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陆羽叫来了夏四郎,他毕竟不比吴森,还有着底线,干不出那些阴损勾当,因此要想反击,只能寻找对方犯事证据,从明面上下手,而他对吴森一无所知,唯一能寄希望的,便是夏夏四郎的打探结果。
“回来了,四郎回来了!”
当朱棣兴冲冲赶到后衙,带来夏四郎回来消息之时,陆羽很是欣喜。
可当他到了后衙堂,陆羽看见其神情后,又难免失落,毕竟不过十多岁的孩子,夏四郎还未学会隐藏情绪,他那满脸的失落垂丧,和那迟滞犹豫的脚步,已说明了一切。
虽心下失望,但陆羽仍挤出微笑安慰道:“没打探出线索?”
夏四郎正耷拉着脑袋,闻言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纠结,他先是摇头,可摇了一半又略略僵住:“倒……倒也探听到一些消息,但都与那吴县丞无关。”
陆羽当下唯一敌手便是吴森,自对其他事不感兴趣,但为了鼓励夏四郎,他仍笑着点头:“能查到线索已是不易,你且说来听听。”
说话间,他已拉着夏四郎坐下,亲自给他斟了茶水。
夏四郎显然仍很内疚,垂头抱着茶杯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我去集市里寻了几日,找了好几个相熟的地痞混混打探,确也问到他们曾与县衙勾结,合谋威吓大小商贩,索取利头钱,只是……只是与他们勾结之人,并非那吴县丞,而是赵巡检。”
陆羽略蹙了蹙眉:“赵担?”他脑海中,浮现个五大三粗的身影,兼有一张阿谀奉承的模样。
巡检赵担,负责县中缉捕治安,统领全县衙差班役。
陆羽与这人来往不多,唯一亲近交流的一次,便是前晚救火之时,那赵担也曾冲进火场帮忙,事后,他更是领着一班衙役阿谀奉承,夸陆羽“身先士卒”云云。
因这救火一事,陆羽对他印象还不错,至少此人遇事不退缩,敢冒险往那火场里冲。
“正是那赵巡检!”
夏四郎点了点头,眉宇微蹙间,说话声量又小了些:“其实这种事,倒算不上什么把柄。那赵巡检不过收取些抽头,平日给那地痞些许方便……”
听他这样说,陆羽已然猜出个大概。
这赵担的职责,是维护县内治安,自然免不了与地痞流氓打交道。
这些地痞流氓深扎民间,常与三教九流来往,对于稳定社会治安、维系地下秩序倒也有些作用。
赵担手下的衙役不过二十来号人,根本无法顾全整个县治,他也得仰仗这些人替他维持民间秩序。
虽说这种官匪勾结、收取贿赂的行为,明面上绝不容于律法,但从古至今,这种情况屡见不鲜,也罕有朝廷会打压制约。
毕竟,地痞流氓是清扫不干净的,若是一味清扫打压,反要逼得他们生事,于社会稳定无益,而与之来往沟通,借其手稳定治安,收益显然更大。
这种行为该不该管,说到底是个度的问题,只要他赵担不索取过度,对百姓商贩带去负面影响,倒无需过分苛责。
而照夏四郎的汇报,那赵担在这一方面,倒不算过分,他只循例收取固定抽成,一个集市每月不过三两钱银子,平日倒也叮嘱那些地痞莫要生事,安分守己。
听夏四郎说完那所谓“线索”,陆羽颇有些失望,就算拿着这证据,将那赵担抓了,于他陆羽也没半点好处,反而更会影响县内治安——没了这赵担稳定地痞流氓,反倒会导致地下秩序失衡,县治大乱。
但此中道理,陆羽明白,久在民间长大的夏四郎明白,独独那朱棣全然不懂。
一听那赵担收受贿赂,朱棣登时眼眸发亮:“先生,快将那赵巡检抓了,这种贪官污吏,最是祸害百姓,留他不得!”
朱棣久受朱元璋影响,对这种受贿行为最是憎恶。
陆羽笑着摇头道:“抓他作甚?抓了他……于这县治反倒不利!”
他笑着将这内中道理说道:“这赵担虽与民间游散勾结,却也能借其稳定集市秩序,对咱县衙管制不到的三教九流起到维稳作用,这种行为,虽说不容于法,却也须酌情宽待,像赵担这种情况,抓他倒于县治无益,于本县令更是……”
他正谆谆教诲之际,心头却忽地萌生出一个念头,以致胸中郁结一疏而通。
“不对……”
略蹙眉想了片刻,陆羽眼眸愈发明亮:“这赵担……倒也抓得……”
朱棣刚还蒙受教诲,正从这一案例中学会民生世理,却反遭陆羽全盘推翻,自然犯了迷糊。
挠了挠脑门,朱棣好奇道:“先生,您方才不还说抓他于咱们无益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不过嘛……”
陆羽幽笑之际,神情愈发坚定:“这赵担倒真有些作用,抓了他于咱而言,也未必没有好处……”
不待朱棣追问,陆羽已迅速取来纸笔,看向夏四郎道:“你且将与那赵巡检勾结的地痞流氓的名号、年岁,一一报上来,另将其口供复述出来,尽量详实周全,尤其对那赵担收受贿赂之事,务要准确无误!”
