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伽烨站在原地看她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光影将西服裁剪,熨贴着挺拔高大的身形,向来自矜稳重的人忽觉满身束缚。
收回目光,去厅上同寿星道过贺,移步离开了老宅。
殷松梦回房趴在床上,摘手套和蒋溯打字聊天。
先把自己刚刚对镜拍的照片发过去。
-是不是超级幼稚?
那头“对方正在输入中”来回闪烁,回来一个:
-嗯。
-看看你照片。
对方发来一张酒店窗外的照片。
露台外面天色黑沉沉,灯光杳杳。
落地玻璃窗淡淡映着卧房的陈设,她放大了瞧,连人影也没有。
这有什么好看的。
-拍人!
他没动静。
的确,想想蒋溯也不可能会拿手机自拍或者对镜拍,想想那张虽帅但面瘫的脸就违和。
-那就不拍脸吧。
-拍下面。
-不穿的哦。
蒋溯彻底不睬她了。
她弹过去一通视频电话,倒是接了。
衬衣纽扣每一粒都扣得死死的,裤头拉链严丝合缝。
他大概是要去洗漱,把手机架在床头,正打开行李箱拿洗漱用品,睡衣之类的。
“你干嘛去?”她藏着坏,明知故问。
“不干嘛。”
他不答,知道她肯定会口出狂言。
“洗澡?”
他沉默。
“不许挂电话哦。”
镜头里他走近来,一只手伸向镜头上方,啪的把手机倒盖,漆黑一片,的确没挂,可全程除了淅淅沥沥的水声再没别的。
听得见吃不着反而更馋。
门被敲了敲,殷得麟推门进来时她把通话静音,塞进被窝。
“怎么又躲房间里来了?”他看见女儿的小动作也没戳穿,坐在单人沙发上,问道。
“客人都见过了,我起得太早犯困嘛。”她撒娇蒙混过关。
殷得麟又问:“觉得哪个小伙子合眼缘?爸爸让你见的那些,家世品行都知根知底,勉强配得上我女儿。”
“爸爸,你知道我有男朋友的。”她在床边坐了起来,不得不推心置腹。
“没事,分了就好了嘛。”殷得麟不以为然。
“我跟他认真的,他最近跟老师去英国参加论坛了,等他回国,我带他来见爸爸。”
“停停停,爸爸就问一句,他拿什么养你?”
“我养他啊。”她虽然不如傅伽烨怀揣着壮大家业的宏图伟略,但起码觉得赚钱这事不难。
“再说,他是我们专业第一,能力很强。”蒋溯的专业能力,假以时日肯定有出头的日子。
“再强也是从零开始。”
“好了好了,爸爸不想跟你谈那个穷光蛋。”殷得麟被她气得倒抽冷气,像是自己最完美无缺的一件艺术品磕破了瓷。
原本是让她先挑着,眼看现如今她的热忱劲儿,自己必须让联姻落实。
回想起来,她账户有笔两百万的大额支出,收款方是馨洋医院户头,听说是蒋溯他弟弟住院的医院,看来早已经为他做到这份上了。
他也是男人,知道那些男人的诡计多端。
“你奶奶钟意秦家,但秦奥那个花花性子我不稀罕,不就嘴甜讨她开心嘛。”
“爸爸最看好傅伽烨,端方持重,人也温和,你小时候不也很喜欢得塔哥哥嘛。”
“那都什么老黄历了。”
“刚刚你们不还聊得很投趣?我可都看见喽!”
“就,寒暄寒暄。”
“总之,松梦如果谈恋爱,那什么蒋溯李溯爸爸都不管!但如果将来想走到婚姻那步,必须是傅伽烨,再不济也是本地别的门当户对的!”殷得麟撂话,负气出门。
殷父突然给女儿点鸳鸯谱,还极其迫切,是她暑假除了月半一直不回家,跟蒋溯各种约会秀恩爱就开始埋下的导火索。
他忧心女儿要在蒋溯那一条道走到黑,才有寿宴暗戳戳安排的见面。
她越急,殷得麟也越急。
倒不如尽情先谈恋爱,反正结婚就是张纸,不要也罢。
再者,过个几年,蒋溯就不爱她了,或者她就不爱蒋溯了呢。
她在感情方面是积极又消极的。
积极在她可以谈很多场恋爱,谈也快意,分手也快意,不留恋;消极在她觉得从一而终的感情太渺茫,她中不了头彩。
想到这,她追出去辩论的步子倒了回来。
摸出被窝里的手机,发现视频通话还在继续。
把那头的静音取消,那边依然黑漆漆静悄悄的,洗澡的水声不知何时停的。
“蒋溯?”她试探喊。
电话里淡淡应声。
她摊倒在床,像朵被压扁的莲蓬。
“你听见了吧,要过我爸爸那关任重道远呐!”
