“不了。”裴悉毫不犹豫摇头:“好麻烦,我有你就够了。”
见贺楚洲似乎愣住,他不解:“我只是想要娃娃,而不是想抓娃娃,以后不管有什么想要的,让你帮我抓就可以了啊,为什么还要自己学?”
随着他话音落下,贺楚洲眼角微微一动,眼底没来由的愉悦几乎要溢出眼眶。
“嗯,说得对。”
他揪了一把裴悉怀里小猪的耳朵,扬唇附和:“以后想要什么我都帮你,保管指哪抓哪,堆满一屋子都没问题。”
裴悉没有那么大的志向,他暂时只想要两只,一只已经在怀里了,至于另一只,他指着隔壁头戴鸭舌帽的大粉猪:“我还想要这个。”
那只的体格比他手上那只大了好几倍不止,被吊在橱窗里,玩法是操控剪刀间断上面的线,试一次要用十个币。
贺楚洲换左右眼找好角度,又花二十币摸清剪刀停止和移动的节奏,第三次时下手干脆利落,成功收获今天第二只猪。
从底下出口将猪拉出来,才发现它远比隔着橱窗看更大,手感也比小猪更好,软软绵绵,帽子可以摘下来,卷曲的尾巴还能弹。
他颇为幼稚地弹了两下,正要说什么,一道女声从旁边传来,礼貌地询问他:“打扰,请问这个可以卖给我吗?”
贺楚洲转过头,对方是位年轻母亲,怀里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姑娘。
她来得比他们还早些,只是收获甚少,想要的一直抓不到。
贺楚洲的轻车熟路吸引了她的注意,又见他很容易便抓出了那只大号猪崽,这才没忍住上前搭话。
“我家小孩很喜欢这只小猪。”
她示意了一下怀里抱着的小姑娘,无奈道:“但我试了好几次都不行,我知道这很冒昧,不过你可以开价,贵一点也没关系。”
她说话时,裴悉就站在贺楚洲身侧看她怀里的小姑娘。
眼睛很大,很漂亮,就算他不喜欢小孩儿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很可爱。
柔软稚气的玩偶和这样柔软稚气的小姑娘,很配,他想。
如果楚洲因为不好拒绝答应了也没关系,反正他还有一只小的,又或者下次幸运再遇见一只——
“抱歉,不行。”
贺楚洲温和而干脆的拒绝将他的浮想联翩一步扼杀在摇篮:“这猪我家小孩儿也很喜欢。”
劳动成果虽然不能拱手让人,但劳动力可以分享。
猪虽然没了,贺楚洲还是帮忙抓了只绿色小恐龙,好在小姑娘不挑,手里被塞了什么都喜欢得很。
简单道别离开,从商场到地下车库,贺楚洲单手抱着只大号猪崽,一路收获了不少注目礼。
找到车子,他拉开后座门正要将猪崽塞进去,忽然被拉住了袖口。
扭头一看,安静了一路的裴悉站在他身后,眼睛亮亮的,很高兴的模样。
看得他也心情更好了。
“怎么了?”
他顺势靠在门边,笑着问。
裴悉没有松手:“你刚刚说的你家小孩,是指我吗?”
“难道刚还有别的小孩儿跟我说他很喜欢这只猪?”
贺楚洲嘶了一声,故作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裴悉知道他在逗自己,抿起的嘴角依旧扬出分外漂亮的弧度:“楚洲,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小孩。”
他嘴里说着不喜欢,神情却又相反,贺楚洲摸不准他的一声:“所以?”
“但是我很喜欢这种被你理直气壮偏爱的感觉。”
裴悉一字一句轻声细语,用着他独有的冷清嗓音:“所以这个列入例外,你可以一直把我当作你家小孩。”
贺楚洲垂眸看着他,抓着玩偶的指尖无意蜷了蜷,心口腾起一丝异样。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裴悉很像是一个从没有吃过糖,并且理所当然觉得糖很难吃的小孩儿。
他不小心给了一块,裴悉吃了,却不是认为糖好吃,而是断定只有他给的糖才是甜的。
这算好事吗?
他不清楚,只是感觉有股酸软的电流从心脏尖端快速流窜过。
想要纠正他其实所有糖都是甜的,又不确定是不是每个人都跟他一样,会愿意无条件给他糖。
……算了,例外就例外。
他确定不了别人,但可以确定自己,他可以一直给裴悉糖,只要裴悉想要,多少都行。
何况,他还挺喜欢这个例外。
“好啊。”
他也笑,摘了大号猪崽的帽子扣到裴悉脑袋上:“我也不大喜欢小孩儿,但我家的例外。”
猪崽的头围可比裴悉大,带上去帽檐把眼睛都快遮住了。
可贺楚洲越看越可爱:“不错,你戴着比它好看。”
裴悉安静两秒,默默把帽子往后移了些,却没有摘下来,无声纵容了贺楚洲这个幼稚的举动。
贺楚洲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帮他提了提帽檐还想说什么,后方忽然传来一道小朋友含糊叫人的动静。
是刚刚商场里那对母女,小女孩儿在妈妈怀里抱着小恐龙,正含含糊糊叫他哥哥。
哥哥?
“可不敢。”他回身失笑道:“叫叔叔就行。”
小女孩儿把哥哥改作叔叔又叫了一声,吐词依旧含糊。
贺楚洲朝他晃晃大猪崽的前蹄以示回应,等小孩儿回头躲进妈妈怀里了,他看向小孩儿母亲,才发现对方此时的眼神有点微妙。
“你家小朋友真乖。”
对方偏头看看裴悉,又看看他,像是终于理解了他在商场里那句话的言外之意,笑得了然,言辞打趣:“不像我家这个,不懂事,淘气。”
她的意思很明显,贺楚洲眼神禁不住飘了飘,飘到身边的“小朋友”身上,忽然清咳一声压下嘴角,没像上次一样否认:“还行吧,你家的也乖。”
“没有,我跟他只是朋友。”
两句话从两个人嘴里同时出口,几乎重叠在一起。
小姑娘母亲一愣。
而贺楚洲比她愣得更甚,眼神中带着点不可置信:“心心?”
