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正发愣呢,突然黛玉把个手帕子扔过来,正好砸他眼睛上,吓了他一大跳,宝玉忙问:“谁啊?”黛玉摇头晃脑地笑说:“哎哟,不好意思,我手滑了。刚才宝姐姐要看那个呆雁,我给她比划,结果手一滑。”宝玉边揉眼睛边想说话,但又不知道说啥好。这时候凤姐儿来了,聊起初一去清虚观打醮的事情,提议宝钗、宝玉、黛玉他们一起去看戏。宝钗一听,笑着说:“得了吧,这天儿这么热,哪有没看过的戏啊!我不去了。”
凤姐儿说:“他们那儿凉快得很,两边还有楼呢。咱们要去的话,我提前几天就派人去,把那些道士都轰走,楼上好好收拾一下,挂上帘子,一个闲杂人都不许进庙,这才像样子嘛。我已经跟太太说过了,你们不去,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这些天在家里闷得慌,唱戏我也看不舒服。”贾母听了,笑眯眯地说:“既然你想去,那我和你一起去。”凤姐儿一听,乐得开花:“老祖宗也去?太好了,就是我又享受不到了。”贾母说:“明天我在正面楼上,你在旁边楼上,你不用过来拘束,怎么样?”凤姐儿笑着说:“老祖宗就是疼我。”贾母转头对宝钗说:“你也去,你妈妈也一起去;这么长的日子,在家里也是睡觉。”宝钗只能答应。
贾母又让人去请了薛姨妈,顺道告诉王夫人,要带她们一起去。王夫人因为身体不舒服,还要准备迎接元春回家,已经说了不去了。但听贾母这么一说,还是笑着说:“还是这么有精神。让人告诉园子里的人,谁想逛园子,就初一跟着老太太一起去。”
这话一传开,别人可能还好,但那些丫头们,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听了这消息谁不想去?就算她们的主子不想去,她们也会想法设法劝她们去。所以李纨她们都说要去。贾母听了更高兴了,早就让人去收拾准备,具体情况就不细说了。
这天一早,荣国府门口车水马龙,人山人海,那帮下人一听说是贵妃要行善事,贾母亲自去拈香,又是端午节,所以啥啥东西都准备得妥妥的,跟平时大不一样。
没过多久,贾母她们就出来了,贾母坐着一个八人抬的大轿子,李氏、凤姐、薛姨妈一人一个四人小轿,宝钗和黛玉一块儿坐个装饰着珠宝的翠绿小车,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一块儿坐个华丽的小车。然后是贾母的丫鬟鸳鸯、鹦鹉、琥珀、珍珠,黛玉的丫鬟紫鹃、雪雁、鹦哥,宝钗的丫鬟莺儿、文杏,迎春的丫鬟司棋、绣橘,探春的丫鬟侍书、翠墨,惜春的丫鬟入画、彩屏,薛姨妈的丫鬟同喜、同贵,还有香菱和她的丫鬟臻儿,李氏的丫鬟素云、碧月,凤姐的丫鬟平儿、丰儿、小红,王夫人的两个丫鬟金钏、彩云,也都跟着凤姐来了。奶妈抱着大姐儿坐在另一辆车上。还有一堆干粗活的丫鬟,加上各个房里的老嬷嬷、奶妈,还有跟着出门的媳妇们,黑压压的一大片车。
