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

公子星舒看清白毛团的时候心里抑制不住的狂跳，几乎激动的立刻就伸手想要将那团白毛球抱起来。

然而刚接触到白毛球的一瞬，手上就传来一阵尖刺一般的痛楚，公子星舒收回手来看了一眼，手指上多了一小排又深又尖的牙印，正缓缓渗出血来。

怎么回事？

见白毛团一下子就溜到了房间角落里缩着，公子星舒面对着那个角落蹲了下来，疑惑地开口用母语轻声道：“飞雪，你别怕，我是风辉，此前在凌空山的往生幻阵我见过你这个样子……”

“你，说话，谁，在对？”

背后忽然冒出的声音骤然让公子星舒脊背一僵，接着他飞快转身，一手条件反射的背在了身后，摸上了腰间的匕首。

来人是叫做雷的另一个猎手，一身标准的紧身黑衣，手臂上搭着一件毛皮坎肩，奇怪地看了面前的灰一眼，又偏头看了看角落，不屑说道：“你，幻兽，说话，学，古怪，幻兽，偷吃，我，不抢。”

接着雷用一副看怪人的眼神将手里的衣服递过来后就走了，留下寒冷房间内被疑问包裹的男人。

但随着这句话，公子星舒翻到了灰记忆中因为太普遍被他忽略的一个常识，再回头看向角落里瞪着两个黑眼睛的白毛团时，公子星舒眼中的光芒暗了许多。

紧绷的肌肉松懈下来，公子星舒站在原地踌躇了许久，最终还是蹲下，并用这个世界的语言轻柔地对角落里的幻兽道：“不伤害，你。”

白团子很警惕地瞪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灰，过了一会儿后伸出一只小爪子，指了指远处掉落在地上的口粮。

公子星舒会意，起身越过散乱在地的物品，将口粮拿来递了过去，一下就被白毛团抓过去啃了起来。

“我，一只幻兽，在找。他，飞雪，叫。”公子星舒重新蹲下，保持着距离对着正在吃他口粮的白毛团开口，见白毛团明显顿了顿后，才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眨了眨眼睛。

公子星舒一眼就判断出白毛团掩耳盗铃的行为，见这小家伙果然听得懂，当即继续下一步的引诱，最终经过一番口粮的利诱后，成功让这只幻兽自愿留了下来。

接着公子星舒捡起地上灰留下的笔记，就着火光开始细细看，越看越觉得扑朔迷离。

「兀神战败，伤重无庇，首领遣使刺外国」

「伪商潜入外国，外国兀神重伤，疑」

「外国首领失踪」

「外国兀神，疑失踪」

「国灭，回归。」

灰的笔记刚开始的六个月时都还十分正常，基本都是些流水账，甚至还记录了到达另一个国家后的各种勾心斗角的历程，这个过程经历了两个月，接着另外一个国家似乎因为首领消失而毁灭后，灰的队伍选择回国。

回忆逐渐随着笔记上的文字在公子星舒脑海里过了一遍，并一一对上。

然后记忆从此时开始模糊，笔记也从第八个月的时候逐渐发生了奇怪的变化。

灰回国的队伍在必经之路上进入了一片迷雾，并且迟迟无法走出，灰笔记的内容也越来越少，甚至其中有四个月的时间就只剩下了日期，仿佛是在依靠着这个方法记录着时间。

直到最后一天，笔记日期是空白。公子星舒回来后问过时间，对应着笔记上最后的数字，发现空白的日期正是今天。

……也就是差点儿在雪地中被冻死的今天。

公子星舒合上笔记，陷入思考。

这个幻境的解谜既不是常规仙界的推演阵法，那就只能归结到堪破心魔一类上，那么灰难道有什么心魔？

可这个世界太奇怪，公子星舒一时间拿不准。

夜晚降临，凡人的身体必须通过睡眠恢复体力，疲惫的感觉涌了上来，睡前，公子星舒对床脚的幻兽说：“起个名字，给你。”

白团子缩在距离炭火近得地方，终于发出了一阵阵类似“环——”的音节。

“好吧，那就，环环，叫你。”