………………
刚巡完街,巡检赵担晃晃悠悠回到县衙。
先前在街上吃了两碗米酒,此时又是散值时分,赵担兴致高昂,哼着小曲回到衙房,正御脱了那一身衙袍,待要去城中寻个酒肆,继续逍遥快活。
却在这时,手下衙役跑了过来:“头儿,县令大人找您。”
赵担正自畅想晚上去哪快活,闻言眉头一皱道:“县令大人?他找我作甚?”
那衙役连连摇头:“小的不知。”
“咦?”
赵担稍一大量,忽地眉头一扬:“该不会……知县大人见咱救火有功,要犒赏点啥?”
陆羽初来乍到,赵担自认为与其并无瓜葛,两人唯一交集,便是前日一同灭火,此刻闻听县令召唤,赵担只能往那灭火之事上猜测。
怎么说也算是共过患难,县令大人心下高兴,赏点什么也在情理之中。
怀着这分憧憬,赵担赶忙哈了口气,闻了一闻,自觉身上酒气已散,他整了整衣冠,快步赶到衙堂。
到前衙一问,县令大人竟是不在,他又只得匆忙赶到后衙。
后衙空无一人,唯独那后堂正门大开,赵担怀着好奇走了进去,正瞧见陆羽高坐上首,正盯着他幽笑。
“下官参见知县大人,不知大人传唤下官所为何事?”赵担赶忙走进堂中,拱手谄笑起来。
陆羽幽邃目光在赵担脸上打量,轻笑道:“喝了不少啊?”
他这口吻,似是玩笑打趣。
赵担讪笑点:“方才巡街之时,架不住百姓热情,赠了两碗米酒。”说着,他又拱手告罪道:“下官行事不周,望大人见谅!”
原本此刻已近散值时分,加上他前两日刚与这陆县令共过患难,想来对方不会计较这等小疏失。
理想中,对方略一摆手,笑骂几句“糊涂”,或大度道一声“无妨”,这事便算揭过。
可没料到,那陆羽忽地脸色一冷,大拍桌案喝道:“大胆赵担,身为县衙巡检,上差之时恣饮纵酒,该当何罪?”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那后堂大门“咣”地合上,随即只见朱棣四兄弟和夏四郎围了上来,要捉拿赵担,肯定不可能用他手下的那些差役,所以只能让几人临时装作衙差。
不得不说,几人手执水火棍,挺胸昂首,面露森厉,乍看上去倒真有升堂问案时的威肃气魄。
再看这四周环境,堂门紧闭,堂内光线昏暗,气氛幽森骇人,而那高坐上首的陆羽神情肃穆,脸上神色在幽暗光线掩映下,显得阴森可怖,当真阎罗判官模样。
如此情境,饶是赵担喝了再多,也要被吓个酒醒神还,他心下一惊,赶忙单膝跪地,抱拳告罪:“卑职知罪,还望大人宽恕则个!”
上值时间饮酒,这当然是过错,但要如何处罚,也全看上官心情——如若你与那上官关系亲近,这压根就算不得事;可若你曾开罪过上官,便是这点小事,也能叫你掉一层皮,闹得大了,更是直接开革了你的公职,你也无话可说!
情急之下,赵担可管不了太多,当先跪地求饶,缓和住此刻的逼人情势。
但他这般告饶,却没起半点作用。
陆羽依旧面色冰冷,目光阴厉,似全然视他赵担告罪求饶如无物。
见此情形,赵担当真惊骇莫名。
这是怎么一回事,前两日一同救火时,这县令大人还有说有笑的,咋突然记恨上咱了?咱也没得罪过你,何必抓着这点小错不放?
他心下正自迷惑,却听陆羽又怒喝道:“赵担,你可知罪?”
知罪?就吃了两碗米酒,够得上罪吗?
虽是心下不忿,但上官逼问,赵担不得不拱手认罪:“卑职知罪,望大人放卑职一马,卑职再也不敢了,卑职当真只吃了碗米酒,实在县民盛情难却,卑职……”
他正自解释,却忽听那惊堂木顿然炸响,“砰”地一声,赵担被吓了个心惊胆战,口中的解释自也停滞下来。
“赵担,死到临头还敢欺瞒抵赖,你以为本官说的是这吃酒之罪吗?”
一听这话,赵担明白过来,敢情这县令大人并非针对这纵酒一事,他是拿捏了自己其他罪行。
赵担心下惊慌起来,赶忙回忆自己近些日来犯了何事,落下什么把柄,他这种地方衙官,要说一身清白、从没干过逾矩之事,自是胡扯,只要肯挖,屁股怎么可能干净。
可思来想去,他也没想到,自己在什么地方犯过大错,以致叫这陆县令容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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