街上的老百姓一见是贾府的人去烧香,都站在路边看热闹。那些小门小户的妇女们也都开门站在门口,叽叽喳喳,比比划划,就像看大戏一样。只见前面的仪仗队整整齐齐,一个年轻公子骑着银饰白马,彩色的辔头和红色的缨毛,在八人轿前带头,带着车队和人马,浩浩荡荡,一片繁华景象,烟尘滚滚,遮天蔽日地来了。周围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车轮和马蹄的声音。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清虚观的门口。耳边传来阵阵钟鼓声,一看,张法官已经整装待发,手持清香,带领一群道士站在路边等着了。宝玉从马上下来,贾母的轿子刚进山门,一看到那些泥塑的城隍土地像,赶紧叫停了轿子。贾珍带着一群小辈赶紧上来迎接。凤姐儿的轿子飞快地赶到前面,她带着鸳鸯等人上来迎接,一见贾母下了轿,急忙要搀扶。
就在这时,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士拿着个剪筒,负责剪掉多余的蜡烛花,想找个机会躲起来,结果一头撞到了凤姐儿的怀里。凤姐儿一巴掌扇过去,小道士被打得滚了一圈,她还骂道:“小野杂种,想往哪儿跑?”小道士爬起来还想往外跑,这时宝钗她们下车了,一群女人把小道士围得水泄不通,纷纷大喊:“抓住他,打他!”贾母听见动静,忙问发生了什么事,贾珍赶紧过来询问。凤姐儿搀住贾母,解释说:“是个剪蜡烛花的小道士没躲好,现在到处乱跑。”
贾母一听,忙说:“快把那孩子带来,别吓着他。这些小门小户的孩子,都是被宠大的,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万一吓着了,怪可怜的。他父母得多心疼啊。”说着,就让贾珍去把孩子带过来。贾珍只好去拉那个孩子,他手里还拿着蜡剪,跪在地上直发抖。贾母让贾珍把孩子拉起来,告诉他不用害怕,还问他几岁了,那孩子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贾母连声说“可怜见的”,然后对贾珍说:“珍哥,你带他去吧,给他点钱买果子吃,别让人难为他了。”贾珍答应了,就带孩子走了。
贾母带着大伙儿一层层地参观欣赏,正热闹着呢。外头的小伙子们一见贾母她们进了二层山门,突然贾珍带着个小道士出来,吩咐下人:“带他去,给他几百钱,别让孩子受委屈。”家人们一听,赶紧过来接手。贾珍站在台阶上,问:“管家呢?”底下的伙计们齐声大喊:“管家!”林之孝赶紧整了整帽子,跑过来,到了贾珍面前。贾珍说:“这地方够大,人又多,你的人就在这院子里,用不上的就赶到别的院子去。多挑几个小家伙在这二层门和角门守着,方便传个话、送个东西。今儿姑娘奶奶们都来了,一个闲杂人都不许光顾这儿。”林之孝忙不迭地答应“知道了”,一连说了好几个“是”。贾珍说:“行了。”又问:“蓉儿呢?”话音未落,贾蓉就从钟楼那边跑出来了。
贾珍瞪着眼说:“看看,我这边热得冒烟,他倒跑去凉快了!”接着又让家里的仆人朝他吐唾沫。这些小厮都清楚贾珍平时的脾气,不敢违抗,有个小厮就冲贾蓉啐了一口。贾珍还瞪着,小厮就问贾蓉:“爷都不怕热,你倒先凉快去了?”贾蓉低着头,大气不敢出。贾芸、贾萍、贾芹他们几个听见了,都慌了神,连贾琏、贾、贾琼他们也跟着紧张起来,一个个都偷偷从墙根底下溜了下来。贾珍又冲贾蓉说:“你傻站着干嘛?快骑马回家告诉你妈去,老太太和姑娘们都来了,让她俩快来伺候!”贾蓉一听,忙不迭地跑出去,连声叫马。一边抱怨:“早干吗去了,现在才找我来。”一边又骂那小厮:“废物,连马都牵不来!”想打发小厮去,又怕以后说不清楚,只好自己亲自跑一趟,骑马走了。
