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完知微知晏, 苏楚箐换好衣服,在灶台前和陈茹娇说了没几句话,曾经理就推开布帘进到后厨来了, 在他身后跟着的瑞三肩膀上背着蛇皮袋, 也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鼓鼓囊囊几乎要将他瘦弱的肩膀压折。
“反正替我谢谢彩秀姐。”
见曾经理进来,陈茹娇匆匆说了句,立马去将卤锅里煮好的东西盛起来。
最近卤菜卖的好,从原来的卤荤食,到卤荤卤素混卖,也多亏了曾经理这几次进的莲藕、竹笋和豆干品质好。
育才饭店推出卤素食后, 反倒比之前的荤菜卖得更好。
苏楚箐笑着答应, “行,我回去会把话给阿姐带回去, 她本就喜欢你家的两个孩子,听了肯定也高兴。”
陈茹娇家的小儿子凌川又病了,这次是因为降温引起的风寒, 在医院拿了药吃不行, 连着被陈茹娇带到诊所打了几天的吊针。
家里孩子生病,陈茹娇恨不得一个人分成两个用, 苏彩秀就帮她家带了几天的菜, 反正也是顺手的事。昨天凌川痊愈,终于肯去上学,陈茹娇肩上的担子松了些, 也就不需要再麻烦彩秀姐了。
“咋?在聊苏二呢。”
曾家礼指挥着瑞三, 让他小心将蛇皮袋贴着墙边放好。
要说现在什么能让曾家礼后悔, 能被他排在第一位的肯定是苏师傅她亲姐这件事。
现在谁不知道城南出了个冒尖的菜商, 卖的蔬菜不仅品质上乘,更是量大实惠。曾家礼慕名而去,从她手中买的莲藕、豆干都不错,连带着育才饭店的营销额都小有回升。看着眼熟,一问才知道这位突然冒出来的菜商,就是他店里小苏师傅刚从乡下来的亲姊妹!
之前苏楚箐来询问采买职务的空缺时,曾家礼虽然心有偏重,但表面上还稍稍装了几分矜持。
结果现在人家阿姐白手起家,自己当菜商,生意做的风风火火,不仅是他,听说就连老牌的清真国营饭店也有拉拢她的意思。
曾家礼现在就是后悔。
答应就答应呗,和人家小辈玩什么心眼,这下好了,到手的得力干将飞了。
瑞三放下蛇皮袋,眼巴巴地立正站好,等着曾经理发给他今天的工钱。
曾家礼从外套内里的口袋里拿出皮夹,抽出张茶色的一分钱,瑞三喜笑颜开地接过去,曾家礼挥手让他去别处玩。
“这是我刚在城南大道那边买回来的红薯。”
从蛇皮袋里取出一颗,红皮的地瓜细长分量足,就算是曾家礼单只手也难以握下。
苏楚箐听到地名,就猜到是谁卖的了。
果不其然,便看见曾经理揉了揉肩颈,“楚箐啊,依我看你会去干脆帮我在苏二面前说说好话。也不管卖的是啥菜,每天帮咱育才饭店先留一批。今天卖的这红薯,大家都赶过去买,可没把我和三儿挤死。”
曾家礼嘟哝,“她到底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些好货?”
苏楚箐笑笑,没有立即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自从决定聘用穆在田后,苏彩秀的生意才逐渐开始有了起色,甚至越来越红火,人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忙。
因为要跑到D省甚至是W省进货,苏楚箐经常最近在家与她家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阿姐虽然解决了运输的问题,但为了收到更好的菜,与她合作的多为散户,价格低廉,但不能保证每种食材的稳定供应,而这又是饭店后厨所看重的。
所以即使饭店需求量大,苏楚箐也没有轻易将这件事接下来。
不过阿姐这次收来的地瓜品质确实不错。
随着清脆的咔嚓声,刀刃将长条的红薯轻而易举地切成两半,露出内里白里透橘的薯肉。不同于一般的红薯切开颜色很浅,苏楚箐从蛇皮袋中随便拿出来的一个,生红薯比蒸熟了的颜色还要漂亮。
徐富谋也没洗,拿起一半直接啃了口,“嚯,好甜!”
