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上党壶关城东五龙山山梁上又下来一列人,都是赤着脚光着背的汉子,前面领头的头上带着龙角,脸上画着彩,手里拎着一面铜锣,甩着锣槌敲着锣“咣哐…咣哐”地响,后面排的整整齐齐的一列人也是赤着脚光着背,有的手里拿着盆有的拿着瓢……踮着步,摇摇摆摆地走,嘴里呢喃着……刚刚升起的太阳透过山上的林隙照过来一束束刺眼的光。
这是一队求雨的队伍,传说那盘踞在五龙山上的五条龙对天旱之年人们虔诚的求雨是百呼百应的,而今年不知道是怎么了,千求万呼是不灵验了。从去年秋季无雨到冬季无雪,生活在这里的乡民就心乱了,六神无主了,老百姓向来都是靠地种粮靠天吃饭的。
眼看着从春季到了春末,已近立夏了,播种的日子匆匆而过,抓一把干裂的硬巴巴的田土下不了种,乡民火急的一拨一拨的求雨队伍纷纷往五龙山上跑,他们赤着的脚上都跑起了泡,结了血痂,那样赤诚,还是不见天老爷有下雨的迹象。
城北通润乡河口庄大户刘福禄看着无法下种的几块上好地,头上泛起了皱纹,立夏后的日头烤的地头还忽闪着波浪。快小满了,老天还是一滴雨未下,从去年秋前就开始旱了,秋后的收成还不足五成,心急火燎的刘福禄每日吊着个旱烟锅就盯着这些田地发呆。
刘福禄感觉自己天生就不是块种地的料,从小就生活在一个祖祖辈辈做长工的家里,排行老三,家里只有几亩薄田还不够父亲跟兄长们种,掼蛋(无所事事)惯了,也不知道种地是个什么活路。因为自己爱唱戏,发迹后只知道置办戏班子,才没有想到要置办一些地。
去年春上乡里的一位老庄户的子弟刘巴图说是要到京城做生意,祖上留下的几十亩上好地舍不得卖给别人,就差长工山来跟刘福禄从中说和,有意把所有地卖给刘福禄。其原因是长工山来跟刘福禄是从小一块长大的近邻,刘福禄又是在一夜之间发迹的富豪,没有什么奸诈和诡计,使刘巴图放心。
其实这刘巴图并不是要到北京做生意,而是要出外躲债,自从老庄户去世后,这刘巴图就抽上金丹(大烟)了,除了把家里的积蓄花了个精光外还欠下了一屁股债,放金丹的主户王老别要刘巴图将他的几块上好地抵押给他种罂粟,刘巴图舍不得败光老祖宗的地,就让长工山来帮他出主意。
长工山来跟刘巴图是邻居,从小父母早亡,就在他家做长工,跟刘巴图年龄相当,跟亲兄弟一般,刘巴图最信任他。
王老别是庄上最大的大户,家里开着鸦片生意,近几年又在自己的地上种植罂粟做鸦片,看到刘巴图将那些地给了刘福禄,心里就有气,他刘福禄算啥?一个没有跟土地结过亲的毛孩子,这些上好地要到了他手里,算是给害了,没见到日头还朝西出了。
山来跟刘福禄说罢这事,起初他还不肯要,他说:“我从小就没有种过地,也不知道这地该怎种,弄到手就是个累赘。”
山来道:“老弟这话说那了?天地天地是怎么说的,有天就得有地,天是造物主,地是命根子,年年播种年年收,取之不尽啊。咱两从小露屁股长大,我还会害你吗?”山来跟刘福禄也是邻居,年龄隔一岁,年幼时常在一起玩。
刘福禄也知道大部分有钱有势的都是依土地做靠山的,他有了钱虽然不是靠地,那也是靠天,不是上天成全他,他哪来的财富。
“东家说了,他去京城做生意还会回来的,这地也是暂时置你手里,以后他回来地还归还他,东家是觉得你仗义才把这些命根子托付给你。”山来解释道。
“那我还得雇长工。”
“我不就是吗,地来我来,我又不随刘巴图去北京做生意。”
“奥,你要来我就不发愁地怎种了。”
没过几日,刘巴图就通过山来将几十亩地卖给刘福禄,立下字据,其中有一条就是:此为活契。
又过几日,听说外乡的几个人来刘巴图家盘地,刘福禄才知道了刘巴图的底细。其实那是王老别出的主意,他是想以此逼这个刘巴图一下,好让他把地从刘福禄手里要回来,没想到这刘巴图干脆一走了事,跑了。
长工山来知道掩盖不住了,就一五一十地把细节告诉了刘福禄。
可是,置到手的地还没有认得地块子就一连闹灾荒,去年收了个五成,眼看今年连籽都播不下去。