贾珍正打算转身进来,一瞧见张道士在那儿赔着笑脸说话:“说真的,我可比不上别人,按理说应该在里头伺候着。但这天气太热了,姑娘们都出来了,我一个大男人不好意思随便进去,所以得请示一下您。就怕老夫人问起来,或者想四处转转,我就这儿候着算了。”贾珍一听,心想这张道士来头可不小,以前是荣国公的替身,还被先皇亲口封为“大幻仙人”,现在又是道录司的掌印,还被当今皇上封为“终了真人”,谁敢不重视他啊。再说,他经常两头跑,府里的女人们都认识他。听他这么一说,贾珍就乐了:“咱们都是自家人,你搞这套干吗?再这么说,我可不保证不揪你那胡子!快跟我进来吧。”张道士一听,乐得直笑,跟着贾珍就进去了。
贾珍一溜小跑地奔到贾母面前,一脸的笑意盈盈,说:“张爷爷来啦,快来请安。”贾母一听,急忙应道:“快请他过来。”贾珍赶紧去搀着那张道士。张道士乐呵呵地笑着,说:“无量寿佛!老祖宗您真是越来越有福气啦,各位奶奶姑娘们都安康吧!好久没来府上拜访了,老太太您看起来气色更好了。”贾母也乐了:“老神仙,你好呀?”张道士笑眯眯地说:“托您的福,我还算硬朗。别的都好说,就是一直挂念着我们哥儿,他最近身体怎么样?前阵子四月二十六,我们那儿庆祝遮天大王的诞辰,人来得不多,但一切都安排得清清爽爽。我还想着请哥儿过来玩玩呢,结果听说他不在家?”贾母点头:“确实不在家。”说着,转头叫宝玉过来。
宝玉刚去上完厕所回来,一进门就急匆匆地打招呼:“张爷爷,您好吗?”张爷爷也热情地拥抱了他,然后转向贾母,乐呵呵地说:“哥儿真是越来越有福相了。”贾母却摇头叹气:“他看起来不错,但体质差劲。再加上他老爹逼他读书,硬是把孩子搞出了病态。”张爷爷插话:“前些日子,我见哥儿写的字、作的诗,都挺不错的。怎么老爷还抱怨哥儿不喜欢读书呢?在我看来,也就那么回事。”他又感慨:“我看哥儿的模样、举止,怎么就和国公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着,眼圈都有点湿润。贾母听了,也难免有些凄凉地说:“就是,我养了这些儿子孙子,没一个像他爷爷的,就只有这玉儿有点像。”
张爷爷又转向贾珍说:“当日国公爷的容颜,我们这辈的没得比,可能连大老爷、二老爷的印象也模糊了。”说完,他哈哈大笑:“前些日子,在某家看到一位小姐,今年十五岁,长得挺标致。我寻思,哥儿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这位小姐无论是长相、智慧还是家庭背景,都相当般配。不过,我不敢擅作主张,得先请教老太太意见,然后再行动。”贾母回答:“上次一个和尚说过,这孩子命中注定不宜早婚,等他再长大一些再定夺。你现在留意着,不管对方家世贫富,只要长相般配,就通知我。就算对方家境贫寒,帮衬几两银子也就解决了。关键是长相和性格都得好。”