“我们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
裴悉又解释了一遍,转头对上贺楚洲的目光,向他求证:“就是普普通通互相照顾的好朋友,对不对?”
贺楚洲:“……”
他哽得不轻,笑不出来了。
干巴巴点点头,在女人复杂感慨的目光中继续把猪崽往车后座用力塞。
怪了。
话明明是他当初自己说的,现在听起来,怎么感觉这么刺耳呢?
回去路上,贺楚洲收到楚女士发来的短信,说给他寄的上次出国旅游买的手表到了,让他自己去取了一下。
到家停好车,贺楚洲先去了外面收件柜里取走快递,一转头,抱着大猪崽的裴悉不知何时已经跟过来了。
“怎么不在里边等我?”
他顺手从裴悉手里接过玩偶,见只有一只,又问:“小的那只不拿回去?”
裴悉:“我忘了,下次拿。”
也行,反正放在车上不会丢。
贺楚洲带着裴悉回家,将猪扔进沙发,从架子上随便找了把美工刀拆快递。
盒子包装很精致,就是有点复杂,对他这种连饼干分袋装都嫌麻烦的人来说很鸡肋。
不过表还是不错的。
世界闻名的大师亲手制作,表盘大小恰到好处,低调大方又不失奢华,细节里处处透露着精致。
他取出来回打量了两圈,见身旁裴悉一直盯着似乎很感兴趣,将表凑近他晃晃:“好不好看?”
裴悉点头:“好看。”
贺楚洲放下盒子:“手伸出来。”
裴悉伸出左手,一道冰冷贴上手腕,伴随着咔嗒一声,那只表就被戴在了他手上。
裴悉抬起手端详,又问他:“是送给我的吗?”
他手腕细,白,骨骼走向很好看,再被昂贵的手表一衬,就更好看了。
贺楚洲非常满意:“对,送你的,戴着玩吧。”
将美工刀放回原位,他去阳台给楚女士回了个电话,回来时电视已经打开了。
裴悉在沙发里左边靠着玩偶,右边坐着贺星星,在看电视的空档时不时抬高手看看手表,有些稚气的动作,看来真的挺喜欢。
他勾了勾唇,再次给楚女士发去“礼物很不错”的反馈,顺道用手机处理了几封简单的邮件,看时间差不多了,放下手机去厨房做晚饭。
他不太喜欢在家时家里有别人,也就没请住家保姆。
各处卫生白天已经有人来收拾过,冰箱里的各类用品食材也都补充好了,什么也不用准备,直接可以开始做。
裴悉今天心情很好,有礼物的功劳,也有猪崽的功劳。
贺楚洲做好饭菜端上桌时,裴悉已经没有再频繁观察他的手表,而是捏着猪头津津有味在研究怎么把帽子重新给它固定戴上。
粉皮橡皮猪,小猪玩偶,大猪玩偶。
他有心想问问裴悉怎么会这么喜欢猪,但话到嘴边,想起过去的某日他问出这个问题时得到的答案,毫不犹豫把话又咽了回去。
算了,也不是很想知道答案。
晚饭后裴悉自告奋勇去遛狗,贺楚洲对小区内部的安保还是很放心的,就把贺星星套了狗绳交给他,自己先洗澡去了。
经过这么多天的相处,裴悉和贺星星的关系已经很融洽了,甚至抛开需要早起这一点,他觉得遛狗还挺有意思。
贺星星喜欢小区里一只流浪小奶牛,每次都要蹲在花坛边耐心等小奶牛出来玩,今天也不例外。
裴悉很有耐心地陪着他等,过一分钟就要看一眼时间。
也不是看时间,就是单纯看表。
看着时间在楚洲送他的礼物上流逝,让人心情都跟着愉悦起来。
结束回家,他将牵引绳从贺星星脖子上解下来,刚推开房间门,很巧地就听见浴室也传来关门的声音。
他抬起头,见浴室里灯亮着,水汽弥漫:“楚洲?”
里面传来模糊的应声。
裴悉问:“是忘了什么东西吗?”
里面瞬间安静了。
贺楚洲头疼地看着不慎掉在地上已经湿透的内裤。
本想出去再拿一条,谁曾想就这么巧,裴三花刚好回来。
没办法:“心心,衣柜左下的抽屉里,帮我拿一条那个……咳,内裤。”
外面传来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然后是敲门声:“楚洲,门开一下。”
贺楚洲开门伸出一只手。
内裤是接到了,问题是另一只手也没松开。
贺楚洲:“?”
他有些奇怪地探出半个脑袋:“怎么了?”
裴悉立在门口,视线先是落在他脸上,然后是脖子,半侧肌里分明的肩膀,再往下……就都被门挡住了。
眼底流露出些许失望,他再次发问:“我们真的不能一起洗吗?”
贺楚洲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利落关门之前没忘记夺过内裤再把那只手安全推出去:“乖,下次一定。”
本以为这就算让人死心了,没想到下一秒,浴室门再度被敲响。
贺楚洲拿过一旁挂着的睡衣,无奈:“又怎么了?”
裴悉淡定的声音隔着一道门传进来:“你出来可以先别穿衣服吗?”
贺楚洲正往身上套衣服的动作一顿:“……什么?”
“我们太久没有做,我都忘记你的腹肌长什么样子了。”
裴悉蹙着眉,认真道:“我想摸摸,行吗?”
第 28 章
贺楚洲当然不可能伤风败俗地真的不穿衣服就出去。
但是从出去开始, 一道幽怨的视线就没有从他身上离开过。
裴悉坐在床边盯着他出来拿吹风机,盯着他进去吹头发,盯着他走过来拿手机, 又盯着他走过去找充电器。
嘴角拉得笔直,眼神闷闷不悦。
贺楚洲:“……”
贺楚洲:“乖, 不闹了, 快去洗澡, 洗了澡早点休息。”
裴悉:“为什么不给我摸?”
贺楚洲:“………”
错乱的裴三花在某些方面直白起来真的让人招架不住。
贺楚洲胡扯:“今天不行。”
裴悉不理解:“摸你难道还要挑选黄道吉日吗?”
