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回家住了三天，便回德居府了。这天早晨起来，小翠服侍好东家、太太和少爷，不用主人吩咐，照常自觉地拿过一些主人的脏衣服去洗。

小翠来到河码头，太阳升起丈多高了。

此时，青山寨寨前的田野上，夏黑子、尹立秋、夏改改、尹三才、夏圣万、夏明堂、向玉龙、陈先好、刘正山、段秋生、毛丫等十多个细伢子在看牛玩耍，吹着木叶，无比的欢畅；龙门溪里，渔歌婉转，捶衣声悠扬，这些景象使得这万木吐绿百花盛开的春日早晨更加显得春意盎然，生机勃勃。

小翠在河码头一边洗衣服，一边想着心事。一大堆脏衣服，被小翠拧着，捶着，淌着，一件一件洗涤好。

人长大了，所想的事儿很多。男人想的是功名，金钱，娶一个乖老婆。女人想的是嫁一个好儿郎，终生有一个好依靠。

小翠此时所想的正是她那不可告人的少女的心事。转眼间，小翠来德居府做丫鬟又有两年多时间了。

两年前，小翠的父母送她来德居府做丫鬟，是因为家里穷，人口多，养不起她，就把她送来德居府做丫鬟好让她不饿肚子，也好让她在德居府拖上二三年长得丰润起来就把她嫁出去。

这两年来，小翠见女儿长得丰润俊秀了，就打算把小翠找婆家了，但小翠却一直还不愿意嫁出去。

前不久，又有人来家里提亲了，对方是女人山里一户有钱的窑火人家。

爹娘三番五次催小翠回去相亲，前几天，小翠回去了，仍旧不愿意，她对爹娘说：“爹，娘，女儿还不想嫁出去呢。”爹说：“傻女儿，你都快十八岁啦，不找婆家还等几时？”娘说：“那儿郎也不错，只大你十来岁，不算大，是一个窑火客，屋里条件可好呢。翠儿，你就答应这门亲事吧。”小翠说：“爹，娘，您们不要说了，反正女儿还不想嫁人呢。”爹说：“翠儿，爹和你娘给你许了四五个好佬人家，，你都不愿心，你是不是有了如意儿郎？”小翠红了脸儿，说：“哪能呢。”

正如小翠爹所猜想的，小翠迟迟不愿嫁人，她的心里的确是有了意中人儿，他就是德居府的下人狗旦。

小翠和狗旦相互有意，也不是一天二天了，早在小翠情窦初开的时候，她就开始注意这个膀阔腰圆老实忠厚的麻阳小伙子了，经常给狗旦洗洗涮涮，缝缝补补，纳鞋垫，做鞋子。

而那狗旦自小翠进德居府做丫鬟以来，他时常表现出对小翠特别的关心和疼爱，小翠去龙门溪里洗被单褥垫，一个人拧不动，他只要看见了，就主动去帮小翠拧，小翠缝被时偶尔被针尖扎了手，他看见了，就疼在心头。

狗旦对小翠所表现出的关心与疼爱，小翠当然明白狗旦无疑是对她有那层意思，她一个人独处时想起来心里就甜滋滋的。

自小翠和狗旦互相有意以来，二人的心里都保持着一种默契，谁都不愿先说出来。

尤其是那狗旦，平日里跟德居府的下人们有说有笑，时常爱唱：

流水码头洗细沙，

颗颗流到石岩崖。

郎妹连情闷在肚，

杨梅结子暗开花。

然而面对小翠，却胆胆怯怯，显得木木讷讷，说话吞吞吐吐，根本无法对小翠闯开他的情感世界。这使得小翠也就羞于对狗旦道出她那少女的心事，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深爱着这个朴实的小伙子。

那狗旦在小翠面前越是楞头楞脑，她越是觉得狗旦可靠，在她看来，那狗旦是一扇可以倚扶的高墙，是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

