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衣书生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他根本无法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他看到破碎的鲜血和内脏如喷泉从邱丹生口中涌出,看到邱丹生背后的衣衫炸开,鲜血从肌肤的裂口之中炸裂出来。
没有人能够在这种伤势之下活下去。
然而一名八品在这种情形之下直接被杀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认知的极限。
怎么会有击杀八品的能力?
怎么敢就这样杀了一名八品?
即便看着邱丹生一声不吭的倒下去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这一幕是真实存在于长安的。
“好!”
顾留白把剩下的两张油饼叠一叠,三口两口给啃完了,两只手鼓掌叫好,“想砍我一条手臂,这不就死了?”
错愕和觉得荒谬的情绪在他的叫好声中到达了顶峰,浑身还在不断颤抖的蓝衣书生嚎叫起来,“你们怎么能这么就把他杀了?”
贺火罗身上金色的光亮迅速消隐,他连一句话都没有说,便转身直接走入黑暗之中。
蓝衣书生看着他,连呼吸都彻底停顿了。
邱丹生自从剑术大成之后,从来不将八品之下的修行者放在眼中,动不动就卸人一条手臂,今夜一拳将他轰杀的却正巧是一名独臂修行者,方才这独臂修行者就像是从天而降的金佛,而现在他隐入黑暗,就像是地狱之中承载着那些被斩断手臂的修行者的怨念而来寻仇的修罗。
“为什么不能杀?”
顾留白吃完油饼叫完好,走到蓝衣书生身前不远处,他笑眯眯的看着蓝衣书生,道:“你既然盯我的哨,还要在背后弄事情,就自然应该对我很了解。在冥柏坡,谁要想砍我一条手臂,那我肯定要挖个坑把他埋了,怎么,你们觉得长安没有地方挖坑么?”
蓝衣书生大脑一片空白。
他只是直觉道理是这个道理,但在他的固有认知里面,这个道理不能针对八品,更不能针对博陵崔氏这种门阀。
博陵崔氏的人,哪怕是一个四品的修行者,谁敢说杀就杀了?
更何况是唯一的八品大剑师。
在这样心念的驱使下,冷汗潺潺而落的他看着顾留白,无法理解的说道,“你就不怕我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吗?”
顾留白笑了起来。
裴云蕖此时不在这里。
不然她知道顾留白此时的笑意和他在黑沙瓦的笑意一样冷。
顾留白也真的很难理解这些权贵门阀。
在他们的眼里,就仿佛别人的命不是命,唯有他们的命才是命,然而将这些权贵门阀将对付别人的一套反过来按在他们身上之后,他们自个就很难理解。
他的笑意之中透露着刺骨的寒,他看着这名蓝衣书生,嘲讽道,“怎么,你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就比清河崔氏的怒火猛么?清河崔氏的怒火烧不死我,你们博陵崔氏的怒火就能烧得死我?”
蓝衣书生突然就醒悟了。
他们这种人就很有意思。
简单的道理局限于固定的思维想不明白,但和同类,或者说远比自己还强的同类一比,这道理就瞬间想得明白了。
这顾十五人还没到长安的时候,清河崔氏因为布局已久的关外生意被顾十五掀桌子掀翻,就已经和他结下死仇。
到了沧浪剑宗比剑时,清河崔氏要用崔白塔弄死顾十五。
然而崔白塔死了,顾十五依旧活得活蹦乱跳。
崔氏最为杰出的天才就这样折在他的手里,那清河崔氏的怒火猛不猛烈?
清河崔氏的怒火他都不在乎,何在乎博陵崔氏的怒火?
清河崔氏在崔白塔身上贯注了多少心血?
崔白塔原本注定就是清河崔氏下一个八品,崔白塔能杀,为什么邱丹生不能杀?
一通百通。
蓝衣书生甚至在此时想明白了顾留白是要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他原本就是存着杀鸡儆猴的心思,结果倒好,他们博陵崔氏一头撞在了顾留白的这个心思上。
邱丹生这样一个天下可数的八品大剑师,博陵崔氏的脸面…就这样被两个八品大修士像杀鸡一样宰了。
“明知道我不好惹,为什么非得来惹我呢?”
顾留白看着越是大彻大悟却越是说不出话来的蓝衣书生,微讽道,“博陵崔氏我都不能教训的话,那些有资格列入禁婚的门阀,不都是可以骑在我的头上?”
博陵崔氏我都不能教训的话……蓝衣书生听着这样的虎狼之词,心里再度充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
说得博陵崔氏好像许州晋氏那种货色了么?
但邱丹生的尸身却似乎在提醒他,博陵崔氏的骄傲在这人面前一文不值。
顾留白却好像看着熟人一样,甚至直接在蓝衣书生身前不远处的一条石凳上坐了下来,“说说吧,你叫什么?你们博陵崔氏没事来招惹我干什么?”
