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
◎“主人何不借此机会辣手摧花好好玩弄下他的感情?”◎
须臾之间, 阿沅掌心的海灵珠陡然膨胀数十倍将阿沅整个人纳入身后,星火、雨滴、周遭的一切全击在海灵珠上,沉闷的一声重过一声, 海灵珠倏然裂开一道缝, 于此处海灵珠只能作为防御的法宝,支撑不了多久了!
“主人!跑!”
小季陵赤红着双眸扑将上前, 仍是抓着她的衣袂:“你要去哪儿?你又要扔下我了吗?”
阿沅盯着他许久未说话, 朱唇抿得发白。
又是一块星石重重的击在海灵珠上, 顷刻海灵珠上犹如蛛网一般开裂道道痕迹,甚至破损了一角, 蔚蓝的海水倾泻了出来。
“主人!!!”
阿沅咬牙, 在小季陵赤红的震怒的眼神中指甲瞬间怒涨寸长将被他抓住的一角衣袂割了下来!
不再去看身后小季陵是何神色了, 阿沅转身就将海灵珠收纳入怀,在密集袭来的星火中足不点地穿梭着,在被一枚星火石砸中后背呕出一口鲜血后, 毫不犹豫跃进那一汪湖泊之中。
坠落之际,她匆匆回眸一瞥,小季陵于不远处立着, 漫天星火于他周身迸射着炫目的光。他无声的立于原地,周身严寒, 赤红森冷的视线穿过无数绵密的雨珠直直钉在她身上。
薄唇微掀, 明明相隔数丈, 明明听不清的,阿沅却清晰的知道他在说什么。
他说:“第三次。这是你第三次抛下我了。”
这一瞬极长又极短暂, 潜入湖泊的下一刻她便被大力的拽进一方识海内!
蕊丝轻柔的抚着她:“主人, 你没受伤吧!”
阿沅摇了摇头, 拂开蕊丝, 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小脸霜白。
“主人!”
阿沅摇了摇头,喘了口气的道:“我没事。”
彼岸花柔软的花瓣轻抚着阿沅的脊背:“主人放心,在湖泊的掩盖下,梦兽一时半会儿察觉不到你在这儿。不过主人,我让你顺着他的话说,你怎么不听啊!你知道多危险吗?!你要在梦境里挂了就真的……”
“等等等等等一下!”阿沅莫名其妙看着彼岸花,“我哪儿没顺着他的话说了?他说我是小兔变的,那我就是小兔变的,我哪儿没顺着他说了?”
花苞静静的凝着她:“主人你真的顺着他了么?”
阿沅顿了一下,才道:“我当然……”
彼岸花直接打断她:“梦兽缘何能与我同宗同源,因吾能引人往灵魂的深处,而它则能窥探人心底最幽深的秘密,无关于魂灵,只与——”
彼岸花顿了下,蕊丝绕着阿沅的心门处打转,“‘心’有关。任何违心、谎言都在它面前无所遁形。况且宿主此时只有七岁又如何?孩童可比你想象中敏锐多了,所以主人……你真的顺了他的心意了么?”
阿沅尾指极轻微的颤了一下,手指蜷了蜷,握成一团。良久未言。
花苞徜徉着花瓣盯了她一会儿,蕊丝亲昵的轻抚着她的颈侧:“主人,你必须放下对季陵的成见。”
许久,就在彼岸花以为阿沅不会再说话时,忽的低低传来她的嗤笑声:“……成见?你了解他么?他这个人自私又自负!除了薛时雨他把谁放在眼里过?在他眼里我们这些妖比蝼蚁还不堪!他恨不得全天下的妖都死了才好,我是妖就该死么?这样的人…这样的人你叫我放下成……”
彼岸花忽道:“可这是七岁的季陵,不是吗?”
阿沅幕的顿住。
彼岸花继续道:“十七岁季陵犯下的错,七岁的季陵承担……也很无辜不是吗?”
阿沅:“……”
阿沅抿着发白的唇,双拳紧握,指甲狠狠嵌进掌心内。
蕊丝勾着她耳边的乱发,在她耳边低声道:
“主人,没有人生来就是混蛋的。”
阿沅:“……”
阿沅猫瞳掠过一丝暗芒,双拳仍然紧握着,一张芙蕖般的面容紧绷着,紧锁的双眉许久未松懈。
蕊丝喋喋不休勾着她的披肩的青丝,软软撒着娇:“主人,我当然不是为那厮开脱的意思……主人我知他对你不好,可你现在在梦兽的地盘,对付梦兽唯一的捷径便是以诚相待。梦兽这家伙狡猾的很,它将人心底最幽暗处袒露给你,你若不以心相待,必输无疑。”
阿沅的长睫剧烈颤动了一下,紧握的双拳指骨泛白。
蕊丝勾着她的下颚,循循善诱,“成见叫人一叶障目,你若还抱着对季陵原有的坏印象不正好中了梦兽的计么?你这许久毫无进展也正是因为如此。况且主人你真的以为自己了解他么?”彼岸花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连他自己也看不懂自己的心呢,主人为何不敞开胸怀重新认识一下他?没准有惊喜哦。”
“……能有什么惊喜?不对,关我什么事?”阿沅狐疑地盯着花苞,“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彼岸花才不会告诉主人这厮舍不得解花毒,天天做着和主人酱酱酱那样那样羞羞的美梦呢,而且一天比一天过分,主人知道一定会拔光她的花瓣的!况且她也很想知道这厮会忍到什么时候呢……
快……忍不住了吧?
毕竟这是上千年来第一个主动沉沦于她彼岸花花毒的人,她也很想知道他能沉沦多久、多深,到了极致之后……他会做出什么呢?
好好奇啊!
彼岸花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花瓣快活地舞动着,只道:“主人不是讨厌他么?虽然现在的境地于我们不利,可反过来说……对主人来说不是绝佳的复仇机会么?”
阿沅没想到怎么突然转到这个话题:“啊?”
猩红的花苞盯着她:“他现在正是最不设防最脆弱的时候不是么?他怎么对主人的……主人也怎么对他不好么?境会随着境主的成长而成长,等这厮成长成纯情小处/男,主人何不借此机会辣手摧花好好玩弄下他的感情?玩腻了再将他弃如敝履岂不快哉?”
阿沅:“………………”
彼岸花倒越说越兴奋了,越发花枝招展,“主人,其实除了血液,男人的精/气于我们修炼也大有裨益,而且我看这厮一身皮肉不错,腰瞅着也有劲儿,活儿一定不……”
“够了!烦死了!越说越不着边了!”阿沅恼羞成怒瞪着它,“境都快塌了,说这些做什么!”
彼岸花摊开花瓣:“境没塌啊。”
虽然阿沅身处识海中,可来自识海外的近乎山崩地裂的动静她如何不知。
阿沅拧着眉,深觉彼岸花的不靠谱。她耐着心道:“不是你说境主崩溃了么?若在境崩溃前还没找到出路我们不就葬身于此了?!!”
“主人,我原以为是境要塌了,所以境中的一切都乱了套了,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哎呀我说不清楚,主人你自己看吧!”
花瓣一扫而过,于阿沅面前凭空出现一面水镜,水镜上浮现山崩地裂、万物尽失色的骇人景象,天都塌了一角流淌下说不清是什么东西的粘稠液体。
阿沅眉头拧成川字:“这不马上要塌了么!!!”
蕊丝绕着水镜:“主人你再仔细瞅瞅。”
阿沅顺着蕊丝的指引看去,只见天空塌陷的那一角忽明忽暗,隐隐有蓝紫电光交替,再细听,遥遥传来闷雷声,与之前那道将她吓得差点腿软的惊雷相似,之前她吓懵了,现在听来……有些怪异。
不像是在境中发生的惊雷,倒像是隔了层屏障……
阿沅挑眉看向猩红的花苞:“难道是……”
蕊丝亲昵的绕着她的颈,笑道:
“主人真聪明!这不是境塌了,是有人在外头攻击境呢!一下下的,噼里啪啦的,可凶了!”
第72章 72 ◇
◎可怜的小主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阿沅盯着云层深处那若隐若现的光亮愣了一瞬, 猫瞳里倏然亮起两簇火苗,带着她自己也不自知的欢喜:“是书生!是他……”
彼岸花忽然道:“不是他。”
阿沅一愣:“不是他?那……会是谁?”
阿沅更凑近水镜前,欲瞧的仔细些, 水镜却忽的散做了一汪水珠落下, 在她面前化作了虚影,阿沅怔住了。
彼岸花道:“不可能是书生, 入境前我已探查过整座山头都没有薛时雨、沈易等人的气息, 他们只可能被梦兽藏在境里。兴许…兴许只是普通的雷电?梦兽制造的境就像一张网, 于网中人来说若找不到破局的关键就是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儿,梦兽于自己制造的境中可操控万物, 自然是神。可在境外, 境脆弱不堪, 莫说电闪雷鸣了,就是幼鸟的袭击也可对它造成伤害……”
阿沅有些愣神,更多的是莫名的说不出的失落, 恍然道:“这样啊……”
“我看这雷电持续不了多久,对境造不成实质性伤害,境马上就会自动复原的, 要是被梦兽发现就不好了,主人你还是马上出去吧。”
阿沅:“……啊?这么突然??”
冷不丁藤蔓卷着阿沅的腰肢:“主人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这是季陵的境, 你若对他还抱有成见, 无异于是对境主的恶意!境的潜意识自然会攻击你,你已经见识到了不要再犯同样的错啦!记住我的话主人!”
彼岸花这一连串话犹如一筐黄豆一股脑全倒了出来, 阿沅尚未听得分明猛地被甩出了识海内, 呆呆的坐在湖畔边上, 还有些发懵。
半晌才抚着额莫名其妙道:“急什么, 赶着去投胎吗……”
识海内,本张牙舞爪的彼岸花忽的收起了漫天飞舞的蕊丝,莫名有些踟蹰,蕊丝搔了搔额叶,讪笑道:“我……我按照您说的做了……您看……您看要不……”
花苞哆哆嗦嗦回头,尚未挪动分毫忽然周身上下浮现金色犹如铁链般紧紧束缚的灵气,其上流动着金色铭文,彼岸花被这股锁链勒着一动不能动,只能苦笑求饶:
“我绝对不会告诉主人您来了的事!上神您看,您都囚我多久了,我可什么都没说,您就饶了我吧!”
自巨型花苞身后,踱步走出一修长落拓的人影,一袭白衣似谪仙,凤眸粼粼,俊容不怒自威叫人不敢直视。
沈易两步上前,脚下水纹波动自动汇聚成一面水镜,水镜之上正是阿沅呆坐在湖岸旁,两道秀致的眉拢成一道小山丘,猫瞳水润眼尾微微泛着红,愈发显得眉心的花瓣印记犹如火一样燃烧。她抚着额嘀嘀咕咕:“急什么,赶着去投胎吗……”
从眼角到眉梢都透着嫌弃,沈易负手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微敛的唇角也随着少女嘟嘟囔囔翘起的红唇松弛了下来。
“上…上神……”
上扬的唇角一顿,凤眸余光扫去,彼岸花登时浑身抖了一下,窸窸窣窣往下掉着枝叶。
花瓣互相磋磨着,好半天才结巴道:“上神大人……您来了为什么不让主人知道啊?您既能破了这个境又为何……为何故意深陷其中……”
在沈易喜怒难辨的晦暗凤眸中,彼岸花咽了咽唾沫终于说出了剩下的半句话,“您到底想做什么?”
书生眼尾轻扫,俯视着他,漠然道:
“很想知道?”
彼岸花:“……”
彼岸花默了下,蕊丝互相缠绕,紧紧绞着,支支吾吾道:“也……也没那么想知道……”
沈易轻笑了一声:“那就闭上嘴。”与彼岸花擦肩而过时,忽然一顿,轻声道,“敢叫阿沅知晓我在此,连同上次的帐……”
彼岸花登时悚然一惊,忙不迭表忠心:“上神大人小的再也不敢问了!小的一定在主人面前保住秘密!就是再给小的三颗脑袋小的也不敢……”
身前早已没了人影。
彼岸花顿了下,骤然长舒一口气,整株花瘫软在沉浮的汪洋之中,幽幽的叹了口气,如果它没看错的话,也不用看了,上神大人身上的杀气浓得呛人,他……他莫不是想……
也是,比起稀里糊涂去找连个影都不一定找得着的破局之道,直接杀掉境主不是更简单?
在境中,境主就是神,妄图杀境主简直是天方夜谭,自投罗网,愚不可及。可若是上神出手……真指不定能成呢。
所以,上神是想要……杀了季陵?
不会吧???
主人她……会同意么?
