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3-EP1:釜山行(9)
即便国际交流已经成为常态,想要在东亚地区看到五颜六色的各式面孔,这种愿望往往不能轻易实现。漫长而残酷的世界大战让少数游离战争之外的国家成为了避风港,那些被战争折磨而又缺乏足够的能力和意志去保卫祖国和自身的平民迫不及待地希望到新的天地寻找他们梦寐以求的避难所。流亡只是第一步,身处绝境中的人们往往会把许多幻想寄托在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上,而当他们终于得以逃离死亡的威胁时,温情脉脉的面纱也将脱落。那些深陷犯罪深渊中的惯犯,回归正常生活比悔罪更困难,这道理对难民来说也是一样的。当他们疲于奔命地躲避战争时,只要还能活下去,一切代价和苦难都是可以忍受的;等到他们逃离了死神的魔爪,往日生活的压力一分不少地压在他们的肩头,让他们喘不过气。
“仅在釜山,目前被新闻媒体关注的外国难民聚集区域就有十几个,还不包括那些没有被记者们注意到的。”彼得·伯顿走在麦克尼尔前方,带领着还不太熟悉这座城市的麦克尼尔穿过狭窄的小巷。夜店的保安,这份工作对曾经身为美利坚合众国陆军上校的伯顿而言很不光彩,促使他继续认真地站岗并日复一日重复着单调工作的唯一原因是夜店让他能够接触到常人无从了解的情报、让他有机会去借助工作的掩护来为麦克尼尔的行动提供便利。他们能够住在尚且算得上干净整洁的楼房内,本身就是一种幸运,更多的难民则住在垃圾堆旁或是流落街头,终日以无神的双眼眺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背后应该有专门做这些生意的商人。”麦克尼尔回忆着埃贡·舒勒为他提供的另一部分情报,“虽说日本在近些年也收留了不少难民,这些难民大多都被集中在特定城市的特定地区,各方面的自由全部受到限制。即便如此,那些主张收留难民以解决老龄化问题的首相们还是不得不面对同僚和政敌的抨击。”
“日本人的理由很充分。”伯顿提示麦克尼尔注意脚下那些散发着恶臭的污泥和各种无法识别的混合物,“每一次他们都会说,连直接导致几亿人流离失所的大东合众国都没有收留难民,为什么日本要承担这样的代价?嘿,他们以为我们都是瞎子?难道我们看不见日本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不停地派维和部队去战区?明明自己被炸得血肉模糊,还要坚持靠近战场,这份顽强实在令人钦佩。”
每当麦克尼尔听到别人提起那个国名时,他总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忧伤。合众国是他的祖国,被冠以合众国这个前缀的美利坚才是他心目中值得自己为之奋斗的国度,而美利坚帝国只是一个苟延残喘的怪胎。逃亡英国、加拿大、欧陆甚至是大东合众国的共和派人士数不胜数,有些人甚至在大东合众国成立了一个【自由美利坚电台】,专门制作反对帝国统治的节目。
那也不是麦克尼尔想要的生活,他固然反感这个丧失了尊严和底线的帝国,但要让他拿起武器直接向着帝国军人开火甚至是投奔敌国,他做不到。他和伯顿说,他的逃跑是为了良知而非利益,抵制和抗拒就是他全部的抗争。
只有在这些藏污纳垢的街巷中,他们才能看到平日不敢公开在大街上抛头露面的同胞们。远远地望去,十几名穿着破烂衣服的美国人——其中既有白人也有黑人——互相拥挤着躺在墙脚,这由十几具躯体堆成的景观下还不时地发出某些奇怪的噪音,听得麦克尼尔连连皱眉。一个看起来义体化程度较低的中年男子提着一瓶白兰地,先是自己喝了一口,又向着地上倒出一些,而后便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动作,样子恍若精神病人。
任何人都会或多或少地受到环境的干扰,很少有人能够身处缺乏希望的陷阱中还始终保持着乐观。身边的每一个熟人和朋友都在持续不断地颓废,这足够为自己的颓废找到借口。他们原本是有出路的,只要向着急需更多劳动力的商人们表明自己的态度、向对方证明雇佣自己比购买机器人更划算,精明的商人们一定不会拒绝这些人的请求。但是,工作终究是苦差事,正因为工作本身是痛苦的,报酬才变得必不可少。倘若有人当真能从工作本身的过程中获得满足,麦克尼尔猜想那种人应当给老板付钱。
两人在一扇窄小的侧门前停下了,头顶不断变幻的灯光让麦克尼尔不由自主地伸手挡住了眼睛。
“所以,你被人敲诈了?”伯顿站在门前和麦克尼尔继续聊天,夜店里面人多眼杂,不怎么安全。虽然伯顿凭自己的直觉认定麦克尼尔不会被那些闲散人员盯上,然而麦克尼尔已经惹了麻烦,直觉肯定是不管用的,谁也无法猜到下一次会不会有类似的神秘人物尾随麦克尼尔并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什么秘密。“但是,你不是说那个后门已经被基利安小姐解决了吗?”
