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勒底抵达第五根源地前的某个夜晚。

嗖——

孟星魂从客栈的院子一跃而出，立在院墙上。

身后是怪叫声和惨叫声。他回头望了眼，院子里到处都是恶鬼。

情况完全出乎意料。

他这次的任务是截杀某个在此过夜的客商。听说客商有许多高手跟随，保险起见，孟星魂少见地叫上伍六七一起来。

倒不是说打不过，只是担心客商趁乱逃走。这座镇子挺大，多个人看着总是好的。

当然他知道伍六七大概率下不了手。所以只是想伍六七能拿住客商就成，让自己来动手。

不料还是出了意外。

孟星魂一现身，所谓的客商和那些高手就立刻变成了恶鬼，大开杀戒。

即使如此，孟星魂还是费了些力气，强杀了客商，又逃出客栈。

很明显，这是一个针对他和伍六七的陷阱。想必是两人无意间得罪了谁，又被发现了踪迹，所以才搞这么一出吧？

得考虑换个地方了。恐怕整个江东都不能待，干脆北上去徐州吧。

这样想着，孟星魂朝和伍六七商定的撤退地点跑去，在镇北的道口。

至于客栈里的其他客人以及店家，估计凶多吉少了。还有小镇的百姓也一样，只能一边逃命一边祈祷恶鬼不要追来。

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伍六七就因为这个遇到了麻烦。

那个道口，伍六七正趴在地上，身下是一摊血。

身边是七八个恶鬼，全都提着砍刀。

不远处，有几个慌慌张张的人正逃离这里。看来他们就是伍六七会被砍伤的原因。

真是多管闲事。

“阿柒！”

孟星魂急得喊了一声。因为他眼看着有个恶鬼举起砍刀，要砍下伍六七的脑袋。

他立刻投出一镖。

铛——铛——

换来两声金属碰撞之响。

第一下挡开了恶鬼的刀，第二下弹开了孟星魂的镖。

嗖——

刚才还倒地不起的伍六七纵身从恶鬼中间跃出，立在孟星魂面前。

“阿……”

孟星魂正要上去问问伍六七怎么样，但这个念头立刻被打消。

伍六七身后，那些恶鬼纷纷倒下。

若不是借助月光，看见了伍六七手中的刀带血，孟星魂很难确定是伍六七干的。

因为他连刀光也不曾看到，就好像恶鬼们都是被空气刀砍死了似的。

伍六七有这种本事吗？不知道。比起这个，还是那把刀更吸引孟星魂的目光。

那是一把满是裂痕的短刀。仿佛曾经碎成无数块，又被粘起来一样。看上去脆弱不堪。

但是它散发的寒气与杀意，让孟星魂果断放弃了对话，转而提起剑退后几步。

看伍六七的眼神，已经把自己定位下一个目标了。

那个晚上，险些丧命的孟星魂重新认识了伍六七的战斗力。

而那样的伍六七。

*****

砰——

与眼前这位断然不是同一人。

“哎呀妈呀！”

只斗了三合，伍六七便有点招架不住。

这也难怪，因为孟星魂改用剑了。虽然平时出任务他惯用匕首，但实际上他的剑法更为纯属，招式也变化多端。

伍六七想过挺长时间，最后觉得用“书法”来形容孟星魂的剑最为合适。

“嘁！”

他先不硬拼，转头就跑。

“站住！”

无视孟星魂的警告，伍六七施展轻功，在房顶上来回跳跃。

倒不是他不想打，只是这动静一弄出来，肯定会引来那些亡魂兵士。伍六七意识到他们很可能是曹焱兵的部下，可不能一边跟孟星魂战斗一边对付。

两人就这样一路追逐，来到皇宫墙外。

又同时立在墙上。

“这里就不碍事了吧？”孟星魂说。

“行，差不多。”伍六七嘿嘿笑着。

“所以阿柒，你打算什么时候动真格的？我可是已经毫无保留了，你难道不该坦诚相见吗？”

“这个嘛……我想还能等等。要是我失控了，御主会遭殃的。”

“算了。既然你坚持如此……”

只见孟星魂侧过身，右脚虚点地。

眼神突然一凶。

“……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疾走三步，忽然起跳。

就是这招。

唰——

孟星魂跳得很低很低。甚至站远点看，都察觉不到他起跳了。大概和抬脚飘浮差不多。

但就是这样的动作，居然比他跑的速度还快。

只一飘，就直接飘到伍六七眼前。

执剑如执笔。

“嗬！”

左右横切，轻行正楷。

铛铛——

招架后的伍六七本想抢攻，但还是孟星魂的剑更快。

来回斜挑，飘逸乱草。

铛铛——

长剑回首，猝然一击，点睛巧篆。

铛——

顺势回环，大力斜砍，落劲重隶。

铛——

一套剑招下来如挥毫泼墨，时快时慢，时紧时松。

仅仅六剑，打得伍六七的刀差点脱手。

他退一步，孟星魂就进一步。

进一步，便出一招。出一招，可抢一先。抢一先，就让伍六七再退一步。

恶性循环了属于是。

被逼得太紧，伍六七不好轻功脱身。孟星魂的轻功与自己不相上下。在起身的那一刻，自己一定会露出破绽。

招架到十几招后，伍六七还是没防住。

孟星魂先是直刺一剑，骗伍六七竖刀格挡。再一步跨过去，用剑柄狠砸伍六七握刀的右手。

“疼！”

只是做出了一点回避动作，伍六七就已门户打开。

孟星魂一个剑花过去。

唰唰唰——

“靠！”

伍六七胸前也开了花，迸出血来。他忍着疼跳下院墙。

“你还想这样继续下去吗，阿柒？”

