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四百米长的线性阵和着鼓点前进,随着轰轰的踏步声,一排排刺刀有规律的上下起伏,三千六百余名战列步兵踏着几乎相同的步调,一样的动作,以每分钟八十五米的速度,整齐的向前运动。
唐玮的左前方是本连的连长,他边走一边观察两翼的连队,自己的连队若突出时,他就面对前进中的队列,倒退行走,双手拿刀平放在胸前,连队的速度便略略一缓,基本持平后,他又转身军刀前指,面向后金军前进,全连便又恢复标准快步行进的速度,然后连长又开始观察两翼连队和朱冯的营旗位置,行进百步后,全营依然基本保持直线。
铜笛声和在激昂的鼓点中,欢快悠扬的的音律让唐玮稍觉心安,他口中抿出一口唾液,喉咙也舒服了不少,踩中鼓点的感觉很好,头脑清醒些的唐玮记起教官的话“打仗的时候要是不知道怎么办,就看老兵干嘛就干嘛”。因此他一边走一边用眼角瞄着的位置,
左右都是他熟悉的战友,他的小队都在第一行,后面两行是同旗队的另外两个小队,现在还没有人受伤,战列仍然满员。
两翼的炮兵进行着掩护射击,第二千总部的正面的后金军只有一门火炮,它正在几名炮手的操作下发射着实心弹,后金铜炮没有调节炮尾的结构,随着登州镇的推进,那门火炮不得不调整着后面的垫木,射速大大降低。
右翼外侧的登州骑兵开始拉宽战线。往天佑军的左翼移动,后阵的正黄旗马甲被迫派出一支分兵,在天佑军的方向防御,防止登州骑兵突袭侧翼。
行进大约三分钟后,登州步兵进入两百步。
。。。
后金左翼。天佑军阵列。
孔有德越过乱糟糟的后金军队列头顶,看到一片以相同频率耸动的明盔和刺刀。心头一阵阵莫名的紧张。
唐应太不但带来了陈新的书信,还有毛承禄和耿仲明两人的信,陈新信中给出了优厚的条件,耿仲明和毛承禄则说了自己如今的情况,极力劝说他叛出后金,投奔更有前景的登州镇。孔有德是整个后金最清楚登州体系的人,在后金呆得越久。他越感觉后金那种野蛮的部落制难以与登州争锋。
特别最近两年来,后金国内每况愈下,盖州常年被登州破袭,孔有德的日子过得很差,陈新的态度让他坚定了投奔登州的念头,但如何策应陈新,却没有想好。且战场上瞬息万变,他也要确定登州能最终获胜。才会下最后的决定。
“孔总兵官。”旁边一个流利的汉语声音响起,“你与登州镇交战多次,他们的火枪兵通常如何作战?”
说话的便是皇太极身边的巴克什索尼,也就是后来托孤的大臣之一,后世满清权倾一时的重臣。他这次被派来天佑军,名为助阵,实为监军。
孔有德恭敬的道:“回索尼主子的话,登州镇乃天下强军之一,尤以步兵敢战。然今日大汗亲临指挥战阵,登州军也不过小丑跳梁。依下官跟登州镇打杀多年的经历看,登州镇一般用守势,其阵不动如山,必先用炮击打击我军战阵密集处,迫使我等向其阵列冲锋,自一里至两百步是铁弹。两百步内择机用散弹,令我勇士无时不在其炮弹下前进,此时我已队形渐乱,进入百步后,登州步兵对冲锋的我大金勇士排枪射击,其虎蹲炮在三五十步再一番炮击,其时弹如雨下,我大金勇士往往未到阵前已经折损过半,士气大跌之时,他们的铁甲兵再出征反击,是以我大金往往败阵。”
索尼心有同感,对面登州的炮兵部署在两翼,他们的射速非常快,超过后金炮兵的一倍,炮击的精度也更高,不由有些担忧的道:“就是担忧乌真超哈能否顶住,大汗让右翼撤回转子山以北,那边已经打乱了,非一时半会便能回。”
