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小官员一应到场，正领着衙役们忙前忙后，布置场地。

这阵势，一看便知又有大动作。

不少百姓围了上来，纷纷猜测着个中内情。

很快，便有个年轻官员站了出来，引着另一个年轻医官上前，朝众人开口：“诸位父老乡亲，本官乃新上任的苏州知府韩宜可，这位是朝中太医院的陈医正，陈医正远道而来，是受陛下指派，替大家接种那防治天花的牛痘妙药。”

“接种了此药……”

韩宜可一上前，便朝众人介绍起来，他说了一通牛痘妙用，将其描绘成对付天花的灵丹妙药。

但这些医理药性，倒全没人听见，因为当他说出“牛痘”二字时，整个府衙大门口就炸开了锅。

恰如昨晚那些官员们一样，所有人乍一听到“牛痘”，俱是惊诧万分，但百姓们较之官员要散漫得多，震惊之下，他们没有保持安静，却是哗然喧叫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当真如那传言所说，是陛下向天求药，求来的牛痘神药？”

所有人第一反应，便是近来城中的流言。

但很快有人质疑道：“知府老爷只说这是陛下派来的医官，可没说这药是天上神仙赐下的！”

不过这质疑又遭反对：“你傻了啊，朝廷能说那神神鬼鬼的话么？”

“定是神仙赐的药，朝廷不好明说，只说是太医院医官制成的药……”

一时间众说纷纭，但更多人都愿意相信此前的流言，相信这是上苍赐下的药。

当下的百姓，还没聪明到摒除迷信，更料不到这背后的算度。

稍一犹豫，众人立马挤上前来，争先恐后吵嚷起来。

“让俺来接种牛痘，俺可不想得天花！”

“我也要这神药！”

倒不是没人怀疑，没人担忧，但对这牛痘的怀疑，远比不过对天花的恐惧，天花都杀到近前了，再不接种，还待何时？

一时间，整个衙门外，挤满了争先恐后的百姓。

“一个一个来，众人快维持好秩序！”

“做好统计，但凡接种牛痘者，均要在我府衙籍册中签名画押！”

见此情形，韩宜可赶忙吩咐指挥着，安排百姓排好队列，等候陈君佐接种。

如此阵仗，消息很快走漏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传遍全城，整个苏州城都沸腾起来，所有百姓都赶着过来，列队等候接种。

众人热情高涨，却无人留心，在府衙对面的一条狭窄巷子里，几道黑影正一闪而过。

“不好了，坛主！那谣言竟成了真，当真有医官前来府城，给百姓们接种那牛痘神药了！”苏州城东的小巷子里，一白莲教徒惊慌跑进院中叫道。

院子里，一个年轻男子惊骇回头：“什么？”

这年轻人一副上位者姿态，正是此前与赵逢春密谋，被其称作“上师”的白莲教坛主。

“当真有此事，那知府已在府衙前公告天下，现下百姓们正争抢着接种那牛痘神药呢！看这情形，要不了多久，消息就要传开了！”

教徒将府衙外的情形一一禀报，听得那年轻坛主眉头紧蹙。

“没想到，这谣言竟真有依有据……看来……是朝廷背后搞鬼，故意设计的谣言……”凝眉思虑片刻，这坛主很快判断出背后真相。

倒并非他算度超凡，实在这借谣言扰乱民心的伎俩，是他白莲教惯用手段，既是早有类似图谋，他又怎能看不出个中真相？

但看穿真相容易，看穿朝廷背后意图，却是极难。

“他们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难不成……就为了让百姓们种下那牛痘？”

他背手踱了几步，脸色愈发迷茫。

“难道……那牛痘中暗藏毒药，朝廷想借这毒药祸害苏州百姓，以报苏州城藐视朝廷之仇？抑或是……这药有蛊惑人心之功用，朝廷想借此迷惑苏州百姓，让他们忘了昔年效忠吴王张士诚之事？”

身旁有教众也在猜测，提出的见解不一而足，但距离真相都很遥远。

这些白莲妖人素以眼前利益为重，他们自然无法理解朱元璋的用心。

“无论如何，咱们不能再耗下去了，再叫那牛痘为更多人所知，城中民心安定，咱们的计划就要全盘作废了！”