贺楚洲凝噎片刻:“倒是不用, 不过我今天……体质不太行,有点要感冒的迹象,得保暖,不能着凉。”
裴悉:“我们可以躺在被子里摸, 那样你就不会着凉了。”
贺楚洲:“……”
贺楚洲:“那也不行。”
裴悉:“什么不行?”
贺楚洲:“风水不行。”
裴悉:“?”
他看着贺楚洲,意识到什么,渐渐眉头紧皱:“楚洲,你就是不想给我摸, 所以在找借口对不对?”
贺楚洲头疼地磨了磨后槽牙,试图狡辩。
可裴悉不给他机会:“我们结婚了,你身为丈夫,是有满足另一半的义务的。”
“你不给我摸,我可以到法院提出申请, 让你被强制执行履行义务。”
贺楚洲:“……?”
法院?
申请?
强制执行?
有这么严重?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移交联合国仲裁了???
好在他的“另一半”还没有狠到这个地步,所谓向法院提出申请也只是气闷之下的发泄, 说完就不理他了, 面无表情起身去拿睡衣。
贺楚洲好险松了口气, 转头又开始烦恼现在要怎么把人哄好。
刚吃完晚饭就做宵夜也不现实,再买块表时间来不及, 何况裴悉已经有了一块,不一定还想再要一块。
要不干脆就给他……
啧,不行,这也太那啥了。
不然给个肱二头肌代替一下?
他伤脑筋地在裴悉刚坐的位置坐下,顺手给手机插上充电器。
没想屏幕刚亮起,屏保上的人猝不及防就这么坐在了他腿上。
裴悉原本的计划路线确实是要前往浴室的,但中途他突然想到什么,脚步停顿,脸色一肃。
问题严峻,不马上解决不行。
所以他立刻更改计划,掉转脚尖跨坐进贺楚洲怀里,面对面,直勾勾迎上他意外的目光:“楚洲,你是不是出轨了?”
主打的就是一个精神车轮战,往还没从上个问题脱离的人脑袋上又精准劈了一记闪亮惊雷。
贺楚洲被劈得外焦里嫩,眼睛都瞪圆了:“你这是从哪儿得出来的结论?”
裴悉有理有据:“你不肯跟我一起洗澡,也不肯给我摸。”
贺楚洲:“???”
裴悉:“我之前看过,男人执意不愿意和妻子亲近无外乎两个原因,一个是出轨了,另一个是出轨后留了痕迹不敢示人。”
他在贺楚洲因信息消化不良而变得呆滞的目光中一下红了眼眶:“被我猜中了是吗?你真的出轨了?”
“你移情别恋了,在外面有了别人,还在身上留了不能让我看见的痕迹……”
贺楚洲深一口气,下摆一撩,干脆利落脱了上衣。
“来,看清楚有没有痕迹。”
说着,又拉住裴悉的手整个摁在自己腹肌上:“摸,摸个够!”
当掌心压上去时,裴悉眼中渲染欲泣的破碎一下消失了。
眼眶通红,却神色专注。
贺楚洲:“……”
怎么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裴悉看得很认真,目光似有刻度,从贺楚洲劲瘦的腰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上丈量过。
同时手上也没有闲着,掌心连着的整个指腹都贴在上面,慢慢抚过起伏,验收手感。
他抚摸的动作很轻,很柔,偶尔停留摩挲,不带欲念,只是单纯的欣赏。
可对贺楚洲来说,却更像鹅毛飘落湖面荡来的大幅扩散的涟漪,又像隔靴在瘙蚊子包。
他咬着牙,极力控制着忽视被摸的感觉,忽视全身血液涌向的方向。
但是裴悉的触碰存在感太过强烈,掌心的温度分明不高,紧贴在一起的地方却滚烫得厉害,所经过之处撩起沸腾肆虐的火焰。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嗓子干得快冒烟了,可裴悉只顾自己,完全不管他的死活。
从一处到另一处,再到另一处。
只是腹肌而已,裴悉看起来却像在研究什么有趣,深奥,又让人爱不释手的东西。
“好漂亮。”
“好暖和。”
“原来练到这么明显也是软的,不会变应。”
他在弧度最吸引人的地方轻轻捏了一下,似乎完全感知不到对方微妙的僵硬和时不时敏感的一激灵。
然后沿着侧面慢慢往上,视线紧随其后。
“这里也好漂亮。”
“这里也是,柔软的。”
“怎么好像变红了?”
“楚洲,你是粉红色……”
他明亮的瞳孔倒映出让他目不转睛的美景,逐渐固定在最吸引他的地方,手指跃跃欲试要探过去。
距离不过两寸时,突然一只手用力攥住他的手腕。
紧随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两人位置彻底调换。
他仰倒着摔进床里,而原本被他坐着的人翻身压上来,比他大了一号的身体禁锢得他动弹不得。
裴悉:“?”
裴悉蹙眉:“我还没摸完,你又要反悔了吗?”
“还没摸完?”
贺楚洲眸色幽深,呼吸粗重不稳,声音似从牙缝里挤出来:“再摸我就要被你玩死了。”
“玩?”
裴悉不能理解:“楚洲,我没有玩,我只是在行使我的婚内正常权利而已,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玩?”
贺楚洲:“……”
我跟裴三花讲得清什么?他想。
什么也讲不清。
讲不清那还讲什么?
不讲了!
他咬牙切齿,讨债似的用力把人抱紧:“真是什么便宜都被你占完了,真就仗着不用负责为所欲为是吧!”
仗着不用负责?
裴悉回抱住埋在自己肩窝的人,认真思考这句话的意思。
不用负责,是又在说他生了病不能过度劳累,只能点火不能灭火的意思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不认。
所以他把贺楚洲的脑袋挖出来,跟他面对面,目光真诚:“我想负责的,我可以负责。”
“我上次就说过,如果你实在难受,我可以用手帮你,这很简单,不辛苦。”
他在对方又一次试图眼神躲闪时干脆捧住他的脸,不让他转开:“楚洲,只有我们两个人才能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别不好意思。”
“我是世界上唯一有资格跟你做一切亲密事的人,在我面前不用害羞。”
“还有,如果负责的话,可以再让我多占一点你的便宜吗?”
“……是不是谁都可以?”
