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人类偃师》全本免费阅读

檀溪回到家，操纵平板锁上门窗拉上电动窗帘，整个一楼的光都暗了下来。

她伸出手，掌心的光团漂浮上半空。

这是一条生念，属于李盼的生念。

檀溪没有想到，李盼的念竟然还能活下来，并且被她带离所谓的游戏。她本以为游戏是执念的衍生物，现在看来，似乎不完全是。

她回过神来，看着那颗光团，它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檀溪指尖轻扣桌面：“稍等。”

光团跟着她，不吵也不闹，她去哪儿它就跟着飘到哪儿。檀溪从身后如中药铺一样的柜格里找出零件，构想着如何做出一个适合它的身体。

自千年前的那件事后，她犹如一个麻木听从命令的玩具，任由发号施令。她以为这样的话就会忘记，以为这样就可以麻痹自己让自己不要多想，可还是无法忘却。

后来，她将任务做完，所谓的恩情还完，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那边。

起初，她是迷茫的，她似乎除了捕捉猎物，什么也不会。她也是第一次接触尘世，笨拙的用感知快速了解脚下这片城池。

这是檀溪第一次发现尘世之大，大到她差点脱了力，也只能探完世间一角。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所有死去的灵都那么向往重活一次，它们贪恋尘世的光明。

