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遥耳力绝佳,敏锐地从人声鼎沸中捕捉到后厨传来的吱呀声。这郝春和,怕不是开窗要跑。春燕子离手就没,郝春和要是溜了,在这鬼市她可没把握能逮住。
她赶忙扯嗓子喊道:“老郝,是我!我来汴梁了!”
下一刻后厨垂落的棉麻布就被人掀起来了。郝春和灰白的头发用粗布缠着,身上穿灰黑色棉衣,腰间压着荨麻布。他眯着眼不敢置信地朝门口看过来,皲裂红肿的手里还攥着菜刀。
“你!”闻遥脸上戴着面具,可郝春和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他有些浑浊的眼睛亮了,急急忙忙往门口踉跄走了两步:“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就这几天,本来想安顿下来再找你吃酒。”闻遥往店里走,很顺手地从怀里掏出三张先前楚玉堂给的百两银票递给老板娘:“春燕子欠你的钱我替他还,剩下的五百两明天给你送来。”
一出手就是三百两!
老板娘手里摸着银票,脸上的笑容怎么也盖不住:“好好好,没想到春燕子还有姑娘你这样的真心朋友。姑娘是要吃酒?春燕子,你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刀给我,你带姑娘挑个好位置,荷娘我送你们一坛老酒!”
春燕子嗫喏几下,手里握着的刀就被荷娘抽走了。
“就在这坐吧,来,看看我给你带的灸骨头,你眼前就好这口。”闻遥扯着郝春和坐下。
郝春和显然没什么心思看灸骨头,他垂头犹豫一会儿,咬牙站起来:“不行,哪能叫你替我还钱。我自己欠的钱我自己还,我叫荷娘把银票还给你。”
“哎,等等!我说你这人怎么分不清好赖?我替你还钱,人家老板娘心里正高兴呢,你现在凑上去说这话不是找骂是什么呀?”闻遥手上力气大,扣住郝春和的肩膀叫他动也动不了:“而且我也不是白替你还欠,我有个忙,你得帮帮我。”
“什么忙值八百两?”郝春和也不知道是想了什么,面色一下子严肃起来,眼睛朝周围一瞥压低嗓子道:“我已经不干那行很多年,不过要是你叫我做,不管是哪里,哪怕是皇宫我也会去一趟。”
“你就歇着吧,没人要你动手。”闻遥给他剃肉:“只这样,我有一群学生,要练你藏匿行气的功夫。刚才的三百两还有明天的五百两是你的束脩。”
郝春和的心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放松下来:“徒弟?怎么,你来汴梁是要开宗立派?不对啊,江湖上这几日都在传十年会盟的消息,没听说星夷剑主要广招徒弟。”
闻遥笑眯眯,拿着筷子在郝春和面前晃了晃:“在外面不好说,你跟我去看了就知道了。”
说走就走。
她扬声道:“老板娘,酒不用热了!我和春燕子多年没见,出去逛逛你们汴梁的鬼市,晚些时候回来!”
荷娘倒也不怕春燕子跟闻遥跑了赖她的帐,爽快应下放了人。
未曾想闻遥刚站起来走到门口,对面酒乌泱泱冲上来一大群人,手中都拿着刀剑,凶神恶煞地瞧着她。一个男人面上全是淤青血痕,指着闻遥口齿不清道:“www.youxs.org!”
郝春和愣了:“这又是怎么回事?”
“哦,刚才遇到的畜生,急着找你扔一边忘记宰了。”
闻遥抬手让郝春和后退:“稍等片刻。”
她手掌在星夷剑剑鞘尾端一拍,银光闪过长剑出鞘,森冷寒芒混杂内力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对面人也会点拳脚功夫,举着笨重硕大的斧头闭眼朝闻遥砍过来。闻遥侧身挥剑,红绳墨发飘扬身侧直接切开了斧面,一脚飞起踹在这人胸口。
骨裂声传来,那人飞起带着身后三四个人砸在远处。
其余人还要上前,闻遥手腕翻拧,一道深深的剑痕越过众人烙在身后石墙上,足足有四五寸深。离墙面最近的人颤抖着看着那痕迹,做梦一样摸上自己的脖颈。
还、还好,没被切成两半。
“走还是死?”闻遥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不滚我替你们选。”
只一剑,来时气势汹汹的一众人瞬间重蹈卖盐四人组的覆辙,丢盔弃甲狼狈而行。
郝春和看着那一如往昔气压山河的星夷剑,仿若回到西朝皇都外两人渡河夜行的场景。他微微闭上眼,无比感慨:“一入江湖岁月催。六年了,我老了,你却半点没有变,还是少年意气。”
“废话。”闻遥笑骂:“姑奶奶我才多大。别耽搁了,快走,你学生等着你呢。”
两人随即爬上井,从当铺离开了汴梁城鬼市。到一个巷子口,闻遥提起飞身掠起,稳当当站在一户人家竹木梢头。郝春和手掌往地下一拍,下一刻也站到了闻遥身边。
“说起来,你这一身轻功还是当年与我逃命的时候练出来的,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秋夜凉风中,郝春和的面色却变得红润,一扫方才颓唐。就连那乱糟糟的头发以及肚子上还压着的布兜也变得潇洒肆意起来:“你我多年未见,要不要再比一场。”
比比比,这群江湖人不管退出江湖隐姓埋名多长时间,还是满脑子比试。
闻遥应下了:“好,那就东兴街兖王府,输的人请一顿灸骨头。”
话音落下,她随即脚尖点地飞掠而去,屋檐之上几乎踏着月色而行。郝春和半点不介意闻遥抢先,哈哈一笑,分外畅快:“好!”
