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式花环水晶灯蔓出水波纹的光,沈暮帘的指尖死死捏着手中的手卡,望着顾佑远在应侍生的指引下落座。
他穿着一身定制的白色西装,平驳领下扣着英伦风的钻石领针,几日毫无喘息的奔波让他眼下聚起一团淡淡的乌青,但当他缓缓靠上红丝绒中古椅时,与生俱来的强压却让周遭众人都忽略了他的疲态。
目光所及,只能依稀望见顾佑远隐没在昏暗之中处变不惊的侧脸,那双长眸不急不缓,落向台中央。
近乎求救的对视中,沈暮帘有些慌乱的攥紧双拳,揩去手心薄汗的那一刻,她看见顾佑远从容不迫的转动食指银戒,不动声色的,朝她轻轻点了点头。
只是蜻蜓点水的一眼,却仿若解药,沈暮帘的脑海之中,蓦然涌上无数次为了沈氏熬的深夜、无数多场为了拉合作的应酬、无数次的碰壁、再无数次的爬起来。
不能害怕,更不能倒在这。
她说过的,她要成为父亲那样厉害的人。
观众席的议论声愈发狂妄,沈暮帘缓缓垂眸,仿佛在看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卡片,以最快的速度调整状态,朝幕布后的工作人员颔首示意。
接收到她信号的那一瞬,舒曼的《梦幻曲》渐渐洋溢在发布会现场,而就幕布掀开的那一刻,台下高高低低传出不可置信的吸气声。
从幕布后走出的,竟然不是传统意义上身材高挑的职业模特。
而是一个个穿着各式各色纱裙、喜笑颜开的小女孩。
她们毫不怯场,如藕条的小腿蹦蹦跳跳,安静却好奇,站在沈暮帘身旁时,还忍不住东张西望。
望着台下震惊乍舌的港媒,沈暮帘不以为然,扬起一抹笑扶住话筒:“我为各位介绍一下——”
“这些孩子,就是本季沈氏珠宝的设计师。”
空气仿佛就在这一瞬凝结,台下几乎每一个人都觉得荒唐,纷纷面面相觑,觉得这就是明晃晃的胡闹。
在坞港,哪会有人让心智未开的小孩参与设计?
一片不理解中,已经有人按耐不住发问:“沈小姐,她们不懂什么叫做色彩和谐与美观设计吧?”
沈暮帘不卑不亢:“还未看过她们的作品,这位先生怎么能妄下定论?”
“那这么小的孩子,能说出她们自己的设计理念吗?”
“只是年龄小,她们有自己的思维,我猜,您幼年时应该也能准确说出自己的天马行空。”
记者咄咄逼人,沈暮帘始终当仁不让,他见状,终于显现出一些虚假而轻蔑的笑意:
“多说无益,究竟是她们设计天赋惊人,还是沈氏资金紧缺请不出像样的设计师,沈小姐,倒不如让她们为我们亲自讲解一番。”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沈暮帘却好像未将他的锐利放在眼里,只是温和的抿唇笑笑。
而后,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潮便看见她提起裙摆,双腿弯曲着蹲下,微微抬头,瓷白的面容染上与记者对峙时截然不同的亲和力,伸出手,略显生涩的朝女孩们比划着什么。
女孩们感受不到外界的敌意,纷纷一拥而上,笑意盈盈的对着沈暮帘,熟练的用小小的指节做出回应。
台下的耻笑渐渐平息,周遭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渐渐聚焦在聚光灯下,熠熠生辉的女人身上。
饶是再傻,他们也看得出来。
这是手语。
台中央的LED登不知何时亮了起来,颇有些蓄势待发的意味,沈暮帘最后揉过女孩的头,缓缓站起身:
“你们没有想错,”她的声线平缓而镇静,“站在我身旁的这十一位,都是聋哑人士。”
港媒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四下的灯光渐渐暗了下去,他们只要抬起眸,就能看见大屏上闪过赋予童真、想象、俏皮跳脱的珠宝样品。
与成年人的设计不同,出自这些孩童之手的珠宝,大部分以自然为主题,有用五彩缤纷的荧石做出的雨滴吊坠,也有金绿猫眼点缀的星空手镯,冲撞的色彩搭配,甚至没有精雕细琢,却有种恰到好处的巧妙。
“她们刚才告诉我,这款吊坠的灵感来自于她们梦中,挂在彩虹上的雨珠。”
“另一款手镯看似平平无奇,但它的内里实际上镶嵌着多种不同的钻石,无论是用哪种灯光直射,都能让钻石的光芒瞬间填满周围的空间,四散的光辉,就好像繁星点点。”
