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泱的人群渐渐被隔开,溅起的水花在路灯下绚烂。
侍者井然有序的站在男人身后,一丝不苟的为他撑着伞,车灯透过伞面,在他脸上投下翳冷阴影。
水珠顺着伞沿滴落在沈暮帘的鼻尖,她的眼皮微微掀起,浓密睫毛颤巍着扑扇。
雨幕之下,终于看清了他。
轮廓硬朗清晰,骨相立体凌厉,水珠自熨贴的西装滑落,乌黑发丝沾了雨,垂落在深邃眼窝,冷峻而矜贵。
的确是如鹰隼般的狭长眉眼,但在她与他目光交汇的那一刻,也并未感受到他人所述的狠戾。
握住伞把的指节有力凸起,黑伞下的颀长身影在落寞的雨幕之中,显得静谧萧瑟。
沈暮帘心口一动,指尖不自觉划过伤口。
他身上裹着疏淡气息。
熟悉又遥远。
立在人群中,犹如神明俯瞰众生。
她眼睑微压,目光自他冷峻轮廓,划过线条优美的喉结,最终落在他侧颈的那颗痣。
真是奇妙。
报纸上令人畏缩仰拜的模糊剪影,此刻竟清晰的出现在她面前。
她抿紧了唇,刚要开口询问他的来意,却被一旁哆嗦着的女人打断。
“顾,顾先生……”
她半鞠着腰走到男人面前,僵硬扯出市侩的笑,眼里却是止不住的惊恐:“我们做小本生意的,从,从来没有得罪过顾家什么人,不知什么事,要您大驾光临?”
雨势渐大,水珠砸落地面的声音清脆悦耳。
沈暮帘却从中听出了另一种细碎的动静。
她紧缩眉头,缓缓将视线落在一旁狼狈的女人身上。
原来。
是她的牙,在打颤。
究竟是怎样的人,能让她怕成这样?
远方大厦的钟声再一次敲响,沈暮帘如梦初醒般抬眸,像是意识到什么,在下一阵冷风刮起之前,蓦地回过头——
周身骤然响起宿命的鸣笛。
沈暮帘终于屏不住呼吸,低低喘出一口气,热气膨胀在空中,变成飘渺的白雾。
她的目光跟随雾气抵上他挺翘的鼻尖,停下。
视线还未在他脸上聚焦,耳边却刮过一句低沉冷冽的:
“唐突了。”
只一瞬的怔愣,感官便猝不及防被陌生的雪松香侵袭。
酥麻热气喷在颈窝,令人瑟缩却不由自主贪恋这不可多得的暖意。
沈暮帘惊呼一声,在被男人拦腰抱起的那瞬下意识勾住他,指尖的血狠狠蹭过他侧颈,为那颗痣蒙上一层妖艳单薄的红。
她的潮湿渐渐浸染了男人内里的马甲,贴的太紧,甚至能感受到他硬朗喷张的肌理。
男人强劲蓬勃的心跳正顺着她的手掌,渡到她的躯干。
滚烫的指节一寸寸划过她的脊背,惹她一阵颤栗,沈暮帘眼睫颤动,抬眸之间,猝不及防对上那双狭长漆黑的眼。
就在那一刻。
雨丝仿佛被无限拉长。
空气中震颤交杂着冷热吐息。
是她的,也是他的。
直到侍者恭敬的打开车门,直到她被轻柔的放在后座,直到那块温暖的方巾披在她的身上,她才恍然从幻境苏醒。
沈暮帘倏地攥紧指头,快速避开他的眼神,往后缩了缩,嚅嗫片刻,却只说出一声:“……谢谢。”
一字一句,全是毫不遮掩的生疏、警惕、不知所措。
车内的阅读灯渐渐熄灭,顾佑远神色翳冷,指节转动表盘的动作微乎其微的顿了片刻。
空气便在这一刻凝滞。
他没有回应她。
两人的距离仿佛隔着整片海洋。
见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沈暮帘长舒一口气,缓缓扭头看向车窗。
窗外犀利凶猛的雨拍打玻璃,随着雨珠共同滚落的,是顾佑远锋利又模糊的倒影。
沈暮帘抿了抿唇,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擦过那扇有他的窗口。
微阖的眼,绷紧的线条。
不难看出,他在心烦。
偏偏车旁的女人还想在这时候触霉头,看见了这样的场景,却还是颤颤巍巍走上车前:“顾先生,我不是有意这样刁难她的,要是我知道你们有这层关系……”
女人淋着暴雨,妆花成一团,激动情绪下早已不再趾高气扬,每走近一步,就被侍者拖得更远,根本近不了顾佑远的身,但她并未就此作罢,反而更加疯狂的向前挤去。
嘈杂的声音愈发大胆,简直要划破这个雨夜。
女孩缩在车窗旁,并未在意那些尖锐的吼叫,只是有些疲倦的靠在车窗,小心翼翼的将自己裹紧。