山来也觉得这新东家真的不是个种地的命,这地好像就不认他。
“你说这刘庄户是不是算了算要遇这年头才把地给我,要这可是吃亏了。”刘福禄对着山来自言自语。
“哪里的话,他要能算出来这天不下雨,他还到京城干什么,到家坐着当神仙就是了。再说,种地遇天灾不是正常的吗,俗话说十年庄稼一般收,有旱就有涝,有灾就有福啊。”
“再说了,这旱也不是咱一家,听说整个山西、河南、山东都在旱,还说是老佛爷为杨乃武小白菜的冤案平反昭雪了,连老天爷都忘记哭了。”
提起老佛爷,倒是他刘福禄一时来了劲。那还是前年腊月光绪皇帝登基时,他的戏班被选拔上京城唱戏庆贺,还受到了老佛爷的赏识。去年腊月又请戏班赴京,至今未归,也不知是福是祸。
刘福禄爱听戏,什么剧本到他这里没有一本不精通的,随意哼哼几句也能让那些戏迷听个够。可现在看着这被太阳烤的就要冒烟的土地,连一句都哼哼不起来。
山来看着新主人那个愁眉不展的脸,也觉得自己有愧,要不是他的说和给了他这么多土地,现在也没有这样让他很尴尬的了。
“要不就秋后种罂粟吧,那可是一本万利。”山来出主意道,他深怕这个新东家埋怨他给了他这么多起码在眼前是一文不值土地。
“罂粟?别给我提那东西,你那个跑了的东家还不是败在这上头?那可是害人的东西。”
“你说它害人,上头可是不再强管了,说是老百姓自己种植罂粟是为了防止白银外流。”
“嗨!看你一个长工被我这个东家还懂。”
“这些都是听乡里那些秀才、绅士们说的,不少庄户在前年就有种的了,也没见有人来管制。山来提示新东家种罂粟,也是想从中某点利益。”
“不考虑那么多了,还是点籽种大秋吧,真正出不来苗再说,不能等老天爷下雨,天等人了,栽进籽去,人等天吧。”
“也是也是。”山来一个目的就是让新东家不要整天看着晴朗朗的老天愣神就行。他是个种地行家,只要东家一发话,活不够他干的。
其实刘福禄可不是担心这些地出来苗出不来,不用说他自小就跟土地没感情,根本不懂得土地遇到天旱是个什么征兆,也不懂得其间的酸甜苦辣。他是担心去京城杳无音信的戏班子。前几年他的戏班子第一次赴京才是“八驮”(骡马驮戏箱,每头骡马驮二个叫一驮),而去年赴京的为“十六驮”,服饰幕具演员,应有尽有,这可是他的脊梁骨主抬啊。
要在平常时候这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从去年他就听传,河南、河北闹灾荒,灾民四起,强盗出没。这“十六驮”戏班的排场可不是一个两个人的行脚,遇到强盗那还有个好吗?可眼时下又是播种季节,担心也只是担心,毫无办法。
刘福禄的父亲刘喜仁见儿子置备了几块上好的地,这可是他最稀罕的,比上往返京城的戏班都上心,可是这儿子置地时连吱都没给他吱一声,去年独自播种也只收了半个秋,这也太瞧不起他这个种地的当家人了,他可是一辈子就踩在地龙上没有离开过一步的庄稼汉。
看到长工山来今年又张罗着下种,就想亲自过去说服儿子不要把自己上好的地交给别人去种,再说他的意见也是,不要白白去糟践种子,真正不下雨了还能种些罂粟,现在许多东家那些上好地都改种罂粟了,原来上面是禁止的,现在好像不管了,种一季罂粟那可比种几年庄稼强。
要对面跟儿子说这些话刘喜仁又感觉不粗气,毕竟这刘家产业不是他刘喜仁给老三儿子置备的,是人家老三被上天赠与的,这也是他刘家的祖坟给冒青烟显灵了,偏偏对老三不薄。
刘喜仁膝下有三个儿子,老大老二比较实诚,早早他就给他们置备了家什成了家,各自顾各自去了,唯其老三像个纨绔子弟,世事不说,可偏偏是老天爷对他厚道,眨眼间就啥也有了,还置办了几十亩上好地,他可是知道这地的分量,刘老庄户在世的时候,他可是没少在这几十亩上好地上转悠,现在归在了自己儿子的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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