“而这款手镯——”
她仰头望着屏幕上璀璨的细钻,眼睫蓦地一颤。
“是她们,写给父亲的一封信。”
她深吸一口气,强颜欢笑:“刻在她们心底的愿望,是说好要一起看的星空,父亲不要再失信。”
轻柔的声线中,夹杂着轻微的、难以抑制的哭腔,却在一瞬之间被她压了回去,台下无人察觉她的异样,唯有坐在中古椅上那位处变不惊的男人,稍稍掀起了眼帘。
她耳垂上那对Coisini枕形蓝宝石耳坠是顾佑远半年前定制的,世界上只此一件,万分珍贵。
可就在那一刻,他忽的看不见宝石中幽深的海,只是睨着她泅湿的眼尾,直到那处溢出一滴比钻石还要璀璨的泪来。
顾佑远的眉心蓦地一凛。
比起之前对她父亲的绝口不提,沈暮帘如今大部分展露在他面前的状态,都有种超脱的释然。
她会拿出她父亲生前的照片,笑着比对她与他的眉眼,有时还会主动提起往事,说父亲曾收藏过一套价值连城的降香黄檀太师椅,那时她太过年幼,什么都不懂,当晚就偷偷拿了父亲心爱的藏刀,在椅背刻上全家福,还邀功一般,非闹着父亲来看。
她谈起这些总是兴致勃勃:“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
“怎么样?”
“父亲很生气。”
“因为那座毁掉的太师椅?”
她撇撇嘴:“当然不是!”
“父亲不准我动那些锐器,让佣人将房里所有的藏刀都丢了。反倒是那座被我刻上孩童笔墨的太师椅,无论后来沈氏公馆迁过多少次,丢过多少名贵藏品,父亲都把它留在书房。”
她的嗓音仿佛煮沸的酒,浓稠得让人迷醉:“你知道吗,顾佑远。”
“沈氏公馆失火那日,他就休克在那上面。”
这曾是她如何都跃不过的火盆,每当他望进她的眼底,那里总是蒙着雾气。
从被父亲拉扯长大,到成为坞港骄纵的公主,她生在这片寸土寸金的港城,是她的父亲给他的羽翼,气焰最盛的那一年,她以自己的名义成立基金会,奢靡到无论是缅甸鸽血红还是克什米尔天鹅绒,前一天在会场高价拍下,第二天就能被随意打发。
那时的她,艳丽、直莽、孩子气,身上的标签数不胜数,有人嫉妒眼红,却从不敢轻易招惹。
顾佑远比谁都清楚。
在她消失的六年里,究竟经受过多大的折辱
他宁愿将一切都献出去,也不要她再伤心。
顾佑远向来内敛,哪怕失神也像是全神贯注,等他再次抬眸,沈暮帘已经悄然抹净眼尾湿意,讲解最后一件珠宝时的声线也毫无异样,倔强得令人发指。
情绪隐藏得太好,诺大的观众席竟无一人察觉,他们的目光,全然聚焦在台中央展出的珠宝上。
出乎意料的,脱离成年人特有的规则与对称,那些闪闪发光的宝石仿佛活了过来,散发着童话的光辉。
墨绿色礼服外绑着薄纱,将沈暮帘的腰掐得很细,她的话音缓缓落地,回过头面对着乌泱泱的人群,浅棕的眸泛起淡淡的光:
“她们丧失了听力,所以在她们的眼中,整个世界的声音,仅仅存在于她们想象,换句话说,她们甚至可以随意创造这个世界。”
她清浅一笑,如葱根的指尖缓缓抚过玻璃展柜:
“各位——”
“你们因为年龄否定她们的时候,是否也在摒弃自己的童年?”
洋溢在发布会的悠扬音乐如琴弦崩断,戛然而止,四下鸦雀无声,她的质疑像是一道惊雷,将所有人震在原地。
他们本着看好戏的态度滞留在此,没想到这群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还真带出了无可挑剔的设计,甚至比界内地位中上的首席设计师还要多出几分灵气。
这是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料到,却又不得不承认的事。
寂静过后,观众席仿佛还有未熄灭的火焰,有人高举着手,像是势必要把沈暮帘往绝路上逼,高喊出了所有港媒最关注的一点:
“沈氏的实力今日我们有目共睹,但就沈氏抄袭MEP此事,证据确凿,沈氏还是不能脱罪!”
略带怒意的男性声线传开的一瞬间,台下的媒体宛若苏醒的雄狮,波涛般的疑问朝她猛地扑来——
恍惚之间,沈暮帘的脑中闪过不久前,她人生第一场发布会上,那只从露台一掷而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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