苏楚箐本就是想看看红薯的甜度和水分如何,干脆将剩下的一半都切了,分给厨房里的其他人。
“这生红薯比凉地瓜水分都要足。”黑麻也啧啧称奇。
曾家礼买红薯回来,本来是想和玉米、花生、山药等放在一起蒸,做道五谷丰登,结果现在光是尝到生红薯的味道,就觉得只用蒸这般简单的做法,有些暴起天物。
还没等他问出口红薯的做法,苏楚箐心里已经有了打算,“饭店菜谱上还缺道甜口菜,之前订下的是咕噜肉,既然刚好买了红薯回来,要不今天就先换成蜜汁红薯芝麻脆条。”
“蜜汁红薯芝麻脆条?”
将卤菜全部捞出到盘中放凉的陈茹娇重复道。
她只听说过拔丝红薯、红薯烙、红薯脆片……蜜汁红薯芝麻脆条这个菜名还是她首次听说。
徐富谋也觉得稀奇,“那不就是加了芝麻的拔丝红薯嘛。”
和他有同种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又是红薯又是糖,放在一起炒,不是拔丝红薯还能是什么。
只有邱运昌闻言,锅里的酥骨带鱼还在大火收汁,他停下手上的活,将铁勺搭在锅柄上,“蜜汁和拔丝可不是同种东西,与返沙挂糖就更不相同了。”
“蜜汁是处于千丝万缕和皑皑白霜的中间状态。煮出来的糖浆放凉,既不能变干也不能变硬,要能够一直保持静而浓挂而稀,既能保证后加入的芝麻不掉,也不会硬脆粘牙。比起拉丝地瓜,能够将蜜汁炒好,反倒更困难,对厨师火候的掌握要求的更高。”
果然是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我就知道小苏琢磨出来的菜品,肯定不会那般普通,”包子出锅,瑞三想用刚赚到的工钱卖李跃华的包子,李跃华没要沾了他鼻涕的钱,直接当着曾经理的面,用筷子夹了个给他,笑着挖苦徐富强,“每次有人做菜,你就要跳出来,这也问问那也问问。这么多年了,再这么说也是咱育才饭店的老师傅了,能不能多学少问,拿出点真本事来。”
真是难为他,变着法子骂他蠢。
“不问我咋学。”
徐富强嘴硬,但还是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问题。
嘴碎是天生的毛病,又不能怪他。
但用不着他问,苏楚箐已经将红薯表皮的泥巴洗干净,利落地削皮,切成两节手指长短的厚条。
橘黄色的红薯条堆在盆里,比滚刀切出来的红薯块更加匀称,一块刚好是一口的量,短短几分钟,苏楚箐就切出了几大盆的量。
徐富强这才懂了,为啥要用红薯条做而不是红薯块。
一来油炸的时候熟度统一,二来也方便大锅操作。炸红薯的步骤可以反复使用相同的油锅,但炒蜜汁的锅就难以重复使用了,凝固粘连在铁锅里的糖浆与新加入的绵白糖共同加热,新加入的糖还未融化,之前剩下的糖液就已经开始冒泡焦化。
出一碗菜洗一趟锅,这在其他饭店是习以为常的事,但对于当前缺少人手的育才饭店来说就变成了负担,更何况糖浆黏在锅壁内并不好洗。
小苏只是在切红薯的时候换了个形状,菜品的口味并未有太大的变化,却能给厨工减轻不少麻烦。
徐富强都能想明白的道理,育才饭店后厨的众人自然能够想清,要说之前江师傅手腕出了问题,多少人盯着空出来的位置,他们都是育才饭店自开业就跟着曾经理和邱师傅的老人,结果被刚来还不到三个月的苏楚箐截了先,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不舒坦。
但再如何有怨言,也无可否认,小苏师傅的确是整个饭店,最有能力坐上这个位置的人。学厨先学德,光拿她这份不仅为个人,同时考虑大局的熟思来说,就已经胜过太多人。
苏楚箐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此刻锅里的油温已经六七层热,沾水的木筷放进去周围瞬间炸开白沫,她开始了红薯芝麻脆条的第一步,油炸。
细长条的红薯直接裹上淀粉,快速下入油锅,因为没有添加一滴水,被红薯自带水分打湿的淀粉沾的很薄,顷刻就在红薯条四周形成脆脆的薄壳。虽然是油炸,但苏楚箐全程使中火,等半分钟后,木筷能够很轻松地穿透红薯,便立马转成大火,因此等炸至金黄酥脆硬邦邦的红薯条,被漏勺依次捞出盛在盘中,几乎不见多余的食用油析出。
等苏楚箐开始着手熬糖浆的时候,剁鸡剁到想吐的徐富谋便凑过来。生吃红薯都足够惊艳,重油炸制不得更香?