本意是想激励蒋溯、想听到些承诺。
但他似乎没将这道坎放在眼里,寂静良久,在意的竟是:
“傅伽烨是谁?”
“他家和我家世交,我和他从小认识。”她坦言。
顿了瞬,“你喜欢他?”
“以前,”她强调,“以前暗恋过。”
知女莫若父,殷得麟自然品得出她的心思。
那头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半晌才听他粗着呼吸,压抑沉重,语气嘲弄:“殷松梦你的心到底可以装多少人。”
“以前以前都说了以前!你怎么也和我爸一样翻这些老黄历。”她正忡忧未来,他却揪着件陈年旧事。
换平常,她可能甜言蜜语哄过去,也可能故意说是啊,再借机逼问他是不是吃醋。
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烦躁,可能分别,可能殷得麟的反对,也可能她忽然回味起来,蒋溯从没亲口说过爱她……也没有许诺过未来。
“我要睡了。”他冷声。
“随便。”她更冷,干脆挂断了电话。
原先打算寿宴结束当晚飞去伦敦给他惊喜的,这样一折腾也没心情了。也就七天而已。
凭什么每次先腆颜凑过去的都是她。
但一个塞满自己日常的人猛地断掉联系,说能习惯是假的,尤其自己住的地方还满是他留有的影子,厨房下厨的身影,她倚着岛台喝冰水被他夺走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床上睡觉做/爱的身影,他睡相好,她呢就像只八爪鱼似的缠住他,还爱踢被子,蒋溯睡前总要替她掖一掖才睡得踏实;
还有那五枝松之梦,她舍不得扔,又不想它凋零,做成了干花裱在相框里,挂在墙上,一进玄关映入眼帘。
她怔在原地,怕自己躺在那张床上失眠,进也不进去,又跑回她爹的大别墅去住。
殷得麟见她回家来住,还以为自己白天的敲打起了作用,她不再处处粘着那个姓蒋的,不禁和缓了脸色,吩咐保姆给她□□吃的宵夜,他明天还有早会,不能陪她,先去睡了。
她白天穿的那身礼服已经换下来了,穿了件睡裙,抱腿在沙发上等宵夜,却情不自禁关注着手机里的每一条消息。
每每广告推送和群消息都让她更烦一点。
心里一道声音在说,看吧,他就能习惯,哪怕你挂电话他也不会打回来。
想到这,心又硬了点。
“小姐,制冰机坏了,吃热的桂花圆子可行?”保姆来问。
她本来也没胃口,抓起手机上楼说:“算了,下次吃冰的吧。”
手机忽地震动一下。
她停在楼阶立马点开,结果是秦奥的消息:
-来金桦海喝一杯。
紧接的照片里已经聚有三五好友。
-速来速来!你不是好奇我侦破了什么?见面谈。
白天寿宴才喝过,不明白他怎么大半夜还要沾酒,侦破不侦破的她看见这两字还愣了一下,想起来秦奥去南舟的事,她当初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好奇。
但她还是去了,无他,躺床上睡不着,找个地方消遣。
伦敦的夏天余晖挂天边,夜里九点,半座城依然霞光通达,刺得人眼晕。
蒋溯已经回酒店,彻夜未眠,加上白天见了一拨又一拨人,令他神情沉倦,把门踢上,自动窗帘嗡嗡合拢,昏弱的落地灯取代了玻璃窗外诡异透亮的太阳光,令他戴了一整天隐形的眼睛好受些,他扯松领带和两粒扣子,坐在沙发上放空。
消息仍停留在那通中止的视频通话的记录。
他恼殷松梦可以这么多情,敏因、傅伽烨……还有谁?