旁边的李九成对索尼讨好的道:“这次登州火枪兵主动来战,他们的火炮落在后边,我们的火炮却可痛击他们,特别是他们一般在七十步停下,乌真超哈火铳同样能打到,虽是难以击败登州兵,稳守当可无虞。”
索尼点点头,他们几人都不认为登州军能在火力下靠得太近,以他们的认知,应该会在七十步停下,只要有甲兵押阵,乌真超哈不会很快败退。
三人说话之时,登州步兵已经走到了两百步,后金的铜炮不时发射,铁弹在登州阵列附近溅射起团团的雪泥,几处登州战列被打穿。
李九成刚要大笑,对面一阵轰鸣,数枚四磅铁弹呼啸而来,李九成脑袋一缩,连忙观察登州步兵的右翼,却见那边的火炮依然在射击乌真超哈,他惊疑不定的四处张望,却发现炮击来自前方的登州骑兵阵。
索尼皱着眉头看着对面的骑兵阵,“这骑兵也带炮了,这处不好守,右翼不知何时能收回来。”
。。。
一匹塘马回到后金汗旗下,对皇太极大声道:“禀大汗,已传令至右翼,十四贝勒说乌纳格阵亡,尸身未能抢回,十四贝勒马上收拢人马。”
皇太极微微松一口气,他见多生死,一个乌纳格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右翼顺利退回,他认为就能维持住战线,现在最要紧的是争取撤回的时间。
想到这里,他往东面看去,那边的炮声一直没有停歇,一排红色的人墙正在往他所在的位置前进,中间阻隔的便只有三千多名乌真超哈和一千余的正黄旗马甲,这是登州镇的全力一击,是否能挡住登州这记侧击,是后金兵能否避免大败的关键。
正面王家屯的枪炮声突然密集起来,皇太极回头时。一名镶黄旗的塘马飞快跑来,“禀大汗,有一支用喇叭短枪的登州兵进了王家屯,这支人马极为凶悍,达尔汉主子也被打伤了。他请大汗发兵救援。”
皇太极怒喝道:“告诉他,朕这里没有多余兵马,他若是守不住王家屯,就死在王家屯。”
那名塘马畏惧的退后两步,不敢再说,调转马头走了。
皇太极心头微微有些惊慌,喇叭短枪是登州战斗工兵用的,在旅顺时皇太极就见识过这支人马。那些士兵大多出身矿工,常年在最艰险的环境中劳作,不但体力强,而且性情坚韧,从军后打仗最是凶悍,少有愿意投降的,武器又最适合在村落中作战。他们投入王家屯,后金在王家屯的防御必定会遭遇严重威胁。
他想了片刻后响起岳托还有一部马甲。可以抽调来支援王家屯,举起远镜往转子山村看去,却见约两千余人的登州兵正从后阵进攻转子山村,岳托剩余的马甲已经尽数投入交战。
皇太极颓然放下远镜,后金全线兵力竟然都被牵制住,唯一的预备队就是他身后的葛布什贤超哈,他们骑战和步战都是精锐,但皇太极还担忧左翼,万一乌真超哈守不住。还得靠葛布什贤超哈去挽救左翼的危局。
皇太极想了片刻后,招过身后的一名巴牙喇,“去寻到二贝勒,请他务必派一部马甲入村。”
那巴牙喇领命去后,皇太极再次观察左翼的登州兵,他们的两千多骑兵在天佑军对面列阵,却暂时没有冲击的动作。似乎在等待中路的步兵攻击结果。登州骑兵的威力皇太极是知道的,他们这样平静的等待,更让皇太极心中发虚,一旦这个骑阵不受阻挡的冲锋出来,他的五百葛布什贤超哈也难以抵挡。
平复一下心情后,皇太极叫过另外一名巴牙喇:“去告诉多尔衮,不要费时收拢,立即带回蒙古左翼和镶白旗人马,能有多少是多少,那些外藩蒙古的不用管了,一刻钟之内,我要看到他的认旗回到转子山以北。还有,让正白旗的多铎抽调五百甲兵和巴牙喇来中军,立刻!”
