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怪乎徐宗望会如此生气,郑潜的金牌丢失,是已知丢失非四面金牌中最早的,也是如今看来青州案中最可能的这面!
大概郑潜也认为这次青州案中的那面金牌是他丢失的那面,故而现在一把鼻涕一把泪,牢牢抓着徐宗望的裤腿,道:
“姐夫,潜一时糊涂,你放过潜吧——”
“你滚!”
“滚出去,丢人现眼的东西——”
徐宗望没有答应宽恕,可他一句丢人现眼,却把郑潜说得眉开眼笑,如听仙音。
他可不傻,能让徐宗望留在书房里坐谈的人,身份绝不仅仅是他腰间悬着的那面银牌那么简单。
一句丢人现眼,虽然说明了他此刻的狼狈,辱没了徐宗望的脸面,可反过来,不也同样说明了坐在一旁的孔青珩有资格看徐宗望的没脸?这可不是寻常属下能够坐视的。
而徐宗望只是赶他离开,却没当即发落,不就昭示了这件事暂且被揭过了嘛!
发过脾气的人都清楚,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和打仗一个原理。
“滚,这就滚……”
麻溜地应着,郑潜躬着身子退出了书房。
那几根干柴还在他背上一晃一晃的,又沾了茶水的缘故,随着他狼狈的背影,不时就“啪哒”掉几滴下来,落在他下身的褐色锦裤上,好不引目。www.panguxs.org 盘古小说网
郑潜哭哭啼啼地来,眉眼带笑喜滋滋的走了,就是那身上的狼狈也毫不在意。
然而,屋子里的徐宗望和孔青珩的眉头却是不约而同地皱得越发紧实。
在青州案发生前,确认丢失的金牌已有三面,可案后,范忠名同样也丢了金牌。
相互之间究竟有无内在联系?
如果青州案这面是郑潜丢失的那面,那随后发生的这三起又是为何呢?
或者说,
这些金牌的丢失究竟是在为青州案做掩护;
还是,青州案其实只是这些金牌丢失案中的一环?
前者是出于掩饰青州案金牌的真正主人,后者,藏着更大的图谋。
孔青珩下意识地与与徐宗望对视一眼,面上皆露出了分苦色。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于六扇门都不是件好事。
“白郎君,让你见笑了。”
徐宗望面上浮现出淡淡的无奈,轻声道。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轻笑了下,孔青珩也没有多说。
他很庆幸,他的娘亲出自皇族,所以,攀炎附势也轮不到他家,而阿耶孔家,更是满门烈将,并且与他父亲明面上断绝往来。
恐怕世上很少有人能有他这样宽松自在的环境了。
“现在就要看第五面了。”
徐宗望又苦笑着补充了句,目光里的复杂已然不再掩饰。
“是啊,还有第五面。”
孔青珩沉思不语。
是夜,
六扇门的钱捕头与钟捕头两位金牌捕头到。
结果——
金牌无碍!
僵局!
有金牌的捕头无法信任,没有金牌的,也未必值得信任。
更关键的是,由于没有别的金牌丢失,原先企图借机判断出究竟是为了青州案做遮掩,还是另有图谋,也变得无从推论。
徐宗望与孔青珩,唯有相顾无言。
次日。
“你在烦恼?”
在庄子的从院里,姜清练完了自日出第一道光始的闻鸡起舞,伴随着晨曦,还有蒸腾的露珠,大地似被唤醒,熏熏然,雅致美丽非常。
再添上利剑的光泽,灵动的身姿,更是一幅绝美的画卷。
绣口一吐,便是整片河山。
长剑一挥,便是天地毓秀。
然而,这唯美的一幕,坐在假山上的孔青珩却是无暇他顾,他蹲坐在院中假山最高的那块石头上,眺望朝阳,托腮沉思。
收了剑的姜清瞧见假山上那简直要化做石子的孔青珩,出声淡淡询问道。
“你怎么看?”
孔青珩低声问道,他这句话说得无头无尾,但他知道姜清一定能听懂,同时,他也相信,姜清一定能看到他所看不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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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种盲目的信任,但莫名的,他就是对姜清,或者说时姜清这张脸有种无法自控的盲目信任。
“世人常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何不收于一席?”