随着他话音落下,贺楚洲忽然开口,问出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是不是不管是谁都可以负责?”
“不管对谁负责了,都想占他便宜?”
是不是不管当初失忆是错认的那个人是谁,在今天都会这样说,这样做?
“怎么会?”
裴悉皱紧了眉头,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傻的问题:“当然只有你可以。”
“而且我为什么要对除了你以外无关紧要的人负责?”
“楚洲,我只喜欢你,只想占你便宜,只想对你负责。”
贺楚洲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很快,很响亮。
明知道裴悉现在脑子不清醒,说什么也不能当真。
心跳还是一声高过一声。
见他许久不回答,裴悉稍加思索,又问:“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吗?”
说完,他觉得自己猜对了,于是靠近在他下颌处安抚地亲了一下。
下一秒怀里就空了。
被他定义为没有安全感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身上弹射离开。
他一愣,慢半拍地转过头,却只能看见前者匆忙走向客厅的背影,和貌似红透的后颈一圈。
客厅里,贺星星一只狗坐在往前盯着夜景想心事,听见声音180度仰头过来,看见它爹从房间出来,直奔厨房。
灌了一杯凉水,小半杯都顺着下颌流进了衣襟。
不对劲,不对劲。
贺楚洲放下空杯子,气息不稳歇了两秒,又动手倒了一杯。
最近怎么这么容易上头?
乱七八糟的。
他不会是有点高血压了吧???
这晚上贺楚洲又睡不安稳了。
一晚上尽梦见裴三花把手往他衣服里伸,摸这摸那,口口声声嚷着要占遍他的便宜。
他不堪其扰,又有点说不出的乐在其中,欲迎还拒,搞得心累疲惫头晕脑胀,破天荒地醒了个大早。
一睁眼,就和另一双清醒沉静的眼睛对个正着。
……裴三花果然是满口瞎话。
说好的早上起不来,结果还每天都醒这么早。
半晌,他没动。
裴悉也没动。
两个人达成共识后第一次在同一张床上醒来,面面相觑,气氛显得尴尬又局促。
当然,也有可能尴尬的只有他。
毕竟两分钟前,他还在梦里被眼前这个人上下其手。
刨门的声音窸窸窣窣传来,贺星星饿了,开始在外面想方设法让他开门放饭。
正好解了眼前无人打破的困局。
贺楚洲挠挠头率先坐起来,掀了被子下床:“我先去给贺星星放粮,时间还早,你要困可以再睡会儿。”
他从衣柜里随便拿了套正装,想起什么,回头正要说话,发现裴悉不知什么时候抓起被子蒙住了脑袋,只剩一小撮头顶还在外面。
“?”
他脑袋上缓缓冒出个问号。
还没来得及多想什么,那双手又很快将被子拉下,露出一张清冷镇静的面庞。
“……”
疯了。
他刚刚居然以为裴悉在害羞。
“上次我从你家拿了点衣服过来。”他把刚刚想说的话说完:“有正装,都挂在这儿了,合适的话你可以直接穿去公司。”
裴悉掀了眼皮望向他,淡淡嗯了一声。
贺楚洲点点头,转回去继续换衣服,习惯性从下摆往上一撩,刚脱到一半,蓦地浑身一僵。
忘了,裴三花还看着。
可没办法,都脱到一半了,穿回去太傻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脱完,安慰自己正常的裴三花什么也不记得,不可能还对他的身体感兴趣。
……还是浑身不自在。
直到听见身后传出脚步声,卫生间的门被拉开又开门,他肩膀一垮,总算长长舒了口气。
在扣衬衫纽扣的空隙瞥了眼乱糟糟的床铺,忽然有点压不住嘴角。
啧,真服了。
这人怎么连拉个被子都那么可爱?
卫生间的温度比外面稍低,擦拭干净的镜子清晰地照出裴悉低垂轻颤的眼睫,和一双通红的耳尖。
慢慢,脸也跟着发红。
在蔓延到一发不可收拾之前,他有些崩溃地闭上眼睛,想要抬手去捂。
然动作到一半,想起这只手在昨晚都干过什么,整只手掌猛地一抖。
捂脸的手从右改到左,而莫名其妙开始发烫的右手则被他整个伸到水龙头底下。
感应灯亮起,水龙头哗哗冲下凉水,懂事地帮他进行物理降温。
第 29 章
贺楚洲遛了贺星星回来做好早餐, 坐上餐桌时,裴悉觉得浑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
不止是昨天他对贺楚洲的胆大妄为在贺楚洲眼里已经被他遗忘但其是他记得不能更清楚并且还得装作什么都不清楚。
更是因为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在完全清醒的状态下和昔日他最看不上的人坐在一张桌子上, 心平气和吃对方亲手做的早餐。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什么态度来应付这样的场景, 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算是合情合理。
手足无措的灵魂映射在躯壳上就是比平时更加冷漠高傲, 更加遥不可及。
这幅模样放在平时还挺能唬人, 但落在此刻贺楚洲眼里
——妥妥一只心情不好对人爱答不理但仍旧会乖乖喝热牛奶的布偶猫。
牛奶还是他亲手热的。
没有直接上手顺毛呼撸两把, 已经是他顾及着对方现在没有错乱,最克制的行为了。
不过呼撸不行,投喂总行吧?
裴悉刚放下牛奶,面前就被放上一片仔细刷满果酱的土司片。
周围烤得焦黄, 中间只有表面薄薄一层带着脆,鲜艳的草莓酱一涂,漂亮得让人很有食欲。
他不由一愣,抬眼看过去。
后者并没有看他, 只是气定神闲地继续给自己的吐司涂果酱,好像给他一片只是件再正常不过的顺手事。
显得他大惊小怪了。
好像确实也是大惊小怪了。
记忆错乱的时候,贺楚洲对他的照顾又何止只是给他做一顿早餐。
他很快用一番缜密的逻辑说服了自己,拿起吐司咬了一口。
比想象中更好的口感霸占了他的味蕾,让他意识不到自己接受的过程快到没来得及挣扎一下。
更没有注意到某人用余光看见他神色冷淡乖乖吃起吐司时, 悄无声息上扬的嘴角。
裴悉终于还是发现了哪里最不对劲。
吃饭最后,他才看见昨晚贺楚洲给他戴上的手表没有摘下来。
裴三花戴着没问题, 但他戴着并且没有提出任何意义就有问题了, 说不定一不小心就会露出他清醒后不会失忆的马脚。
他无比懊恼自己的失误, 飞快回忆从醒来开始贺楚洲有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表现。
不过不管是发现还是没发现,他都必须立刻亡羊补牢。
“这是什么?”