彼岸花徜徉在汪洋之上,看着水镜中还一无所知拧着一双眉的阿沅,幽幽叹了一声。
搞不好……这位上神大人是个比梦兽更棘手的存在呢。
可怜的小主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害。
——
“这又是个……什么鬼地方……”
阿沅不再纠结彼岸花为什么突然把她甩出来,她仰头望着一片篝火连天的星空,呆愣了半天,此刻境又变幻了另一个场景。
没有了大片大片的桃花林,也没了诗情画意般的枯藤老树,于湖畔旁的农舍……只有肮脏泥泞的市井小路,随处可见的衣衫褴褛的乞讨人,林立的间间矮小房舍,目之所及的尽是脏的、灰的、破败的,天边的乌云黑沉沉的,仿佛是吞噬人的巨口。
也是,乱世之中哪有世外桃源,只是境中万物皆映照境主的心境,也不知现在的季陵成长成啥样了,属于七岁小季陵的世界尚有一片昏黄的天和一片梦幻般的桃花林,而现在连斑驳的破败的墙上都遍布了厚厚的苔藓,一切都像是浸在水墨中的宣纸,朦胧、灰暗,没了桃花香,只有萦绕四周的腐败味和隐隐的,难以忽视的血腥气。
阿沅眉间拢成一道深深的小山丘,这个境恐怕比小季陵那个更艰难。
……该死,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季陵。
阿沅焦急的四处张望,只见一群衣衫褴褛的小孩呼朋引伴的走进杂乱的小巷内,小巷深处隐隐传来孩童嬉笑怒骂声间或夹杂着一道似小猫般的,不细听就会错过的低低呼痛声。
她眉头蹙了蹙,跟了上去。
小巷深处一群半大的小孩围成一圈,对着中间的孩子推推搡搡着:“包子呢?我看到你藏在身后了,快交出来!”
“别逼我搜身啊,交不交?!!”
“这可是你自找的啊!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拳头像雨滴一样落下,被这群半大的孩子围着,阿沅看不见围在中心的,被打的孩童是何面貌,只能从缝隙中依稀瞧见同样的瘦弱,甚至比这些围打他的孩童更加瘦弱一些,他躬着腰抱着头,任他人怎么打死死咬着唇,一声求饶,乃至一声音节都不肯说,阿沅幕的想起了小季陵,心门处登时揪了起来,立马从阴影处跑出来,对着那群倒霉孩子大喝道:
“住手!”
那群倒霉孩子仍在殴打,甚至一眼都没往回看!
阿沅:“……”
阿沅气不过,直接拿起手边的一枚石子朝那群孩子中看着最大的那个扔了过去!
她使了两成力,不会对这孩子造成什么重伤,不过砸在膝盖上也够他躺床上三天下不来床了!
然而那枚石子才丢了不过一寸的距离就落了下来,清脆的一声响在小巷内,也在阿沅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准确来说,她甚至没能拿起那枚石子。
阿沅:“???”
她登时心里升起极其不好的预感……
她缓缓地抬起双手看向自己的掌心,幕的浑身一僵。
一团黑的中间隐隐泛着粉的……爪子?!!!
哪来的爪子!!!
不光双手是这样的,还有双脚、双腿、全身俱是雪白的一片绒毛!
阿沅犹如被雷劈了僵立在原地,半晌缓不过神。
“哪来的兔子!我们运气也太好了吧!”
“……嘘,小声点!都别动!”
“你们两个左右包抄千万别让它跑了!”
不知何时,头顶覆盖下一片阴影,阿沅终于回过神,木愣愣的抬头,只见那群倒霉孩子此刻正悄悄围拢着她,每个人看着她的目光皆是绽放着精光,甚者淌下诞水,恨不得立马将她剥皮拆骨入腹!
而阿沅仰着头看着他们,方才瘦弱如幼崽的孩童此刻一个个就像巨人一般!
阿沅:“……!!!”
领头小孩幕的一声大喝:“抓住它!”
阿沅一双兔耳嗖的一下竖了起来,踩过一个伸手欲抓向她的手,又蹬了下扑将上来的孩童颅顶,一跃跃到了孩童们的身后,冲着蜷缩在巷角的孩童叫道:
“季……”
嗓音卡在喉头怎么也说不下去了,阿沅脚步一顿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孩童仰起头是一张哭的眼泪鼻涕糊成一片的小脸,杏眼塌鼻,也是容貌端正的模样,但他不是季陵!
他竟然不是季陵!!!
“在后面!”
“你们两个守在这里,包抄它!”
阿沅咬牙,一脚蹬在了墙上,登时小小的身躯腾空一跃穿过数个孩童的头顶,孩童们一个个抢着跳起来抓它,皆被阿沅一个一个踹了下来!
阿沅回眸冲着这些气急败坏的熊孩子冷笑:“就凭你们还想抓我!”
又是凌空一个扑腾,阿沅一下跃的更高眼瞅就要跳出这小巷了,忽然撞在了一堵硬邦邦的……墙上?
她吃痛的从高处坠落,将将要坠落在地时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两只兔耳朵。
阿沅:“???”
抓住她耳朵的人倒是一点不客气,一把拽着她的耳朵揪了起来,力气之大,阿沅都快哭了,本想狠狠挠一把他的脸,谁料刚出爪子又被这人眼疾手快抓住了两只小爪子!
阿沅气极正欲张嘴咬他时,幕的抬眸对上了一双桃花眼。
阿沅:“……”
面前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虽然瘦弱,但并不单薄。犹如抽芽急速长成的一棵挺拔的松柏一样,浑身上下都硬邦邦的。面容青涩冷峻,不像七岁的软糯的小季陵,更像她记忆中的那个不苟言笑的,冰人一般的季陵了。
“陵哥你来了!”
“陵哥幸好你抓到了!”
“陵哥!”
阿沅怔怔看着他,只见少年季陵逆光站着,一双森冷的桃花眸自上而下俯视着她,剑眉拧了起来,声音不似她记忆中那么冷硬,带着变声期的沙哑:
“…兔子?”
同样漠然的不近人情的声线,逆光中十四岁的少年季陵和十八岁的季陵几乎重合成了一个人,阿沅怔愣了半晌,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觉得兜兜转转好似一个圈又转了回来。
她面对小季陵还算应付的过去,但是面对这个少年季陵……是要先打个招呼呢还是……
阿沅兀自想着,忽然身体腾空,转而落入一双黑乎乎的小手上。
她愕然抬眸,那双漂亮的近乎不近人情的桃花眸里全是不加掩饰的嫌恶:
“把它给我烤了。”
阿沅:“???”
话落便转身离去,直到消失在小巷尽头也未转过头看一眼。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陪远道而来的姐妹完,今天送姐妹去车站所以爽约了几天……
汪汪汪!
明天加更,抱歉抱歉!
第73章 73 ◇
◎“……又是你。还活着呢?”◎
阿沅愣愣的看着季陵的身影消失在墙角后, 还未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幕的闻到了一股……湿柴火燃起的臭味。
余光扫去,这群倒霉孩子居然立地就生起了柴火!
“陵哥就是陵哥!居然把兔子留给了我们!”
“陵哥真好!我要一辈子跟陵哥混!”
“陵哥……”
阿沅忍不住往后退, 却被人揪住了后颈一动不能动。
阿沅僵直着脖子仰起头, 对上一张灰扑扑的小脸,半大的孩子葡萄一样圆遛的小眼盯着她, 嘿嘿直笑:“是清蒸呢还是蒜蓉呢还是……”
说到一半猛地咽了口口水, 哈喇子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阿沅:“………………”
在半大孩子伸出油腻腻的手指抓向她时, 阿沅猛地一爪子挠在了少年面上!
少年嗷的一声叫唤,松了手, 阿沅一个小跳稳稳的落在地上。
“这兔子狡猾的很, 别让它跑了!”
有了先前的经验, 顷刻间少年们占据了四面八方的位置,将阿沅堵得死死的。
小兔子躬着身子匍匐在地,两只爪子紧紧抓着地下泛青的苔藓上, 红红的眼珠戒备的看着四周,与少年无声对峙着。
气氛瞬间胶着了起来,犹如一张拉满的弓, 领头一个少年幕的一声大喝:“……就是现在,抓住它!”
登时四面八方的少年们飞扑向中心的小兔, 小兔早有准备, 一脚蹬在其中一个少年的手背上, 顺着他的胳膊一路小跑,接连踩过个个少年如鸟窝般的发顶上, 一面夺路狂奔着, 一面在识海内咆哮着:
“彼岸花, 该死, 我怎么就变成小兔子了!!!”
“喂,你人呢!!!”
许久才传来彼岸花有些蔫儿气的声音:“主人你是不是又带着偏见看季陵了?都说了不能带着成见,这对境主就是恶意,梦兽极易能捕捉这种恶意,于境中境主就是神,不光能操控四时星辰变化,将你变成个兔子也不是不可能,这或许就是潜意识对你的攻击……”
“又是潜意识?不是……我哪儿带着成见了?!!这不才见第一面吗!分明是他对我有成见吧!!!你听到他说了什么吗?他说要把我烤了吃了!他居然要把我烤了吃了!!!”
又是许久没等来彼岸花的应答,阿沅一路躲着少年们的穷追猛打,一边冲识海内咆哮着:
“我都要被烤了,你人呢!!!”
脑海中一晃而过,一株犹如绿豆大的花苞,阿沅愣了一下,红红的兔眼圆鼓鼓的:“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主人,兔子的识海能有多大!不光你要被烤了,我都快被挤死了!!!”
此刻阿沅终于开始慌了,急奔的脚步错乱了些,被薅去了不少毛发,疼死了!
她忍着剧痛道:“那该怎么办?你……你不会就这样被挤死吧?!”
“主人再这样下去我会灵力枯竭而死,而你就真成了只兔子了!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万物相生相克,即便是神也不是万能的!神也会有破绽!当务之急你要汲取灵力,不然我再也不能出现在你面……”
彼岸花的声音幕的消弭无形。
“……喂!喂!”
感受到身上空空荡荡的灵气,阿沅浑身一僵,她再不能唤醒识海内的彼岸花,没有灵气的她不就真成了一只任人宰割的兔子了么!!!
巨大的震惊下,一个晃神,一时不妨被飞扑而来的少年抓住了尾巴,倒提了起来!
另一方,俩少年眼疾手快在燃烧的柴火上架起了炉子:“快快快,水开了!”
阿沅:“!!!”
“好嘞!接住了!”
阿沅就这样被少年们犹如击鼓传花一样一个接一个抛过去,眼瞅着马上就要落进滚烫的沸水内,红红的兔眼越睁越大,热气拂面,绝望覆顶之时,一道金光闪过,阿沅被晃得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底下架起的柴火不知怎么忽然就塌了,锅炉落在地上,沸水洒了一地,烫的少年们哇哇大叫,而她也滚落在地,身上的绒毛被点点星火燎了一些,她利落地在地上滚了一圈灭了火星子,一脚蹬在墙上,一蹦一跳的跑走了!
“又叫它跑走了!”
“那儿!快去追!”
“哎呦!我脚底都烫红了!”
“磨蹭什么!快!”
“……”
阿沅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将身后气急败坏的声音完全甩在后头才慢了下来,沿着墙角的阴影小心翼翼的挪动着,她算是知道了,在这个境里,她就是只奔走的大肥肉,不光避着那群饿狼似的少年,还有其他人,千万不能被人发现,被发现了是真的会被烤了吃的……
该死!
该死!!!
阿沅点着脚尖走,疼得直抽气。路过一滩小水洼,她瞅了一眼便偏过头不再看。此刻她不光浑身的毛被火星燎的这里秃一块那里秃一块,四只小爪子因为方才的搏斗也被划了好几道伤口,阿沅本还坚持着绝不舔毛,这是她最后的底线!最后还是不得不舔着身上细小的伤口,本还流血的细小伤口在舔祗下终于不再流血了。
经过这道心理防线,她终于说服自己已经变成兔子的事实,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还不到绝境,即便少年季陵要把她烤了吃了……还是必须找到他!
……可恶!!!!
“人剑圣能看上你这些碎银么?”
“可我也只有这些了……若不是剑圣替你除了上身的邪祟,你此刻还在梦魇中呢!”
“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咱家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阿沅脚步幕的一顿,脊背贴在墙上,细细听墙角后隐隐传来的交谈声。
“罢了,无论怎样也是我们的一番心意,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剑圣,不谢我心里头难安……”
“娘我跟你一起去!”
一青年搀扶着老妪走在泥泞的小路上,也是,先不论季无妄是个怎样暴戾的人,但在众人心里他可是举世无双的大侠,正愁去哪儿找季陵那厮呢,阿沅想了想,跟了上去。
七弯八拐后,青年和老妪终于停在了一户房舍前,和周遭矮小的房户没什么区别,谁也想不到举世闻名的剑圣居然住在这样其貌不扬,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穷困潦倒的房舍里。
青年扣了扣门,不多时一个美妇打开了门。
阴影中阿沅如期看到春娘一张貌美如花,一点儿也没变的面容定了定心,足尖一跳跃上了墙头,翻了过去。
别说,虽然变成了人人都能踩一脚的小兔子,但反而方便了她行动。
她跃下墙之后愣了愣,布局居然和上一个境一样,没有任何变化。
阿沅按着记忆,点着足尖小心翼翼来到柴房前,七岁的季陵几乎都是住在柴房里的,阿沅想着,十四岁的季陵应该也没什么变化……
所幸门没关,留了一条缝,阿沅趴在门上听一会儿,里头也没人声,兔子的身躯异常柔软好似水做的一般,阿沅悄摸从那条门缝里钻了进去,很好,没有人。
和记忆中的简陋布局也一样,除了一堆柴火和杂乱无章的杂物也没什么东西了。
不过,他人去哪儿了?
不会……不在这里吧?
阿沅狐疑的盯着周遭,心想还是去外头再晃荡一圈,才迈了一步,忽然爪子底下动了动,似乎有什么东西。
自从变成了兔子之后,她对四周的感官敏锐了许多,尤其是爪子上的肉嫩的很,微微一动她便察觉了,阿沅挪开了爪子,一粒红豆大小的东西出现在眼前。
阿沅:“???”
本还以为是只蚂蚁,忽然,这粒红豆动了起来。
阿沅略微一愣,眯起兔眼凑近了看,这粒红豆大小的东西忽然延长……不,并不是延长,它本就是盘旋起来的,只是现在舒展开了,像一根不起眼的红线落在地上,朝她慢慢蠕动了过来……
这不是什么红豆,这……这分明是虫子!