不过这对她来说不过如此。

生死从不是她需要在意的事情。

她醒来时，是在一间草屋。她晕倒了，一对老夫妻捡到了她，把她带回了自己的破屋里。

她警惕地盯着他们，他们却和蔼的朝她笑笑，佝偻着背，颤颤巍巍给她递了盘子。盘里有杯茶，上面浮着两片花瓣，还有一叠两块的糕点。

那是檀溪第一次接触人类，也是第一次吃到东西。时至今日她早已不记得那两样东西的味道，但仍记得两位老人的模样。

她没有善恶的概念，不明白好人坏人的划分，但她能从两位老人的灵魂中分辨出他们没有讨厌的味道。

他们一点都不臭，她以前接触的一切都是臭的，且越是有人模样的越臭。

她在老人家中住了一小阵，也了解到他们家中的情况。他们二人平日卖些木雕小偶或草编为生，其实赚不到什么钱，就图一乐呵。

不过老人的独子很有出息，因着从小酷爱这些玩偶，便苦心钻研，终于让他研究出了关节可活动的玩偶，操纵着这些玩偶去卖艺求生，胜着新颖吸引了许多人追捧。

如今名声大噪，都传到宫里了。这不，前些日子才被皇上召见，想让他过些时日进宫演出，演得好博得青睐，指不定就能留在宫中，平步青云了。

这几日他就关在家中不眠不休研制更新奇更能吸引人的玩偶。

她也是这时才知道，在尘世行走，任何事都离不开钱。虽说商人最遭人看浅，提起嘴里都是庸俗之类贬低字眼，但也大把的人羡慕妄想成为富户。

檀溪没接触过这些，但学习能力很强，短短两日的功夫她就已经把老人最为得意的作品复刻得还要胜上三分了。

老人的话也给了她灵感，她又试着把小偶一个个关节拆开，用灵力作为连接，让它能灵活动起来。她操纵着小偶走跑跳，只一会儿便兴致缺缺。

这一切却被遇到瓶颈烦躁出来透气的老人儿子无意间撞进眼中，他看见檀溪的玩偶，再看看自己的，忽然就失去了自信。他恳求檀溪把玩偶借给他研究，檀溪没拒绝。

她将这件事遗忘，直到宫中来人她才知道，男人偷偷将她的玩偶带去表演并声称是自己的得意之作，结果半途玩偶失了灵力，散成一堆零件，破坏了庆典。

男人担心杀头，便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她身上，她只觉得可笑。

老人不知所措，慌乱求她配合进宫帮忙说说好话。

檀溪闻到了他们灵魂里开始产生的浑浊气息，但还是答应了。

没人想到能做出那样神奇玩偶的竟是一位女子，还是一位极其漂亮的女子。她轻而易举复原了玩偶，皇上早已把一切抛诸脑后，盯着她挪不开眼。

她觉得一切都挺无趣，不过暂时也没有什么方向，得过且过也未尝不可。她顺理成章成为了宫里特聘的偃师，男人被驱赶出宫还要连连感恩戴德，感谢不杀之恩。

这期间，有嫔妃听闻风声来找她麻烦，都被她四两拨千斤的赶走。她不想动手，她已经决定过不会再出手，那样的日子她已经过腻了。

直到皇上意图将她纳入后宫，大有强迫之意。那日，她懒得再在这充满腐臭的地方待下去，拿着那些日子的赏金悄无声息离开。

她并未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却没曾想，不过几日就看到了满大街张贴着她的画像，是宴上皇上让画师偷偷画的。而后来她无意间得知，老人一家也遭受牵连，由于对她出逃的震怒，连带前面老人儿子撒谎的账一并算了，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檀溪重新回到那个小破屋，隔着老远就能感受到里面的血腥味，踏入屋子，映入眼帘的是一家三口瞪着眼躺在血河中死不瞑目。

她不是没听过当今圣上昏庸无道，只沉迷声色。但她从没在意过，毕竟这一切与她无关。可看到这家人死的一部分原因归结于她，她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不该无动于衷。

她寻着气息杀了将这家人手刃的官兵，又干脆的了结了睡梦中的皇上，割断了他的声带。她没管所谓的“天子”死亡会给这世道带来什么样的动荡，关上破屋的门，试着将他们拼合。

阎王都无法主宰生死，她自然也不能，不过她可以用另一种方式让他们活下去。他们的七魄已经四散，三魂也只剩了一缕，好在死时的不甘产生执念让他们不至于那么快离开，檀溪又用了点手段让这里不被阴差注意到。

她不是第一次切开人类的皮肤，却是第一次在将它们分解之后得想着怎么将它们复原到尽量成为完好无损的状态。这让她提起一丝兴致，不断的尝试将他们复活。

毫无疑问，她成功了。虽然不是永久的，但也算是成功了。

复活的他们除了缺少一些活人应有的灵和情绪，外表看起来和活人没有太大差别。他们能说话能行走，一样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虽然大多都是一些固执执拗的，但胜在简单。

檀溪忽然找到了一点愉快感。

自然的生灵大多都容易沾染上世俗的臭，而死过之后的灵相对来说似乎要纯粹一些。她讨厌那种腐臭味，和死灵的接触对她来说反而要舒心得多。

复活后的那家人，本质上来说其实已经和玩偶没有什么差别，再加上两位老人本就快到了寿终正寝的时间，成为玩偶的寿命自然也不会很长。待他们彻底损坏，她强行将那缕执念停留在原地，解开屏障，等待他们被阴差带走才离开。

后来，檀溪在尘世游荡，接触得多了，眼界也宽了。她学过许多东西，最后还是选择停留在了一个不错的小城中，开起了一家不起眼的玩偶店。

岁月变迁，千年不过一眨眼就已流逝，这里再也见不到从前半分痕迹。尘世像经历过一场暴雨的洗刷，将那些旧日冲洗得一干二净，只留下一片崭新。

可檀溪却猛然间发觉，这尘世似乎比从前更臭了。

她也越来越避世，在从前接触过的那些人都陆续消亡以后，几乎不再与任何人打交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切都在灭亡和重生，而她始终是她，只有那些死物伴着。

檀溪熟练拿出那些细碎的零件，组装成一个小偶身体的模样。

旁边柜子中那个被纪明依诟病的玩偶忽然活动起关节，舒展一阵后从柜格中站了起来。它灵活跳下去，又一跃爬上柜台：“阿溪你要什么？我帮你拿！”

檀溪头也不抬：“三号柜的头骨，拿最小的来。”

“好嘞！”玩偶麻溜的顺着柜格拉环往上爬，爬到三号柜，钻进去抱了一颗最小的头骨架出来，又跳回柜面，“阿溪，给。”

檀溪看了眼她的膝盖：“慢点，别又磨损了。”

玩偶哼哼唧唧甩了下腿：“知道阿溪对阿情最好啦！放心，我都有数的！你不在的这几个小时我都安安分分的。”