刚刚吩咐完,左翼便传来一阵枪声,皇太极看到两军之间腾起阵阵白烟,步兵的交战开始了。
。。。。。。
一声凌厉的呼啸声,左侧数十步外一片噼啪乱响,被炮打打碎的肢体盔甲四散飞舞,张忠旗急促的呼吸着,他握着手中的燧发枪,在队列中往左右张望着,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登州的炮击越来越精准,每一轮炮响都让张忠旗胆战心惊。好在那些炮弹的位置逐渐离开了中间,因为登州兵队列的前进挡住了往中间的跑到通道,登州两翼炮兵越打越往两翼方向集中。
炮弹的威胁小了,登州的步兵却已经接近,在他的对面,登州军的散兵已经走到了百步附近,张忠旗就站在第一排,能清楚看到滚滚而来的登州军,他们的红色军服在白烟中清晰可辨。他们大阵前方一些零散的步兵已经进入百步,有些人已经举起步枪嘭嘭的乱打,正蓝旗中有零星的人被击中,倒在阵前嚎叫,队列中一阵躁动。
张忠旗在恢复神智后,那种胆小也回来了,特别是塔克潭消失之后,怕死的感觉又回到他的身上。
“我要先保着命。”张忠旗对自己低声道。正蓝旗乌真超哈刚刚从旧编制改来,采用的是与登州方阵的伴随火枪兵一样的后退装弹战术,前排射击完后退回后阵装弹,为了留出退后的空间,他们的阵列相对稀疏,为了增加射击的强度,他们每次射击是两排一同齐射。
张忠旗希望尽快打完第一枪,然后便可以躲到后排,那里更加安全。
此时张忠旗的旗队长走到前面,对着队列大声嚎叫,让他们不准开枪,只有听到齐射号令才准射击。
登州镇大阵很快走到了百步,他们的散兵进入七十步,散兵们对着后金队列连连开火,正蓝旗中弹的人越来越多,张忠旗的眼角就能看到有近十人仆倒在阵前挣扎,那种白白挨枪的危险感觉让张忠旗全身发麻。
一些后金马甲穿过拥挤的乌真超哈。往对面的散兵冲去,用弓箭与散兵对战,那些散兵并不畏惧,他们在竹哨指挥下开始五六人的齐射。
有了这些马甲的掩护,乌镇超哈的队列稳固了一些。此时他们对面的红色登州人墙在鼓点和笛声中进入了八十步。
一声海螺号响起,旗队长大声喝道:“举枪!”
。。。
唐玮踩着鼓点,如同一具受鼓点遥控的机械般走在队伍中,前方的散兵互相狗斗着,后金残余的甲兵在大阵面前边战边退,有那些登州散兵的不断射击,后金兵安稳拉弓射箭的机会不多,面对着滚滚而来的登州大阵。他们不得不一退再退。
唐玮斜端着手中的燧发枪,枪头的刺刀散发着寒光,对面的后金兵号令连连,能看得到他们正在举枪,唐玮经历过钟老四无数次的严格训练,他能估计出距离大概在七十步左右,或许马上就要停止了。
但鼓点没有停止。队列继续前进着,对面一声喇叭响。后金阵列上爆开无数白烟,密集的火光闪动,齐射的声响震耳欲聋。
唐玮全身发麻之中,登州阵线上一片惨叫,数十名登州士兵仆倒在地,爆响的枪声余声散去时,唐玮才从麻木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鼓点和铜笛还在鸣响,他依然在呆板的前进。被训练无数次的步幅也没有差错。
唐玮终于感觉到自己的腿在正常迈动,身上也没有疼痛感,他确定自己活过了这一轮,但他的眼角看到右边有一处空出来,后面一名士兵正在补上,不知是谁被打死了。
前方的散兵们在这一轮中被击中数人,连后金甲兵也死了两个。甲兵纷纷停止狗斗,往后金的阵列逃回。
登州的散兵却没有逃跑,他们用火枪零散的还击着,对面的后金队列淹没在一片烟雾中,齐射后会有小小的混乱,利用这个机会齐射更能打击敌人的士气,但鼓点依然在响着。
右边的谢飞低声道:“为什么还不停。”
唐玮说不出来话,左边的黄善也同样如此,唐玮只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话音未落,对面的后金阵线又是一声喇叭,唐玮赶紧闭上眼睛,又一轮齐射到来了,阵列前方行走的连长身体一抖倒下了,唐玮下身一阵尿意,裤裆中一股热流烫过。
。。。
索尼不顾炮弹的威胁,直接站到马上,望着前进中的登州军,低头对李九成问,“已过了七十步,他们为何不还击?”