阿沅歪着兔头细细打量,总觉得……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虫子……
那虫子蠕动到阿沅的爪子前,冷不丁钻进她爪子下的伤口处,阿沅怔愣了好久,眼瞅着这血红色的小虫子一点一点怼进她的伤口里,电光火石之间,晃过大牢里,半瞎李一张浮动着猩红条状的狰狞脸庞……
这不正是半瞎李所说的“焚心虫蛊”么!!!!
阿沅尖叫着,一只爪子摁住了这条虫的尾巴,死活不让它怼进去,另一边门“啪嗒”的一声合上了,她在极度惊吓之中完全忽视了,然而这该死的小虫滑不溜秋的,竟然抓不住,眼瞅着就要钻进她的伤口内了!
小兔子慌张着左手的爪子摁着右手的爪子,看上去就像是个追着自己尾巴咬的转圈圈的傻狗,阿沅一边捉着这小虫,一边后退着,忽然抵住了什么东西退无可退。
她微微一愣,紧接着又又又被人抓着耳朵提了起来!
阿沅骇然的扭过头便对上了一双森冷的桃花眼。
十四岁的季陵冷冷盯着她,桃花眼微眯:
“……又是你。还活着呢?”
阿沅:“……”我谢谢你啊!!!
余光瞥见原本钻进她伤口半截的小虫自己钻了出来,顺着她的皮毛蠕动到少年的手腕处亲昵的蹭了蹭,钻进少年的长袖内消失不见。
阿沅:“…………”
原来这厮……这么小就开始玩儿虫子了!
小兔子肉眼可见的瑟缩了一下,红红的眼珠映着少年一张霜寒的俊脸,少年漠然盯了她一会儿,忽然动了。
阿沅微微顿了一下,便见少年提着她,走到角落的一堆干柴前,一脚将鞋边的干柴踢开,赫然露出一只坛子,坛子里俱是些蜿蜒蠕动的猩红小虫!
少年抓着小兔的双耳递到坛子上方,浓黑的桃花眼眨了眨,忽然道:
“也好,喂喂虫子也不错。”
阿沅:“!!!”
第74章 74 ◇
◎他今夜,确实不正常。◎
方才想将我烤了不说, 现在又要将我喂虫子么!!!
阿沅气鼓鼓的瞪着眼前人,季陵手一松,小兔子不仅没落下反而手脚并用的扒着他的腕子。
季陵:“……”
少年眉心蹙了蹙, 不耐烦的将小兔子扯下, 然而不仅没扯下,反而手背被抓了一道伤口, 顷刻淌出了点点猩红的血珠。
少年终于第一次认真看着挂在他腕上的小兔子, 眯了眯浓黑的桃花眼:“还挺厉害。”
小兔子赤红的双眸瞪着他, 龇了龇牙,喉咙里发出点点嘶吼声, 然而在少年眼里就是一只不堪一折的兔子, 少年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另一手抓过小兔后颈的皮毛,任小兔子怎么抓挠也没放下,在要将小兔子直接扔进坛中时, 虎口传来剧痛。
是小兔子死死咬着他的虎口,赤红的双眸瞪着他,双眸蒙了一层水雾, 清晰的倒映着少年寒霜的面庞。
明明很害怕,浑身都在轻颤着, 双眸却是那么坚定地凝着他, 惧极……也恨极。
似乎在告诉他……她不怕他!
不知为何, 少年望着这样一双眸忽然怔住了。
想将它扔进坛中的手也僵在空中,一动不动。
直到身后传来敲门声:“阿陵, 在么?”
季陵恍然如梦初醒般顿了下, 侧首道:“稍等。”
虎口处又是一道尖锐的刺痛, 少年眉心狠狠一皱, 下意识松开了手,回眸时,原本抓握在掌心的小兔子不见了踪影。
他看了一眼四周,门户是关着的,不可能逃出去,然而柴房多杂乱,一时也不知藏在了哪里,少年眉心皱紧了又抚平下去,将散落在地的干柴又堆好,挡住底下的坛子才转过身去开门。
阿沅背抵在墙壁上,心门处砰砰直跳,直听到关门声那几欲破体而出的心跳声才恢复如初。
这厮……这厮十四岁就这么吓人了么!!!!
阿沅在原地喘了好久才终于鼓起勇气点着脚尖迈了出去,她踱步到门口处,附耳在门上——是春娘的声音。
“阿陵,我同你说过的……不要惹你父亲生气,知道了吗?你知道……该怎么做对不对?”
季陵没说“是”,也没说“不是”。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他的回答,倒是春娘自顾自说道:“阿陵我知从那天开始……你就不与我说话了,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才将那兔子丢进井里,你父亲这么做都是为了你,你知道……你知道你父亲不是故意的对吗?他也不想这样的,他也不想对你……他只是……”
春娘重重叹了口气,“罢了,去吧,他在前院等你。”
两串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阿沅拧着眉在原地想了许久,悄摸从门缝钻了出去,跟了上去。
院子里只有季无妄和季陵二人。
十四岁的季陵已经和季无妄一般高了,不似春娘仍如从前一般貌美,七年过去了,季无妄眉宇间的暴戾简直呼之欲出,看一眼就叫人胆寒,难怪剑圣有能止小儿夜啼的美名传出,阿沅曾经还以为是坊间夸大呢,现在看来,能止小儿夜啼还往小了说呢!
而十四岁已和他平齐高的少年季陵活脱脱一个年轻了数十年的季无妄,父子俩沉默相视着,好似头狼和孤狼之间的对峙,明明都没说话,无形中却有什么在发酵着,连躲在角落里旁观的阿沅都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季无妄率先打破沉默:“把木棍捡起来。”
季陵依言捡起了地上的木棍。
季无妄:“过来。”
季陵依言挥着木棍向他击去,下一秒木棍被高高挑起落在地上,季陵被季无妄狠狠一击打在腰腹上撞在了身后的草垛上。
嘴角溢出一抹血渍,被他用拇指揩去了。
季陵背对着阿沅,阿沅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神色,季无妄执剑立在他面前,冷声道:“捡起来。”
季陵便站了起来,又将地上的木棍捡了起来。
季无妄:“过来。”
季陵沉默的挥剑击去,又一次被季无妄挑开手上的剑,瘦削的身躯再一次被击落在草垛上。
一口浓重的血液飞溅在草丛上。
季无妄眼神阴鸷,冷声道:“再来。”
即便是阿沅也被季无妄眼中的阴霾骇的心里一哆嗦,季陵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不光是嘴角了,连前襟都沾满了血。他沉默的捡起地上的木棍,朝季无妄击去。
没有任何意外,又是被挑起剑,又是被打倒在地。
这次,季陵被季无妄横腿一踢,额头磕在了地上,流了满头满脸的血。
季无妄大声喝道:“再来!”
仰躺在地的少年胸膛剧烈起伏着,犹如濒死的鱼,半晌后还是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捡起了地上的木棍。
然后又是被打飞出去,又是站起来,然后又被重重的击打在地。
“捡起来。”
“再来!”
“捡起来。”
“再来!”
“……”
一整个下午默然重复着这个沉默的暴行,期间少年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喊过一句疼。
与七岁的小季陵不同的是,十四岁的他学会了妥协。
他不再执拗的反抗,反而像个傀儡像个行尸走肉一般,季无妄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一双浓黑的桃花眸黑漆漆的,木然的一张俊脸,叫人看不清眸底的思绪,就这么任季无妄宣泄心中的暴戾。
阿沅看到一半便没看了,而是仰头看着一片残阳似血的天空。
那大片大片几欲铺满整片天空的晚霞如一滩血又如一团火一般灼灼燃烧。
这才是他心底真正的想法。
他的暴戾他的愤怒一点不比季无妄少。
看着看着,阿沅又将目光落在不远处,同她一般,一样躲在阴影看着这两人的春娘身上。
春娘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每当季陵被打飞在地,她就会咬着下唇,绞着的手背指骨泛白,这场暴行直到夜幕落下才止住,季无妄冷笑了一声“废物”,将木棍丢在季陵身上便转身走了。
此刻季陵满身青紫满身的血,而春娘面容苍白,下唇更是被咬出斑斑血迹。
见季无妄走了狠狠松了一口气,从阴影处急急走出,将仰躺在地的季陵扶起来。
阿沅远远看着春娘的背影陷入沉思,太多的疑点了,季陵本来嘴巴紧的就跟石头一样,现在不仅要烤了她,还要拿她喂虫子!或许……她可以从春娘身上下手?
春娘扶着季陵走来,阿沅急忙避到阴影处。
跟着这两人身后,又悄摸进了柴房内,躲在一旁杂乱处。
春娘看着满身是血的季陵,面色更白了一分,抖着嘴唇却半天说不出话,半晌只喃喃重复着:“你知道……你父亲不是有意的,他……他……你知道的……你知道他……”
季陵偏过头去,避开了春娘欲为他包扎的手,也是拒绝与她交谈的意思。
春娘的手僵在半空,美目浮起一片水雾被她压了下去。她看了眼天色,眉心蹙了蹙,柔声道:“那我……不打扰你了,药我放在了这儿,你记得上药。我…走了。”
春娘又看了他一眼才踱步走出柴房。
从头到尾季陵只盯着柴房里小小的一扇窗不知在想什么。
只有血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衣衫,他也丝毫没有包扎的意思。
原来……从这么小就养成的受伤不包扎的坏习惯啊……
从阿沅的角度自然看不到季陵的表情,她郁郁的吐槽着,鼻尖漂浮着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忽然间,她肚子“咕噜”的叫了一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异常的响亮。
也是,她不知在幻境里呆了多久,她是真的……很饿。
忽然一只手绕了过来,精准的抓住她的耳朵将她提了起来,举到面前。
阿沅猛不丁又对上那双森冷的桃花眸。
不同的是,这次季陵满身的血,就连眼白也因撞在了地上受了伤充斥着血红,整个人看上去犹如浴血修罗般瘆人。
阿沅扑腾着爪子忙道:“我我我我我我错了!我这就走!你别把我丢进坛子喂虫子,也别把我烤了!我这就走行不行!”
然而在季陵眼里小兔子吱吱吱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拧着眉看了好长一会儿,忽然道:“我知道的。”
阿沅愣住了,他知道?
那双充血的桃花眸紧紧的凝着她,又道:“我知道……父亲不是有意的,我知道。”
阿沅:“……”
阿沅屏住了呼吸盯着少年,然而少年下一秒就松开了手,阿沅冷不防落在了地上,兔子的身躯娇小轻软,倒不怎么疼。
她怔怔的呆在原地,望着少年的方向,然而少年却不再说话了。
这是……放过她的意思?
“再不走,想喂虫子吗?”
阿沅:“……”
小兔子默了一会儿,如一道白光一般窜了出去。
季陵听着耳边的动静,唇角微微扯了一下,这兔子,还挺有灵性。
他凝着窗外猩红的圆月,他能感受到四肢百骸的疼痛,能感受到血液不断从伤口流出,能感受到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流失,他缓缓闭上了双眼,任血液淌了一地,他太累太累了,就想这样一夜睡去,但每一次他总能醒来。
就像是村头那个算命的瞎老头对他说的,他命硬,命贱,身边的人都死绝了他也死不了。
真有福气。
季陵冷冷哼了一声,心里木然一片。
他感受着身上的血液一点点流失,他等着太阳升起,等着苏醒,等着新一轮的打骂,岁月悠长难熬好像没有尽头。
他等着。
他等着不用醒来,可以彻底沉睡的一天,可他又失望了。
右手食指上一抹温热,这是初升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棱照射在食指上,每当他感受到这抹温热,便知道该睁眼了,便知道他又挺了过去。
真遗憾。
真失望啊。
薄薄的眼皮下,眼珠微动了一下,睁开了双眼,一如既往的死寂双眸幕的多了层迷茫和困惑。
漂亮的桃花眸眨了眨,仍是一样的景色,不是在梦里,他没有看错——
现在仍是黑夜。
仍是那轮猩红的圆月,太阳没有升起,一切如常,不正常的是他,是他提前睁开了双眼。
可是右手食指上的温热……是真的。
少年的双眸登时落在自己的右手食指上,那里……一只灰白的小兔埋首蜷缩着,季陵感觉到湿湿软软的东西不断舔祗他的指腹,将他冰冷的血渐渐熨烫了些。
少年愣愣的看着埋首在他掌心,不盈一握的小兔陷入深深的迷茫——
阿沅是趁着季陵失血过多晕了过去才偷溜进来的。
本来吧她也没打算做什么,到底是同情心作祟,想着这厮要就这么挂了可怎么办???但是呢她现在两只小爪子连一枚石子都捡不起,又怎么帮他包扎呢?
想着想着阿沅就想起自己能舔爪子止血,那是不是……也能帮他止住?
算了!勉为其难替这厮舔舔!
但不舔不知道,一舔不光给他止了血,顺带自己饱了腹,而且灵力也恢复了些!
也是啊!她本就是画皮鬼还能怎么获得灵力?
当然是吸血了!
阿沅早知道这厮的血香甜,不尝不知道,居然这么好喝!这就是天魔血的滋味儿吗?和书生的血有的一拼!
