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谢琰下葬后,朝廷以“丁忧”为故,允许谢混告假守丧。他从西园搬出来,独自住到甘棠居的阁楼上,阿窈帮他打点了床铺,带着些器物衣裳一并送过去。
到甘棠居,房门紧紧闭着,怎么敲都不开。阿窈站在那里,略微有点尴尬,不敢走也不敢留,只能在门外徘徊。正心急如焚,忽听背后有人淡淡说:“我来吧。”
回头见是晋陵,她赶紧蹲下身道:“夫人,郎君他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房里,已经三四天了。”
晋陵将手中的食盒交给仆婢,上前叩门道:“益寿,把门打开,是我。”叩了半晌,里面全没听到一般,仍是纹丝未动。
她叹了口气,对身后几个小婢说:“把东西搁在这儿,都下去吧。”阿窈还有点犹豫,向甘棠居上的阁楼瞟了一眼,晋陵对她道:“守在这里也没用,他不会开的。”
这样又过了两日,连朱夫人都有些焦急,晋陵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吩咐灶堂做了几道清暑淆热的小菜,带着管家刁胤,亲自送到甘棠居。
“刁伯,烦请你把门撞开。”
刁胤连声答应,只听“哐啷”一声,那门栓便被踹开了。众人推门进去,就见谢混伏在书案上,背上披的衣衫滑脱了一半,露出嶙峋的轮廓,脚边东倒西歪地堆了七八只空坛,满室刺鼻的酒气,
刁胤见状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半醉半醒间,谢混乜斜着眼,吃吃一笑,伸手去够面前的酒坛。刁胤忙抢过来,劝道:“郎君,你不能再喝了!”
谢混闻言骇笑,拧起两道秀挺的眉毛,自言自语道:“你是谁?连阿父都不管我,你凭什么不让我喝?”刁胤听了这话,心间蓦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但见他满眼血丝,眸光散黯,人也憔悴了不少,面上一层青气,不知熬了多少天没合眼。
刁胤抬袖抹了把泪,回头看向晋陵:“少夫人,你劝劝郎君吧,他的身子骨经不住这么折腾。”
晋陵把食盒放到案上,揭开笼盖,将里面的菜肴一碟一碟摆好,轻声道:“刁伯,你回去吧,今晚有我守着他,不会出事。”
谢混醉的不成样子,仍是举起酒坛往口里灌,酒液顺着嘴角往下淌,淋淋漓漓洒了满怀。他本不善这种狂饮,一口气灌下来,呛得咳嗽不止。
晋陵看他这样,忍不住将酒坛夺过来:“你要闹到什么时候?”谢混不理她,兀自去够脚边的坛子,他用力晃了晃,发现是空的,便狠狠一摔,清脆的碎裂声在屋中盘旋回荡。
“给我!”
晋陵平静地摇头,淡淡灯影照在她眼中,寒星一般透亮:“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阿父若活着,他也不想看到你这样作践自己。”
谢混茫然别过脸去,只是喘息不止,像一只陷入沼泽的兽物,目光彷徨又伤感。他喉头一哽,哑然失笑道:“阿父和阿兄会恨我么?我这么没用,只能躲在建康,眼睁睁看着他们去送死……”
晋陵心中柔情顿起,隔了许久,握住他的手道:“这世上,有生就有死,形毙神散,如春荣秋落,夫有何怨?你就算喝再多酒,他们也不会活过来了。益寿,你不能这样自暴自弃,阿母年老,姑嫂幼弱,谢家上下还有近千口人要活命,为了他们,你也不能有半点软弱!”
谢混半晌不语,紧紧抿着唇角。明灭不定的光影,将他轮廓分明的脸孔割成两半,一半清朗,一半晦暗。
蓦然感到胸口一暖,她将头靠过来,依在他怀中道:“你说过,我们自是一体,此后不管风风雨雨,是生是死,我都绝不后悔做谢家妇。便是将来有什么不测,我也不会离开你,一辈子甘苦与共,生死相随。”
谢混默默拥住她的身子,一时倦意入骨,只想抛开这些尘世是非,就这样坐到华发满头。他们如同两个残缺的魂魄,抚挲着彼此累累的伤痕。
很多年以后,当晋陵在无数个辗转难眠的夜里,时常回想起这彼此相拥的一幕,只剩下欲话因缘恐断肠的悲凉。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爱上他的,也许是上元节那晚,他执着她的手把河灯一点点推到淮水里,也许是他背着她,走过月下那条崎岖的小巷,月光从梧桐缝隙渗下来,斑斑驳驳洒了满地。又或者,是听闻谢琰死讯时,他站在瓢泼大雨中失魂落魄的样子。
那些片段,存活于她记忆的最幽深处,即便历经了多少艰难困苦,都不曾褪色。
或许是晋陵的柔情唤醒了他,从那以后,谢混渐渐从消沉中走出来。不得不打起精神,去应对父兄留下的庞大家业,以及那些纷乱如麻的身后事。
到了盛暑伏天,沈氏的女儿满月,家中才有了一丝活气。朱夫人将孩子抱到庭院中,用五色丝绦编的长命缕逗她,襁褓中的婴儿已经醒了,一双琉璃似得眼珠,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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