李九成胸有成竹道:“回郡王话,定是在五十步停下,然后与我军对射。”
索尼点点头,两人对话见,登州军已经进到六十步,后金军进行了第二轮齐射,依稀可见登州镇第一排不断有人倒下,马上又被后面的人填上,给阿济格的感觉是乌真超哈的射击几乎没起作用,但李九成既然这样说,看来登州军很快要停下,下一轮对射乌真超哈恐怕会损失惨重,但登州镇的损失也会很惨重。
索尼估计双方对射会持续一段时间,便转头对身后的巴牙喇壮大道“告知巴牙喇章京,若中军取胜,请全力击破其左翼,然后驱逐敌军溃退,之后侧击镶蓝旗对面之敌。”
。。。
烟雾弥漫的后金阵线上,第三轮齐射到来,但远远不如第一轮齐射的威力,由于正蓝旗需要后退装弹,队列变换中引起混乱,射击变得零散,持续的时间也更长。
乒乒乓乓的火枪声中,登州阵线上不断有士兵倒下,现在他们已经接近到后金兵五十步,停止前进的号音还未传来。
此时前方又是几点伴着巨响的火光闪现,是后金军在射击,唐玮心中一紧,头顶发麻,还不及求神拜佛,便听“当”一声,随即身旁的谢飞惨叫着向前仆倒,几点血珠溅到唐玮脸上。
“谢。。。”
唐玮只喊出半句,谢飞地面上的身影就被队列抛在身后,第二小队的吴墨补上来,替代了谢飞的位置。
所有士兵目不斜视继续前进,唐玮脸上淌过两行泪水,对他来说。这个陪他一起入宣传队,一起当戏鞑子,又一起陪他入伍的兄弟,是比亲人还亲的人。
唐玮抬起头,关大弟的背影出现在原本连长的位置。他拿着一根旗枪,用标准的步幅坚定的往前走着,面前后金阵列就在四十余步之外的烟雾之中,里面还有零星的火焰闪动着,唐玮咬牙切齿,变得面目狰狞。
。。。
登州军已经走了四十余步,登州军没有任何停止的意思,他们在漫长的战列上汹涌而来。在他们的巨大威逼下,后金队列已经混乱,喊声枪声响成一片,弥漫着呛人的白烟,视野不清,号令无法听清,后金军的基层指挥已经接近瘫痪。无法进行齐射。线列上响着杂乱的枪声,将一团团白烟喷出。前方的视野愈加模糊。
张忠旗此时拿着仿山东镇的燧发滑膛枪,颤抖着打开药壶盖,向火门倒入引火药,火枪下一具尸体,头朝西倒在地上,这个指挥张忠旗的旗队长适才被一发登州散兵的射击轰烂了脑袋,他双眼圆睁,脑后一个大洞,流出一滩红白相间的液体。已快到张忠旗的脚边。张忠旗装填引火药时,视线刚好对着这具尸体,这造成他比平时的装填慢了很多,倒了几次才发觉壶盖没取下。
对面鼓乐喧天,登州军每次整齐踏步的声音就让张忠旗心口一跳,这样的声音背景中,又夹杂着身边射击声、受伤士兵的惨叫声、军官叫骂声。还有呛人的硝烟味,这些从来没有真正体验过的东西让他极度紧张。
他一边装弹,一边偷眼看着前面,第三轮齐射后原本他就应该变成第一排,但张忠旗利用队列中的混乱躲回了第三排,正在庆幸时,身后的一名真夷吼叫连连,挥刀砍死身旁一个捅断了木捅条的汉兵,鲜血向前喷洒到张忠旗的身上。
张忠旗一个哆嗦,此时正好前方有人要退回,他赶紧上前一步到了第二排,离开了那个危险的真夷,他从前排的间隙中透过烟雾往前一看,红色的浪潮伴随着鼓点汹涌而来,张忠旗发了一下呆后,哆嗦着继续装弹,但却怎么也完成不了。
。。。
进入三十步,金声仍未传来,登州军阵列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沉默的前进,后金阵线上的射击已经完全混乱,他们预先装填的第一波弹药发射后,便只有零星的射击。
但随着距离接近,这些零散的射击也变得很准确,越靠近后金军战线,登州军伤亡者渐多,前排死伤超过四百人,战列前进后,身后留下一地伤亡官兵,白衣的救护队抬着担架往来穿梭,时有重伤者边爬边大声哀嚎,呼唤救护队。
听着传来的枪声和惨叫声,骑马跟在队列后的钟老四的脸上古井不波,转向身边作战参谋“距离多少?”,参谋忙答道:“大约距敌三四十步,到十五步还有片刻,朱冯在前排会控制好距离的。”