当然她也知道分寸,不会过多的吸,多亏了季无妄下手这么重,居然流了这么多血……
阿沅狠狠饱食一顿,喂饱了自己的肚子,终于惦记起这厮的生死了。
季陵身上的伤其实还好,最重的伤其实在额角那处。
阿沅将季陵右手上的血舔的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的放下,抬头看向少年——
少年紧闭着双眸,即便睡着了也是一张冷峻的臭脸,阿沅撇了撇嘴,小心的点着脚踩在少年的衣裳上,一步一步轻轻腾挪上去。
幸亏兔子的脚掌柔软的很,阿沅一边小心翼翼的往他面颊爬,一边紧紧盯着少年的双眸,见双眸未曾睁开,呼吸也是均匀的……很好!
小兔终于攀爬到少年单薄但并不过分瘦削的肩上,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先是埋首在他颈间,舌尖细细的舔祗着飞落在颈侧的血珠,连锁骨的深陷处也不放过,少年紧闭着双眸,狭长的睫毛颤了颤,垂落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
小兔终于舔干净锁骨上的血迹,又沿着少年精致的下颚线往上舔去,整个下颚都舔了一遍,到了唇边小兔顿了顿,这一顿,少年袖内的双手倏然紧握成拳。
小兔在斑斑点点血珠淹没的唇上停留了许久,到底没下嘴,而是直接略过了去,去舔少年高耸鼻梁上的血迹。
少年重重的松了口气,袖中紧握的双拳也松开了。
但不知为何,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随着小兔的愈加靠近,他隐隐嗅到一股沁凉的甜香。他屏住了呼吸,而这股香始终萦绕在鼻尖。
小兔沿着高耸的鼻梁往上,终于来到皮开肉绽的额角。
小兔在此处逗留的久了些,季陵甚至能听到来自她喉间饮血的咕噜声。
他感受到湿湿软软的东西舔祗着他,感受到那抹软滑舔祗之间带来的战栗,感受到小小的尖锐的齿研磨着他的伤口,萦绕在他鼻尖的香愈浓,他袖内的双手又倏然握成拳,随着小兔的吮吸越握越紧,指甲狠狠嵌进掌心内,直到那抹温热离开了他的额间,他好似骤然放下一块巨石,紧握的双手松开,额上顷刻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小兔陡的一爪子摁在他的面上,少年尚未放松多久,下一秒湿湿软软的东西便覆在了他的眼皮之上,他心里好似一根弦“嘣”的一下,断了。
睁开了双眼。
对上了一双红红的兔眼。
一双桃花眼,一双兔眼四目相对——
季陵:“……”
阿沅:“……”
红红的兔眼陡的圆鼓鼓的,小兔子好像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脚蹬在少年高耸的鼻梁上正要一跃逃走时,被少年一把抓住兔耳朵,提溜了起来。
小兔子疯狂的在空中扑棱着,阿沅都快疯了:“我我我我我是在帮你止血!你不要把我喂虫子!我不要喂虫子!我不要……”
“我不会伤害你!”
少年幕的大声道,阿沅被吓了一跳,愣住了。
小兔子吱吱吱吱个没完,季陵被吵得脑壳疼,见小兔子静了下来,板着脸又说了一遍:“我不会伤害你,听懂了吗?”
小兔子愣愣的看着他,大而红的眼珠映着少年苍白而冷峻的面庞,倒真的不再闹腾了。
这兔子莫非……真的通人性?
季陵拧着眉和小兔四目相交了好一会儿,才抿着唇道:“我不会伤害你……所以你不要再闹了也……不要跑好吗?”
小兔子歪着头看他,红红的眼睛扑闪扑闪的。
季陵:“……”
少年默然看着小兔子好一会儿,心里暗道自己是疯了,居然和一只兔子对话。
即便心里是这样想的,季陵还是试探着将小兔缓缓放在了地上,小兔子的脚掌一着地便扭头跑走,季陵一急站了起来下意识伸手去抓它,手却在半空硬生生止住了,慢慢地无力地落下,漂亮的桃花眸里一片阴霾。
他看着敞开的门,自嘲地扯唇笑了一下。
他……在期待什么呢?
他居然……想要这只兔子听懂他的话留下来?
他今夜,确实不正常。
少年颓然的坐在地上,冷月的清辉洒了一身,他低垂着头颅叫人看不清神情。
忽然,身前传来“吱吱”声。
季陵微微一怔,猛地抬眸看去——
小兔子就蹲坐在他身前,乖乖巧巧的蜷缩成一团,一侧兔耳耷拉着,歪着脑袋打量着他,红红的眼珠怯怯的盯着他。
试探的脚掌动了动,似乎要走向他。
少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紧紧盯着身前的小兔子。
小兔子一边小心翼翼的盯着他,一边慢慢的点着脚尖向他走来,随着小兔的愈加靠近,长袖内少年的双手再一次紧握成双拳,脊背都绷紧了。
小兔终于走到他近前,却又不肯动了。
少年僵立在原地许久,似有所悟,默默俯下身去,手指探向小兔。
细看下,指尖居然微微颤抖着。
指尖碰及小兔柔软的皮毛一瞬,他却仿佛比小兔更胆小,居然缩了回去!
小兔歪着头看他,红红的眼珠提溜提溜转,似乎等的不耐烦了,几个小跳一跃蹬在少年的左手掌心上,翻身一瘫,露出软软的粉粉的带着绒毛的柔软肚皮,见少年的右手仍僵在原地,看似冷峻的俊脸实则有些呆滞,小兔恼怒的又是一跃跳起咬在少年的右手虎口上,这次可没那么用力,只是轻咬着他,带着他的右手又落回少年的左手掌心上,直接将少年的右手盖在了她柔软的肚皮之上!
红红的兔眼横了他一眼,爪子摁在了少年的右手上:
“装的够久了吧!我能不知道你是个兔奴吗?”
小小的身躯四仰八叉的躺在掌心上,爪子拍了拍自己的肚皮,闭上了双眼,一脸舍生取义的模样,“摸吧摸吧!仅限今晚!对了……薅秃了你就死定了!”
作者有话说:
阿沅:“吱吱吱吱薅秃了吱吱吱你就吱吱吱死吱吱吱定了吱吱吱!!!!”
小季:“???”
第75章 75 ◇
◎“我看这哪儿是兔子啊,这分明是女妖精变得吧!”◎
“陵哥是不是……变了?”
一群半大的少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在他们面前,一身姿挺拔,眉目冷峻的少年左手掌心捧着一只小兔, 小兔在他手心叼着馅饼吃, 腮帮一鼓一鼓的,若不是他右手正给小兔捋毛, 看他紧蹙的双眉和专注的眼神还以为在做什么大事呢!
一头发枯黄的少年使劲揉了揉双眼又揉了一遍, 确定没看错才放下手, 仍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前几天不还叫咱烤了么……怎么现在跟祖宗似的供了起来,那馅饼还带肉呢, 咱都舍不得吃居然给一只兔子吃上了……”
另一少年勾着俩少年的脖颈低声道:“你们小点声儿!你们难道忘了上次咱提把这兔子剥皮涮肉吃, 陵哥那个眼神呦……啧啧啧我现在想起来还瘆的慌呢!我看这哪儿是兔子啊, 这分明是女妖精变得吧!”
倒真被他说中了。
女妖精阿沅此刻正躺在季陵的掌心上懒洋洋的晒太阳,此刻的艳阳天如境主的心境也如她的心情,好得很。她当了一辈子孤魂野鬼, 也是过惯了躲躲藏藏昼伏夜出的日子,从前的记忆她都不记得了,这是她有记忆来第一次晒太阳, 虽然是在境中,虽然是假的, 可……真舒服啊。
原来阳光这么舒服啊……真好。
鼓起的腮帮忽的不鼓了, 小兔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红红的大眼睛敛起,狭长的睫毛如一排刷子, 小小的拢成一团像一捧雪一般, 替她撸后颈毛的少年一瞬间怔松, 不知为何一股难言的恐慌瞬间俘获了他, 他下意识将右手盖在了小兔身上,遮挡住来自头顶的艳阳,似乎真怕这团雪融化了。
阴影侵袭,少年掌心的冷硬随之覆盖而来,阿沅本昏昏欲睡的好心情瞬间被赶跑了,她一爪子推开少年的右手,龇牙叫了两声,凶得很。
意思很明显了:不准打扰我睡觉!
“你不能晒……”少年话说到一半突兀的停住,愣住了。
小兔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爪子用力的挥了挥,红红的兔眸警告的瞪了他一眼才又合上眼浅眠。
季陵怔怔盯着掌心雪团似的小兔,艳阳底下却流了满身的冷汗。
他……为什么会觉得它不能晒太阳呢?
方才的恐慌连他自己都觉得心惊,他是……怎么了?
季陵紧紧凝着蜷缩在掌心的小兔,剑眉渐渐拧成“川”字,薄唇紧抿,许久,右手还是执拗的盖在小兔身上。
他也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但他……必须这么做。
没有缘由,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如果不这么做……他会害怕。
至于害怕什么,他不知道。
少年的薄唇抿得发白,艳阳天下侧脸居然有些微微的青。
那厢一群半大的少年还在窸窸窣窣的交头接耳。
“什么女妖精,你忘了陵哥是谁吗?陵哥可是剑圣季无妄的儿子!我爹的魇症就是剑圣季大师治好的!哪个女妖精敢惹陵哥啊,不等着被削么?”
“说的也是……诶,你还别说这兔子清理干净后还真不一样,我就没见过这么漂亮、这么干净的兔子,眉心还有一点红,别说陵哥了,就是我也舍不得吃了,真漂亮啊,我也想摸一摸呢。”
说着伸出了有些黑乎乎的小手探向了沉睡的雪白小兔,指尖还未触及,一道森冷的声音便将他钉在原地。
“干什么?”
“陵哥我就想摸……”少年抬头,豁然对上一双浓黑的,宛如一潭死水般的桃花眸,瞬间喉头一紧,好似被扼住了咽喉,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好半天少年讪讪地缩回手,在季陵的逼视下垂着头颅只敢盯着自己的脚尖,挠着后脑勺,脊背顷刻间布满了冷汗:“陵…陵哥,我……我……”
其他少年也不禁战战道:“陵哥……”
“阿陵!阿陵!”
不远处传来春娘的声音:“阿陵!”
季陵这才收回落在少年身上的视线,将小兔小心翼翼的揣在胸口处,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直到季陵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少年们才骤然松了口气。
“你……你们看到陵哥的眼神了吗……吓死我了……”
“我刚刚真的以为陵哥……陵哥会把我……”
方才被季陵注视的少年此刻还有些后怕,还有些恼火和莫名:“不就是一只兔子至于吗……”
蓦的一道闷雷打来,气象斗转变化,方才的艳阳天陡的乌云压城,暴雨就要来了。
一头发枯黄的少年拍了拍同伴的肩,勉强扯出笑弧:“别多想了,陵哥……陵哥不是一直这样吗,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要下雨了,赶紧避雨吧!”
少年们踏着水洼狼狈避雨,另一边,春娘还在对季陵低声劝慰道:“阿陵,你父亲是真的想教你的……你知道,你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你知道该怎么做对吗?”
从小到大每一次,每一次所谓的“教诲”前,春娘总会这样低声叮嘱他,本以为这一次和之前无数次没有什么不同,自从阿陵七岁那年,他的兔子被无妄掷于井下,他便不再和她和无妄说话了,本以为今天也会如此,没想到季陵忽然道:“我知道。”
春娘愣了一下,几乎以为是幻听。
“……什么?”
“我知道父亲不是故意的,我知道父亲是因走火入魔才性情大变的。”季陵顿了下,抬眸静静看着她,“我想回房间换件衣服,随后去接受父亲的教诲,可以么?”
春娘怔愣了许久才如梦初醒道:“……好,好,你先…你先换……”
季陵面无表情转过身将门打开,又将门合拢。春娘盯着紧闭的房门看了许久,低头将眼角的泪抹去才转身离开。
房内季陵将胸膛前怀揣的小兔拿了出来,小兔还窝在他手心睡的香甜,这一番动静居然也没醒来。
少年望着团成一团的小东西寒霜似的眉眼略弯了弯,笑意一瞬即逝,他将小兔放在柴房角落早已用衣裳铺好的软垫上,想了想还是戳了戳小兔的腮帮,低声道:
“别出去,就在这里等我。”
小兔似乎被他弄得不耐烦了,紧闭的双眸努了努,偏过头去。
少年无声笑了下,暗自嘲道,他居然又和一只兔子说话,傻不傻?
轻嘲一声后,指尖揉了两把小兔毛茸茸的小尾巴少年才终于舍得站了起来,余光瞥向房间对角的一处干柴,方才还有几分柔软的眼波只剩下无尽的冷。
冷声道:“看好她。”
干柴覆盖下的坛子沿口处,应声涌起条条猩红的小虫没入地下,消失不见。
少年最后看了一眼层层被褥上睡的香甜的小兔,这才转身出门,落下锁。
一刻、两刻,一炷香后。
小兔睁开了红红的双眼,一蹦一跳的跃上窗沿,咬开支撑窗户的小木棒,钻了出去。
窗棱回落之时,一条猩红的小虫顺着缝隙游移了出去。
只余一室死寂,窗外隐隐闷雷炸响。
山雨欲来。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哇!!!!!
啾咪!!!!