与他想法不谋而合的还有黑麻,但等俩人从后厨的两个方向,同时装作寻找东西的模样走过来,却不约而同地被新放上火炉的炒锅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雪花般绵密的白糖已经哗哗倒入锅中,苏楚箐整整倒完俩塑料袋才停下,锅中的白糖堆成小山,还未开始炒制,厨房里就弥漫起一股甜蜜的香味。
因为油炸过的红薯条本就带油,为了保证菜品爽口,食客吃到后面不会感觉到油腻,出乎邱运昌意料,苏楚箐采用的是比油炒糖法更难的水炒糖法。
蜜汁相比起其他裹糖的技艺,对温度的要求本就更高。纯粹用水作为融化绵白糖的溶剂,相比起食用油,很容易导致糖稀在水分蒸发后过热,稍微不注意,就会错失加入食材的最佳时机,因此就算是对炒糖小有心得的邱师傅,在后厨需要批量出餐时,保险起见,也会采用油炒糖法。
但邱师傅的担心在苏楚箐眼里根本不成问题。
绵密的白糖像是融化的雪,随着锅中的温度渐渐升高融化。等到白糖基本融化,大小不均的泡沫从锅底冒上来,接近返沙状态,从中火转入小火慢慢熬。
空气的甜味更加明显了,太久没吃过甜食的黑麻已经开始吞咽口水,就连最靠近卤锅的陈茹娇也被这股香味迷地转过头来,但邱运昌知道,最为香甜的时候还未到来。
直到锅中的白色泡沫消失,糖稀颜色变为浅黄色,邱运昌心里数着节拍,倒数归零——
来了!