……

幻境第二日，公子星舒很早就醒了，并准备好后前往首领住的宫殿。

环环始终不愿意被抱在怀里，公子星舒只好任由它自己趴在自己皮毛坎肩后的帽子中，出了门。

外面依旧是十分严寒的天气，天空灰蒙蒙地下着小雪，公子星舒的靴子刚刚踏上雪地，就敏锐地感觉到积了雪的白色地上有无数东西在动。

是无数和飞雪与环环差不多的白毛团子在动，它们被公子星舒的脚步声惊醒，然后就慌乱地在雪地里沿着墙角溜走，生怕被抓住吃掉。

“……”

猎手营的每日能吃到首领发下来的三餐，不屑抓幻兽吃。

是的，这个世界和飞雪与环环长得一样的兀被叫做幻兽，几乎随处可见，数量繁多……是最常见最低等，也是最不管饱的东西。

公子星舒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出门。

整个猎手营地势稍高，外面是一条宽敞的街道，远处是房顶积雪的低矮房屋，房屋内走出一个个衣服相同的人，汇成人流。

外面的街道上几乎见不到幻兽的踪影。

所有的人脸上都是麻木的表情，瘦弱的身体穿着统一的不算厚实的布衣，一起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公子星舒也在其中。

大多数人都往前走，偶尔交谈，但整体气氛依旧十分沉重而压抑，并不断响着饥饿的咕咕声。但没有人停下脚步，继续向前走。

路边还会出现一些身体残缺的老人，他们颤颤巍巍地蹲在路边，面前生起一堆火，每过一会儿就拿出火里烤成漆黑的一小团东西，捧在手里吃。

公子星舒装作不经意地扫过一眼，看清了他们手里捧着的东西像是一摊焦黑的烂泥，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

有点发愣的公子星舒在这个时候感觉到背后帽子动了动，于是加快了脚步离开。

又沿着大路走了一小段距离之后，人群并入前方一望无际绵延出去的农场。

农场内分片地种植着茂盛的农作物，更远的地方还成群地养着没见过的动物，农场口站着几个士兵，身上的穿着与昨日在城门口看见的一样，严肃地给每一个进入农场的人分发布包的口粮。

来时领一份，走时领一份，将是在这个国家内的子民在干完活后得到的所有食物……只能够维持一天的生活。

接着这些人往后的每一天都只能重复这样的过程，直到干不动活，最后沦落到街边，然后不需要过多久会被首领的亲兵带走，喂给本国的兀神。

如此形成循环。

这是一个太过奇怪的幻境。

公子星舒很不喜欢这里，到现在为止这个幻境世界处处都透着一股荒诞的绝望。

飞雪有自保的能力，应当不会被随便抓住吃掉……当然也有可能，他在这个幻境里不会是幻兽的模样，又或者飞雪应该不会被投射进这个秘境当中。

希望如此。

公子星舒用灰的身体按部就班地来到宫殿，以此来推进解谜的进度。

宫殿从内到外分很多层，猎人地位挺高，和首领亲近的臣子们地位等同，于是公子星舒很快就见到了首领，并将自己过去一年的经过如实汇报。

国王听完很高兴，并说要邀请立功的灰吃一顿大餐，公子星舒装出受宠若惊的模样，被首领邀请到一个沙盘前，看首领将一分为三的其中一个图上站立的一众小型雕塑全部推倒。

“两国相争，我国得利！”首领雄壮的身体发出嘎嘎嘎的笑声，甚至与公子星舒开始谈论等兀神恢复后，要尽快将它派出，与剩下一个国家的兀战斗。

期间还有大臣来劝说或许可以等等另一个猎人小队：“兀神受伤，是与此国战后，首领，莫急。”

首领却不悦道：“自古，兀神与此国之兀，实力相当，当年战败，因被合击。”