“你相信吗,世上所有的巧合都是环环相扣的预谋,但预谋的最初,它一定是场意外。”
“如果你执着于青州金牌案的始末,不如想,时间是会变化的,幕后黑手也是,他同样无法预料未来的所有发展,所以,他只能不停的穿针引线,将事情往他所希冀的方向去引导。这个过程,便是你们博弈的过程。”
姜清说得有些玄,但又似乎将孔青珩的困惑道明。姜清说完,人就离开了,只留下孔青珩独自仰望朝阳。
隐隐,孔青珩觉得姜清说话的口吻和苏娘子有些像,但细细去回顾,苏娘子总是在引经据典,姜清却仿佛更为轻松写意。
这些没由头的东西,将孔青珩本就混乱的思绪搅得更乱了。
但他偏生知道,姜清已经给他脑袋里的乱麻剪去了一个线头,只要他顺着线头往下拉,再纷乱的线,也终将化成两根独立的线条。
日头越上云端,转眼,霞光万丈。
洒在孔青珩本就俊俏的脸上,更是多了分逼人的英气。
“白郎君起得真早!”
一袭淡褐色锦袍的刘子恒行至孔青珩所居的小院门前,意外撞到这幕,笑声夸道。
“刘捕头也是。”
侧头看向来人,孔青珩的眸子微微眯了眯,像是被阳光刺到了眼。
“白郎君用过早膳否?某倒是知道青州城里有个好去处。”
“故某所愿不敢请耳。”
从假山山侧,缓缓步行下来,孔青珩清声道。
他和刘子恒昨日就定下了今日的外出之约,虽然刘子恒来得比他预料得早,他也清楚两人实际上是各怀鬼胎,但这并不妨碍他面对刘子恒时的笑颜与允诺。
出了六扇门的暗庄,刘子恒又领着孔青珩拐了好几个弯,暗庄的轮廓就彻底消失在两人的视野。
“这一家店的烧鸡,堪为青州一绝。青州近海,海鲜丰厚,然而海鲜质凉,不宜多食。这家店的掌厨,将鲍鱼、虾仁、扇贝等十八味海鲜,填于鸡腹,又拿密酱慢火喂之,其滋味非同凡响。”
“这一家的光明炙虾,乃为青州百年老店,盐炒生虾,炒干后洗去盐,暴晒至干收储,食用取之。其色泽鲜红,萃取了虾之本味,实为虾之珍品。”
“这一家的海鲜粽,亦是极尽巧思,它的粽子用的不是糯米,而是……”
随着刘子恒沿路吃下来,就是食遍山珍海味的孔青珩也不由得连连侧目,其中一些食物的吃法与做法,更是闻所未闻。
勋贵子弟的舌头,是世上最挑剔的舌头。
而孔青珩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有着胜过常人的嗅觉,对于吃食上,真要挑剔起来,又胜寻常勋贵。
“刘捕头懂吃——”
与刘子恒坐在青州的一艘渔船上,孔青珩赞叹道。
渔船并不大,是弥河上以捕捉淡水鱼为生的小户人家,掌船撸的是名年过中旬的船娘,她的小女儿正守在船头钓鱼。
而孔青珩此刻,正与刘子恒一道坐在船蓬里休息,桌案上煮了壶清茶,只等鱼儿上钩后,以船娘的土法子烹饪鱼汤。
“白郎君见笑了,青州地偏,论品种样式,皆不如长安。但要说水产品,这青州倒是另有一番风味。”
刘子恒笑着解释,罢了,又道:
“世上大多人都觉着,食物只是为了果腹,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他们哪里能懂得这一菜一饭中的甘香与幸福?”
“白郎君能吃出他们的滋味,说明白郎君亦是此道中人,当浮一大白!”
食物自然是有讲究的,可也不知是孔青珩自幼就生活在山珍海味中,还是旁的缘故,对于刘子恒口中的幸福感,完全感受不到丁点,只当习以为常。
反倒暗暗佩服刘子恒能把这简单的吃食,也说得如此诗情画意。
一句“此道中人”,更是在不知不觉中将他给笼络恭维了。
晒笑着端起桌上的茶盏,与刘子恒以茶代酒互敬了一杯,孔青珩没有多言。
船家钓鱼,总比一般钓者来得快。
不多时,一盆鲜美无比的鱼汤,便盛到了船蓬中两人的桌前。
“外面下雨喽——”
船娘笑呵呵地招呼了声,不自觉地收起了她那双黝黑布满老茧的手。
“噢?雨势不大?”