孟星魂亦跳下去，提剑逼问。

伍六七抹了抹脸上的血，苦笑道。

“确实，我有点装大发了。再这样下去玩砸了，可没法跟立香交待啊。我话都吹出去了。”

将短刀收鞘，背好。再深呼吸。

“先等一下，阿星。”

取出阎小罗给的瓶子，掂了掂。

然后。

“嘿。”

扔出老远。给孟星魂看得一愣。

“干什么呢？”

“没事，算是我的一点决心吧。那么阿星。”

伍六七拿出剪刀，望着孟星魂的眼神十分复杂。

“你可要接好了！”

刀刃捅在心口上，直接捅进去。

疼痛扭曲了他的脸，这其实可能直接伤害到灵核。好在他很清楚该深入到什么位置，就像钥匙进入锁孔一样。

这种做法并不是伍六七在原本世界里能干出来的事，但他有过类似的遭遇。所以作为从者，他知道如何主动引出另一个自己。

“唔！”

随着剪刀深入到那个位置，伍六七的身体和表情一起僵硬。

跪下。

呼——

暗影的雾气突然从他身上渗出。随之而来的，是那股许久不曾感受，但永远不会忘记的寒意。正爬上孟星魂的后背。

他淡定的退后两步，看着雾气被刀光切成两半，旋即消散。

从中现出了伍六七。他的头发完全散开，衣服也变成了紫黑混合，干练的布衣。

一切都和那个晚上一样，连同那把诡异的刀。

明明满是裂痕，却能无坚不摧，亦可无孔不入。

“魔刀千刃……”

孟星魂低声说从伍六七那里听到的名字，握紧了剑。

伍六七……不，现在应该叫刺客阿柒了。

阿柒的眼神略显疲惫，但并不能掩盖他的杀意。

“追上嚟嘞（追来了吗）……”

果然变成这样了。孟星魂只听伍六七讲过一次。

过去，伍六七似乎是某个刺客组织的高手，但为了一个女人叛逃组织，被一众刺客追杀。最后跌落水中失忆。

那段记忆对伍六七而言，大概是无法治愈的创伤。以至于他变成刺客阿柒时，记忆总是会停留在逃亡的时候。

倘若身边有个女人，他甚至可能把对方错认为是与自己一起逃走的那个女人。

那个晚上也是如此。

*****

“阿柒？”

“我唔喺呢度畀捉到（我不能被你们抓到），让开。”

莫名其妙听到阿柒这样说，孟星魂还犹豫了一下，以为阿柒是被砍伤了脑袋。

但是阿柒的眼神告诉他，这不是开玩笑。

咚——

只一步，阿柒举着魔刀，闪到孟星魂跟前。

连出两刀！

“嘁！”

孟星魂招架下来，反手刺出一剑。阿柒脚步晃动，退后数米。

但与此同时，又挺起魔刀向前一捅。

孟星魂还在纳闷这么远的距离捅这一下意义何在，然后便看到魔刀忽然碎成无数碎块。

它们被白色的刀光连接，延长！

“啊！”

幸好孟星魂及时闪躲，这一刀只伤了左肩。原本是奔着心脏去的。

只此一招，孟星魂瞬间理解了魔刀千刃的特性。左肩藏到身后，他退了几步。

偷袭不成，阿柒又把刀当成甩过来。孟星魂左躲右闪，难以近身。

投出飞镖试探。

铛——

他看清了，飞镖被魔刀的碎块撞飞。那些碎块并非浮萍般脆弱，相反是藕断丝连。即使单独一块也会有杀伤力。

像是回应了孟星魂的推测，碎块在他眼前散开。

唰唰唰唰唰——

飞来飞去。

唰唰唰唰唰——

每一个碎块都是一支断刃。孟星魂专注躲闪，眼观六路，不想着反击。

他确信，只要魔刀还是碎裂状态，阿柒就不会有其他攻击方式。如果碎块的轨迹向阿柒集中，或者阿柒主动冲上来，才代表阿柒要变招了。

除非阿柒还藏了别的武器，那就只能自认倒霉。

来了！

哒哒哒——

脚步闪动，阿柒绕到孟星魂的视野死角。

孟星魂及时发现了这个动作。他的注意力马上集中在阿柒身上，同时向后跳去。

如他预判的那样，魔刀碎块全体转向，朝着阿柒飞去，在刀柄处集结，恢复原样。

阿柒也跟着抢过去，挥刀就砍。

孟星魂急忙用剑招架。

铛——

刀剑相碰之际，孟星魂竟然有了点犹豫。他多想了一下如果魔刀此时碎裂，自己便不该与阿柒对拼，再退后才是上策。

这个想法让他没有第一时间把力气集中在对拼上。等他发现魔刀并没有碎裂时，已经晚了。

阿柒用力一压，让孟星魂身形不稳。脚下再一绊，孟星魂摔倒。

唰——

魔刀连续扎下来。孟星魂侧滚，后翻，起身。

伍六七魔刀一挑。

嗖嗖嗖——

再次碎裂，化为四十米大长刀。

“嗬！”

*****

轰——

孟星魂蜻蜓点水，让过大刀。

这一刀把皇宫的院墙都砍碎了一段。说它能把自己砍成两半，孟星魂是信的。

“阿柒！”

他刚喊了名字，大长刀化作无数碎块。一部分回到阿柒那里，组成比较短的魔刀。

两边同时扑来！

“阿柒！”

孟星魂无视碎块，只管迎着阿柒冲上去。

运起内力，长剑起舞。

铛——

与魔刀火并，眼花缭乱。

“阿柒！”

即使处在一个破绽就足以断送性命的关口，即使那乱飞的碎块不时在身上留下伤口。

孟星魂也坚持一边对攻，一边呼喊名字。

“阿柒！”

以及最最重要的一句。

“用右手拿刀！阿柒！用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