蓝衣书生呼吸骤然一顿。
因为此时阴十娘又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看他的脖子。
顾留白很欣慰的笑了。
阴十娘居然还能配合他吓唬人了。
“你的命在我这不值钱。”他看着蓝衣书生笑道,“你要是不愿意和我聊聊,你也直说,我可以给你个痛快,也就是脖子一凉的事情。”
如果坚持有意义,如果确定博陵崔氏能够为自己报仇,蓝衣书生觉得自己或许会坚持。
但是顾十五身边的这两名八品修行者的出现,却让他觉得此时的坚持没有什么意义。
“我叫崔辙印。”
蓝衣书生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顾留白,说道,“我只知道我们博陵崔氏不想让你成为将来的道首。”
顾留白倒是愣了愣。
他心里想了好几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对方居然回答了这样的一句。
“不是…博陵崔氏管得这么宽?”他有些怀疑的看着崔辙印,“看来你们是知道我入了宗圣宫道籍,但成为将来的道首,这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情,你们就因为这个,就要开始图谋对付我?”
崔辙印再次觉得荒谬,他看着邱丹生的尸身,就觉得今夜荒谬到了极点,“我并不知道家中长远的目的,只知道家中让我们开始监视你的行踪,除了想要弄清楚你手底下有多少修行者之外,就只是想给你制造一些麻烦,让一些琐事消耗你的精力而已。”
“哈?”顾留白又笑了,他看着崔辙印的眼神就知道他此时心里在想什么,“觉得你们就这样而已,我就选择直接杀了邱丹生,这就过了?但你想想,你们给我不断找麻烦,让我疲于奔命,这不是无形之中的谋杀?还有,我追着你到这,邱丹生若是和我好好说话,能到这地步?他这不和我好好说话就算了,仗着自己是八品大剑师,就想直接要我一条胳膊?我这样的一名修行者,他拿了我一条胳膊和杀了我有什么两样?那我不杀他,留着他过下个新年?”
崔辙印没有话说。
实力面前一切空谈。
人家敢这么做,敢这样行事,是因为人家的确有这样的底气。
怪只怪他们压根没想到人家会这么行事。
“我要想的事情太多,我的时间宝贵着呢,而且探我的老底?这在哪不引起敌意?”顾留白却还没说完,他看着崔辙印接着说道,“你们博陵崔氏最近和什么人接触,怎么突然之间就想整这种事情?”
崔辙印异常缓慢的摇了摇头,道:“我并不知道这里面的隐情。”
顾留白淡淡的站了起来,“邱丹生身上的所有东西和你身上的所有东西都留下,你把邱丹生的尸身带回去,告诉你们家主,我在长安还从没主动对付过人,哪怕是和沧浪剑宗比剑,也是他们先招惹的我,是他们千里迢迢的去幽州想要教训我。现在这邱丹生就是我给长安看看我的态度,若是你们博陵崔氏能咽得下这口气,那我就不主动找你们的麻烦了,但你们博陵崔氏要是气不过,一定要和我为敌,那我就正好给长安所有的势力打个样,让他们看看博陵崔氏是个什么下场。”
若是换了别的时候,哪怕是城中任何一个比博陵崔氏强的门阀和崔辙印这么说话,崔辙印心中也定然暴怒,最多就是迫于形势,面上不发作出来。
然而此时不知为何,听着顾留白这么说,他心里一丝怒意都没有,只是有种捡了一条命的侥幸。
他只是默默的将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了出来放在身前地下,就连腰上挂着的一个平时把玩的普通玉佩都解了下来。
到了邱丹生身前时,他也是如此,将邱丹生身上的所有东西都取了出来,一样样在地上放好。
但等他抱起邱丹生的尸身离开时,他却再次变了脸色。
他一抱,邱丹生的尸身就像是彻底折断了一样,弯折起来。
那名独臂修行者的一拳,何止是摧毁了他体内所有的脏器,就连胸部和腰椎的所有骨骼都已经打得粉碎。
……
“顾十五,还给你。”
耶律月理把手里头捏了好一会的神通物还给顾留白,她看着顾留白这个时候还忍不住说了一句,“你真的好有男人味啊。”
顾留白刚接过天眼玄鸦,结果听到她这么一夸,顿时翻了翻白眼,“我何止有男人味,我还有脚气呢。”
他其实倒是很想见见耶律月理使用这件神通物会显现什么样的威能,但这小蛮女已经还回来了,他也懒得再特意去提。
耶律月理看着他翻白眼的样子,嘟嘴道:“顾十五,你对我没对裴二小姐她们一半好。”
“那当然。”顾留白理直气壮道,“你这主动倒贴的能和正好看对眼凑一起的比么?你们那难道没有一句老话,叫做无事献殷勤,那肯定非奸即盗啊。”
耶律月理也理直气壮的轻声道:“我没有无事献殷勤啊,我就是想睡你啊。”
顾留白惊了,“你看我大唐哪个女子会像你这么说话的?”
