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韫猛地从梦中惊醒。

窗外黑乎乎的，呼啸的北风吹得破旧的窗子呜咽作响，活像是深更半夜找不到归处的女鬼。

本就算不得温暖的小屋在北风中更显得寒冷。

沈韫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转脸就对上青面獠牙吐着舌头的鬼脸。

正经鬼脸，只有一张脸皮，没有脑袋，没有身子。

沈韫吓了一跳，随即身边冷不丁响起一声闷笑。

“哈哈，绾绾，没想到你也是叶公好龙，说好的要和我一起除魔卫道，结果刚一进入鬼域就把自己吓晕过去了。”

屋内燃起一团火。

算不上多温暖明亮，却也将屋内的情形照了个分明。

这是一间破旧的客栈，一应布置都是凡间样式。

幸灾乐祸的少年蹲在沈韫床头，身形清瘦，脊背挺直，如果忽略他脸上遮挡不住的笑意，看上去倒像是个正经人。

“裴既望你有毛病啊。”

沈韫抡起枕头把鬼脸远远打开，打开后才发现鬼脸之所以能悬空，还是归功于裴既望在鬼脸头顶吊了一根细绳。

现在鬼脸被打开，就剩下根绳子孤苦伶仃地晃荡着。

裴既望“哈哈”笑着歪倒在床柱上。

“谁让你光顾着睡，都不陪我聊天啊。”

笑了会儿又直起身子，纠正自己刚刚的错误用词，“不对，你不是在睡觉，你是被吓晕过去了。”

沈韫眯着眼看向又笑到坐不起来的裴既望，真想把刚刚的鬼脸糊他一脸。

裴既望笑了好一会儿，终于擦着眼泪道：“绾绾，你生气了吗？对不起，我也没想到——”

“你胆子这么小。”

后半句话没忍住，又嗤嗤笑了起来。

撑着脸看向笑得没个正形的裴既望，沈韫不禁想，自己曾经堂堂的霜寒剑尊，怎么有一天居然沦落到和这样一个小孩儿结伴同行？

不过这事吧，真要追究的话，得从半个月前说起。

沈韫此人呢，是个矜贵人儿，出入都有人随行，活了几百岁，就没怎么沾手过钱财这种俗气之物，以至于她一朝从高处跌落，遇到的第一个困难竟是忘了吃饭要付钱这一说。

结果正好旁边就有个同样付不出钱的裴既望。

于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

裴既望含泪当了他的衣袍，在沈韫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勉强够付清两人的饭钱。

总计二十个灵石。

有了这一遭事，裴既望缠上了沈韫，无论沈韫去哪，都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沈韫身后。

其实说是裴既望单方面的“缠上”也不准确。

毕竟沈韫也没多强烈表示过要和裴既望分道扬镳。

还在裴既望提出和她互换姓名请求的时候，用心编撰了个“沈绾”的假名出来。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吧。

不过当衣服总也不是个正路子。

没几天的时间，裴既望就连底裤都没得当了。

当时两人正蹲在街头思考晚上怎么吃饭呢，忽然就听到有人议论说城中的富户陈家家中闹鬼，如果能去帮忙把鬼除掉，那陈家自然会付出不少报酬。

沈韫和裴既望当即就找到他们之后的经济来源了。

裴既望还盘算着，如果这单成了，日后他们说不定可以靠着帮人抓鬼的钱，穷游整个修真界。

想法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裴既望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沈韫居然会怕鬼！

而且还是怕到刚和那鬼物打一个照面就被吓晕过去了。

裴既望笑够了，猴子一样从床上跳下去，隔着灵力把鬼脸捧在手上，啧啧称奇道：“这鬼脸确实有点丑，不过也能拿去交差了，到时候绾绾，”

裴既望豪气道：“我请你吃顿大的。”

鬼脸就这么瞪着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韫，沈韫看得毛骨悚然，转过脸去，“谢谢，你赶紧把那玩意儿拿走。”

谁料裴既望不仅不拿走，还凑到沈韫跟前，“不是，你真就这么怕鬼？它很弱的好不好？随便来个练气期的都能把它搞死。”

沈韫摆手，“小裴啊，我就是一个凡人，和你们这些修仙的不一样。从身体到心里，都不一样。”

裴既望一手掂着鬼脸，打量了沈韫一会儿，“总觉得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凡人。”

沈韫抬头，等着裴既望的下文。

谁料裴既望竟是盯着沈韫看了许久也不说话。

“所以？”

沈韫只能自己挑开这个话题，“你是怎么觉得我不是凡人的？”

裴既望又看了会儿然后双手一拍，鬼脸登时又怼到沈韫眼前来，“我知道了！”

“绾绾，你男女大防的意识不重！我听家里的长辈说，凡人讲究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你看，你和我住在一个房间里，你竟然都不提反对意见！”

沈韫：“……”

见沈韫这副无奈模样，裴既望立刻恶作剧成功般地“哼哼”两声，转头熄了火，自己盘腿坐到地上，“好啦好啦，不闹你了，我修炼了，你也赶紧睡觉吧，一会儿天亮了我们就去拿钱，醉香楼的酥鸡我早就想尝尝了。”

“小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明明是个金丹真人啊，怎么还没摒弃口服之欲？”

沈韫盖上被子躺下，“这对你修行不利。”

裴既望又哼了声，“我修的可是自在道，天上地下，我自在才最大。”

这么说也有道理。

沈韫不搭话了。

倒也暂时没有睡意。

睁眼看着黑乎乎的床幔，沈韫想，她的人生大抵可以分为三部分。

无忧无虑，不求上进的童年。

拼命修炼，却遭逢巨变的青年。

前路未明，孤身一人的现在。

她忽然想到刚刚的那个梦。

梦中的情景已经过去一百年了。

时间确实可以冲淡一切。

当年那么鲜明的爱恨和不甘，现在好像也都淡了。

不知道从哪年开始，沈韫已经能满脸轻松地听到归元仙宗的消息，听到南宫珩的消息，听到过去那些毛躁的小弟子们如今一个个也都成了修真界的名人。

大抵是放下了。

其实这一百年的生活，沈韫还是挺满意的。

虽然没了灵根，乍一开始不太适应，但后来她发现做个凡人也挺好的。

不用背负那些责任和大义，吃一餐算一顿，轻松又快活。

就是凡人得用钱。

早知道她跳崖的时候就把乾坤袋带上了。

省得她这些年还要靠卖符为生。

也不知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