露出的白皙脚踝上,满是斑斑血迹。
惹眼,又触目惊心。
腕表的指针倏地被拨快了两秒,顾佑远徐徐拧起剑眉,抬眸朝外瞥了一眼。
雨幕倾盆,冷意几乎要结成霜。
本就狭长的眼,锐利起来更是让人脊背发凉。
那双眼领略过各种尔虞我诈,越过重重雨幕,只余凉薄。
女人眼皮颤了颤,嘴角抖动着想要再说什么,最后却脱力般跌落在地。
她的那些侍从早被震慑得瑟瑟发抖,惊恐的盯着黑色车身,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雷声怒吼,飘闪的白光震起,落在顾佑远清冽的侧脸。
他垂下眼睑,指尖从容轻点扶手,声线平缓淡漠:
“知道怎么处理吗。”
站在雨中的中年男人浑身湿透,却不敢怠慢分毫,鞠身应着:“知道。”
车窗在电闪雷鸣间升起,雨声与吵闹骤然被隔绝在外,沈暮帘细微的鼻息里,满是车内淡淡的雪松香薰。
窗外零散的建筑渐渐倒退,她没有向他发问去哪,只是轻轻转过头,定定的看着他。
如艺术家精雕细琢的侧脸沦陷在雨珠折射的光影中,细小的光斑自他的眉骨划过挺直鼻梁。
疏冷、淡漠、望之俨然。
坐在他身侧,就像跨进一部悠长沉静的黑白默片。
沈暮帘缓缓收回目光,敛眉沉思。
顾佑远。
坞港令人闻风丧胆的三个字。
年纪轻轻接手顾氏家族企业,握住顾氏大权就是握住坞港半边天的命脉,圈内不知多少女眷拼了命想要爬上他的床沿。
沈暮帘别过头,攥紧身上单薄的布料。
她心知肚明,今夜并不是他们的初见。
他的身份,也不仅仅是顾氏太子爷这么简单。
半年前,她顾及他在坞港的地位,曾对他信誓旦旦:“若非必要,我不会麻烦顾先生。”
而这样轻易就能搅弄风云的人,此刻却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影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接到他的身边。
又是一记惊雷,刺目的闪电惹得沈暮帘蹙眉,只是一晃眼,车便驶入了市区最大的私立医院。
她太阳穴跳了跳,看着面前雅典的欧式建筑,尖利的虎牙猛地咬紧。
急促的呼吸被极力压抑,心脏却控制不住的下坠。
阳和国际医院。
她的梦魇。
门前那束板正猩红的十字架,她无论如何都忘不了。
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宣告死亡。
“脚踝软组织挫伤,幸好来得早,身上这些伤口拖久了要感染的。”
诺大的私人病房灯火通明,落地窗明净透亮。
医生用无菌针头把沈暮帘伤口中的短刺挑出,消完毒后认真叮嘱了几句,转身离开病房。
随着门锁轻微的响动,四下开始蔓延着窒息的沉默,她低下头时,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她从前行事张扬个性,在圈内也算半个人物,阳和本就是坞港鼎鼎有名的私立医院,在这里遇到几个熟面孔也不奇怪。
只是她没想到,那些所谓的“交心挚友”,竟与曾经待时她有云泥之别——
“那不就是沈大小姐吗,当初风光无限,怎么如今沦落成这样?”
“不就是家里出了事,没了避风港,你现在过去甩她两巴掌,她估计都不敢吱声。”
“你瞧,她居然还能住得起私人病房?”
“www.youxs.org,勾男人不就是她最擅长的事吗?”
……
那些窃窃私语化作冬夜最刺骨的刀刃,一把把插在她的脊梁上。
过河拆桥、落井下石,的确是令人摒弃的恶行。
但,这里是邬港。
在这里,墙倒众人推,好像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苦水仿佛哽在喉间。
窗外闪电又开始在乌云下蠢蠢欲动,突如其来的一阵雷鸣惊得她狠狠一颤,毛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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