但还未等他张嘴提醒,苏楚箐就已经把握这个时机,关火,倒入炸好的红薯条,时间选择得与他不差分毫。
当糖浆变为香油色时,便是拔丝状态,等糖色略微炒过头,就是琉璃状态,但苏楚箐今天做的这道蜜汁红薯芝麻脆条,既不拔丝,更不琉璃,酥脆的红薯条在糖浆中均匀地滚过一圈,完全变为橘色的红薯与红薯之间条条分明。正是邱大厨所说,处于返沙和拔丝中间,焦脆的酥壳外包裹着一层均匀、透薄的糖稀。
然后趁糖浆还未冷却,同样是以袋为单位,洒上满满当当的熟白芝麻,翻炒均匀,等后厨众人还沉醉在红薯的香甜与绵白糖的柔甜,撞击瞬间所带来、足以冲击任何人嗅觉的‘甜’味感受时,苏楚箐已经将炒好的蜜汁红薯芝麻脆条起锅装盘。
被白芝麻掩盖的红薯条,依稀可见内里隐隐绰绰金黄的色泽,因为不会有二次复炸,所以苏楚箐在炸制时使用的时间,要比炸藕盒时还要更长,红薯条菱角分明的四周,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焦化状态,但这也进一步激发了红薯本来的甜香。
后厨已经完全被这股柔和但又源源不竭的甜味所占据了。
没有多余的话,甚至都没足够的注意力接收到徐富谋渴望的视线,曾家礼率先起筷,夹起一根还冒着热气的红薯条送入嘴里,不停倒吸着气,想要以此缓解口腔里难以忍受的烫意。
很难描述此刻他的感觉。
触觉、视觉、听觉、嗅觉,此刻仿佛全都消失了,五感当中只剩下了与这道蜜汁红薯芝麻脆条最为相关的味觉。
刚出锅的糖浆滚烫像是能将舌头烫出水泡来,但烫意不过一瞬,得益于苏楚箐颠锅的手法足够老练,虽然后加入的红薯条几乎要将大炒锅填满,但每一块红薯上包裹的糖浆依旧薄若蝉翼。再加上已经提前放凉的红薯内芯,绵软的红薯细腻,却又带着一丝丝的韧性。
外表的糖衣随着细腻的红薯肉在口腔中融化的瞬间,外皮的酥脆和内肉的软糯相互融合,先前油炸过的滋味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了红薯和白糖的清甜,以及白芝麻无穷无尽的纯香。不仅不会让人感到甜腻,反倒一口甜到心坎里,长久不减。
曾家礼不觉得自己在品尝一道菜品,嘴里像是含了一块糖,细腻又甘甜。
“怎么……”徐富谋往自己脑袋上给了一拳头,怎么又习惯性地用起来疑问句,吃都还没吃,他就斩钉截铁道:“肯定好吃!”
继萝卜炖牛腩后,苏楚箐的蜜汁红薯芝麻脆条,再次在育才饭店掀起一股潮流,几乎每位前来用餐的食客桌上都会点上这样一盘裹满芝麻、形似拔丝地瓜但吃起来却又千差万别的红薯条。
红薯便宜,曾家礼觉得卖得太便宜对不起味道,但价格太贵又对不起顾客,取了个折中的法子,育才饭店的蜜汁红薯芝麻脆条几乎是用盆装出来的。
等饱食餍足的食客满足地打了个饱嗝,却震惊地发现买的红烧肉没吃完,反倒是盆里的红薯空了,只能扶着被红薯条填满的肚子站起,叫来服务员,将剩下的肉菜全部打包回家。
因为裹满芝麻和糖浆的红薯条太过好吃,不少人还产生了下班买些红薯回家自己做的想法。
……
苏彩秀今天卖菜卖得格外顺利。
还不到中午,从D省拖来上百公斤的红薯就见了底,只剩下板车后头零星几个磕了碰了、稍微有些损坏的红薯孤零零躺着,将红薯聚在一起,挪开垫在轮胎下防止板车滑动的砖头,苏彩秀打算给陈茹娇将剩下的红薯送几个过去,然后回家。
结果走了没几步,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这韭黄可是刚从地里采摘出来的,还带着露水,可新鲜着呢。秋天正是吃韭黄最好的季节,虽然价格有些贵,但我家的韭黄都是挑长势最好的那批割的,保管您买回去,无论是清炒还是包饺子,都比之前尝到过的韭黄味道好。”
宋恂初皱眉。
这卖菜的小贩油嘴滑舌,她不太喜欢。
韭黄虽然和韭菜看起来只是变了颜色,但却种植起来麻烦,供销社里每到韭黄上市的季节也看不到几次,无赖家里的老顾就是爱这一口,听隔壁说集贸市场今天有韭黄来卖,她换了衣服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你这韭黄都没捆整齐。”
为了瞧的更细致,宋恂初稍稍俯身。
韭黄不好买,宋恂初自己买的次数就更少了,姝君和德霖那俩孩子知道老顾喜欢吃,每次在外头遇见了,都会买些送过来。宋恂初记得他们送来的那些,都是根根分明地捆在一起,而不是像眼前的这些杂乱。
要不是整个集贸市场,她就见到了这家卖韭黄的,宋恂初转身就想要走。
刚想说,“算了,我不要。”
便听见从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呵,“好你个骗子,前几天骗人买菱角,今天就开始打韭黄的主意了是吧?”