凤姐儿笑眯眯地说:“张爷爷,咱家丫头的寄名符你咋还不换呢?前阵子你还有脸派人来跟我要鹅黄缎子呢!不给吧,又怕你老脸上挂不住。”张道士哈哈笑着说:“哎呀,我老眼昏花,没看到奶奶在这儿,也没谢你。寄名符早准备好了,最近娘娘来做善事,我就给忘了,还在佛前搁着呢。我现在去拿。”说完,他跑到大殿上,不一会儿拿了个茶盘,上面搭着大红蟒缎经袱子,把符给端出来了。大姐儿的奶妈接过了符。张道士正要抱抱大姐儿,凤姐儿又笑了:“你直接手里给不就行了,还拿个盘子干啥!”张道士说:“手里不干净,用盘子显得干净些。”凤姐儿笑道:“你一拿出盘子,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是来化缘的呢。”
大家听了一阵笑,连贾珍也忍不住笑了。贾母回头说:“猴儿,猴儿!你不怕下割舌地狱?”凤姐儿笑道:“我们可没关系。他怎么总说我要积德,迟了就会短命呢?”张道士也笑着说:“我拿盘子出来,一举两得,不是为了化缘,是想把哥儿的玉请下来,给远来的道友和徒弟们看看。”贾母说:“既然这样,你这么大年纪了,还跑什么,带他去看看再进来不就行了。”张道士说:“老太太不知道,虽然我看起来像八十岁的人,但托您的福,身体还挺硬朗的。再者,外面人太多,味道难闻,天气又热,哥儿可能适应不了,万一中了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贾母听了,就让宝玉摘下通灵玉,放在盘子里。张道士小心翼翼地用蟒袱子垫着,捧着玉就出去了。
贾母带着大伙儿四处溜达了一圈,才上楼去。突然贾珍跑来说:“张爷爷送玉来了!”话音未落,张道士就端着个盘子笑眯眯地走过来,说:“大家伙儿都托我的福,见识了哥儿的玉,都觉得挺稀奇的,没别的礼物,就把自己那点传道的宝贝都拿来了,意思意思。虽然不值啥,但哥儿就留着玩玩,或者送人吧。”贾母一听,往盘子里一看,里头有金的有玉的,形状各异,有“事事如意”的,有“岁岁平安”的,都是些珠光宝气的玩意儿,大概有三五十件。她就说:“你这是干嘛呢?他们都是出家人,哪来的这些?用不着这么破费,我们不能收。”张道士笑哈哈地说:“这是他们的心意,我也拦不住。老太太要是不收,他们还以为我小气,不像个出家人呢。”
贾母听他这么一说,就叫人收下了。宝玉笑着说:“老太太,张爷爷都这么说了,我也推辞不了。这东西我也用不上,不如让下人拿着,我带出去给穷人吧。”贾母笑着点头:“这主意不错。”张道士赶紧拦住:“哥儿想做好事不假,但这些玩意儿虽然不值多少钱,也是些有用的东西。给了穷人,他们也不懂珍惜,反而浪费了。要帮穷人,不如直接给他们钱。”宝玉一听,就说:“那好吧,收起来,晚上我们拿钱去施舍。”说完,张道士才离开。
贾母带着大家上了楼,正中央的楼上坐得稳稳当当。凤姐她们就上了东边的楼。一群丫头们则轮流在西楼伺候着。没过多久,贾珍跑上来说:“咱们在神前抽了戏,第一出是《白蛇记》。”贾母好奇地问:“讲的是什么呀?”贾珍解释:“就是汉高祖刘邦斩蛇的故事,开头就是那个。第二出是《满床笏》。”贾母点点头,说:“哦,那第二出嘛,还能过得去。神佛都这么定了,咱们也只能照办。”又问:“那第三出呢?”贾珍说:“第三出是《南柯梦》。”贾母听后没再说话。贾珍就退下去,忙活着准备申表、烧纸钱、开戏的事情,这些就不细说了。