“话虽如此,我暂时不想在我不熟悉的国家得罪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麦克尼尔同伯顿一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从这条T字形路口的左侧,他们能够看到来往的市民和正在向市民乞讨的难民,“有件事他说对了,我在那天晚上的行为是违法的,而被我打得残废的那些人渣却是无罪的。就算那个自称叫任队长的家伙不会报警,那几个疑似为医疗器械公司卖命的打手也肯定想要从我身上讨回一点利息。”说到这里,麦克尼尔略微侧身,以便观察身后的情况,“想想看,我们无论从哪一个方面评估自己的处境,都找不出半点优势。相反,即便是合情合理的行动,也会因为这些丝毫不讲道理的法律和我们的难民身份而成为能够直接把我们送进监狱的罪证。”
伯顿不想承认麦克尼尔所说的事实,他一向认为自己总会有凭借个人的努力找出解决方案的机会。过去他就是这样做的,连GLA的高级头目都会将他误认为志同道合的同伙和值得深交的生意伙伴,这背后固然有CIA和美军相关部门的努力,但更多地还是依靠伯顿本人的争取,以及他在中东地区多年的潜伏。正如传统战争的爱好者热衷于抨击现代战争成了毫无技术含量(从指挥官本人的角度而言)的武器装备竞赛那样,伯顿也是这么看待晚辈的,也许麦克尼尔在特定环境下比他更加可信,那终究只是未来的图景,而这个新世界的时代更接近伯顿牺牲前的年份。
“那个……我死了以后,其他人是怎么评价我的?”伯顿见麦克尼尔又一次陷入了沉思,小心翼翼地问起和自己有关的新闻。
“只有少数伟人才不会被遗忘,像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呢,能够在公众的记忆中停留几个星期,就算是最大的成功了。”麦克尼尔有时也会好奇自己的葬礼将被如何操办,“官方的宣传用语不必多说,总之GLA似乎对您的牺牲感到十分惋惜。
“这确实让我意外。”伯顿尴尬地装出一副打哈欠的神态,“我以为他们发现真实情况后肯定会对我恨之入骨。”
“那也是真的,相信我,他们在同时表现出仇恨和尊敬时,那种态度从未产生自相矛盾。这是卡萨德亲王对您的评价:他说,美国人应该让像您这样的专家晋升为将军,而不是冒着生命危险去执行最缺乏保障和回报的任务。”
“原来是他……”伯顿揪着头顶仅剩的一行刺眼的金发,他那古怪的莫西干人式发型始终没能让麦克尼尔适应,“那卡萨德亲王后来怎样了?”
“在GLA内部争权夺利的战争中输给了莫马尔。”
“嗨,他不去继承他的王位,非要和GLA同流合污,落到这种下场也是罪有应得。”
只有当这家夜店变得足够混乱时,麦克尼尔才有浑水摸鱼的机会。那位神秘的任队长希望他借助难民的身份来调查同难民有关的犯罪活动,麦克尼尔对此保持着谨慎,他不清楚对方的用意是否是为大规模驱逐或逮捕、监禁难民寻找理由。利用一小部分难民急于谋生的心态,来促使他们寻找对大多数难民不利的证据,也是一种可行的策略。伯顿安慰他说,韩国人可能是担心难民背后的人贩子涉嫌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否则他们这些不务正业、流窜在街道上的难民早就被抓走了。
伯顿决定继续前进,他在麦克尼尔的注视下用一种相对较为古老的方式开启了侧门。在包括钥匙在内的诸多开门手段已经被淘汰的时代,连卡片和扫描都变得落伍了。
“你先进去,注意隐蔽。”伯顿指点着麦克尼尔,“这家夜店中有不少疑似犯罪集团头目的可疑人员经常光顾,你可以想办法先去控制室偷取安全数据秘钥,再把他们的监控录像盗取出来。手段要快,对方在存储设备上非法安装了不少防护工具,你是战斗的专家,但在这方面你肯定是外行。”
话音刚落,麦克尼尔便消失在了伯顿眼前。潜入夜店在麦克尼尔看来并不困难,善用光学迷彩能够帮助他躲避许多危险,也能最大限度地降低那些警卫和犯罪分子的警惕性。无论是由多种音乐混合成的噪音,还是简直让他双目失明的光线,都让麦克尼尔时刻不适。隐形不可能让他避免和其他人相撞,和最热闹的区域保持距离有助于更好地隐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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