张弓没有回头箭，白莲教既已集结人马朝苏州赶来，自不会中途作罢。

“左右来的只是几个医官，无碍我教中大计！”

这坛主冷哼一声，面上神情恢复冷戾，他眼中寒光一闪，扫向身旁护法道：“周边地区的教众，何时能赶到？”

那护法赶忙上前：“该是这两日便能抵达苏州城郊，届时只坛主一声令下，他们便能摸进城中，寻机生事！”

年轻坛主满意点头：“如此，咱们也得今早动身，赶到城东与教众汇合！”

护法等人赶忙拱手，便要回身收拾，但他们尚未动身，却听坛主又低声道：“还有那海上的盟友，何时能到？”

“这……”

护法略有迟疑，似不很确信：“该是后日便能赶到。”

年轻坛主看出其底气不足，却也不再追究，他只顿眸思量片刻，终是沉声决断：

“如此，咱们便定在两日后发起总攻！届时，你带着城中教众起事，挑起骚乱，本坛主则率领城外教众冲杀进城，咱们来个里应外合，一举将这苏州城拿下！”

听得他吩咐，那护法立时点头，但稍一思量，护法又询问道：“可这城防衙役……”

他的话尚未说完，那坛主却已抬手：“不必担心！”

年轻坛主幽然一笑：“本坛主早有内应，届时那城门防备定是形同虚设，只消咱里应外合，轻松便可攻破！”

……

两日后，苏州城郊一处河滩口。

纠集前来的白莲教众聚在一起，正虎视眈眈望着城门方向，领头之人神色冷戾，正是此前与赵逢春接洽的年轻坛主。

此时日头渐落，眼看已近黄昏。

那坛主望着天色，回身朝着身后众教众道：“诸位且听好了，日头一落，咱们便可发起总攻，率先拿下城门，再夺府衙，今日定要夺下苏州城！”

他将如何攻城，如何占领府衙的计划一一道出，听得身后众教徒连连点头。

教徒中多是三教九流，对这等夺门劫府之事，自是得心应手。

倒有人跳出来问询：“占了这苏州城，咱们是否能劫掠一番？”

这些人加入教派，本就不是为了解救天下，如今跑来助阵，更不是为了搭救苏州百姓，他们只打算劫掠一番，再作图谋。

但这一计划，很快遭人喝止。

那年轻坛主眉头一皱：“急个什么？得了苏州城，还怕捞不到好处？你们且听好了，到了城中，先莫急着烧杀抢掠，咱们先得归拢人心，多吸揽些弟兄！至于那银钱女人……自是等咱捞足了人手，再作分配！”

此人的行事手段，倒与寻常三教九流不同，周遭教众虽有不满，但架不住对方身份贵重，只能依令点头。

“好了，时辰差不多了！”

年轻坛主再望了望天色：“咱们准备动身吧！”

他正起身，准备招手发起总攻，却忽地听到身后传来轰隆震喝。

“杀啊！剿灭白莲乱党，活捉贼酋！”

一声声震喝，先是从身后传来，继而扩散至两侧，最后又蔓延至四面八方。

而这震喝声越来越近，又发散出更多声响，马蹄震动，兵卒奔跑，战鼓擂动，军旗迎风呼啸。

一时间，似乎有千军万马，正自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乍一听这动静，白莲教众们全都慌了神，纷纷扭头四顾，一望之下，他们全傻眼了。

果真如这漫天声响一般，此刻正有数支大军，正铺天盖地包围而来。

“怎么会这样？”年轻坛主面色大骇，一时乱了阵脚。

“怎么办，坛主？”

“快撤吧？”

手下人纷纷上前，拉扯着他。

但此刻他的耳中全是阵阵喊杀声，轰隆奔袭声，还有那发自脑袋深处的嗡嗡蜂鸣声，哪里还听得见旁人叫嚷？

嗡嗡怔了许久，他才从惊骇中醒回神来，朝着身旁众人，他扯着嗓门，撕心裂肺只喊出一个字：“跑！”

一声呼喝，吓得众人赶忙回身，拼命逃窜，但……眼下官军四面八方包来，岂容他们逃跑？

“白莲妖人，速速放下兵刃，束手就擒，本将乃是大明都督府左都督，曹国公李文忠，今日率兵前来，势要将你等一网打尽，众贼听好了，束手就擒或可活命，若是逃窜抵抗，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