他在放下杯子时装作刚发现腕上的表, 微微蹙起眉头,用凝重的神情努力试着表达惊讶。
然而贺楚洲的回答直接就让他从装作惊讶变成了真的惊讶。
“你砸金蛋砸中的。”
贺楚洲甚至没有多想一秒,好像早就已经想好了应付这个问题的答案
裴悉:“……砸金蛋?”
“是啊。”贺楚洲面不改色胡说八道:“昨天下班带你路过一个售楼部,看里面金蛋蹲得挺整齐的,就带你进去砸了一下,没想到一砸就砸中了大奖。”
说着,还不忘抽空给了他一个嘉奖的眼神:“裴总运气真不错。”
裴悉:“……”
裴悉:“所以你买房了?”
贺楚洲:“买什么房?”
裴悉心情复杂:“售楼部的金蛋,买了房才能砸。”
“是么,那倒没有。”
贺楚洲不慌不忙:“我给了他们工作人员二十块,他们就让我砸了。”
裴悉:“……”
贺楚洲:“估计是看我长得好?”
裴悉:“…………”
贺楚洲一点没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离谱,笑了笑:“挺好看的,戴着吧。”
“或者不想戴也行,就是睡觉前记得放个显眼的位置,你失忆的时候还挺喜欢的,要是找不到了跟我闹脾气,我不一定有运气再给砸个出来。”
裴悉默了默,随即收起手:“我吃完了。”
指腹在贺楚洲看不见的地方摩挲着制作精良的表带,却没有动手摘下来。
贺楚洲同样放下餐具:“行,我也吃完了,你是直接去公司,还是要回家一趟。”
裴悉知道他的意思,但没有如上次一样拒绝,只是平稳吐出两个两个字:“公司。”
两人公司都在市中心,也算顺路。
鉴于坐后座有把人当司机的嫌疑,裴悉站在车边犹豫了一秒,还是拉开了副驾的门。
然后就看见了那只比他更早在副驾驶躺好的玩偶小猪。
裴悉:“……”
怎么把这个忘了。
驾驶座的门也被拉开,贺楚洲低头坐进去,见他不动:“怎么,忘记什么东西了?要不要我帮你回去拿?”
裴悉淡淡吐出一句“不用”,坐进去的同时礼貌地抓住猪脑壳挪到一边,没有多看一眼,全然一副“你谁我不认识你”的模样。
贺楚洲看在眼里乐在心里。
昨天还喜欢到一路抱着不舍的松手,今天就多看一眼就嫌弃得不行了。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好像嫌弃说早了。
副驾的人一直在偷瞄小猪。
时不时垂眸瞥一眼,收回目光。
再瞥一眼,再收回。
再瞥一眼。
动作很快,幅度很小,要不是后视镜角度正好,也不会被发现。
他勾唇佯装不知,只是在把人送到公司楼下后,对着拉开门准备下车的裴悉说:“裴总,这猪也是你的,不考虑带走?”
裴悉身体几不可见地一僵,回头奇怪地看着他。
“真的,你昨天在娃娃机里一眼相中,可我技术有限,抓了一下午才抓出来这么一只。”
贺楚洲耸耸肩,在抹黑自己这件事上很是在行:“就当是珍惜一下我辛苦劳动的成果,裴总要不赏个脸把它带走?”
“……”
裴悉很清楚他又在逗自己。
抓着门把的手不自在地紧了紧,想让他别逗他了,可这样说无疑又有了暴露的危险。
他盯着那只猪进退两难许久,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其实可以直接忽视,不作回应。
于是一言不发转身下车,一气呵成。
却不知道自己刚刚将沉默踌躇的神情全写在了脸上。
贺楚洲看在眼里,有点乐不可支。
就在他感慨怎么清醒的裴三花也这么好逗时,车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拉开。
好逗的裴三花弯下腰,拽着玩偶小猪的耳朵把它拎出了副驾,再次关上门转身走向公司。
一只猪而已。
他抬手碰了碰耳垂,面无情绪地想,办公室又不是放不下。
【现在裴总贺总热恋期了是吧?】
【这还需要疑惑吗?】
【贺总几乎天天送裴总上班啊。】
【有时候还包接下班!】
【众所周知裴总不爱戴手表吧,可最近天天戴,要不是贺总送的我都不叫呜咛。】
【对对对,而且贺总还给裴总送小玩偶。】
【这个我见过,就被裴总摆在柜子好显眼的地方,好反差好可爱!】
【我纪念日送女朋友草戒指你们说我穷男人诡计多端,贺总送裴总玩偶你们就啊啊啊好甜,好好好,你们女的这样玩是吧?】
【一生如屡薄冰被群主移出群聊】
【谁把这穷酸矮挫的捞男拉进来的,自己衮。】
【所以贺总什么时候送裴总草戒指,啊啊啊想想就好浪漫!】
【他们约会我能跟去吗?】
【他们亲嘴我能拍照吗?】
【他们上床我能围观吗?】
【他们分手我能开香槟吗?】
【贺楚洲不配!!!我冰清玉洁的裴总,妈的他不配!!!】
【油嘴滑舌的,裴总你醒醒,别相信狗男人的鬼话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疯一个,拉走。】
【但是我在贺氏工作的闺蜜说贺总人其实很好的,各方面,外面那些可能都是红眼病谣传。】
【是不是谣传不清楚,但贺总一看就是个会疼人的,把我裴美人照顾得好好呜呜欣慰。】
【隔壁蒸煮发糖了!】
【/聊天记录】
【贺总酷跑在他们高层会议上公然大夸裴总年轻有为能力超群,就差没直接说我老婆牛逼天下第一了。】
【羡慕我已经说够了。】
【裴总什么时候也给塞一口?】
【没办法,谁让贺总是个风骚怪,而我们裴总又不好秀恩爱。】
【成熟的人要学会自己抠糖。】
【小顾,小顾不是要去送
企划案吗?你上,给我们抠点出来!】
站在总裁办门口正准备敲门的小顾:“……”
咚咚。
他叩响办公室门,听见里面一声“进来”才深一口气推门进去。
“裴总,这是下季度企划案的最终版。”他将文件放到裴悉办公桌上,后退两步原地站定。
裴悉嗯了一声,写完回复邮件点击发送,抬头时发现人还没走:“还有别的事?”