“这位婶子,你可千万别买他家的东西。”大步跑来的苏彩秀一把夺过宋恂初手里握着的韭黄,直接啪地扔在商贩脸上。
这人正是上次让他逃了的贾贩子。
“带着露水、挑着割都是骗人的话术,”要说那天他卖的菱角确实是苏彩秀没见过的东西,但韭黄,她自己就种过!苏彩秀反驳起来也更加有底气,“这水分明就是他自己洒上去的,虽然现在看着漂亮,但等买回去叶子肯定都蔫了,要是婶子放得再久些,估计吃都不能吃。”
“还挑着割?我看你是把谁都当做像你这般没头脑的傻子吧!明明是捡别人割剩下的韭黄,你倒好,找了个理由,摇身一变还变成了精品菜!”
贾贩子看到来人就暗叹不好,东西也不要了,挪动着腿就想要跑,但是苏彩秀一回生二回熟,看他有起身的动作,就直接伸手将他摁坐回地面上了。
“说吧,今天又要卖多少钱?”
贾贩子没敢说话,反倒是差点被骗的宋恂初叉着腰,“捡来的东西你也敢卖我三毛钱一斤!”
“呸,你也真说得出口。”虽然素不相识,俩人配合的就像讲段子似的。
“不过丫头,你刚才说卖菱角是怎么回事?”宋恂初问。
“婶子我跟你说,这人就是个惯犯!”苏彩秀直接将上次抓到他骗人的事,事无巨细地讲了遍,“没成熟的四角菱都能被他当做珍贵的细果野菱角来卖,你就说这人黑不黑心!”
宋恂初简直要被气死啦。
上个月她就听姝君说德霖那孩子在外面被骗了,没想到今天自己也差点在同个人手里上了当,还好有这位素未谋面的丫头及时出现。
“哎呦我的姑奶奶欸,”眼看这女人要将自己所做的事翻个底朝天,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贾贩子双手合十,恨不得跪在地上向她求饶,“我不卖,免费送还不行吗?免费全都免费,你们快拿走。”
贾贩子直接将面前摆着的韭黄全部都推出去了。
“我们才看不上你的这些个破烂,大家也都别要,这东西捆的像稻草,要想洗干净,必须重新散开一根根得洗,根本不可能洗干净。今天他这个骗人的家伙既然又在我眼前犯事,我一定要将他逮到局子里吃牢饭去,这些韭黄就是物证。”
宋恂初本就没有想要的打算,要这种小恩小惠就能让她松口,未免也太瞧不起人。
“对,就该将他交给警察,接受法律的制裁!”