第76章 76 ◇
◎“我不会伤害你……过来。”◎
屋外雨疏风骤, 屋内一只雪白的小兔点着脚蹦蹦跳跳,一跃上了窗沿,微微探出头左右望了望, 再落地之时化作了一白裙飘飘的曼妙女子。
阿沅巡视了一遍这简陋的房屋, 没什么稀奇,原来剑圣也跟常人没什么区别, 睡觉也是一个枕头一张床, 也是粗茶淡饭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间屋子多了些女人用的东西。
比如胭脂水粉。
看来春娘和季无妄的关系……
也是,作为炉鼎的妖宠也不是没有。只是这关系……委实有些亲密了。
季无妄、季陵、春娘这三人之间……总觉得怪怪的。
阿沅兀自想着, 识海里忽然响起彼岸花的声音:
“主人, 那边结束了, 快回去!”
下一秒阿沅便又化作了一只小白兔一跃上了窗沿钻了出去。
她一路沿着墙角跑回柴房,爬上窗沿将支起窗户的小木棍拾起,又跳了下去, 一路小跑回她的软垫上,盘成一个小雪团,才合上眼房门便被推开了。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伴着屋外的寒风飘了过来, 只不过一瞬房门便被合上了,室外寒风骤雨, 室内温暖如春。
少年微微佝偻的身躯, 捂着剧痛的腹部, 仰头背靠在房门之上轻轻喘着气。
似受了极重的伤。
阿沅埋首成一团,偷偷睁开一条眼缝看他, 这段时间, 一直如此。
自她发现舔祗季陵的血液能获取灵气之后, 解决了灵力枯竭的危机, 到底是天魔血,不仅能唤醒彼岸花,也能化作人形,在这个境里倒是待了一段相安无事的时间,只是寻找破境之路没什么进展。
不过要说没什么进展也不至于,她和季陵也就是境主处的挺好,反正比上一个境好多了。讨好了境主,也就意味着她能在这个境里好过不少。
不夸张的说,她能感受到少年季陵对她的……迷恋。
就是迷恋。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也很臭不要脸,尽管她现在只是只兔子,但她能确定,那就是迷恋,乃至于……痴迷。
这是上一个境的她,乃至现实生活中的阿沅从未做到的事。
阿沅偷偷睁开一条小缝看他,与往常一般,半死不活。
她还是想错了,都说虎毒不食子,而剑圣就是不一样,对待亲儿反而下手更重。
少年半身衣裳都被血液浸透了,一手捂着肋下,就这样仰靠在房门上轻喘着。从下颚到颈上再到没入领口的锁骨处,线条流畅而凌厉,犹如一张拉满弦的弓,随着他的轻喘,汗珠混着血珠沿着紧绷的下颚线条淌下,没入衣领内。
室内除了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便是少年低低的似有若无的喘息声,阿沅盯着偷看了好一会儿,渐渐看入了神。忽的识海内传来一道叹息声:
“啧……真他娘性感……好想…舔呐……”
阿沅:“……”
“……………………”
小兔陡的从软垫上跃了起来,不知为何浑身毛都炸了起来!双爪露出尖利的指甲,冲着虚空低吼着,喉间发出模糊的低鸣。
少年被小兔惊了一跳,愣了好一会儿,用拇指将嘴角的血丝拭去,连忙走到小兔身边:“……怎么了?做噩梦了?”
弯下腰来牵扯到肋下的剧痛,少年眉心狠狠一拧,脸色更白了一分,紧抿的唇将痛呼压了下来,双手正要将小兔捧起时,小兔忽的一跃避了开去,少年顿住,这是近日来小兔第一次避开他。
少年不由得眉头拧的更深,本就苍白的俊容更加霜白,好似覆了一层雪,与季无妄肖似的面庞,难以抑制的戾气呼之欲出,紧紧盯着面前戒备的看着他的小兔,沉声道:“怎么了?”
小兔似被他骇住,红红的双眸怯怯的看着他,双眸浮起一层水光。
季陵顿了下,拧着双眉不由得放松些,还是硬邦邦道:“过来。”
小兔不仅没有朝他走去,反而更后退了些,紧紧靠着墙角,害怕极了,似乎少年声音再大点儿,小兔就能吓得跳出窗口逃走。
季陵:“……”
少年抿着唇看了小兔好一会儿,小兔也睁着一双红红的兔眸怯怯的望着他,两道视线胶着了一会儿,小兔猝然回眸,兔身躬起正要发力跃起时,少年忽然道:
“别走!”
小兔顿了下,回头,红红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他。
少年薄唇抿得发白,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紧了又紧,缓缓俯下身来,有些局促,似乎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别扭,有些僵硬的对她道:
“我不会伤害你……过来。”
虽然仍是硬邦邦的带了点儿命令的,叫人莫名不爽的语气,不过比起他之前好多了。
小兔眯着一双红眸盯着他看了许久,双眸眨了眨,算了,慢慢来。
小兔轻盈的一跃跃上了少年的膝头,又是一跳,少年在怔愣之后极快的将小兔双手捧着拥入怀里。
阿沅感受到少年温热的胸腔骤然起伏了一下,似乎长舒了一口气,她轻哼了声,偏过头,用爪子挠了挠耳朵。
“主人你行啊你!原来主人还有这一手!再多些时日,就是百炼钢也能让主人□□为绕指柔……”
“你给我闭嘴!!!!”
小兔龇了龇牙,冲着虚空低吼了一句。
少年微微一滞后,眉间拧着深深的折痕,他双手托着小兔,俯视着她,俊容暴戾淡了些,俱是忧虑:“你怎么了?可是……见到脏东西?”
话落少年一双桃花眸倏然凌厉三分,凝视着四周,眉头又是一拧,喃喃着:“没有妖气啊……”
就是彼岸花这个脏东西!!!!!!
阿沅内心咆哮着,本就红彤彤的双眸愈加的水润幽红,因为盛怒愈发显得眸光如水,然而在少年眼里小兔是害怕极了,他心里软软的好像塌了一角,唇角略略勾起后,捞起小兔放在自己的胸膛前,而他半靠在墙上,一边捋着小兔背上的绒毛一边道:
“别怕,我在这里……别怕…别怕……”
说着说着,声音渐渐淡了下去,抚在她背上的手也停了下来。
季陵本就受了重伤,又被亲父好好操练了一整天,本就累极困极,更因失血过多,很快便昏睡了过去。
阿沅嗅着身下混合着淡淡汗水味和血腥味的少年气息,不难闻,按理说这个时候她应该开始舔祗他身上的血液给他止血才对,但是她却迟迟没有动静。
许久才轻轻嗤笑了一声,从他身上跃了下来。
“主人,血都快干了,趁血还新鲜快舔……”
“要舔你去舔!!!!!”
阿沅简直恨不得将这朵破花的头拧下来!!!!
“主人,生气归生气,别浪费啊!而且你敢说你不馋吗?”
阿沅:“…………”
“我馋你个头!给我饿着!!!”阿沅单方面掐了和彼岸花的神识连接,之前靠舔祗获得灵气那是因为她体内空空荡荡,没有办法,现在她积攒了些微末灵气,自然不需要用这种……这种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阿沅陡的化作人形,将缺了半角的海灵珠拿出,用微末灵力催动它,也不敢用太多怕被梦兽发现。不过这点灵力也够给他止血了。
海灵珠淡淡的幽蓝光笼在少年身上,顷刻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了伤口。光芒渐渐淡去,阿沅将海灵珠收起,视线不由得在少年身上尚未干涸的血珠上停了片刻,蓦的疯狂的摇了摇头,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化作一缕青烟从窗沿飘了出去,沁凉的夜风刮面而过才冷静了些,往另一闪烁着幽暗烛火的房舍飘去。
窗棱外,阿沅偷偷用小指戳了个洞,才凑近看了一眼就极快的背过了身去,耳廓乃至到长颈都红了一片。
这…这有什么的!
没出息!
阿沅深呼吸一口,转过身去复又凑到那个小洞前,这次不光耳廓,耳垂也染了一片嫣红……
屋内,是春娘和季无妄于床榻上坦诚相对。
她看到春娘恍若无骨蛇似的向男人靠去,一双柔荑贴上了男人强悍的脊背上……
阿沅怔愣之下原嫣红的双颊渐渐褪去了颜色,只余一片惊愕和越来越紧缩的瞳孔。
她看到春娘如葱白的纤手鼓起条条腥红的涌动的,犹如一条条血红的小蛇从相贴的指腹自春娘身上游走于季无妄身上!
而春娘本玉白的肌肤随即逐渐泛青、苍白、枯萎!
阿沅骤然背过身去,是一捧血毫无预兆的溅在窗棱之上!
春娘犹如一具干尸昏倒在床榻上,双目失焦,唇角还有未涸的血迹——
少年的脸色异常难看,他死死盯着空空荡荡的软垫,涩然的声音从齿缝里挤出:
“带我去。”
血红的小虫自他袖口内蜿蜒而出,顺着腰线蜿蜒至脚踝至地下,少年一路跟寻,最后停滞了脚步。
眸光落在不远处映着幽暗亮光的房舍,脸色从未有过的难看。
那是,父亲的房间。
指甲狠狠嵌进皮肉内,齿间不觉泛起铁锈腥味,少年浓黑的桃花眸闪了闪,终究踏步前去。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
明天见啦!
第77章 77 ◇
◎少年一双眸,俱是昭昭恨意。◎
“……咚咚。”
突兀的叩门声打破一室寂静。
床榻上, 盘腿闭目的季无妄睁开了双眸。
深邃的漆黑瞳仁,眼底隐隐泛着红色的幽光,满目暴戾。
他并不言语, 深幽的眸光投向房门处, 剑眉微拧,戾气横生。
见屋内没有回应, 门外只静默了一瞬, 很快又响了起来。
“咚咚……咚咚。”
“父亲……是我。”
季无妄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 一把扯过被褥围住身体,正要下榻时, 一只柔夷握住了他的胳膊。
“……阿陵定是梦魇了, 我去就行了。”
“这么大还梦魇?”季无妄眸中霎时泛起骇人的暴虐之色, 正欲翻身下榻时,女人干枯如柴手再次摁在了他的胳膊上。
女人的模样极为可怖,皮肉内游走的数不清的猩红小虫, 本干瘪的皮肤肉眼可见的丰盈起来,片刻后又变作原来那个貌美的妇人。
只是一张芙蕖般的艳容仍是尽失血色的苍白,反观她面前的男人, 面色红润,好的不得了。
春娘摁住他的手背, 笑了笑:“还是我去吧。”
季无妄看了她一眼, 顿了下, 偏过头仍是面色不虞,却没再说话了。
春娘笑了笑, 转身下榻时, 笑意淡了去, 只剩苍白的忧虑。她匆忙的套了件外衫便疾步走出去, 才打开门,季陵便急急道:“春……”
才吐出一个字,眸光便落在屋内窗沿上的一滩血渍上。
怔住了。
春娘压低嗓音道:“你这时过来做什么?!”背在身后的另一只手仍是干瘪的,皮下猩红的小虫蠕动着,皮肉一点一点的充实着。
不想叫少年瞧见,半侧过身挡着,另一只手将房门拉紧:“你快回去,再不回去你要父亲要生气……”
一只手死死抓住门,少年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奇怪,他死死盯着屋内窗沿那滩血渍,脸色居然比春娘看上去还要苍白,声音也很奇怪,好似泥沙路上滚了一遍,涩然而沙哑:“父亲他……他……”
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逐渐赤红,死死扣住门扉的手指骨泛白,手背鼓起一条条骇人的青筋,春娘终于觉察出不对来:“……阿陵,你怎么了?你别吓我,阿陵……阿陵!”
少年一双眸好像某种冷血动物,眼球终于从那片带血的窗沿动了动,一点一点挪到近在咫尺的春娘面颊上,钉在她脸上:“小兔……他把小兔怎么了?”
“……小兔?小兔不是早就……”春娘拍了拍少年的肩,不知为何,看着此时的少年她居然有些畏惧。甚至比面对季无妄更甚。
春娘暗自倒吸一口冷气,面上勉强扯起笑容:“是不是做噩梦了?梦到小兔了?我知你还没忘了它……”
忽的房门从里面被大力拉开,是季无妄身着一件单衣便出来了,他眸光狠戾的俯视着只比他略矮半个头的少年,沉声道:“做什么?”
少年一双赤红的桃花眼死死落在男人身上,双手紧紧握成拳,细看下微微颤抖着,似在隐忍着极大的痛苦与愤怒。句句艰难,吐字之间居然有股血腥气:“你把它……你把它怎么了?”
少年一双眸,俱是昭昭恨意。
向来连看也不敢看他的少年,现在却敢瞪他了。
这还是头一次。
季无妄眯了眯眼,眉心拧成“川”字,耐心已到了极限:“谁?”
瘦瘦小小的春娘夹在两人之间,额头急出一脑门冷汗,一手暗自握住少年的手臂将他往外推,另一边转头对季无妄道:“阿陵只是梦魇而已……”
然而少年执拗的站在原地,执拗的仰头盯着高大的男人,紧握的拳缝溢出星点血迹,他咬牙,完全无视春娘几乎恳求他的眼神,沙哑而坚定的道:“你把小……”
忽的一抹白自窗沿一跃而过。
少年涩然的声音霎时顿住,没声了。
季无妄还在等他的下文,眯着眼盯着身前的少年,身上的杀气呼之欲出:“怎么不接着往下说了?”