小顾肩负重任,在心里小小组织了一番措辞,鼓起勇气。
可一抬头对上裴悉淡漠的目光,话到嘴边愣是吐不出来了。
“没,没事。”
他歇了气儿,怂怂留下一句“我先去忙”便灰溜溜离开了办公室。
【不行啊家人们,大佬的气场太强,我这个职场小菜鸡刚不动。】
【今天尸体有点不舒服,先下了,要抠糖什么的你们还是自己上吧。】
八卦群热火朝天,口嗨起来气势能掀翻屋顶,却没一个人胆敢舞到正主面前一星半点。
裴悉看完企划案,正好到下班时间,他合上文件,习惯性摸过手机,拨通贺楚洲电话。
下一秒迅速挂断。
又差点混淆了,他现在没有错乱。
收拾好东西离开公司,一路驱车回家,洗完澡收拾放松,仍旧是用冰箱的速食食材随便做了顿晚饭。
可往常早已习惯的味道如今却变得越来越难以下咽。
喉结艰难滚动着将食物挤压里食道,他拧着眉下意识抬头看向对面的位置。
空无一人。
想说的话无人可说。
再一细想,他自己都不清楚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难以言说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他放下筷子,彻底没了食欲。
他一直想把自己割裂成两半。
在错乱和清醒之间划出一道分割线,让二者各自为政互不相干。
这样一旦后遗症过去,他就可以将不需要的那一半彻底从生活中抛弃,不留一点痕迹。
但是现实打碎了他的计划。
贺楚洲介入他的生活太多了,他的所有关心和照料对他的影响太大,而且无孔不入。
不过半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晨不是从贺楚洲怀里醒过来,就是拉开房门收获一桌热气腾腾的早餐。
习惯了贺楚洲事事将他带在身边,习惯了一旦对什么挑剔不满就立刻有人来哄,习惯了在遇到问题时下意识求助,习惯了把尝一口后不喜欢的食物都递到和楚洲面前。
甚至有好几次因为意识转换不过来,在清醒状态下做出了错乱时才会有的举动,好险最后蒙混过关,没有露馅。
可是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这种无条件的信任和下意识依赖另一个人的心情,像是将主动权都放弃并交给了别人,让他很没有安全感。
也许是一个人待得太久了。
他想。
不知道怎么才能在近距离下正常相处,所以才会在被另一个人闯入时,才会让他这样手足无措,又轻而易举丢盔卸甲。
他没有应对这方面问题的经验,唯一能想出的办法就是挪用另一件事去占据大脑的思考空间。
而工作就是最简洁,最高效的方式。
于是和之前每一次一样,他收拾掉已经没有价值的食物,回到书房清理出所有能处理的工作,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直到疲惫将他击溃。
但他没有意识到这个方法在立竿见影的同时,副作用也很大。
所以在对自己一番自虐式的压榨后,遭遇身体的不满反噬,极累的疲倦一朝迸发。
他病倒了。
身体的高烧将他从梦魇中唤醒,他想寻求身边的怀抱却扑了个空。
睁开眼看着身侧空荡的被窝,撑着床面坐起,望着窗外的夜色,烧出的泪花让他看什么都含糊朦胧。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些睁眼等天亮的每个深夜,没有什么可以依靠,漫长的夜变得无比难捱。
他不稳地呼吸着,屈起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从身体里往外渗透的冷意让他即便拥紧了被子也止不住地浑身发颤。
默默等了许久没人进来,他失去耐心,反手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拨通电话。
凌晨2点,贺楚洲被电话振动吵醒,半梦半醒间没有看备注就滑下接听,闭眼将手机放在耳朵上。
“喂?”低沉的声音被困意粘连成模糊的一片。
“楚洲。”
清冷沙哑的声线从听筒里传出来,让他瞬间清醒,倏地睁眼坐起,看了眼备注后重新将手机贴近耳边:“心心?”
“你是去买宵夜了吗?怎么这么久了还不回来?”
裴悉声音很低,在静谧的深夜显得格外孱弱:“我发烧了,很不舒服,浑身不舒服,嗓子也不舒服。”
“你别买太辣。”
第 30 章
凌晨两点钟, 贺楚洲来不及换衣服,在睡衣外面随便套了件外套匆匆出门。
一路车流很少,路过24小时营业的超市, 他停车买了份海鲜粥和皮蛋瘦肉粥,怕太清淡无味, 又买了一份清汤关东煮, 上车直奔裴悉家。
输入密码打开门, 客厅里黑漆漆静悄悄一片, 再往里走一些,房间里也是,没有光从门缝里透出来。
不会是烧晕了吧?
他被自己的猜想吓了一跳,拎着两份粥快步朝房间走去, 要不是走廊就这么长一截,估计他都能跑起来。
房间门没锁,推开之后摸索着墙壁找到开关打开灯,冷白的灯光从头顶泻下, 顷刻洒满房间。
目之所及不见人影,只有被子底下有轻微的起伏,人被遮得很严实,连个头顶都没有露。
“笨蛋,嫌烧不晕就打算把自己闷晕吗?”
他放下包装袋, 从床前俯身将某只烧昏头的鸵鸟挖出来。
人还没见着,手上触及的温度已经让他狠狠皱眉:“这么烫。”
裴悉迷迷糊糊感知到有人来了, 想要睁眼, 瞳孔适应不了强光, 试了好几次也只能从眼睛缝里捕捉到一个囫囵的身影。
但已经足够他认出他了。
“楚洲。”
他的声音已经被来势汹汹的感冒折腾得很沙哑,细弱地从嗓子里挤出来, 比从电话里听着还要可怜。
贺楚洲听着心里不是滋味,怎么这麻绳就偏挑细处断,看裴三花身体弱专欺负他是吧?
