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秀英所料，出乎潘彪意料，二个月后，李秀英果真出现了妊娠反应。

农历七月的一天，李秀英和她的两个小儿子尹立夏尹立秋在女人山上自家的坡地里收割着黄豆。

尹立夏和尹立秋两兄弟光着膀子，黑黝黝的脊背上滚动着汗珠子，如闪烁的珍珠。

李秀英身上的汗褂子也被汗水湿了个透，紧紧地沾在肌肤上。

娘三个马不停蹄地劳动着，到了晌午时分，偌大的一块地里的黄豆差不多被收割了。

这时，二儿子尹立夏抬头望一眼刺目的太阳，对母亲说：“娘，黄豆差不多割完啦，我先捆去。”

“好，你去捆吧。我和立秋再割割。”李秀英和三儿子尹立秋埋着头继续割着黄豆。

李秀英一边割黄豆，一边想她和四房室管家潘彪之间的事情。

这两天来，她的心胸里老是作烦，时不时想呕吐，说是病，可她又吃得下饭。她是女人，是一个过来人，最清楚女人的一切，她知道自己一定是怀毛毛了。

一月前，，她那每月一次的例事突然不来了，她就意识到自己可能又要做母亲了。她开始害怕起来。

一年前，她的男人尹水牯在沅江河上撤手归西，没有丈夫，倒生出个伢儿来，岂不让人戳背笑话？再说，她都是做外婆的女人了，大儿子尹立冬若不是上前线打小日本去了，如果结婚成家，她都是做奶奶的女人了，这叫儿女们的脸往哪儿搁？

尹水牯死后，她跟四房室的管家潘彪搅在一起，总认为自己四十多岁了，不可能再怀毛毛了，哪知道她多少得了潘彪的一点好处，菜里的油水稍微重一些，她的身子竟变丰润起来，还有怀毛毛的能耐。

这能怪谁呢？怪天怪地怪潘彪都没有用，她只能怪自己不应该跟潘彪搅在一起。自从她的例事不来了后，她就迷迷乎乎起来。

这几天，她开始出现头晕呕吐的现象，她才确定她是怀上了潘彪的毛毛。

李秀英想告诉潘彪这件事情，但这几天来，潘彪也许是德居府的事儿多，竟然没有来找她。她去青山寨市街上买东西，也没有碰见潘彪。

李秀英越是想潘彪，心里就越是感到不安，她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潘彪，可又控制不住。

这时候李秀英觉得心胸里又开始烦起来，头有些晕，眼有些花，身前的黄豆树树恍惚起来，并且喉咙里一阵作噎，有一股酸腻腻的东西直往上冲。

李秀英停止割黄豆，蹲在地上呕吐起来。

“娘，你怎么啦？”

尹立夏和尹立秋兄弟俩见状，忙跑过来扶起母亲。

“没，没什么。”李秀英摆摆手说。

尹立夏说：“娘，日头大啦，你不舒服，先回家去休息吧。”

“是的，娘，你先回家去休息吧。”尹立秋也很懂事地说。

李秀英说：“娘只是一点点小毛病，没事儿的。”

李秀英呕吐了一会，人又显得精神了。

割完黄豆，娘三个挑着花生离开坡地赶回家去。

尹立夏和尹立秋兄弟俩，一个十四岁，一个十二岁，年少有力，走路很快，走着走着就把母亲抛在了后头。

李秀英挑着一小捆黄豆，慢悠悠地在山道上走着。走到山腰处的一棵大歇凉树下，李秀英放下了担子，刚坐下休息，就看见潘彪朝着歇凉树走来。潘彪哼唱着野歌子：

对门鸟雀叫哀哀，

你想成双飞过来。

这边有棵歇凉树，

又好歇凉又好嗨。

潘彪也看见了李秀英，显得很高兴，老远便打招呼道：“李大嫂，今天割黄豆呀？”

李秀英想想潘彪这几天以来连个魂魄都不看见，又想到自己肚子里怀着他的毛毛。她有些气恼，本不想搭理潘彪，又觉得不妥，于是就笑着说：“哟！是德居府的潘大管家呀，。天这么热，你上女人山来做什么？”