钟老四满怀信心,转头看了一眼外侧跟着的那个吴三桂,吴三桂的嘴巴张得大大的看着登州镇的进攻,连口水流出来也没有注意到。
。。。
皇太极目瞪口呆的看着左翼的情景,他还没有等到多尔衮出现在转子山以北,登州兵就已经发动了这样的进攻。
他曾经以为登州兵是发傻了,乌真超哈在西平堡用两轮齐射击溃了辽镇,登州兵居然会一头撞入了三十步还不停止,他们似乎完全没有畏惧。这是什么样的军队,皇太极恍然间看到了对面飘扬的飞虎骷髅旗,他喃喃道,“果然是草河堡那支登州兵。”
片刻后他回过神来,对身后的两名巴牙喇怒喝道:“再让人去,叫多铎那个混蛋马上带马甲来!让多尔衮立即撤回!”
巴牙喇屁滚尿流的去传令去,皇太极急急回头看着左翼,对葛布什贤超哈的章京道:“葛布什贤超哈随朕去左翼。”
。。。
张忠旗满头大汗,登州镇如同没有畏惧的机械,迎着火铳的齐射前进,距离越来越近,这让张忠旗心头涌上不祥的预感,他所在的牛录队列纷乱,一个小拨什库还在前排发令,但实际上齐射已经不存在可能,。
对面的登州军战列如墙而进。竟然在三十步还未停止,乌真超哈已经完全慌乱,他们也从未想到面对火枪可以如此打仗,随着距离更加接近,压力渐增。虽然后金军射击越来越准,但登州军倒下一人后排便补上一人,队列毫不停留,一如不知生死的机械一般继续推进,给后金军的感觉是杀之不绝,一种无力感涌上他们心头,如果不是有甲兵压阵,这帮半奴隶军队早已崩溃。
张忠旗此时依然在第二排。他终于成功向枪管中倒入发射药,鼓乐声和踏步声越来越近,欢快的铜笛在他耳中却如索命的鬼叫,地面伤兵的惨叫也不停冲击着张忠旗的耳膜。
以张忠旗的认识中,从来没想过有人能面对火枪的射击从容不迫的前进,对面那些如机械一般逼来的物体,张忠旗已经无法理解他们的意志。
他知道鼓乐停止的时刻将会面对登州军的齐射。他曾见识过登州军在远距离的齐射,这次会怎样。张忠旗越想越怕,手越抖越厉害。
“射”,前面的旗队长又在指挥齐射,第一排响起稀落的枪声,只有七八声枪响,却有二十多人从前排退下,显然大部分是浑水摸鱼,想早点躲到后排,在登州军强大的压力下。很多汉兵甚至无法完成装填,张忠旗所在牛录的军官损失不多,虽说还有基本的指挥,但队列的混乱使这些人无力控制这类情况发生。
张忠旗抽出木捅条,哆嗦着移到了枪口,他的心提到了嗓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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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玮离后金军只有二十步,停止的号音声仍然没有响起。他的小队十五人中,江老五、袁谷子、彭云飞、谢飞等七人都倒在了前进的路上,唐玮却没有了丝毫的害怕,他的面目狰狞,全身和手心都沁满汗水,他只能用最大的力气抓紧步枪。
面前后金军因为烟雾看不清面貌,但通过动作就可以发现登州军的接近让他们惊慌失措,他们中很多人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尖叫,有的竖着枪管在倒火药、有的在抽通条、有的在地上捡火绳、有的没有射击便往后退,甚至有几个后金兵扔了火枪,把腰刀拿在手上,却又不敢冲上前来,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唐玮左前方的一个后金军突然向前跳出两步,抓着枪管,尖叫着向登州军队列疯狂的左右挥舞火枪,似乎如此可以把敌人赶走。
正在此时,一阵强劲的北风吹来,将烟雾向后方推动,面前视野顿时清晰起来,唐玮甚至可以清楚的看到对面一名后金军慌乱和害怕的眼神。
不待他再细看,一声长音的停止号声终于响起,营部的步鼓快速连敲四响,关大弟大喊一声“全连。。。”
唐玮等周围听到的士兵立即大声重复,好让其他士兵也听到。
“全连。。。”
“停步!”
