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头有不少医书,师尊不妨仔细看看。”
墨知遥的眉峰轻轻一挑。
这是说她有病啊。
她正想跟他理论理论,却见他踉跄着走回了石榻,倒不躺下,只是闭目打坐。他的脸色煞是难看,紧皱的眉宇间敛着疲惫和痛苦,粗重的呼吸带着肩膀起伏,整个人有如浮浪上的小舟,颠簸颤抖。
罢了……
她暗暗叹了一声,背手转身,走了出去。
循着他之前的话,她右拐,数到了第三间石室。里头横七竖八地摆着些柜子,书籍就堆在一起,甚是杂乱。她走过去,略翻了翻,果见几本医书,但她才不会看。她信手将医书搁到一旁,又翻捡了一会儿,忽见一本手记。手记封面残破、装订简陋,书页也参差不齐,她拿在手中,就见满纸潦草,胡乱写道:
化骨炼
一境化骨
二境定骼
三境煅骸
四境炼體
五境易髓
六境淬
七境
八境
九境
嗯……不用说,这是给功法取名字,但取到后头凑不出字了。
门规
第一条尊师重道
第二条自力更生
第三条
嗯……就是说,编不出来不要勉强。
她阖上了书,笑了出来。猜得没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的手记。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通过之前所听所见和这本手记也能明白个七七八八——
墨知遥,人称“墨骨娘娘”,所修的功法叫做“化骨炼”,占了座堆满骸骨的“无葬山”,据了个阴森恐怖的“积骨洞”,过得很是粗糙,做事无甚耐性,连门规都没立明白。
嗯,了不起。
她夸了自己一句,扔下手记,走出了“书房”。
她抬眸,环顾身在的这个“积骨洞”。从外头看,不过是个小小洞口,但里头却甚是弘阔,怕是挖空了半座无葬山。洞内遍布窟穴,有些被整理成了石室,用作起居。闲来无事,她便一个个石室看了过去。
石室皆都大同小异,放着些乱七八糟的物什。其中一个里堆着许多衣裳,并一面水晶石壁,莹莹照人。她走到石壁前,就见上头映出的是一名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神色却分外清冷高傲。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少女自也捏了捏脸,确是自己无疑了。这幅容貌到还有几分好看,也不像是精怪,想来只有照见月光,才会显出那骷髅之相。她又打量了几眼,见自己一身脏污血迹,便到衣服堆里取了几件裙衫换上。
又逛了片刻,她找到了“仓库”。“仓库”较之其他石室都更大些,里头满是金银珠宝,并许许多多的器皿。“仓库”中间有一辆马车,车厢落满灰尘,是有年头没用了。马车旁簇着一堆白骨,其中有两具骷髅,看大小应是幼童,衣衫齐整、端然正坐,很是诡异。
走出“仓库”,别无去处。她又绕下了石阶,回到了先前醒来的地方。之前倒没细看,此处应是积骨洞的中央,一座骨骸堆成的高台耸立眼前,直抵洞顶。其上便是一孔窟窿,月光穿透而入,既轻又薄,如一帘朦胧的纱。
想要上去的念头一动,她踮脚一跃,果真轻盈飞起。稳稳落在高台上的那一刻,她依稀有了些印象:这里,应该是她修炼的地方。
她笑了笑,心想这种沐浴日精月华的方式未免太过质朴。她抬头望向洞外,只见月色皓洁、天高无极,令人自觉渺小,又心驰神往。
她静静想了片刻,飞身出了山洞。
御风凌空,大地尽在眼底,道不尽的畅快和自由。追月逐星、纵情遨游,待到心满意足,已是日出时分。她落身在山坪上,就觉眼前的景致也没有那么糟糕了。
她怀着满心开朗,正要回山洞里去,忽见明媚朝阳被鲸骨缝隙筛成道道光束,恰有一束照在山壁角落,一株二月兰就生在那儿,迎着光舒展花叶。
已经,是春天了啊……
蓦然间,她想起了那枝养在陶罐里的梅花。
她噙了笑,过去将花折下,快步走回了洞中。
她径直去了徒儿的房间,里头却无人在。她环视一周,就见之前那些干瘪的水果都已清理,枯萎的花枝也移出了陶罐,整洁的桌上摆好了碗筷,似是准备就餐。她走过去,顺手将二月兰插进了陶罐里,又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餐食:一碗菰米粥,一碟荠菜,还隐约冒着热气。
说起来,都过了这么久了,她竟全无饥饿之感,甚至于连困倦都没有……
正想着,脚步声悄然近至,她打住思绪,转身望向了室外。
来者,正是程柯。他已洗漱干净,换过了衣裳。调息一夜,整个人的气色好了许多。见到她,他步子一停,在石室外站定,沉默着未再近前一步。
她的心情很是不错,笑着提醒他一声:“不叫人?”