阿情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不过她的身体没有可替换材料，檀溪平日里管她严，不让她老是跑跑跳跳的。平时也时不时给她保养一下，所以她看着还跟新的一样。

“几个小时？”檀溪手里动作没停，抬头看向她。

阿情眨了眨眼：“对呀，你不是上午出门的嘛。”

檀溪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她招来所有的钟表和电子屏幕上的时间核对，确实都分秒不差。

她确实是上午出的门，下午回来，可她确定这几个小时里分明就不包括参与游戏的时间。就算两方的时间流速差别再怎么大都不可能。

难不成在游戏里，时间是完全凝滞的？

不对，就这样的游戏，怎么可能做到完全凝滞时间？

“阿溪，你在想什么？快点给这个小团子做个身体啦！”

阿情的话将她思绪拉回现实，檀溪回过神来继续手里的动作。

阿情就在旁边看着：“阿溪，它叫什么名字呀？它有名字吗？不然我给它取一个吧？”

平常阿情也是只身一偶，她知道檀溪喜静，通常都不吵不闹的。她不想给檀溪带去麻烦，也不会主动交朋友，而檀溪上一次捡回死灵都已经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

后来受天道束缚，这世间部分死灵死后就直接消散，而部分生灵的修炼之路也无限被拉长。

阿情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多久没有和除了檀溪以外的灵说上话了，好不容易她又捡回来一个，阿情非常迫不及待。

“有，叫李盼。”试着比对了一下头骨和身体，檀溪觉得还是不太适配，放下身体去找合适的头骨部件。

阿情悄悄跟光团玩了起来，她戳它躲，它躲她继续戳，一偶一团在那玩得不亦乐乎。听见她这么说，阿情想了想：“李盼？盼盼？小面包？！好听的名字！我喜欢！”

阿情看着她翻找的背影，整个转过来，两条小腿耷在桌沿晃荡：“阿溪，我想吃小面包了，你能给我买吗？”

“什么面包？你什么时候吃过？”檀溪不重口欲，其实不吃东西也行，所以平常没有买吃食的想法，一年都不得买上几次。偶尔买些备着还是为了应付隔壁家的小胖子壮壮，和老往她这儿跑的仲文先。

但她没听过什么盼盼小面包，就别提买过了。

阿情有点心虚的伸出两根小手指，捏出个缝：“就上次壮壮来的时候吃的，他本来就有点漏嘴巴嘛，我看他吃的那么香…我就偷偷捡了一点尝尝。就一点点！”

檀溪听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找到合适的零件对比了一下，无奈：“下次别这样，想吃什么告诉我，或者自己订外卖就好。”

虽说她不是正儿八经做生意，但到底得给左邻右舍装出个样儿来，所以迫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会去了解一下现代社会的风向，免得给自己徒增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卡里的钱她没细看过有多少，那张黑卡也不知道被她随手扔哪儿去了，不过当时弄卡之后就绑了支付软件，她也懒得再找了。

别的不说，如今这世道最方便的就是网络了，基本上都能一键搞定，买什么也能直接送货上门。

阿情努努嘴：“好嘛好嘛！那你跟我一起吃呀，那么多好吃的我们都没有吃过呢。”

“我不吃，你吃吧。”檀溪没什么兴趣，“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热衷于这些。”

阿情笑嘻嘻不以为然：“我随阿溪呀！”

檀溪指尖一顿，又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头骨实在没有合适的大小，她干脆现雕刻，这块儿废了点时间。不过成品她还算满意，让它变轻了些好适应，再把李盼的最后一丝生念给引了进去。

木偶一板一眼的站在那，试探着伸出手，弯曲关节。又眨了眨眼，张了张嘴，但仍旧发不出任何声音。阿情朝她招了招手，她也毫无反应，但再喊她一声，她又能温吞转到阿情发出声音的大致方向。

阿情还是第一次见这样奇怪的情况：“怎么回事呀？怎么感觉小面包看不见我？”

檀溪看着她笨拙试探的模样，忽然想起一个可能：“你是不是处于一个看不见的状态？身体也不太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