宝玉在楼上的房间里,挨着贾妈妈坐着,叫了个小丫鬟端着那盘新玩意儿,自己戴着玉,一边把玩一边挑给贾妈妈看。贾妈妈一眼瞧见个金光闪闪的麒麟,伸手就抓起来,笑着说:“这玩意儿,我好像在哪见过哪个小家伙也带着一个。”宝钗就接话茬儿:“史湘云妹妹也有一个,不过比这个小一点。”贾妈妈说:“哦,原来云丫头也有这个啊。”宝玉有点纳闷:“她不是一直住在我们家吗?我怎么没见过?”探春就逗他:“宝姐姐记性好,啥事儿都门儿清。”黛玉却酸溜溜地说:“她记性是不错,但也就对这些小玩意儿上心。”宝钗装作没听见,宝玉却把麒麟揣进了怀里。心里又怕人说他是因为史湘云有才留下的,就偷偷地观察大家的反应。大家好像都没在意,只有黛玉冲他点头,好像挺欣赏的。宝玉一下子不好意思了,又把麒麟掏出来,冲黛玉傻笑:“这玩意儿挺有意思的,我给你拿着,回家给你加个穗子戴上,怎么样?”黛玉却把头一扭:“我不稀罕。”宝玉又笑:“你不稀罕,那我就自己留着了。”说着,又把麒麟揣回怀里。
正准备开口呢,瞧见贾珍的老婆尤氏和她儿子贾蓉新娶的老婆胡氏,这婆媳俩一块儿来了,给贾母请了个安。贾母就说:“你们俩又来这儿干吗?我不过是无聊出来溜达溜达。”话音刚落,就有人通报:“冯将军家的人来了。”原来冯紫英家的人听说贾府的人在庙里做法事,赶紧准备了猪羊、香烛、吃食什么的,急匆匆地来送礼。凤姐一听,赶紧跑过来,拍着手笑哈哈地说:“哎呀!我真是没想到这茬。我们还以为就是娘儿们几个出来溜达溜达,谁知道人家以为咱们搞了个大场面,都来送礼了。都是老太太给闹的!这可怎么来得及准备赏钱啊。”话还没说完,冯家的两个管家大妈就上楼来了。冯家的还没走,赵侍郎家的人又送礼来了。
这下子,接二连三的,都知道贾府在庙里做法事,女人们都在庙里,远的近的亲朋好友,世家大族,都来送礼了。贾母这时候才觉得有点儿后悔,说:“我们也不是真的做法事,就是随便逛逛,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所以,虽然看了一天的戏,但下午就回来了。第二天就不愿意去了。凤姐又说:“‘打墙也是动土’,已经惊动人了,今天不如再去逛逛。”因为昨天张道士提起了宝玉的婚事,宝玉心里不痛快,回到家就生气,直说“以后再也不见张道士了”,别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另外,黛玉昨天回家还中暑了。因为这两件事,贾母坚决不去庙里了。凤姐见贾母不去,就自己带着人去了,具体情况就不多说了。
宝玉一见黛玉病了,心里就乱了套,吃饭都没心思,老是想跑过来问问,生怕她有个三长两短。黛玉却不当回事,还对宝玉说:“你去听你的戏吧,在家里呆着干啥?”宝玉因为昨天张道士提亲那事儿,心里本来就不痛快,一听黛玉这么说他,心里更是不是滋味,心想:“别人不懂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来取笑我?”这一想,心里头的烦恼就多了百倍。平时别人面前他肯定不会生气,但黛玉这么一说,他立刻就拉长了脸,生气地说:“我算是白认识你了!算啦,算啦!”黛玉听后,冷笑了两声,说:“你白认识我啊?我哪能像别人那样配得上你呢!”宝玉一听,立刻冲到她面前,问她:“你这么说,是不是咒我不得好死?”黛玉一下没反应过来。宝玉又接着说:“昨天我还发誓来着,今天你又说了一遍!我就是不得好死,对你有什么好处?”黛玉这才想起昨天的话,知道自己说错了,又急又愧,忍不住抽泣起来,说:“我要是真心咒你,我也不得好死!何苦呢!我知道昨天张道士提亲,你是担心耽误了你的好姻缘,所以心里有气,就拿我撒气!”