耶律月理认认真真道,“我不知道你们大唐有没有这样的老话,但我们那有句老话,要让男的铁了心的护着女的,那这女的得先把他睡服了。”
顾留白很无奈。
关键他还知道这不是耶律月理胡扯的。
他只能说道,“你回鹘神女还跟一般女的学?你厉害的又不是你的身子。”
没想到耶律月理摇了摇头,道:“再厉害的女的也是女的,都逃不过这条规律。”
顾留白还想说两句,结果看见阴十娘躲在一边听着认真,他便忍不住郁闷道,“阴姨,你就只管偷听,也不帮我说两句。”
阴十娘想想顾留白的确是自家人,便沉吟了一下,说道,“他在关外一双靴子不知道要不要穿半年,的确有脚气。”
耶律月理还没说话,顾留白就已经无语了,这么帮说话有用吗?
阴十娘看着耶律月理又有点觉着可怜,又觉得女人不能为难女人,“顾十五你不和人睡觉也对人态度好点,别光让人干活不对人有个好声气。”
耶律月理点点头,“阴姨说得对。”
顾留白惊了,这阴姨都已经叫上了?
……
怀贞公主在案牍前抬起头来。
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门,身体的疲惫告诉她应该开始休憩,但她的目光却在一则简报上无法挪开。
之前顾十五差人送信,让她帮忙查查最近是谁在盯着他的行踪,还让杨降上门找他麻烦,这则简报已经给出了答案,但答案却让她想不明白。
博陵崔氏?
怎么会是博陵崔氏。
清河崔氏暗中作妖还有办法理解,但博陵崔氏在长安遍地有好处可以捡的这种时候,不想办法在别的地方多捡些好处,却反而去招惹顾留白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觉得顾留白不配成为长安的一条暗龙,自己想要取而代之?
正想唤人来将这消息传递到明月行馆,并让人再往深里查查原因的时候,她却已经听到了疾掠而来的破空声。
一听这声音她就知道有大事发生了。
若非特别紧急的事情,她这些属下不会弄出这样的动静。
“急报。”
这名下属到了门外,直接出声,“一盏茶之前,博陵崔氏暗哨被顾十五发现,顾十五追踪,邱丹生出手,顾十五安排有两名八品,邱丹生立毙当场。”
怀贞公主身为皇室,一直是很注意仪态的。
哪怕隔着门听着急报,她脸上都是透着威严,就是白有思说的那种假正经。
但此时听着这样的几句话,她瞬间变了脸色,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直接去问顾十五细节。”
她深吸了一口气之后,才说出这样一句。
石破天惊!
真的是石破天惊!
她这才刚刚知道暗中搞事情的是博陵崔氏,结果那头顾十五已经把博陵崔氏唯一的八品大剑师邱丹生给杀了。
大唐的八品又少一个。
她的身份地位和那蓝衣书生崔辙印截然不同,但就算是她此时也是心神震颤,也是满脑子的不可置信,“这样的一个八品大剑师,说杀就杀了,而且是说杀就能杀?邱丹生玉皇剑神通,根本不需要近战,他遇到了顾留白身边的八品,居然连跑都没跑得了?”
“是!”
她门外那下属沉声回应了一句,但接着却又禀报道,“在和邱丹生动手之前,明月行馆那边也正巧给您送了一份请帖,明日正巧是裴二小姐的剑铺开张。”
“知道了。”
怀贞公主点了点头,回了一句。
等到她门外那下属离开,她却是忍不住摇了摇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这下长安的那些权贵门阀们,恐怕是又要重新审视这绿眸了。
先前顾留白虽然胜了和沧浪剑宗的比剑,但在许多人看来,倒是他以弱胜强,其中不乏李氏的安排。
但今晚过后,应该所有人都会觉得他是扮猪吃老虎了吧?
裴二小姐的这剑铺开张,原本似乎只对顾留白和明月行馆是大事,但今夜过后,她这剑铺开张就变成长安城里的大事了。
今后这明月行馆但凡有任何举动,都能轻易牵动长安所有权贵的视线。
“他办事竟如此杀伐果断,怪不得他如此年纪,就能成为坐镇关外那条商路的枭雄,连清河崔氏都没一点办法。”
怀贞公主又坐了下来,她细想顾留白的这个举动,心中对顾留白越发佩服。
初听这消息还会觉得他莽撞,但现在细想之下,只觉得他真是好大气魄下了一招妙棋,这拿博陵崔氏来杀鸡儆猴是选的真好。
博陵崔氏已经很强,和那些一流门阀已经不分伯仲,但却并非是最顶级的门阀。
所以此举已经足够震慑长安的绝大多数门阀,却不会因为招惹了自己根本无法应付的对象而遭致灭顶之灾。
做这件事情的时机也好。
这时候正是林党和王夜狐覆灭之后,所有大小势力都进场抓好处的时候,顾留白这么一下子,就摆明了他拥有足够实力且神挡杀神的态度,他接下来想要抓在手中的东西,别人就不敢轻易染指了。
倒霉的就是这博陵崔氏,恰好在这个时候赶上了。
就是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撺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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