春娘见状不再犹豫,连忙将少年推了出去,将房门合上,拦住了季无妄。
屋内烛火明明灭灭,伴随着愈来愈烈的争吵。
屋外,少年不妨被推的踉跄几步跌倒在地,他的眸光自紧闭的房门缓缓下移,落在满是青苔的墙角处,盯住,不动了。
许久,墙角的阴影里钻出一只毛茸茸的雪团。
少年俊容仍霜雪甚至隐隐泛青,双眸中的赤红略略消退了一些,可仍是布满血丝的。
少年抿着唇盯着墙角的雪团,一言不发。
小兔似有些犹豫,到底在少年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带着极强压迫感的视线中一点一点小心翼翼挪了过去,少年似一座冰石雕的人,脸色愈冷,越显得一双桃花眸愈红。
他就这样无声盯着磨蹭到他手边的小兔,薄唇抿得发白,就这么盯着她,也不说话,眼睛眨也不眨一下。
这样的他离现实中的季陵更近了一步……不,这完全就是成年后的,阿沅最讨厌的那个季陵嘛!
实话说不光春娘,阿沅也有些怕他这个样子。而且……虽说她不是故意的,可少年确实也是因为她才变成这样……
小兔歪着头思忖了一会儿,先是拿脑袋有些讨好的蹭了蹭少年的手腕,没反应。
又拿小舌舔舔少年掌心因被推倒在地剐蹭留下的伤口,想着先给他愈合个伤口,舌尖还未触及整只兔子忽的被捞了起来,紧接着阿沅感觉自己被两只锁链一样的铁臂勒的快喘不过气来,少年整张脸埋在了她身上,好像一座山压了下来,她快呼吸不了了!
小兔四只爪子扑腾着,正欲推开他时,忽的,一滴滚烫的液体落在颈上,烫的她浑身战栗了一下。
阿沅怔住了,也忘记了挣扎。
那双瘦削的臂膀越加紧的将她牢牢拥住,好似要挤进自己胸膛里。她感觉到越来越多的滚烫的液体濡湿了她的绒毛,洇进她皮肉时只剩一片冰凉。
方才她才觉得成熟、阴沉的骇人的少年此刻犹如一个稚子牢牢攥紧怀中失而复得的,像只小兽,一点一点的呜咽声细碎的溢出,继而,嚎啕大哭着。
作者有话说:
不是我不想多写点……我觉得停在这里更好一点。
今天还有一个万字更新,可能一章也可能分两章。
小季这部分不会太久了,书生很快就会出现了,大家别急哈,主要看我手速……我会尽量写快点的!
第78章 78 ◇
◎谁不知道陵哥最宝贝的就是这只兔子呢。◎
原来季陵也会哭, 也会…害怕啊。
这是阿沅的第一个反应。
少年很可能是第一次这么释放自己吧,实在是哭的太狠了,阿沅怕他哭抽过去, 又怕他声音太大又把季无妄这个疯子招来, 便施了些灵力使少年昏睡过去,将他带回了柴房内。
烛火的光跃映在少年苍白而一贯漠然的睡容上。
因方才哭的太厉害了, 眼角有些红, 眼皮有些肿, 向来老成的少年难得露了点稚气。
竟然还显出几分脆弱来。
阿沅看乐了,光这幅场景这一趟就没白来。
忽的少年眉头锁了起来, 阿沅连忙屏住呼吸, 许久少年的双眉才渐渐舒展开, 只是眉头仍是蹙着的,也不知梦见了什么。
阿沅看着看着,凝着少年泛着薄红的桃花眼尾, 叹了口气。
对不起啊。
“主人我看他是不是对你……”
彼岸花才开个头,阿沅猫瞳内那抹柔软的愧色极快的一闪而过,拍了拍膝头, 站了起来,琥珀色的眸子没有丝毫波澜, 打断了它的话:“他只是移情罢了, 不要多想。他只不过将我当做他七岁那年养的小兔, 这和他将我当做薛时雨替身带在身边有什么区别?”
蓦的一顿,阿沅两手叉腰, 眉头杵得老高, “我怎么尽碰到这种破事?”
当时雨姐姐的三年替身也就罢了, 居然有一天连兔子的替代品也当上了?
阿沅心里说不出的怪异感, 嫌弃的看了一眼沉睡的少年,轻轻“啧”了一声,也不知是在生自己的气还是生他的气,索性偏过头去,不再看了。
彼岸花顿了一下,似想说些什么还是止住了。又道:“主人要不要告诉季陵真相?其实唤醒境主的记忆才是破局最快的捷径,我看他现在情绪挺稳定的,境能承受的。况且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你说的对。”阿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也是时候了。”——
翌日,从这天开始,少年无论去哪儿怀里都会揣着一只小兔。
谁不知道陵哥最宝贝的就是这只兔子呢。
陵哥居然会喜欢一只兔子?
甚至被一只兔子拿捏的死死的?
少年们面面相觑,还是不太相信这个事实。
此刻小兔正盘成一团雪似的,落在少年的膝上。少年一手给她捋毛,一手喂她吃糕点。
眸光下垂,盯着膝上的小兔,眼也不抬地道:“找我什么事?”
话说阿沅一直以为季陵这厮是个独行怪,没想到他也是有朋友的,还是一群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陵哥”叫着的小屁孩们。
小兔懒懒的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陵……”
领头的一个头发枯黄的少年才张口说了一个字,季陵一个眼风扫去,少年顿了下,看了眼他膝头将睡欲睡的小兔,默了一会儿:“……”
再张口时,声音自动小了不少:“陵哥……那小子又来找我们了。”
头发枯黄的少年将一瘦小的孩童拽了出来,阿沅眯缝着一双兔眸扫了过去,是之前藏在小巷子里,她误以为是季陵的孩子。
“陵哥,这小子欺刘阿嬷目不能视人,偷了好几次刘阿嬷的烧饼,被我们逮住了还不承认,被隔壁村的赶了出去,现在又来找我们庇护了!这小子还算有点诚意,带了只鸽子来孝敬你,陵哥,你看还收不收他?”
原来还以为是这群小鬼欺负人呢,原来是这样。
阿沅没什么兴致看下去了,合上了双眸。
少年哭丧着脸:“陵哥……陵哥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
季陵一手捋着兔毛,闻言神色未有半分变化,只道:“我最恨别人骗我,带上你的鸽子,别再来了。”
“陵哥……”
少年惶然着,扑将上前,被季陵一脚当胸踹翻在地,季陵两手捧着小兔,头也不回的走了。
识海内阿沅倏然睁开双眸和彼岸花面面相觑。
阿沅默了一会儿,才道:“……如果我告诉他,我是妖精来的……算骗人对吗?”
彼岸花蕊丝招摇:“当然了。”
阿沅顿了下:“那……我还能告诉他真相吗?”
彼岸花两瓣硕大的花瓣一摊:“不知道啊。”
阿沅:“……”
阿沅深呼吸一口气:“如果……我说如果我跟他说了……”
倏然之前潜意识攻击的画面跃进脑海里。
阿沅登时顿住了,搔了搔头:“还是……再看看吧。”
该死——
自那夜过后,季陵将她看管的愈加严格,给阿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如非可以的话,真是处处都带着她,少年单薄的胸膛简直都快成阿沅第二个窝了。
阿沅是真没想到,七岁那年养的小兔会在季陵身上占据这么大的重量。
当然也有不能带的时候,比如接受季无妄“教诲”的时候。
比起“教诲”,阿沅更愿意称之为单方面的虐打吧。
到这时季陵便会将她锁在屋内,任小兔怎么闹脾气也没用,当然阿沅是有办法出去的,但是少年心细如发,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她顺了少年的意,只等夜深人静的时候,施法将少年陷入昏睡才敢偷摸出去。
这段时间,她也不往别处跑,只盯着春娘。
她在同样的时间,站在同样的位置,透过那一个小孔看到春娘和季无妄裸/裎相对,看到数不清的密密麻麻的猩红小虫自春娘的掌心游走到季无妄身上。
看到春娘本丰盈润白的皮肤渐渐干瘪,随着小虫回流又丰盈了起来。
阿沅原先还不明白,观察了几天终于知晓了,就像半瞎李当初将小道士的一臂一腿通过小虫移到自己身上,她是在将身上的血液输送到季无妄身上。
阿沅没有看季无妄,只盯着春娘,眯着眼盯着她渐渐变得圆润的面庞,眸光落在春娘紧闭的眼角上。
怎么现在才发现她和季陵……都是桃花眼呢?
季陵的巫蛊术……恐怕也是春娘教的吧?
阿沅看的入了神,恍若未觉她的袖口处也蜿蜒爬出一条猩红的小虫,顺着墙缝钻了进去。
阿沅不知道的是,一般来说,蛊虫只会听从自己蛊师的命令,但若是同宗同源,一脉相传的蛊师……
那条小虫钻进了纱帐内,跟着那群小虫没入春娘肤下之时,春娘骤然睁开了双眼,与此同时柴房内,季陵也瞬间睁开了眼,第一时间看向了身旁的软垫,空荡荡的。
少年一瞬间脸色沉了下来,薄唇抿得发白。
阿沅见春娘苍白的脸颊终于有了血色,在这怪异的骇人的景象终于消失时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小孔堵上,正待要变回小兔时,身后传来一道森冷的声音:
“你是谁?”
深渊剑冰冷的剑锋架在了脖子上。
是季无妄。
阿沅:“……”
该死,是她大意了,她今日驻足的过久了,也是她小瞧季无妄了。
阿沅苦笑着转过身:“剑圣大人……饶命啊。”
话落,阿沅攥住掌心的海灵珠冲着季无妄的眼一晃而过,海灵珠迸射出强烈的光,季无妄一时不察晃了一下眼,下一秒身前的少女便不见了,季无妄怒气更甚,横刀一劈,浩瀚剑气激荡开,瞬间十丈内的花草树木俱被砍光了,光秃秃的灌木下,一只小兔正一只爪子扒在台阶上,一只爪子本欲抓着灌木蹬一瞪,没抓着,僵硬的回眸对上了季无妄一双震怒的狐疑的眼。
阿沅:“……”
阿沅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
季无妄大步走去,抓起小兔的双耳拎了起来,阿沅屏住了呼吸,睁着大大的双眸,一动不敢动。
季无妄眯着眼盯了一会儿,眉间愈发怂成一道小山丘,戾气横生:“并无丝毫妖气……只是只普通的兔子么……”
“主人你放心,有海灵珠在他察觉不到妖气的!”
“这我当然知道了……”阿沅忍住来自剑圣强大威压带来的战栗,苦笑着,“可你以为他就不会杀一只兔子了么……”
不是她自夸,这段时间被季陵养的油光发亮的,就是她自己照镜子都忍不住流口水,都觉得自己秀色可餐啊!!!!
季无妄拎着兔子,恨恨嗤笑了一声:“居然叫那小妖逃走了……罢了,捉来一只兔子也不错。”
他!是!真!的!要!吃!了!我!!!
小兔红红的眼珠俱是覆顶的恐慌,她四肢扑腾着挣扎着,季无妄眸中掠过浓浓的不耐,只手掐住小兔脆弱的脖颈正欲一掌掐死它时,身后传来一道叱声:
“放了它!”
季无妄微微一顿,转过身,看到来人时,双眸眯了眯,道:“你说什么?”
是季陵手持木剑对准了季无妄,两只手牢牢的握住剑柄,薄唇抿得发白,俊容有些失血的苍白,浓黑的双眸瞥了一眼他手中的小兔,落在季无妄身上。
浓黑的一双桃花眸直视着季无妄,尚带着沙哑的少年声音冷声道:
“请你放了它……父亲。”
季无妄眯了眯眼,仍是掐着小兔的脖颈,眸中一片晦暗:
“若是我不放呢?”
少年抿了抿唇,双腿牢牢站在原地,微微躬起身,剑刃对准了他,沉声道:
“那就得罪了,父亲。”
作者有话说:
今天还有更新。
第79章 79 ◇
◎“今夜……真美啊。”◎
春娘急急从屋内踱步而出, 看了眼季陵忙对季无妄道:“你别生孩子的气,阿陵只是……”
季无妄一把将兔子丢向春娘,深渊剑应声嗖的一下回到他的掌心内。
季无妄剑指季陵, 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儿子, 嘴角勾起残酷的笑:“来吧,我看你长进了几分, 竟然敢冲我叫嚣了。”
季陵眸光沉沉, 咬了咬牙, 手持木剑冲了过去,深渊剑凛冽的剑气涤荡开, 季陵尚未接近季无妄三丈内便被浩瀚剑气震得撞飞了出去, 脊背狠狠的砸在墙上, 蓦的,一口浓血喷出。
“阿陵!”
春娘怀抱着小兔尖叫一声,然而四周俱是深渊剑气环绕, 她无法向前靠近一步。
然而季陵即便被震了出去,木剑却仍然牢牢的攥在手心。
他以木剑支撑在地,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恨恨的盯着不远处高大的男人,以拇指将嘴角溢出的鲜血揩去, 季无妄眯眼看了他一眼, 嗤笑道:“还来么?”
季陵咬牙, 将喉间涌出的血沫咽下,执剑又冲了过去!
片刻后又被撞飞在地, 这次, 阿沅甚至清晰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
然而他仍牢牢攥着手中的木剑, 一刻也未松开过。
季无妄居高临下盯着他:“还来?”
少年吐出口中一团淤血, 踉跄的站起,执剑又扑了上去。
未及男人方丈内,又被剑气震了出去。
“季无妄!无妄我求求你!他是你儿子啊,你不能……你不能这么对他……”
春娘脸上的热泪落在阿沅颈上,阿沅眯着兔眸看了她一眼,又看向阵中手执木剑的少年。
就这样一来一回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手中的木剑早已断裂,只剩一个剑柄。
他流了满头满脸的血,因受了极大的伤,只剩下零星的意识,也再也爬不起来了,可却仍攥着手中可笑的剑柄。
季无妄手执深渊剑一步步走向昏倒在地的少年,背对着阿沅和春娘,阿沅看不清他脸上是何神情。
春娘怀抱着小兔忽的跪了下来:“无妄我求你!你要待我如何都行!可他是你的儿子,你不能这么对他!你不能……你不能……”
小兔一双红红的眼珠死死盯着季无妄的背影,小小的爪子绵延伸出细小的藤蔓。
“主人还是不要出手比较好吧?你在季无妄面前暴露了会被潜意识攻击的主人!”