气劲上来一句话也不想理睬,可当她真的不说,他又开始后悔,后悔为什么非得胡诌自己要睡觉,他明明气得肺要炸了,睡哪门子觉。
打回去?要她以后永远只爱自己一个吗?他好像都不知道自己能和她走多远,一旦她发现这场骗局,又或者敏因醒来,告诉他,都怪她玩弄感情,才害他失去那双腿,他又要如何自处。
他仰头靠在沙发上摘隐形,眼球干涩,薄薄的镜片戴得时间又长,往日一捏就贴着指头摘了下来,现今把眼睛抠红了依旧不得章法。
他垂落手在两腿侧,盯着天花板静静喘息。
不可控地,抓起手机打了回去。
一遍,两遍……
没人接。
他想起来此时国内已经是后半夜,于是松了松心,先去找滴眼液,润润眼眶,终把隐形摘下丢入垃圾桶。
再去洗澡,估摸着明天她起床会回消息。
然而早上,下午,晚上,依然没有只言片语的回复,他白天打过去的电话也同样无人接听。
他开始隐隐不安,电话给国内的阿昆。
“秦奥查到了什么?”一接通开门见山。
“没有,少爷放心。”阿昆是跟蒋溯的保镖,当年蒋长庚隐婚生子,把孩子放国内便跟在他身边,蒋溯故意在金桦海兼职引起殷松梦注意,后续和她交往的事他也是知情的。
但他可以肯定国内查不出蒋长庚与蒋溯的父子关系,多年来两人分居两国,鲜少团聚,除了姓氏一样,户口根本不在一处。
白天的会议也是全程保密,秦奥只会以为他随老师来出席论坛。
然而蒋溯始终不安,表面他是来参加论坛,但如果起疑的人稍微细心点,发现论坛名单里有蒋长庚的名字,父子模样相似,真想昭然若揭。
他本不该起恻隐之心过来。
蒋长庚就算得癌,也是他活该。
“她今天有见过秦奥么?”
“今天没有,一直在家,但昨晚在金桦海见过。”
他心脏猛地一沉。
看吧,这就是当骗子的下场,无时无刻在觉得自己破绽百出,何况有心人查。
就在他因为她和秦奥见过面而害怕到想蜷起双腿,缓解心底一阵阵心悸时,殷松梦打回来的电话令他抓住希望。
挂断阿昆的电话立马接起,那头传来酒后昏沉沉的嗓音,细听之下好像带着沙哑的鼻音:“怎么给我打那么多电话……”
像是被窝里挤出的一句嘟囔。
“在睡觉?”他问。
“嗯,昨晚喝醉了。”她迷糊糊答。
“和谁?”
“就朋友,庆祝我考试那天你都见过的。”
“秦奥他有没有……”
“什么?”她好像没听清。
“没什么,你睡吧。”
“哦,那我挂了。”
她平常总是要煲很长时间电话粥才挂电话,哪怕困了要睡,也任由电话通到天亮。
他忽地叫住她:“殷松梦。”
“嗯?”
“如果你是狐狸,还会原谅豹猫吗?”
“不会,我会找别的猫。怎么,你在外面出轨,对不起我了?”
一句不会,化成锐物刺到他指尖快要拿不稳手机。
良久才找回已经干哑的嗓音:“没有。”
“我不信,你这明明是心虚的表现,除非……除非你打开视频,脱掉衣服裤子我检查检查。”
他竟然松了口气,鬼使神差应:“好。”
那头反而愣了愣。
笑笑说:“我开玩笑的,很困,挂了,拜。”
这通电话本该是和好的迹象,可殷松梦分明和以前不一样,她没有再分享些有的没的给他,哪怕他发过去的照片,比如论坛现场、比如酒店的晚餐,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回着。
本该七天的行程,他第四天提前回国。
他把航班发给殷松梦,她也没说会来接他,明明来时那天她还亲自送他到安检口,在老师的盲区偷亲他,说七天好漫长。
她只发了句:
-一路顺风。
他落地后径直去她住处,殷松梦开门后见他,微微讶异:“这么快?”
他着急赶来的,脚边还有一口没来得及放回宿舍的行李箱。
身上的衬衫是棉质的,洗过很多遍已经略微褪色,坐久飞机起了几道衣褶,也亏他身段亭匀,宽肩窄腰的是个衣架子,能穿出拔俗的气质,第一面就勾起了她的注意,清贫倨傲,配上这脸这身材,很难不多打量几眼。
经久未见,她太平淡,她的审度仿佛穿骨针,一针一针从他皮肉里拉出根长线。
他骤然慌神。
去搂她腰,俯头要亲她。
殷松梦错开脸,从他怀里脱身,淡声道:“先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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