潘彪说：“日头焦锅啦，东家体贴那些干坡地活儿的下人，让我去叫他们休息得啦。”

“哦，那是，那是。那你快去才是。”李秀英说。

潘彪在李秀英的身边坐下来，打量着李秀英那汗淋淋凹凸有致的身子，嬉笑说：“见到李大嫂，我又不想动啦。”

说着，潘彪的手不安分起来。

李秀英挡开潘彪的手，说：“去，去。你个天杀的，见到我，就动手动脚。你个天杀的都把我闹有毛毛啦，你知道不？”

“什么？”潘彪被李秀英的话惊得睁了那双三角眼睛，不相信地问：“真的？”

“那还是线的？都有两个多月啦。早就想告诉你，可总不看见你的魂魄呢。”李秀英戳一下潘彪。

潘彪说：“那是哪一次怀上的？”

李秀英说：“百分之百是两个月前那一次怀上的吧。”

“哦。”潘彪说：“那你还不快把它做掉，留着干什么？”

李秀英顿感委屈，骂潘彪：“你个天杀的，真没得良心！要知道你一毛不沾，当初就不应该和你胡闹！”

潘彪骨碌一下眼珠，疑惑地说：“李大嫂，你是不是在逗我？你都四十多岁啦，还能怀毛毛？”

李秀英说：“你个天杀的，还真是一个傻卵！大凡女人家，只要生活好，菜里油水重，能生到五十岁哩。”

潘彪这才完全相信了，他说：“李大嫂，那你说该怎么办呢？”

“我也不晓得。”李秀英也没有了主见，“照讲，是应该把它做掉，不这样，我都是做外婆的人啦，脸面不知道往哪儿搁呢。”

“莫急，莫急。我五婆婆有一个好办法。”

突然，李秀英和潘彪听见身后有人说起话来，转头一看，见是寨子里的六婆婆。

六婆婆五十多岁，是青山寨老一代媒婆四婆婆的孙媳妇，是祖传媒婆。

李秀英红了脸，说：“六婆婆，你怎么在这儿？”

六婆婆笑着说：“我到蘑菇岭做媒，回来经过这里，刚才我在高粱地里解溲，看见你和潘管家先后来到这歇凉树下歇凉，并且还说起了悄悄话，就不想打搅你们呢。”

“六婆婆，你到蘑菇岭，看见我立春么？”

“看见你女。”

“立春娘母子还好么？”

“一般吧。”

“不挨饿就好。”

多了一个人，潘彪便不敢再耍滑头了，他红着脸，不好意思地对六婆婆说：“六婆婆，你老人家有什么高见？”

六婆婆笑着说：“男女偷情，自古有之。秀英，潘管家，你们都不必拘束。你少男人他少妻，依我五婆婆看，你们搭成一家，是再好不过啦。这既能为大妹子挽回面子，潘老弟也成家有了骨肉，你们看呢？”

“六婆婆，这怕不行啊！按青山寨我们尹姓人的老规矩，寡妇是不能再嫁人的，必须守着亡夫身老终死，这个你不是不知道。”李秀英不住地摇头。

“现在都民国三十多年了，你们尹姓人还守着这一条老规矩，这条老规矩害人，该废除了。”

六婆婆不信青山寨夏、尹两大姓人的那些规规矩矩。

“民国是民国了，但这些老规矩都还保存着呢。寨子里的女人依然包裹脚，男人们，除了夏保长刘癞子他们剪掉了辫子，其他人不都还救着辫子吗？”李秀英愁煞着脸，落寞地说。

六婆婆颌颌首，迟疑一会，突然又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说：“秀英，你不必犯愁，如果你真的有意和潘管家搭成一家，我可以把你们的情况对夏保长说说，夏保长是开明人，托他去找你们尹姓族长九公公，我相信事情会有起色的。”

听六婆婆这么一说，李秀英和潘彪相视一下，脸上都有了悦色。潘彪毕竟是男人，面皮厚些，他征询李秀英说：“对呀，李大嫂，你可愿意招夫？我愿意招给你呢。”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李秀英当然也求之不得，她捶一下潘彪，又看看六婆婆，娇羞地低下了头。

“既然二人都有结合之意，我做你们的红月佬，我抽空去找夏保长。”六婆婆笑呵呵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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