阿沅不应,只盯着季无妄执剑靠近季陵的背影,双眸愈加赤红,掌心绵延而出的藤蔓生出利刺。
季无妄走到了季陵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
春娘声声泣泪:“无妄我求你!无妄!”
季陵狭长的双睫被粘稠的血粘住了,只能模糊看到季无妄一张森然的面孔。
少年咬牙攥紧手中的剑柄,几次欲站起却再也动不了。
季无妄居高临下,冷冷俯视着他:“剑客手里的剑重于生命,一个剑客连剑都握不住还算什么剑客?”
季陵霎时顿住,怔怔的看着季无妄一张森冷的、暴戾的面孔。
许是血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居然没有在父亲惯常的暴戾面容上看到怒容。也许是血液模糊了他的听觉,他居然听到父亲极轻的说了句:
“今日不错。”
季无妄提起了手里的深渊剑,春娘大喝:“无妄!”
阿沅眯起了兔眸,两只爪子捏得紧紧的,藤蔓上的利刺已然对上了季无妄的胸腔处。
“主人!”
然而下一瞬季无妄却将深渊剑丢在了季陵身侧,头也不回的走了:“别用木剑了。”
阿沅顿住:“……”
春娘也愣住了。
小兔略挣扎了下,从春娘怀里跳出,朝着少年一蹦一跳跃去。
春娘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季陵,又看了眼季无妄即将消失的背影,将脸上的泪抹去,急急追上季无妄。
小兔跃到少年身边,细细舔祗着少年脸上未涸的血迹。
阿沅忙着给他止血,忽的听到少年恍然的声音:
“今夜……真美啊。”
阿沅愣了一下,顺着少年的视线仰头看去,不再是漆黑一片犹如吞噬人的一张大口似的天色,而是一片熠熠生辉的璀璨星河。
确实很美。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境中看到这么好的天色。
真美啊。
“咳咳……”
少年挣扎着站起,一手执起深渊剑,一手将小兔捞起抱在胸前,微微低头对她道:
“回去了?”
小兔睁着一双红红的眼珠看了他一会儿,温顺的将头埋在少年的臂弯内亲昵的拱了拱,少年嘴角微勾,牵扯到痛处轻“嘶”了一声,微微佝偻着身躯,拖着长剑,抱着怀里的小兔一步一步走回柴房。
忽的,电光火石之间阿沅从少年的怀抱里探头往身后看去。
空荡荡的夜,无甚稀奇。
“……怎么了?”
少年垂眸看着她,轻声道。
小兔一双兔眸紧紧盯着那漆黑的暗夜,片刻后扭过头又埋首在少年的臂弯内,红红的眼珠眨了眨。
总觉得方才……那儿好像有人……
看错了吗?
少年没有将这个插曲放在心上,只看了小兔一眼,抱着它回了柴房内,落了锁。
许久那处漆黑处,一丝金光转瞬即逝,又归于死寂——
季无妄好像转了性,居然真的开始认真教季陵使剑了。
也不知是哪根筋终于转了过来,看着季陵越来越明亮的双眸,阿沅也很想为季陵感到开心,但她是真的开心不起来。
因为她终于知道季陵这对妖深恶痛绝的恨从哪儿来了,完全是季无妄这厮不遗余力灌输的!
“妖就是妖,狡诈难驯,本性难移,我辈中人,自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似你这般如何降妖?!”
一掌当胸击去,季陵重重被击飞落地,他一口吐出淤血,双眸异常明亮的望着季无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全是孺慕之情:“是,儿谨遵父亲教诲!”
阿沅:“……”
“妖生性残暴,越是漂亮的妖越狡诈越会愚弄人心,似你这般如何能敌?”
又是一重重的肘击,少年被打趴下来,双眸却仍是明亮的,大声道:“父亲说的是!”
阿沅:“………………”
阿沅呆了一刻便呆不住了,再多听一刻钟,她怕她会当场气出病来。
然而她白天躲得过去,晚上却躲不过去。
少年对春娘对所有人都无话可说,他将所有的话都说给了兔子听。
“我知道……我就知道父亲不是故意这样对我的……他是走火入魔了才这样,他控制不了自己……”
是是是,哪怕快把亲儿打死了他也只是“控制不了”自己嘛。
小兔一边舔祗自己的爪子,一边暗自催动海灵珠给少年疗愈伤口。
“我知道的,父亲是因为被妖重创了才走火入魔的,不能怪父亲,全是妖的错。”
小兔皱了皱眉,没说话。
少年沉默了好久,就在阿沅以为少年不会再说话时,少年忽然道:“父亲今天……还为我擦拭伤口了。”
少年摸了摸自己左臂上一道寸长的伤口,恍然道:“就在这儿。”
阿沅:“……”
季陵一手将小兔捞了起来,放在自己胸膛前,一双好看的桃花眸落在她身上,眼神亮晶晶的:“小兔,是我一直误会了父亲,他是因为妖才变成这样的,是我误会了他!他是剑圣,他是大侠,他是所有人仰慕的大英雄,我也要像他一样,做个除魔卫道的除妖师!”
小兔红红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他,不管怎么样,你确实做到了。
季陵凝着身前的小兔,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她头顶的绒毛,忽然道:“真奇怪,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你能听懂我说的话,我甚至还梦到过你化作人形的样子……”
小兔蓦的,双耳竖了起来。
少年却又紧接着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会有妖敢混到我家来?不要命了吗?”
阿沅:“……”
小兔的耳朵跟着蔫儿蔫儿的,耷拉在少年的胸膛前,整只小兔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阿沅感受到少年捋着她的毛,如梦呓般轻声道:“你就这样一直、一直做我的小兔,我将你揣在怀里,我要带着你走过很多很多地方,看很多很多山水,我们就这样一直一直在一起……”
少年的声音蓦的一顿,恍然道,“如果你真像我梦里那样,能化作人形……”
小兔本耷拉的耳朵悄悄又竖了起来。
半晌听到少年的嗤笑声:“不可能的,你不会化作人形的,我不喜欢你化作人形,你化了人形……就不理我了……”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小兔的兔耳都凑到了少年的薄唇前,蓦的听到一串均匀的呼吸声。
阿沅:“………………”
混蛋!!!!
第80章 80 ◇
◎谁偷了老李的糖人儿?◎
季陵又做了那个梦。
这反反复复梦境里是同一个女孩儿。
瘦瘦小小的, 皮肤很白,眼睛总是红红的,看人的时候总是怯怯的, 眉心有一瓣好似燃烧的一团小火焰似的花瓣印记。
对了, 她还有双兔耳朵。
很可爱。
她总是夜半来,总是悄悄给他包扎了伤口就走了。
像个善良的田螺姑娘。
不, 她就是田螺姑娘。
她看起来很胆小, 但脾气不是很好。
总是训他。
昨天训他为什么不小心点, 今天训他:
“你是人不是动物,为什么不反抗呢?”
是啊, 为什么不反抗呢?
连她都看出来父亲是怎样将他如一个木偶般训斥、凌虐了。
所以他反抗了。
他第一次拿剑对准了父亲。
那天那个长着兔耳朵的女孩儿如约来给他包扎了, 那天少见的没有训他。
可季陵却觉得空落落的, 也不能说他喜欢被她教训,他就是……想听听她的声音。
一句也好。
可那天她什么话也没说,季陵翌日醒来看到睡在身侧的, 盘成一个小雪团的小兔总觉得怅然若失。
他有一个荒唐的想法,那个女孩就是小兔变的。
可很快他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的。
小兔就是小兔, 那个女孩儿……只是一个梦而已。
他分得清。
虽然少年这样想着,可他依然期待每夜午时女孩儿的来临, 甚至因此, 父亲的毒打也显得没有那么难捱了。
每次女孩来, 他总是装睡。他有想过要不要睁开眼,要不要和女孩儿结识一下, 可直觉告诉他, 最好不要这么做。
她不喜欢这样。
甚至他心里莫名的笃定, 如果他睁眼了, 女孩儿就会走。
一定会的。
她是属于梦里的女孩儿,就这样让她藏在梦里,不要去惊扰她,不要去吓她,这样……就很好。
每次带着这样的心情,季陵睁开了双眼,天又亮了。
小兔正盘在他的肩颈处,小胸脯微微起伏着,睡得很香很甜。
季陵莫名觉得胸腔那块暖洋洋的,有什么满溢了出来,今天的阳光也很好,一切都很好。
他提起深渊剑轻手轻脚走出房门,轻轻合上门。
漫长的一天开始了。
不多时,小兔也睁开了双眼,脚步轻轻一跃攀上了窗沿。
自那日季无妄将深渊剑给了季陵后,父子俩似乎解开了某种心结,季陵也就不再限制阿沅的出行了。
阿沅自在季无妄面前碰了灰之后,识趣的不再往他面前凑了,虽然是在境里,剑圣仍是剑圣,哪里是她能敌的。
阿沅惜命的很,当然不再去触剑圣的霉头了,至于春娘那边……她还有些事情需要确认一下。
小兔一路小跳至春娘的窗沿,正巧春娘正在埋头缝补着什么。
阿沅多看了一眼,几件一看就是季无妄的宽大的外袍,剩下都是季陵的,包括各种小衫、外袍、靴子,都堆成一座小山丘了。
一模一样的桃花眸,异常的关心,甚至一脉相承的巫蛊术,不需要再证明什么了吧,只是看来季陵并不知春娘……就是他的母亲。
事实上,阿沅从未听季陵说过他的生母。
春娘又为何不说呢?
阿沅想着想着就想起季无妄一张臭脸,该不会是他瞧不起妖,世人皆轻视妖宠,只怕季无妄更不会要一只妖做他儿子的母亲吧……
阿沅越想越生气,什么人呐!
当下也不愿回去,又去听那些仇恨、鄙视妖的谬论,几个小跳翻出了墙,优哉游哉的在路上晃着。
此刻她身上有些灵力,自然不畏惧人了,不过也不能太过大摇大摆,她沿着熟悉的墙角缝隙、各种犄角旮旯走,这些日子为了在境里寻找薛时雨、书生他们,她也快把这境都摸透了。
可惜仍然没找到他们。
甚至这条街来来回回的人她都识透了。
忽的,一道清脆利落的声音传来:“大婶,请问剑圣季无妄季师父的家往哪儿走?”
阿沅愣了一下,连忙避到墙角的阴影里,微微探出半颗脑袋,一双兔眸倏地圆睁睁的!
是薛时雨!
是十六七岁的时雨姐姐!
阿沅眼前一亮正要跳出去时,彼岸花连忙叫住了她:“主人!她不是薛时雨!不对!她不是真正的薛时雨!她是季陵在境中的投影罢了!”
阿沅硬生生止住脚步:“……不是时雨姐姐?”
“主人你仔细看是不是比现实中的薛时雨年轻一些?”
阿沅仰头望着薛时雨那张明媚的侧脸,确实,比起她认识的时雨姐姐,更多了些青涩。
阿沅骤然升起的喜悦忽的又散了,不过很快又开心了起来,能见到少女时期的时雨姐姐也很好!
少女时期的时雨姐姐也好好看啊 !!!
“你也是来找季师父的啊?”
“是的,家父和季师父是故交,季师父曾有恩于家父,此次前来便是家父所托……”
“主人,梦兽既然将薛时雨几人藏匿在境中,可能是不会让他们有神识的,定是将他们的神识封印在了某处……”
阿沅正一眨不眨看着薛时雨,忽然一个师傅推着小车一路吆喝着过去了:“糖人儿喽,新出锅的糖人儿呦……”
阿沅匆匆看了一眼,本不太在意,忽的瞪大了双眸!
那小推车上的一排糖人儿……不就是缩小了的薛时雨、书生、空师父、摩柯、沈琮和月儿他们吗!!!!
“主人!!!追!!!!!!”
阿沅当即顾不得薛时雨了,撒开腿就冲向了小推车,那老叟看着哆哆嗦嗦的,推着小推车前瞻后顾的,阿沅撒开腿去追居然也追不上!
只好隐藏在某一处化作了人形,连忙冲那小车追了过去!
“老人家等等!老人家!”
小推车停了下来,老叟回过头,双目浑浊,半晌聚焦不到阿沅身上:“姑娘……你叫老头子我啊?”
阿沅足足喘了大半天才喘匀了气:“是……是我……您老身体真好……”
老叟嘿嘿一笑:“姑娘叫我老头子什么事啊?啊,想买糖人对不对?”
“……对!”
阿沅看着小推车上的那一排小糖人,果然是按薛时雨姐姐他们那样捏成的!
“主人!我感受到他们的气息了!就在这些糖人里!”
阿沅在最右边的那个糖人身上视线多逗留了一会儿。
是书生。
这些糖人做的极好,并不追求完全一模一样,而是追求个形似。
书生的这根糖人尤其做的好,身姿修长,玉树临风,一把折扇虽然遮住了半张脸,仍能看出其风姿不俗,简言说,骚包的很。
像他!
阿沅大手一挥:“老人家,这些糖人我都买了!”
老叟笑眯眯道:“姑娘,这些糖人可都不便宜啊。”
阿沅摆了摆手:“不管多少,这些我都要了!”