他似是思考了一番,却终又放弃了思考,将头一低,轻轻唤了她一声:“……师尊。”
见他仍不举动,她在桌边坐下,道:“我来看看罢了。你做你的就是。”
得她这话,他举步走了进来。站到桌前时,他看见了陶罐里的二月兰。花叶之上缀着晶莹晨露,引得他的眸光也微微发亮,却又很快被垂低的长睫掩去。他并不言语,转身取了一杯清水来,默默地灌入了陶罐里。然后,他放好水杯,又洗净了双手,坐下安静地吃饭。
她抿了一抹笑,看着他吃东西。
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细细嚼碎,再缓缓吞咽,很是斯文。不仅如此,在这等环境里,他却将自己收拾得极好:身上的衣衫半旧,却干净整洁。发髻亦梳得仔细,配着一支木簪。端正简单,衬着他那安然神色,平添几分温雅。
她意识到什么,又环顾了这石室一遍:井然有序、一尘不染,正衬他的风格。
说不得,她这个徒儿,与这座山、这个洞、甚至她本人,都堪称格格不入啊……
她抬手扶额,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收徒的原因。
不温顺、不讨喜、不合意,甚至可能“欺师灭祖”,这么一个徒儿,收在身边有什么用?还值得费心关起来?……总不能是图他生得好看吧?
她审视的眼神过于专注,盯得他有些不自在。他停了咀嚼,抬头迎上她的目光。
她大大方方地对上他的视线,直接问道:“你是如何拜我为师的?”
他垂眸,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冷不热地答道:“五年前,师尊救了我。”
这话没头没尾,压根听不明白。她又追问一句:“我为何救你?”
他握筷子的手紧了紧,压低的嗓音听来平静无波:“不知道。”
话音幽幽落定,之后便是沉默。
他的抵触和抗拒实在太过明显,她知道问不出来,便只得自己琢磨。思考间,她的目光落在了他面前的那碟荠菜上:清水煮的,看起来寡淡得很。
只有野菜山果聊以充饥,怪不得削瘦……
她想着,从碟子里挑了根荠菜放入了口中。她抿了抿,又嚼了嚼,随即跟他宣布:“我要下山,你也一起。”
他并未回应,只是自顾自吃东西。
“想不起来终究不便,我也懒得跟你打哑谜。还是下山去找人治一治,到时,一切自有分晓。”她如此说着,见他依旧沉默,便起身走到他身旁,故意道,“你不答应也无妨,大不了再找副头骨锁了你,你不走也得走。”
听得这般威胁,他眉头一皱,却没顶撞她,只回了一句:“等我吃完。”
“好。”她爽快地应了一声,“我先去准备,出发前再来喊你。”
话一说完,她旋即离开。待到室外,她顿了顿步子,掩唇长叹道:
“也太难吃了吧……”
下山治病不过是个由头,重要的是,再不找点别的吃食,只怕等不到她恢复记忆,人就先饿坏了。而昨夜一番遨游,她发现这无葬山方圆百里人兽绝迹,想遇到个活物都难。这么一来,少不得要走些远路。而既要远行,便少不了车马盘缠。
她想起在“仓库”里见过的东西,记忆复又一动,令她盈了满眼笑意。她快步行至“仓库”,走到那被白骨簇拥着的马车前,挥手一掸。劲风一阵,瞬间将落尘扫去。她凭着直觉掐诀起咒,令了一声:“起!”
话音落定,黑气盘绕,附着在了堆叠的白骨上。转眼间,黑气凝做肌肉、化生毛发,四匹高头骏马蹴蹄而起,立在了车前。
她架好辕轭,目光又转向了一旁的两具骷髅。她略想了一想,如法炮制。黑气翻涌间,骷髅须臾恢复了形貌:一男一女两名童儿,皆不过十岁上下,生得粉雕玉琢,甚是可爱。
墨知遥满意地拍了拍手,吩咐道:“捡有用的东西装上车。”
两名童儿麻木地点了点头,依言行动。
墨知遥回身,打量了一下“仓库”入口的大小。
啧,怎么把车弄出去呢?
……
外头的动静甚大,程柯听在耳中,却是一心漠然。
他认真地将食物吃完,洗净碗筷,又擦了一遍桌子。做完这些,他拿了几件衣裳,打好包袱,循声走到了洞外。
艳阳高照,晃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哟,你来了,刚想去叫你呢。”
远远的,听墨知遥如此招呼道。
眼睛适应了阳光,他抬眸望了过去。见得马车和童儿,心神竟有片刻恍惚。
这时,女童跌跌撞撞地向他走了过来。她肢体僵硬,每一步都走得艰难,又不防被脚下的石头一绊,直直倒了下去。
程柯一惊,忙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女童长发散乱、神情呆滞,望着他的眼神全然迷茫。
程柯替她拍净身上的泥土、抹去脸上的污渍,而后捋起她的长发,熟练地编了辫子。手边没有发簪,他便低头寻了寻,从地上捡了一根长短合适的细骨,替她将发辫绾好。
一切妥当,他温柔地抚了抚女童的发鬓,冲她笑了笑。女童并无反应,依旧呆呆立着。
一旁看着的墨知遥心觉有趣,上前问道:“认识?”
程柯叹了一声,起身道:“这是夏师姐。”他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男童,“那是元师兄。”
墨知遥忖过他的话,点了点头:“竟是这样……”
程柯道:“师尊的功法凶险非常,一重境便是一重劫。没造化的弟子,都折在了破境之时。师尊念旧,留他们的骨头侍奉左右。”
墨知遥只觉有什么东西从心口涌出,闷在胸膛、堵在喉头,令她隐隐难受。
程柯并没有在意她的反应,也未再多说一句。他绕开她,走到男童的身前,半跪下去替他整理衣衫。
春风和暖,艳阳高照,墨知遥看着满山的骨骸,想着方才听到的话。
尸解化生,炼骨修道。
她图的,兴许是他的骨头……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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