贸易市场内里的骚乱很快引起巡逻队的注意,刚好半小时前就有买了韭黄的居民保安,人证物证皆在,当场就将贾贩子归拿捉案。
“谢谢你丫头。”
额外给警察同志反映罪犯之前有过前科的记录后,宋恂初专门找到苏彩秀向她道谢。然后就看到了板车后面堆放的红薯,泥土被清洗干净的红薯表皮脱水发蔫,本就是卖不出去剩下的最后几颗,苏彩秀也就懒得专门在上面搭上防晒防雨的油布。但落在宋恂初眼里就变成,这好心丫头的红薯放到烂了也没人买,心头瞬间涌上怜惜。
“你这红薯怎么卖?我刚好想买些红薯带回去蒸着吃,你帮我全装起来,算个价我都要了。”
苏彩秀口渴,刚才滔滔不绝讲了那么多话,坐在三轮车座上,打算喝口水就打道回府,便听见刚才与她协力抓住骗子的婶子,走过来说想要吃红薯。
盖上三妹早上走之前给她泡的红枣茶,苏彩秀抹了把嘴,连忙从车座上下来,扯下袋子。
“婶子既然想吃,我送你几个就行,哪还用收你的钱。不过这几个红薯放了一上午,虽然外表看着不太好,但蒸着吃依旧甜。”说着,苏彩秀就挑了几个红薯放进塑料袋,“吃不完婶子就放在家里照不见光的地方,就算表皮磕了些,没坏得太厉害,放个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之前放了三个月的红薯都被我从仓库里翻出来吃过,红薯不像土豆,只要不发霉腐烂都能吃。”
宋恂初听着更心疼了,说什么都要给钱,但本就是打算送人的东西,苏彩秀自然不可能收,俩人拉扯了半天,最后还是苏彩秀趁她不注意,连忙骑着三轮跑了。
……
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次黄松杰踏进A市电视台主编的办公室。
为了最终的广告方案,光是确定到底要拍什么,就来来回回改了太多遍。
听西城包装材料厂那边的意思,原本答应好要来拍代言的香港明星也临时罢工,顾老板说已经找到了适合的人选,虽然是更加契合产品属性的厨师,但黄松杰总觉得,只要能成功聚集到群众的视线,来买他峰山复合调味料的顾客,肯定会络绎不绝。
就像他第一次到达A市时见到的那家饭店,排队买卤味的人给了他不小的震撼。正是因为前面排队的人足够多,整条街上只能看到买菜的队伍,就算对卤菜没兴趣的人,也会跟着买几个鸭翅膀尝尝味。
拿起水杯喝了一口,黄松杰压下因联想到那家的卤味,而导致胃里突然涌上来的饥饿感,他继续专心致志地与电视台负责广告拍摄的张伟导演,讨论彼此的想法。
八零年代电视上的节目不多,广告更是少之又少。
但黄松杰却先人一步,看到了电视宣传在全国范围内打开产品知名度的可能性,找了各种人脉,几乎将他全部的身价都投在着不到三十秒的广告上,为的就是能让峰山复合调味料一举成名。
这几乎已经赌上了他前半生的努力,黄松杰不能允许失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到那天蹲在路边吃的那份卤菜,黄松杰越是想沉下心来,张导递过来笔记本上的文字就像是活了的蚊子,嗡得他脑瓜子疼,什么字都看不下去。张导不好约,他早上没吃饭就在电视台门口等着,刚才喝水还能稍稍将饿意压压,但现在却是彻底不行了。
介绍完自己想法的张导合上笔记本,“黄总您还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哦哦,抱歉啊,我的想法,我却是还有想法,但是先等我再看看你们的建议。”
从张导手中接过笔记本,黄松杰掐了把大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正事上,然后就闻到了一股妙不可言的甜香味。
办公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了,制服胸前别着个人铭牌的年轻编辑走进来,激动挥着手里的铁饭盒,“张导,育才饭店的蜜汁红薯芝麻脆条吃不吃?”
兴高采烈的分享,在看见办公室里坐着的客户后戛然而止,高举的手臂收回去也不是,放下去担心好不容易排队买回来的红薯条洒了,年轻编辑只能保持原本的姿势,进退两难。
“你进来干什么?不知道敲门吗?出去!”
向来和蔼的张导久违发火,但这也的确是他闯了祸,年轻编辑赶忙道了歉就要离开,结果刚碰到门把手,就被身后的客户给叫住了。
“育才饭店?你是说在育才路上开的那家?”黄松杰问。
“对,就是那家饭店,他们家买的卤菜也很出名,但今天因为想要尝尝新品,我就没买卤菜,”刚被领导训斥过的年轻编辑,说到一半,突然开窍,连忙将自己打包回来的吃食,也递到客户面前,“您要不也尝尝?”
