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都城皇宫灯火通明,苏亦彤与满殿朝臣议事,意见难达一致,从而导致殿堂乱成了一团。
而在都城的另一座高墙大院里,却是一片静寂。
窗前,风影拂动,月白的身影依窗负手而立,深邃的眸子犹如井底寒潭一眼望不到尽头般,遥遥望向天际,似在深思熟虑着什么。
屋子里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就好似渡上了一层洁白的光晕,缥缈似仙,如月下仙人。
“主子,消息已经传回来了,”
忽然,一道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微微侧头问道:“宫里可传回了什么消息?”
“没有……”那人摇头,继而道:“不过主子放心,洛邑旱灾一起,相信宫里的那人很快就会做出抉择,您不会等的太久。”
“是啊,”收回视线,倚窗而立的那人渐渐露出了他那张隐在黑暗中一半明一半暗的脸,温润如玉,却又疏离淡漠,似仙似魔。正是装病在家刚拒绝入宫商议要事的丞相琉璃。只听他喃喃道:“不用等的太久……”因为他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
他本为前朝太子,是百官及百姓眼中的天之骄子,三岁便能吟诗作赋,早早就登了太子之位。他以为,他这一生不会平凡,却未曾想就在他五岁那年,尚还是前朝大将军的苏长清会带着数万兵马踏平皇宫,一刀就砍下了他父皇的头颅,李代桃僵,登上了那九五之尊的位子。
而他因被前朝大臣偷梁换柱才得以侥幸逃出了那座金玉满堂的皇宫,却也从此只得忍辱负重,苟且偷生,用十三年来布一个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不会成功的局。
十三年了,他好不容易熬过了十三年,熬到苏长清病逝,熬到他那个无用的儿子登基,本以为可以速战速决,一举夺下他的皇位,却没想到终是棋差一招,将风飞翼错漏了在外。
不过,这都不要紧,因为他有足够的耐心。
十三年的忍辱负重,他相信上天不会亏待于他。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苏亦彤失忆之后会像是变了一个人,所以,他不能再等。
幽州瘟疫,汴州水灾,洛邑旱灾……局他已布好,只待苏亦彤与风飞翼入局,他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思及此,他吩咐道:“让人看好宫门,一旦有动静立刻回禀。”
“是。”
夜色无边,一轮圆月高挂虚空,却显冷寂。
苏亦彤连下三道圣旨,第一道让大将军君陌殇和琉璃丞相监国,第二道,让文武百官上街乞讨,为民祈福,第三道命黎枢为钦差大臣,押送粮食立刻赶赴洛邑。
圣旨一下达,满殿大臣皆惊,还不及他们消化掉这个消息,苏亦彤便让人扒了他们身上的官服,赶出了皇宫,并派人严加看守,若有不领命者,可先斩后奏。
君陌殇临危受命,再次被困在了皇宫的深宫大院里,而满腹委屈。
“亦彤,你就让我跟你一起去吧。”
大臣都被赶出了宫,风飞翼正准备打道回府准备连夜出城的事呢!就见君陌殇拉着苏亦彤的袖子开始不要脸了。
“不行。”苏亦彤断然拒绝。
“为什么?”君陌殇不解。
“摄政王陪朕去就行了,你去凑什么热闹。”翻了个白眼,苏亦彤逐字逐句道:“而且离国都城少了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为什么?”
“因为你是护国大将军啊……”
“这跟本将军随你去洛邑有什么关系?”
“嗯。”苏亦彤思考了片刻,答道:“其实也没多大的关系,只是觉得你守都城守得久了,处理起公务会得心应手些……”
就这些?!看了看面前的人,君陌殇只觉心口堵得厉害。
风飞翼走过来往他面前一挡,“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大将军可以走了。”
“不走又怎样。”抬眼瞪他,君陌殇刚想耍一耍威风,却在视线触到苏亦彤那张黑云遍布的脸时,只得服软道:“那好吧,我等着你回来。”
他满心不舍的松开她的袖袍,挥手道:“那我走了,你自己小心。”
事出突然,左隶领了黎枢的名头,带着五千兵马,数万粮食连夜出了都城。
当然,光有这些准备,苏亦彤还觉得远远不够,临近出城前,她又下达了几道圣旨,以防汴州与洛邑的难民逃到了其他城而无落脚之地。
“陛下,您也带上我吧。”
苏亦彤刚把捆好的包袱搁在肩上,就见风月拽着她的袖子,正抬头看她,一双大眼中泪眼朦胧,似是舍不得跟她分开。
“朕也想带上你啊,”一见她哭,苏亦彤的心就软了,无奈的叹息了一声,她不禁蹲下身来,与她目光相对道:“可是此去凶险万分,生死尤为可知,朕不能让你去冒这个险。”
虽然她已经知晓了风月的身世,可于她而言,风月还只是一个孩子,既是孩子就该有她的童真。至于前朝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不想管,也不想知道,但风月是前朝先太子最后的血脉,她却是不能让这血脉断了。
“可是……”风月抹了把眼泪,道:“陛下都走了,那风月该怎么办?”