怎么感冒的不是他?
他病了好得快,就是烧到40度也能自己开车上医院,主打一个难杀,省时省力又省心。
“是我,没事了,我们这就去医院。”
他伸手想要把人抱起来,裴悉却抗拒地往后缩了缩,拒绝:“我不想去医院。”
“不去医院怎么行,一会儿再烧傻了,有我陪着呢,怕什么。”
他再度靠近,裴悉还是固执摇头,又把自己往里缩了些。
贺楚洲啧了声,声音加重了些:“裴心心,听话!”
裴悉:“楚洲,我好冷。”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但裴悉声音太轻了,贺楚洲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再度放轻语气:“冷?很冷吗?”
“很冷,浑身都很冷。”
裴悉从侧面伸出一只手,抓住贺楚洲手臂的衣料,半睁的眼睛似蒙着一层水雾,艰难聚焦:“楚洲,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让我暖和点吧。”
期待的拥抱并没有随着话音落下而到来,裴悉睫毛一颤,失落地松了指尖。
无可奈何的一声叹息在落针可闻的房间响起。
下一秒,身边的位置下陷,被子也被掀开一角,在冷风灌入之前,先贴上来的是一具温暖的身躯。
长臂在腰间一揽,他便落入一个宽阔结实的怀抱,熟悉干净的味道让他无比心安。
“就会用撒娇对付我,看准了我吃你这套是吧!”
贺楚洲咬牙切齿,动作却正好相反,好像生怕重一点能把人揉碎。
“这是最后一次,下次就不管用了知道吗,哪能回回这么顺着你,我不要面子的吗?”
裴悉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来:“你跟你家小孩儿计较什么面子。”
贺楚洲:“……”
哽住的沉默让裴悉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低头埋得更深。
说什么没有下次。
这么久了,他从来也没见过他口中不管用的下次到底是哪一次。
暖被窝可以,但医院也必须得去。
贺楚洲等怀里的身体不再抖得那么厉害,抗拒的情绪也不再那么强烈时,动作利索地将人抱下楼赶往医院。
这个点病人不算多,从门诊接待上楼,医生给裴悉测了体温,近39度的高热,难怪人都烧得不大清醒了。
“今年换季温差大,感冒的人也比较多,要注意保暖和保持锻炼。”
“还有,劳逸结合也很重要,病人很大程度上是劳累过度,给了病毒可趁之机,回去注意让病人好好休息,多喝热水,家里记得开窗通风……”
贺楚洲记下每一句医嘱,回到病房陪着裴悉打吊针。
裴悉打吊针时意外的乖,没有抗拒也没有挣扎,只是在针扎进手背时轻轻蹙了下眉头,其他时间就偏着脑袋,一眨不眨看着贺楚洲。
贺楚洲低声问他饿不饿,他摇头,问他渴不渴,困不困,他也摇头。
不说话,只是看着,偶尔动动手指去勾贺楚洲的袖口,或者勾他的小指,长睫在瓷白的眼下皮肤上打出一片阴影。
小动作挠得贺楚洲心都要化了,反将他的手拢进掌心捂着,给他讲了很多贺蔼月从小到大闹出的笑话。
等吊瓶打完,烧退了些,才拿着药带人回家。
病中的裴三花不止乖,还黏人,比平时更翻倍的黏人。
好像变成了一只对一切都充满陌生的小兽,只有呆在襁褓里时才觉得安全,只有趴在巨兽的肩上,才有空观察这个世界。
换言之,他几乎离不开贺楚洲一步。
贺楚洲抱着他下车,抱着他回房间,打算去把粥热一热让他吃点时,他立刻从床上坐起来,也要跟着去。
贺楚洲没办法,临时想了个主意。
他拿手机下载了一个儿童秒表,指着上面的彩色泡泡球告诉裴悉:“球掉到第300颗之前我就回来了,如果没回来,你再来厨房找我好不好?”
300颗球,300秒,热一份海鲜粥绰绰有余了。
看裴悉靠在床头开始默数,他拎上袋子转身去厨房,将粥倒进碗里又塞进微波炉,时间调到两分钟,提示音一响便立刻取粥回房间,一气呵成。
“234,257,289……”
刚靠近房门就听见这么个节奏炸裂的数法,贺楚洲喉头一哽,加快脚步。
默数的都能数出声,看得出是真不耐烦了。
他踩着300的点走进房间,不出意外收获一声嫌弃:“楚洲,你好慢。”
贺楚洲照单全收:“是是是我慢,我比广场喷泉池里的王八还慢。”
说着,走过去在床边坐下:“来吧,折腾一晚上了,吃点东西再睡。”
他喂得很仔细,怕把人烫着,一直用勺子来回翻着粥降温,每喂一口之前还要吹几下,又问裴悉味道怎么样,会不会太淡了吃着没胃口。
喂到裴悉说吃不下了,碗里还剩小半,他三两口炫光把碗放在一边,回头就见裴悉目不转睛看着他。
“怎么了?”他问:“困了?”
裴悉摇摇头,忽然倾身用力抱住他。
贺楚洲被他扑了个满怀,下意识回抱,就感觉裴悉在用额头蹭他侧颈,用鼻尖挠他耳根。
不陌生的酥麻感很快导遍全身,撒起娇来的裴三花简直甜得冒水,他招架不住,又下不去手推开,只能僵硬地往后躲。
直到听见耳边传来喃喃:“原来生病了有人照顾是这种感觉,难怪……”
贺楚洲动作一顿:“什么?”
裴悉埋头更低:“难怪他总爱说自己不舒服了,病了,连不小心在桌角撞到一下都要大惊小怪半天。”
贺楚洲听不明白,掌心落在他后背安抚地拍了拍:“心心,你说谁大惊小怪?”