江湖百晓生手上有一纸天下高手榜,几乎人人都以名列其上为傲。而世间高手众多,摘星取月之道上,唯飞叶客郝春和堪称天下第一,无人出其左右。
十几年前,他曾一人携刀夜闯西朝王宫,砍下当年西朝皇帝的右耳。西朝大名鼎鼎红禁卫满城追杀,愣是没碰到郝春和一个衣服角,反被狗血混墨浇在城门口沦为诸国笑柄。虽然没人知道为什么大盗郝春和要干这种事,但从此他声名大噪,在江湖成为传说。
是在大约七年前,飞叶客郝春和在七年前突然销声匿迹。
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做了一辈子大盗偷够了世间至宝,坐船出海逍遥快活了。总之什么样离奇的说法都有,但如果人说飞叶客郝春和在汴梁城鬼市一家永州菜馆里帮人切了六年的菜,保准是没有一人相信的。
可偏偏世上的真相就是叫人怎么难以相信。
郝春和先行踩在兖王府墙头,不曾溅起一点瓦片上的尘埃。闻遥全力以赴提气而行,终究还是晚了一刻落在他身边。
“好嘛,我请我请,就知道我在这方面天赋不好,怎么次次都输给你。”闻遥虽然这么说着,面上却不由自主地笑起来。
七年了,郝春和心里也从来没有这么松快过,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不过眼下这兖王府可不是能站着聊天的地方。
“请客的事等会再说,你那些徒弟在哪?咱们快些走,别在这兖王府墙上久待,危险着呢。”他是刺客,五感敏锐至极,清清楚楚感受到自打他落地,这煞星府邸中就不知道转过来多少箭头对着他浑身上下各处死穴,就等着————哎,哎?!
郝春和一怔愣,感受着周围纷纷移开的视线。耳朵一动,他甚至在昏暗中捕捉到了无比轻微的箭弩机关闭合声。
“都说了不是我教,是你教。所以不是我的徒弟,是你的徒弟。”闻遥抱胸抬下巴:“喏,就是这,进去吧。”
郝春和的震撼没有半点作伪,他甚至还结结巴巴问问了一遍:“你那些人,在、在兖王府里住啊?”
“重新介绍一下。”闻遥一笑,抓着郝春和跳进院子里,一把摘下面具。一旁正坐过来一队侍女,见着闻遥后纷纷行礼,打头的姑娘还贴心地把自己手里的灯笼交给闻遥,让她当心脚下的路。
闻遥晃晃灯笼:“我现在是兖王的暗卫统领,非传统意义上的那种。”
“你!你你你!”郝春和瞠目结舌,一把抓过闻遥手腕走到一边。小老头刚才轻松的神色不见了,转瞬间变得无比严肃凝固:“你来汴梁是帮兖王做事?不成,不成!”
“怎么不成?”闻遥纳闷,解释道:“我认识燕苍,他是前三司统领,对我有救命之恩。兖王是他小徒弟,人师父走了,怕小徒弟被人欺负托我照顾三年——我就真是奇怪了,他兖王是什么妖魔鬼怪,让你们各个都是这个反应。”
“你不在汴梁又不关心朝廷的事,你当然不知道这兖王是什么人。”郝春和面色严肃无比,硬是拽着闻遥走到墙角,挡住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的目光,死死压低声音道:“他以前在川西打仗,打蜀地。那蜀王虽然是叛王,蜀地三十二城的百姓却是我天水同胞。可你知道兖王是怎么打的?三日之内连克七城,次次都是焚城杀人!摘将领妻儿的头颅喝酒,非要逼出每个蜀兵,不受降将,城外尸体垒得比城墙都要高!”
“心狠手辣啊!”郝春和痛心疾首,道:“你那三百两和五百两是不是兖王给你钱?不成,走,我们现在去找荷娘要回来。你把钱还了,我继续洗菜切菜,你赶紧给我走!离开汴梁爱去哪去哪!”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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