小翠当狗旦是自己的心上人，以前她爹娘每次叫她回家去相亲，回德居府后她都要把情况告诉狗旦，看狗旦有什么反应和对她有什么表示。小翠说：“狗旦哥，我爹娘要把我许配人啦。”狗旦说：“那是好事哩。”小翠说：“我不答应呢。”狗旦说：“咋哩？”每次都是这样的对话后，狗旦就慌慌张张地跑开了，恼得小翠扭身进屋坐在床沿上生闷气，骂那狗旦：“真是一个柳木脑壳！”

前几天，小翠被爹娘叫回家去相亲，小翠依旧不答应这门亲事，回到德居府后，她想把情况告诉狗旦，可开春以来，德居府的事儿很多，狗旦整天都在忙碌着，早出晚归，夜间也没有找借口去她的房间里找她，她也就一直没有机会把回家去相亲的情况告诉狗旦。

此时，小翠的脑子里很乱，一会儿想爹娘要给她许配的那个大她十岁的窑火客是什么样子，一会儿她的脑子里又浮现出狗旦那纯朴憨厚的身影。

河面上有几只水鸟掠过，漾起一道道涟漪。

小翠洗完衣服，收拾好棒杵和洋皂，准备回德居府。水面平静如镜，望着水里面自己那俊美的脸蛋，俏丽的身段，小翠今天却无心尽情地去欣赏，她只希望能找一个机会告诉狗旦她这几天来不愉快的心事。

小翠提起衣篮子，正要离开河码头，却看见那个这几年来一直让痴迷让她晕眩让她愿意付出所有却又呆得让她感叹的柳木脑壳狗旦挑着水桶踏着石阶朝河码头走下来了。小翠的心里很高兴，却又有些羞怯地招呼狗旦说：“狗旦哥，挑水呀？”

“嗯哩。”狗旦见到小翠，也显得很兴奋。随即，他又习惯性地变得木讷起来了，语无论次地跟小翠搭话：“翠妹子，今儿洗，洗这么多衣服呀？”

狗旦是犁田打耙的行家里手，在德居府做事，一般都是做田地里的活计，今天他不去田地里干活，却来河码头挑水，这让小翠感到纳闷，她问狗旦：“狗旦哥，今天你怎么不去田地里做事？”

狗旦说：“今天一早起来有些不舒服，东家和潘管家就让我歇下来啦。刚才我去厨屋一趟，见水不够用了，就帮老刘来挑水呢。”

小翠听说狗旦病了，心痛起来，忙问狗旦哪儿不舒服。狗旦说：“脑壳有点儿痛，不过现在好多了，没问题的。”

“到市街上余郎中的药铺抓些药吃了没有？”小翠问。

“小病小痛的，没事了。”

狗旦嘴上跟小翠搭着话儿，他的心里却慌乱得要命，他不敢正视小翠，好像小翠是老虎，要吃了他似的。他把水桶打满水，便对小翠说：“翠妹子，你随后来，老刘正在等着水用，我先走了。”

狗旦挑着水急着要回德居府，小翠知道狗旦怕面对她才是真，厨师老刘急等着水用是借口。此时能够与狗旦单独在一起，小翠觉得这是告诉狗旦她那少女的心事的最好机会。于是，小翠颤颤悸悸地喊狗旦：“狗旦哥，你等等。”

“翠妹子，有什么事儿吗？”狗旦打住脚步，回头问小翠。

“狗旦哥，给你说个事儿呢。”小翠低下头，绯红着脸。

狗旦说：“什么事？”

小翠说：“狗旦哥，我前几天到家里一趟，又是去相亲呢。一直想告诉你，可就是没有机会。”

狗旦一怔，随即又镇定了下来，说：“翠妹子，这是好事儿哩，相成了没有？”

小翠说：“我不答应，没去相呢。”

狗旦说：“终身大事，是，是应该好好把握。噢，翠妹子，我得走啦。”

言罢，狗旦慌慌张张地蹬上了河码头。

“哎——”小翠喊。

狗旦没有回头。

小翠望着狗旦那纯朴的身影，又好笑又好气，跺着脚嘟哝：“柳木脑壳！真是个柳木脑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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