“裴臻。”裴悉歪头枕在他肩膀上:“他最大惊小怪,明明不痛,磕到的地方连红都没红。”
“可爸还是会相信他,会关心他,会放下工作哄他很久。”
“我生病的时候他从来不会管我,我给他打电话,他只会说忙,说裴臻也不舒服腾不出空,让我自己去医院。”
“我没力气去医院,只能在那个房子里找一点药,吃了再躺下,难受得睡不着,就睁着眼睛数秒等天亮。”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就算最后难受得撑不住了,去医院也是我一个人,打点滴睡着时血液回流了,也只有查房的护士会发现。”
“他把我一个人丢在那儿,不考虑我过得好不好,习不习惯,他只关心裴臻看不见我了是不是就不会发疯,精神状况是不是可以好转。”
“可是为什么呢?”
“我们不是一样的吗?”
“在一个家里,大人是不是都更愿意去爱年纪小的,或者爱对他们来说更圆满的那个?”
“我哪样都不占,所以不爱我?”
贺楚洲很多时候都认为裴三花的精神活在臆想另一个世界,他的一切都和裴悉不相通,比如声称自己不爱早起,比如一生病就无时无刻不在撒娇。
又比如现在,他不知道裴悉口中所谓的弟弟是不是真的存在,也不知道那些默默忍受病痛折磨的夜晚是不是确有发生。
但那又怎么样呢?
裴三花那么单纯善良,又不会撒谎,他只是纯粹在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而已。
所以就算是假的,也一点不妨碍他心疼这一刻的裴三花,谴责所有让他不开心其他人。
“心心,在你已经做得够好的时候,别为周围的眼光去反省自己。”
他揉揉裴悉的后脑勺,认真教他怎么自信:“不爱你的就是不识货,不识货的,干嘛在意他们的眼光?”
裴悉安静了两秒,抬起头去看贺楚洲,不确定地问:“可是……我做到够好了吗?”
“当然!”
贺楚洲毫不犹豫:“你已经做到最好了,只有优秀的人才会时常觉得自己还不够优秀。”
“但我不是个好哥哥。”
裴悉咬了咬唇:“我不喜欢裴臻,就和他不喜欢我一样,我没有做到最好……”
贺楚洲:“谁定的规矩说当哥的一定要喜欢弟弟?这不是应该取决于做弟弟的那个讨不讨人喜欢么?”
“你能做好每一件事,却做不到喜欢他,那么该反省的人就不该是你,而是他。”
“何况爱孩子需要什么理由,天生的本能,无条件溺爱就完了,非要要求做到最优秀才能爱,那到底是爱还是利用?”
“多少失败的中国家庭的通病,被爱的那个永远是最废物的那个,这又怎么解释?”
怎么解释?
裴悉愣愣摇头,他从来没想过这个,他不知道。
贺楚洲:“解释就是偏心没有理由,这种爱也不值钱,回头扔地上你都踩碎了别捡,我们不稀罕。”
“别跟废物争宠,也别去讨残次品,你们都不在一个高度水平了,那些东西都不配让你去惦记。”
这是一套裴悉从未听过的说辞,他有点反应不过来,红着眼框的表情看起来又乖又呆。
贺楚洲环着他的腰等他消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嘶地眯了眯眼:“等等,所以这就是你不愿意叫我哥哥的理由?”
裴悉的消化过程被他打断,眼睛微微睁大,看起来更呆了:“难道不是……你不喜欢吗?”
贺楚洲登时深吸一口气。
多少天了!
他终于找到机会把这件一直叫他如鲠在喉的事情拿出来说道说道了!
“谁不喜欢,我不喜欢?”
“我简直喜欢死了好吗?”
“你叫得那么好听,我都恨不得的把你变小了坐我肩膀上天天叫,怎么可能不喜欢?”
裴悉:“可是那天你说,让我不要随便叫……”
贺楚洲:“我就是死要面子在那儿胡说八道,谁知道你还当真了。”
裴悉眨眨眼:“那现在不要了吗?”
“不要了。”
贺楚洲想也不想:“面子拿来干嘛?攒多了能去超市兑再来一张,还是丧尸围城的时候能贴锅底烤熟了充饥?”
“不重要,一百张面子也不如你叫声哥哥重要。”
裴悉眼睛亮亮的,抿唇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但仍旧弯着眼睛,乖乖叫了他一声哥哥。
贺楚洲简直要喜极而泣,恨不得立刻下楼去绕着三环跑上800圈。
不过他贪心不足,在跑之前还要捏捏裴悉耳垂,哄着他:“再叫一声?”
“哥哥。”
裴悉笑起来。
搂着他的脖子,额头抵上他的额头,让挺翘的鼻尖顺势靠在一起。
然后闭上眼,像小猫一样蹭蹭他:“哥哥。”
琬城的日头在入了秋之后越变越短,天亮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快要清晨了,举目一望的头顶依旧星光一片。
刚冲过澡的浴室不见一点热气,贺楚洲擦干身上冰凉的水珠出来,床上被他刚哄睡的人依旧呼吸绵长。
吴青的电话来得莫名其妙,他拿了手机走出房间才接通:“大清早的不睡觉干嘛?”
吴青:“你这一副欲求不满的口气是怎么回事?何况这个点也没到我睡觉的生物钟啊。”
贺楚洲:“有事说事。”
吴青:“有人看见你大晚上在医院瞎晃悠,我来关心一下,怎么个事儿?”
贺楚洲;“心……裴悉发烧了,送他去打个吊针,你哪儿来的眼线这么神通广大?”
吴青嘚瑟:“没办法,朋友遍天下。不过听你这声也不像刚睡醒的,怎么烧得很严重吗?你一宿没睡。”
“没,快退了。”
贺楚洲说完顿了两秒,叉着腰回头望着房间的方向,忽然道:“问你个事。”
吴青:“请讲。”
贺楚洲:“最近突然感觉自己有点变态是怎么个情况?”
吴青;“?”
吴青:“这不正常吗?”
贺楚洲:“这正常吗?”
吴青:“你不正常吗???”
吴青:“大哥拜托,刚吃上猪肉就忘记猪怎么跑的了吗?你都有男朋友了,憋了这么多年不变态才不正常好吧?!”
贺楚洲没仔细听他那套什么猪走猪跑的,不过砸吧了两遍“男朋友”一词,嘴角莫名有点不受控制。
不过很快等他反应过来,皱眉啧地一声又给压下:“我没说这个。”
“算了,你懂个屁。”
吴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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