“不是还有大将军吗?”苏亦彤捏了捏她这段时日养回来的肉嘟嘟的脸哄道:“好啦,别哭了。瞧把你这小脸哭的,多让人心疼啊。”
“可是我想跟陛下一起走。”
“哎……”长叹一声,苏亦彤愁眉苦脸道:“朕也想让你去,但你一不会武功,二又不会保护自己,万一半路遇到危险了怎么办?到时候你是想让朕保护你,还是你保护朕啊?”
“可是……”风月垂着脑袋,干脆不说话了。
“没有什么可是。”苏亦彤揉了揉脑袋,笑道:“你要是真的想去,那就先学好武功,等功夫好了,朕出门再带着你好不好?”
“真的?”风月闻言一喜。
“真的。”苏亦彤点头。“大将军就是个很不错的高手,等朕走后,你就让他来教你。”
“好。”
就这样,君陌殇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苏亦彤给卖了。
洛邑比幽州的路程要远上不少,加之情况紧急,故而,苏亦彤也没多再拖延,哄了风月几句,等她不哭了,她背着包袱就出了宫。
风飞翼候在宫门口,左等右等都不见人来,拳头是紧了又紧,就差没有亲自下车进去拿人了。
云决也等得不耐烦了。“爷,要不我们还是不去了吧?”
此去甚远,路上危机重重,若再遇杀手,流民,怕是就没那么简单了。
“你去吗?”
风飞翼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不去。”坐在车辕上的云决连连摇头。
“那好。”风飞翼抿唇道:“从现在开始,你就给本王一路走去洛邑。”
云决:“……”
“哎?你在想什么呢?”
苏亦彤刚出宫门就看到了云决,笑着走过来同他打招呼,却见他满脸惊愕,似是在想着些什么。
“陛下。”这下云决学乖了,刚反应过来就跳下马车拱手行礼。
“你……”苏亦彤边往车上爬边道:“你怎么变得这么客气?该不会是有什么阴谋吧?”
云决:“……”
客气也有错吗?
云决心里虽然对苏亦彤极度不满,但接连在这件事上吃过亏之后,他也看明白了,但凡是有皇上在的地方,他也就从自家主子的心里从一品高手护卫变成了一根草,而且是最不值钱,扔在路边都没人要的那种。
“走吧。”
马车缓缓行驶,苏亦彤放下包裹,打了个呵欠有些疲惫道:“终于能好好睡一觉了。”
“昨晚没休息好?”风飞翼把她的包裹放到了角落里。
“算是吧。”苏亦彤点头。“汴州水灾的事闹得,哪里能休息好。”
“那你睡吧……”
月朗星稀,车轱辘滚动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色中尤为刺耳。
苏亦彤趴在长椅上呼呼大睡,却是在马车出城的那一刻又很快的清醒了过来。
夜间的风有点热,耳畔不断有蚊子的嗡鸣声传来,苏亦彤仅有的睡意也被吵没了,干脆坐起身来,掀开窗帘就往外探出了头。
彼时出城不过三里,回头望去,还可见挂在城墙上的大红灯笼,和那徐徐燃烧的火把。
眸光一瞬暗淡了下去,她又很快坐回了车里,面露失落,神情恍惚的盯着一个地方发呆。
“怎么不睡了?”
车厢的空间很大,两人虽面对面坐着,但风飞翼还是感受到了围绕在她周身那股突然躁动的气息。
“睡不着了。”苏亦彤摇头,抬眸看向那不时被风掀起的车帘,心里忽觉怅然若失。
刚刚扭头去看都城城门的那一刻,她好似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就好像都城真的成了她的家,而她也真真正正的成了一个古代人。
当那个念头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时候,她其实是有些怕的,她怕等自己适应了这个万人之上的九五至尊之位时,她会突然跌落云端。她更怕自己费劲心思到头来却只是黄粱一梦,终得一场空。
“在想什么?”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动,风飞翼的心也跟着紧紧揪了起来。
“风飞翼,我想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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