嘭一声,全连齐刷刷的右脚猛踏地面立定。
震动、鼓声、笛声、踏步声全部消失,而在全营的战线上,三个千总部的前排连长,同时发出停止命令,各连陆续站定,经过长距离的行军,战列不是标准的直线,距离后金军军大致在十五步到十八步之间。
由极动在瞬间转为极静,这样极具变化的场景吸引了对面后金军的注意,包括正在装弹的士兵,他们似乎都停顿了几秒,他们呆呆的看着十五步外沉默的敌人,眼睛鼻子都清晰可见,似乎触手可及,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该做什么时,登州军又有了动作。
“预备!!!”关大弟高举旗枪,用他最大的声音发出命令
唐玮听到后和第一排的队友一起大声重复“预备!!”,同时把枪口向上,枪身举高,扳开击锤,使燧发枪处于击发状态,一片金属摩擦的咔咔声,周围连队陆续传来同样的声音。头顶的刺刀丛林又长高一截。
齐射在即,乌真超哈终于反应过来,有人要逃跑,有人要冲向登州镇,有人想躲到其他人背后,有人大喊大叫,还有人在继续装填,督战的巴雅喇挥刀砍死不少大叫和逃跑的,却无法控制混乱的扩大,好几个失去指挥的牛录挤成一团,山寨版登州军原形毕露。
唐玮对面几名后金军对准登州军射击,却只有两门火枪正常开火,其余几名不是火绳熄灭就是忘记倒引药,唐玮身旁的吴墨一声惨叫,被击中大腿,应声而到,其他士兵巍然不动,后排补齐时,连长第二声命令传到。
“瞄准!!”
“瞄准!!”唐玮嘶声竭力的嚎叫着,阵线上前两排上千支燧发枪齐齐放平,前两排士兵都整齐的将燧发枪放平,瞄准他刚才鼻尖正对的一个汉兵,那个汉兵刚刚抽出捅条,准备打开燧发枪的击锤。
对面的混乱让唐玮顿生一种自豪感,他是英勇无畏的登州军,鞑子在他面前只是一群胆小鬼,他可以成为战斗英雄。
登州军举枪后,后金军终于直面枪口,后金军战列有如洪水冲击下即将崩溃的河堤,部分地方已经溃散,这些汉军无法承受如此近距离面对枪口的心理压力,陷于半疯狂状态,他们拼命往后方跑去,被正黄旗马甲督战队的屠刀砍倒大半,他们依然不管不顾,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离开对面那个可怕的战列越远越好,其他什么都不要管了。
陈新、皇太极、钟老四、孔有德、索尼、两军后阵、两翼、炮兵,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放平的滑膛枪吸引,他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呆呆的看着只相隔十五步的战列,人们平息静气,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静待着结果的揭晓。
。。。
张忠旗刚刚把捅条抽出来,登州军十五步外站定的动静他注意到了,从那时起,他全身就开始抖个不停,下身一阵阵尿意不断袭来,双腿颤栗得几乎站不住。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已经成了第一排,刚才在他前面的人已经跑到另外一列的第二排,与一帮人扭打着挤在一起,都想躲到对方的身后。
等对面齐声叫喊的瞄准声传来,张忠旗茫然抬起头,自己与登州军之间毫无阻挡,对方高举的枪口已经放平,一排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他的感觉如同被脱光衣服放在舞台上一般,在他的正对面,是一个穿红军装的胖子,小眼睛中闪动着一种兴奋的光芒。
张忠旗张大着嘴,全身发麻,愣愣的望着那个胖子,他已来不及逃跑,这样距离的齐射,结果可想而知,在那一瞬间,张忠旗忽然觉得周围的惨叫、怒骂声都从耳中消失,全世界一片安静,只剩下对面那排黑色的枪口,而时间在此刻似乎也凝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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