黄松杰只约到了张导上午的时间,他本来是想不吃午饭,争取今天就将拍摄方案就确定下来,但当看见长方形的饭盒里,裹满芝麻的红薯条层层堆叠着,白砂糖融化的甜味几乎要通过这方巴掌大的饭盒,将整个办公室填满。
对卤菜的想念瞬间就被这碗根根分明的红薯条彻底代替。
反正肯定又会如同此前几次,谈不出来个什么东西。黄松杰心里忧伤,嘴里却咽下口水。
“行,我也尝尝,讲了这么久也到了吃饭的点。这份多少钱?我给你。”
稀里糊涂从客户手中接过钱票的年轻编辑,在张导的死亡凝视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房间。
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黄松杰和张导,以及意外多出来的一碗蜜汁红薯芝麻脆条。
年轻编辑离开前给了两双筷子,一双黄松杰递给了对面沙发上的张导,另一双他拿在手中,“唉,又耽误张导您的时间了。”
说实话,张伟下午的确还有别的事,这个广告改来改去,作为乙方他完全琢磨不透甲方的心思,拖得太久,他也累了。
但事已至此,从黄总手中接过筷子,张伟依旧拿出最好的服务态度,笑着说道,“黄总太客气,工作上的事怎么能叫做耽搁。既然现在有美食,有时间,那咱们就边尝边聊!”
赶紧达成统一意见结束。
张导虽然喜爱广告创造,但也心中生出些郁气和挫败,直到上下门牙咬断那根温热的红薯条。
裹满糖浆的地瓜条甜度恰到好处,不过度甜腻,却又让人无端产生一种吃到老式糕点时的满足感。
第一眼看到这碗地瓜条时,张洋还在想,放了这么多的白芝麻,不可能会难吃,但只有等他真正吃到嘴里才发觉,白芝麻再如何醇香,也就像这道菜品的名字一般,不过是个排在红薯之后的辅料。
红薯加上糖浆的组合已经足够惊艳,白芝麻锦上添花,而不是喧宾夺主,这才成就了这碗红薯条惊艳绝伦的味觉享受。
自电视台成立以来就开始从业电视传媒的张洋,终于理解客户不断要求更改方案的原因从何而来。而坐在另一边沙发上的黄松杰,也瞬间想明白,他真正想要在电视上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我花钱做这个广告是为了打响名气,民以食为天,调料调料,说到底还是要和吃食扯上关系,但你看我们现在的广告画面里,哪里和‘吃’扯得上关系?”翻笔记本,黄松杰翻到笔记本最前面的一页,眼睛里又重新燃烧起张洋第一次看见他时的斗志昂扬,”我看还是这个最好。“
做了这么久的方案,又重新回到第一版,张洋却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当时被二人同时否决的方案,此刻在他看来,却是最能够展现出峰山复合调味料产品的优点,而这却是广告真正的意义。
就像红薯条上沾着的芝麻,只有起到陪衬的作用,回归产品本身,才能碰撞出更为惊艳的火花。
就像他此刻确信,从他手中拍摄出来的广告,也会像这碗惊艳四座的蜜汁红薯芝麻脆条,足以创造出华国广告史上的辉煌明珠。
“那我们就立马换!”
张洋直接将笔记本上的第一页撕下来,压在桌面上,激动地记下此刻他领悟出的所思所想,“您花大价钱请香港的明星,我觉得倒不如凸显产品在做饭时的用途,加入调味的汤汁翻滚,加入食材,”盖上笔盖,张洋兴奋地将这张纸推到桌子对面,嗓音都在发抖,“这效果不就立马上来了吗!”
黄松杰与他对视一眼,都能看见对方眼底热烈的亢奋和期待。
之前几版方案,高大上、国际化,但他耳朵听着心里却没有太大的实感。
但今天听着张导奋激的描述,他却像是那袋卤味和这份红薯条,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脑海中立即浮现出画面。
黄松杰喜不自禁,夹起最后一块红薯条塞进嘴里。
“确定了!就依这个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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