孔青珩轻笑着问道。
“不大不大,刚好春雨绵绵了。”
船娘脸上笑意不减,又应了两声,转身取下船蓬里挂着的竹篱帽,戴在头上,继续道:
“也就一、两刻钟的功夫,两位客官放心吃,吃完,准保雨停喽——”
细雨绵绵,行船河上,煮茶啖鱼。
这的确是诗情画意的场景,刘子恒的眉稍更是微微朝斜上角弯起,显露着他此刻内心的愉快。
就这样,两人大快朵颐了番,身心悠然。
“刘捕头对青州的美食似乎颇为熟稔?”
衣食住行,是考验一个人在这块地方生活多久的重要衡量。
无论是先前穿街走巷的轻松自如,还是这偏僻的船家,都昭示了刘子恒对青州知之甚深。
孔青珩相信,杀害青州胡氏满门的凶手,也对青州知之甚详,否则,一夜血洗,是如何做到事先不漏半点风声,直到次日正午才被人发觉异样?
刘子恒似乎没有察觉到孔青珩话中的深意,他停下了夹食鱼腹的竹筷,十分坦荡地点点头,道:
“今次青州还颇有遗憾,若是在江南,其鱼,滋味又有不同。更难得的是,夜里河上,总有花船经过,听美乐、吃美食、赏美人,完全是人生乐事。”
说着,刘子恒看向孔青珩,脸上还流露出了几分憾然与怀念之色。
“噢?刘捕头去过江南?”
闻言,孔青珩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白郎君有所不知,六扇门立足于江湖,这江南的事也偶有涉及,某曾被数次南下公干……不过,这你可别和总捕头说。”
刘子恒面上挂着抹狡猾的笑,但却并不惹人生厌,反倒是让人觉得亲近,像是你有个内心澄澈的朋友,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厉害了!
共同的小秘密!
交友利器!
孔青珩心底警钟大作,潜移默化,润物无声呐!
面上则露出了轻微的笑意:
“这个自然,刘捕头放心。”
“白郎君快人快语,当浮一大白——”
大笑着,刘子恒又显得非常爽朗的给自己斟满了一杯茶,示意孔青珩举杯对饮。
他这举动又是十分博人好感的方式,任谁都不会讨厌一个开开心心敬酒,然后话不多说亦不出言相逼,还率先一杯饮尽的人,唯一遗憾的是……
他们喝的不是酒。
于是,明明是十分爽朗率性的举动里,就多了几分滑稽。
“白郎君是否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刘子恒的卖相虽不如孔青珩,但他眉头略略蹙起,竟也流露出了几分忧郁的味道,呈现在他那张充满侠义还兼带着几分正气的脸上,更是魅力不少,连因避雨半个身子挪近了船蓬的船娘女儿,都羞红了脸。
“其实,某是个寂寞的人,某也不擅于与人交道。”
刘子恒缓声说道。
“某害怕人群,害怕和人说话,所以,某只能吃,不停的吃……来表示某无暇他顾,企图降低旁人的注意力。可人,总有吃不下的时候……于是,某开始习武,某的食量终于又渐渐大了起来。”
刘子恒的声音渐渐开始变小,语气悠长,回漱到了年幼的时光:
“可就是习了武,胃量增长也终有个限度,终于,某只能停下了这疯狂的食欲。”
“你开始慢,慢慢去品味,然后就从对数量的追逐,变成了对质量?”
孔青珩若有所思,接道。
“知子恒者,白郎君也!”
霎时间,刘子恒眉飞色舞,击节大声赞道,原先浮露在他面上的忧郁之色已经一扫而空,即便没饮酒,他的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绯色。
看得那边暗自盯着两人的船娘女儿,小脸又是阵阵羞红。
“事实上,白郎君是第二个懂子恒者,世人常说,知已难得,但为知己者死,某之一生,竟有幸得遇两位知己,何等快事!”
“当浮一大白!”(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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