公子星舒静静站在一旁听着，冷眼看着沙盘。

因为强大的兀常年打架，所以此世界中原本就只剩下了三个国家内还能够安稳的生活，出了城外几无活路，正因此，普通平凡的人为了生活不得不忍受首领城内的剥削。

人在这个世界里也展现出了对生命的惊人渴望，即使是明知面对的是一日又一日无止尽的循环，还是会为了一口吃的艰难的苟活。

公子星舒看清这个世界，感到一股无尽的悲哀。

……

首领虽然许诺给灰一顿大餐，但绝不会纡尊降贵陪着一个臣民用餐，所以公子星舒之后被单独带到一间房中领取他的奖励。

当见到和原本世界当中差不多的食物时，公子星舒愣了一下。

送他过来的首领亲兵似乎是嗤笑了一声，然后不耐烦地将门一关，留下精瘦的青年独自享用面前一桌子丰盛的菜肴。

……这也难怪。

在记忆里面，这个叫做灰的青年要不是在六岁时冒着生命危险通过了国家对于猎手营的选拔，也将沦为那轮回的劳苦凡人中的一员，但即使是通过了选拔，又经过了无比艰苦的训练，也不能如同首领和首领亲信一样，能每日吃到正常的食物。

故而公子星舒一愣的表现，在那亲兵的眼中完美符合了对底层人的轻蔑。

“哎……”

从晚上到现在都没好好吃过东西的公子星舒久违地感觉到了饥饿的感觉，在桌子前坐下，开始进食。

与此同时，公子星舒感觉后背帽子里的环环终于动了动，接着敏捷地爬了出来，掉落在桌子上瞪圆了眼睛。

“吃吧。”公子星舒毫不在乎地说。

菜肴种类繁复，烹饪的手法大差不差，食材是从没见过的，但这么多公子星舒一个人是吃不完的，甚至他很快就填饱了肚子，留下环环两眼放光地对着食物大快朵颐，甚至吃得身上的白毛都沾了五颜六色的汤汁。

“幻兽这么能吃的？”公子星舒看了一会儿忍不住调侃了一句，并仗着环环应该听不懂他的话玩笑道：“怪不得比外头的幻兽要胖不少。”

不料就在一旁桌上的环环竟然停下了啃果子的动作，抬起头投过来一道疑惑的视线。

公子星舒感到一阵意外，正想说什么时，侧面房间的门却一下被推开了。

刚刚离开的亲兵领着一队手上捧着托盘的奴仆们，满脸愤怒的走了进来，将公子星舒侧身下意识挡住背后幻兽的动作一看，顿时嘎嘎嘎地开始大笑起来，并带了一串贬低和嘲讽。

大抵是首领虽然将你提拔为亲兵了，但你也不许高兴太早，奴隶的血到死都是奴隶，只配和最低等的幻兽一样成为兀神的食粮，以后见到他要恭恭敬敬云云……

青年的身板并不强壮，常年的刺客训练下虽有肌肉但也很瘦，完全挡不住桌子上一大只蓬松的幻兽，但这样的画面却取悦到了奉命而来的亲兵，于是等奴隶们将衣物都放下后，这个亲兵再次干脆的走了。

并带上了门。

公子星舒松了一口气，低头和环环对视了一眼后说：“放心，你继续吃，我在这没人会伤害你。”

环环眨了眨眼睛，定定地看了公子星舒一眼后才继续啃面前两只小爪子上的果子，但啃食的速度明显慢了许多，似乎刚才是不管不顾的狼吞虎咽，此时才是它正常的进食速度。

公子星舒则过去看了一眼新衣服，想了想后直接将衣服换上，同时，他的脑海里渐渐对要解决的谜题有了个想法。

附身在灰的人物身上应当是为了更快的提供信息，因为灰这个人物的性格实在平淡和普通，很难生成心魔。

所以慧镜安排这样一个世界，说不定是想要进入其中的受试者看清这个世界的本恶，然后建立一个正确的，良好的，符合仙界正道价值观的国家？

根据已有的信息，公子星舒觉得这很有可能。因为达成这个目标并不算困难。如果遵照这个世界的规则，只需要成功找到一只强悍的兀进行合作就可以了。

而在这个国家，强悍的兀只生活在亲兵能接触到的地方，任何亲兵都有资格去寻求一只兀的合作，现在属于幻境刚开始，这个身份也已经到手。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成功，就比如刚才给公子星舒留下一串无伤大雅垃圾话的亲兵。

“想来我的武功应当不会太弱……”

想好下一步行动后，公子星舒回身看向环环，却被眼前的空荡荡的桌子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