老叟小秘密伸出一根指头,阿沅道:“一文钱?”
老叟摇了摇头:“是一锭银。”
阿沅瞪了双眼:“不就是糖人吗?这么贵!”
阿沅在腰间摸了摸,倒真叫她摸出了一锭银,她想起来,是时雨姐姐塞给她的,叫她饿了就去买香烛,不要想着省钱。
……时雨姐姐真好啊!!!
老叟又摇了摇头:“是一根糖人一锭银,姑娘若要全买了去……得给我老头子十两金。”
阿沅:“!!!”
阿沅当即失声道:“太贵了吧!你黑店来的吧!!!”
老叟搔了搔头,神情看上去倒比她更茫然:“老头子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必须要这些钱,老头子我才能把这些糖人交给姑娘,否则……甭谈!”
阿沅梗住:“你……”
“主人!一定是梦兽对他下的指令!这只狡猾的臭老鼠!”
阿沅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笑笑道:“老板……就不能便宜点吗?”
“不能!”老叟当即回绝了,片刻后又道,“姑娘想要将这些全买下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挑一个,姑娘就挑一个吧,糖人吃多了对牙齿也不好,是吧?”
阿沅:“……”
“……是呢。”阿沅勉强的笑了笑,攥紧了手里的一锭银,视线从第一个“沈琮”掠到最后一个“空师父”,最后停住在那摇着折扇的骚包糖人上。
阿沅的手指向中间:“我要这个。”
“呦,漂亮的女娃娃自然要选漂亮的女娃娃啦。粗粗一看,这个女糖人还和姑娘有些相似呢。”
老叟笑着将“薛时雨”递给了阿沅,阿沅一手接过,正欲转身走,那老叟忙道:“姑娘!还没给钱呢!”
“哦哦!瞧我这记性!”阿沅讪笑着转过身,将一锭银递给了老叟,忽然降低、拉长了声线道,“老人家……可要接好喽!”
老叟顿了一下,只见那锭本该落在他掌心的银子忽然被少女抛高,老叟本就一双老花眼,看也看不清,只听见清脆的一声银子落在了地上,他忙蹲下探头看时,小车上的糖人被阿沅一扫而空!
老叟扶着老腰站起时,小推车上的糖人全空了!
老叟蓦的一声惨叫:“小偷!抓小偷哇!!!!”
“老李咋回事啊?”
“老李你的糖人呢?”
“老李……”
老叟指着阿沅奔走的方向,深深吸一口气,骤然大喝道:“抓小偷啊啊啊啊啊啊!”
登时小巷上的人齐刷刷看向阿沅,均是双眸漆黑,面无表情的模样。
阿沅:“……”
阿沅怔了下,拔腿狂奔!
小巷的另一头,头发枯黄的少年对季陵道:“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季陵蹙眉,莫名其妙:“糖人没了就没了,很重要么?”
少年也拧着眉道:“……是啊,很重要么?奇怪,我怎么这么着急啊……”
季陵拧着眉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放在心上。
很快又一少年跑到他身前,焦急道:“陵哥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又来一个。
季陵简直莫名其妙:“不就一个糖人,偷就被偷了,怎么了?慌什么?”
“是啊,我慌什么啊……”少年莫名其妙的拍了怕自己的脑袋,似乎自己也没想明白。
季陵本是出来寻小兔的,方才枯黄头发少年的话他没放在心里,但此刻又来了个少年说了一模一样的话,并且两人的反应同样的怪异……
由不得他不怀疑。
季陵狐疑的视线落在两个少年身上:“你们……”
很快,又来了一群半大的少年,争先恐后的对他道:
“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陵哥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陵哥!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陵哥……”
……不对劲。
季陵的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骤然大声,止住这些少年慌张无措的声音:“慌什么?不过一个糖人而已,你们究竟在慌什么?”
方才还一脸惊慌失措的少年们陡的静了下来,一个个均是如梦初醒般的恍然模样。
“是啊,我在慌什么?”
“老李的糖人有那么重要么?”
“是啊,不就是根糖人么……”
少年们摸着后脑勺嘿嘿一笑,对着季陵道:“对不起啊陵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
“陵哥,没吓到你吧陵哥?”
“唉,我这着急忙慌的性子能改改就好了……”
季陵抿着泛白的唇,道:“……无事。”
然而不知何时,垂落在身侧的双手陡的紧握成拳,掌心俱是冷汗。
不对劲!
不对劲!
季陵望着面前一张张或是咧着嘴,或是天真无邪的笑容只觉得被一股怪异的诡谲感牢牢俘获了。
明明是熟悉的脸,明明是熟悉的一切……他却觉得有种不真实的怪异感。
明明是他朝夕相处了十年之久,明明是他看遍了的景色,他却有种镜花水月般的荒唐感和违和感。
这种违和和荒唐化作了一种他也不知的恐惧,自尾椎骨往上直窜,他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不对劲。
有哪里不对劲!
一定有哪里不对劲!
忽然,又争先恐后跑来一群人,呼号着:“老李的糖人被偷了!老李的糖人被偷了!”
方才在他面前挠头羞涩的少年忽的又开始恐慌了起来:“被谁偷了?谁偷了老李的糖人?”
一滴冷汗自额角淌落。
季陵望着面前明明熟悉却又陌生的少年们,不由得微微后退了两步。
直到背抵在墙上,退无可退。
“一个姑娘!是一个姑娘偷了老李的糖人!”
“哪个姑娘?”
“一个漂亮的姑娘!”
“哪个漂亮的姑娘?”
一个大叔高呼着:
“一个穿着白裙的,脸白白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哦,对了!眉心还有一个花瓣印记的姑娘,就是她偷了老李的糖人!”
季陵登时怔住了,一脚从阴影处踏出,直直走到那个大叔面前,一双浓黑的桃花眼牢牢盯着他:
“你说谁?”
大叔高呼着:“我说那个姑娘!那个偷了老李糖人的姑娘!”
众人陡的又开始惊慌起来:“老李糖人被偷了?”
“谁偷了老李的糖人?”
“是谁?老李糖人被谁偷了?”
“老李……”
季陵忍无可忍大喝道:“都闭嘴!”
霎时,众人都闭了嘴。窄窄的小巷里挤满了人,人人睁着一双黑勋勋的眼珠盯着季陵看,甚至连眨眼的频率都是一样的。
季陵:“……”
季陵缓缓吐出一口气,将不断蒸腾蔓延的恐惧压了下来,明明是艳阳天,他却流了满身的冷汗。
不,甚至连落在身上的阳光,也觉得虚假。
他只盯着眼前的大叔,顿了顿,道:
“那个姑娘……去哪儿了?”
登时所有人齐刷刷手指同一个方向,黑勋勋的双眸一眨不眨盯着他。
季陵:“……”
季陵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朝着众人手指的方向疾步而去。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用的是同一种眼神,同一种目光,同一个面无表情的神情盯着他的背影。
明明是熟知了数年的人,明明是今早才点头问好的街头邻坊,明明是他熟悉的周遭一切……
季陵走着走着变成小跑又变成疾跑,直到感受不到身后的视线,直到将所有人都抛在了身后,他才缓缓地扶着墙,徐徐喘着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扶着墙壁的手微微战栗着,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将这股莫名的恐惧、惊悚感压入心底后,他又想起了那位大叔的话——
【一个穿着白裙的,脸白白的,两只眼睛红红的,哦,对了!眉心还有一个花瓣印记的姑娘,就是她偷了老李的糖人!】
白裙、脸白白的,眼睛红红的,眉心还有一个花瓣印记……
不就是他梦中的……那个女孩儿吗?
她……
她……从梦境里出来了?
季陵恍惚了一瞬,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女孩儿会面临方才的一切,他就被恐慌牢牢抓住了。
是比方才被那股牢牢包围的惊悚感还要叫他觉得可怖,只要他一想到那个女孩儿肚子面对着这样一群人……
她一定会害怕的。
她一定会害怕的。
季陵缓缓站定了身躯,浓黑的桃花眸褪去了游移的荒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他抿着唇,朝着方才众人指的方向走了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走了多久,他没见到任何人,更没见到那个梦境中的女孩儿。
就在他不确定还要不要继续走下去时,他在小巷尽头见到了——小兔。
小兔歪着脑袋打量他,似乎对于他的出现也很惊奇。
季陵见到小兔的一瞬,站定在了原地。
直到小兔一蹦一跳的跃入他的怀中,他双手捧着小兔毛茸茸、温热的身躯,感受到掌心跃动的脉搏,他才骤然从方才那股荒诞的诡谲的不真实感抽离而出,炽阳下居然觉得浑身脱力般的无力。
好似竭泽的鱼。
喘不过气来。
他将小兔紧紧的抱在怀里,将脸深深埋在小兔绒绒的皮毛内深深嗅了一口,闻到小兔身上隐隐的幽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
才觉得双脚是踏在土地上的
才觉得有了真实感。
小兔,是真实的。
他知道。
他知道小兔是真实的,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你去哪儿了?”
少年闷闷的声音传来。
少年就这样立在阳光下,抱了小兔好半天也丝毫没有放下的意思。阿沅甚至都被他抱出了汗。
也不知梦兽这家伙给境里的这些个人啊物啊花花草草的下了什么指令,她方才为了逃脱废了老大的劲,几次差点被抓住,幸亏恢复了些灵气,钻空钻到一个阴影处化作了小兔才得以甩掉那群人。
那些个面无表情的,好似一个个被操控的人皮玩偶似的,可吓人了。
阿沅在阳光下足足站了好半天才缓过神。
乍看到季陵还以为他们又追过来了,生生吓的打了个激灵。
幸好不是。
幸好!
小兔将嘴巴边上的糖渣偷偷的蹭掉,她已经将这些糖人藏在了识海内,彼岸花看守着,不会有人发现了!
真好!
距离破境终于迈出了一大步!
结结实实的一大步!
阿沅掩饰好了罪证后,被少年紧紧抱在怀里硬生生憋出了汗来,她面色不虞的拿长耳去扫他的脸:“你到底要抱着我到什么时候啊!汗都出来了!脏死了!!!”
小兔吱吱吱吱的叫唤,亲昵的拿着长耳蹭着他的脸(季陵视角),少年越发紧的将小兔拥在怀里,即便是暖阳落在他身上也让他觉得虚假,也让他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只有将小兔抱在怀里,他才感受到了真实的暖。
熨帖四肢百骸的暖。
少年就这样紧紧抱着怀里的一团光和暖深深的松了口气。
阿沅:“………………”
阿沅忍不住挣扎起来:“热死了!热死了!松开我混蛋!”
少年的大手揉着她毛茸茸的头颈,胸膛震动,发出闷笑:“知道了知道了,我看到你也很开心……下次别乱跑了。”
阿沅:“……………………”
谁开心了!!!!
快!松!开!我!!!!
忽而,本无人的小巷渐渐的,人影多了些。
没人再说什么“老李的糖人被偷了”,“老李的糖人被谁偷了?”“抓小偷啊……”什么的,所有人一如从前,小摊小贩沿街叫卖,行人匆匆路过,吆喝的吆喝,行乞的行乞,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的“生活”着。
之前发生的一切仿佛是一场梦一般。
阿沅高悬的小心肝终于回落了。
这个危机算是过去了。
那厢季陵愣愣的看着周遭的一切,似是不敢相信。
他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一切是真的,还是方才的那一切是真的……还是……
都是假的?
“陵哥你在这儿啊!春娘叫你回家呢!”
头发枯黄的少年看到他小跑而来,脸上挂着一贯憨厚的笑容。
季陵顿了一下,道:“老李的糖人……找到了吗?”
少年搔了搔头:“什么糖人?谁是老李啊?”
季陵怔了下:“就是街头那个卖糖人的老……”
话音霎时卡住,因为他想不起“老李”是谁。
真的有……老李这个人吗?
他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季陵楞在原地,抬眸发现不光枯黄头发的少年,小兔也睁着一双兔眸一眨不眨看着他。
少年忧心忡忡看着他:“陵哥你是不是中暑了啊?咱村就没这号人啊?”
“……是么。”季陵单手揉了揉太阳穴,“那是我记错了吧……”
也就是说那个女孩儿……
少年揉着太阳穴的双手蓦的顿住。
那个女孩儿……也是不存在的么?
“陵哥别想了!你就是太阳晒糊涂了!快回去吧,春娘喊你回家吃饭呢!我有事就先走啦!”
少年扬了扬手,跑走。
季陵愣了一会儿,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儿,既想见到那女孩儿又怕见到她,此刻得知她是不存在的,心中居然有一丝丝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微垂着眼睑,便对上了一双红红的兔眸。
小兔若有所思盯着他,红红的眼珠倒映着他艳阳下,有些苍白的面容。
少年顿了下,又将脸埋在了她身上,还蹭了蹭。
阿沅:“…………”
少年仍是将脸埋在她身上,双手环保她的姿势,也不知道他要这样抱多久,嗅多久,终于,就在阿沅要绝望的时候,传来少年犹如梦呓般的呢喃:
“我这是……做了一个噩梦吗?”
阿沅正疑惑他是什么意思时,季陵痛快的松开了她。
终!于!
少年将她单手搂在怀里,冲她露出了个比艳阳还要灿烂的笑,一双漂亮的桃花眸熠熠生辉:
“走吧,回家了。”
作者有话说:
男主是书生不会变哒,小季这块有些事情想交代清楚一点就写多一点啦,小季这儿快结束了,书生也快出现了,大家不要着急哇,我尽量写快些!
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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