宝玉打小就有那么点儿不靠谱的痴病,跟黛玉从小到大腻在一起,俩人感情深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宝玉稍微懂点事儿了,还看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书,见过的那些女孩子都比不上黛玉,所以心里早就暗搓搓地喜欢上了她,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他就总和黛玉玩儿点小手段,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就为了悄悄地试试她的心意。黛玉也是个会玩儿心眼的,也总用点小手段来试试宝玉。
俩人都藏着真心,互相试探,就像玩儿捉迷藏似的,“两假相逢,终有一真”,中间那些小插曲,吵架啥的,免不了。比如现在,宝玉心里想:“别人不知道我心思也就算了,难道你也不知道我心里眼里只有你吗?你不能帮我解解闷,反而拿这些话来堵我,可见我心里一直有你,你心里却没我。”
宝玉这心思,嘴里就是说不出来。黛玉心里想:“你心里当然有我,虽然有什么‘金玉良缘’的说法,但你肯定不会只看重这个而不看重人的。我老提‘金玉’,你却不当回事,这样才能看出你真心对我好,一点私心都没有。怎么我一提‘金玉’,你就急了?可见你心里一直有这个念头。我一提,你就怕我多心,故意装着急,就是想骗我。”
宝玉心里又想:“我怎么样都行,只要你高兴,我哪怕为你去死都愿意。你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只要我真心,那才是我们近,不是我们远。”黛玉心里又想:“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你好,我就好。你要是把自己放在一边,只顾着我,那就是你让我离你远,不让我靠近你。”
哎呦,您说这两个人本心来是想一条心嘛,但瞧瞧现在,枝枝蔓蔓的,本来想靠近,结果倒成了彼此疏远了。这主要是因为他们内心深处那些小九九,太多啦,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咱们现在就聊聊他们表面上那点事儿吧。
宝玉一听他提到“好姻缘”就炸毛了,心里堵得慌,想说又说不出来,一肚子火气,直接把脖子上的通灵玉摘下来,牙一咬,狠狠地往地上一砸,恨恨地说:“什么破玩意儿!我砸了你,看你还神气不神气!”结果那玉硬得跟石头似的,砸了一下,啥事没有。宝玉一看没砸坏,转身就要找东西继续砸。黛玉看到他这样,早就哭得稀里哗啦,心疼地说:“你何苦要跟这哑巴玉过不去?要砸就砸我吧!”
俩人正闹腾着呢,紫鹃和雪雁赶紧过来劝架。瞧宝玉那股狠劲,死命地砸那块玉,大家想抢也抢不下来。这回闹得比平时凶多了,不得不去把袭人给叫来。袭人一溜小跑地赶来了,这才把玉夺下来。宝玉冷冷地笑了一声:“我砸的是我自己的东西,你们掺和个什么劲啊!”袭人一见他脸色都气黄了,眉眼都走了样,比平时气得还厉害,就拉起他的手,笑着说:“你和妹妹吵架,干吗非得砸她的东西啊?要是真砸坏了,她心里和脸上都不好过啊。”黛玉一边哭着,一边听这话,觉得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想想宝玉连袭人都不如,就越发伤心地大哭起来。心里一急,刚才喝的香薷饮受不住了,“哇”的一声,全吐出来了。
紫鹃赶紧拿绢子接住,一口一口的,绢子都给吐湿了。雪雁忙着给她捶背。紫鹃说:“虽然生气,姑娘您自己也得注意身体啊。刚吃了药,好点了,这会儿又因为和宝二爷吵架,又吐了;万一再犯了病,宝二爷心里能好受吗?”宝玉听了这话,也觉得说到自己心坎里去了,心想黛玉还不如紫鹃呢。再看黛玉脸红脖子粗的,一边哭,一边生气,一边流泪,一边冒汗,看起来特别虚弱。宝玉看了,又后悔起来:“刚才真不该和她争,现在她这个样子,我又帮不上忙。”心里这么想着,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
袭人守着宝玉,看着他俩哭得那个惨,心里也不是滋味。一摸宝玉的手,冰凉凉的,想劝他别哭了,又怕他心里有啥委屈没说出来,可又担心黛玉会不高兴:真是左右为难。这本来就是女孩子家的心思,结果自己也不禁掉下眼泪。紫鹃一边收拾着刚才吐的药,一边拿扇子轻轻给黛玉扇风,看着他们三个都不说话,就自己一个人在那儿默默掉泪,索性也伤心起来,拿出手绢擦眼泪。四个人就这么静静地哭着。袭人勉强笑着对宝玉说:“你看看这玉上的穗子,多可惜,咱也不能跟林妹妹争吵嘛。”黛玉一听,也不管自己还生病着,抢过玉来,拿起剪子就剪。袭人和紫鹃想阻止,但已经剪了几段了。黛玉哭着说:“我白费劲了,他也不稀罕,反正也有人会给它重新穿好的!”袭人忙接过玉说:“何必呢,都是我多嘴的错。”宝玉对黛玉说:“你剪吧,反正我戴着也无所谓。”
里面闹得天翻地覆,那些老奶奶们一见黛玉又是哭又是吐,宝玉还把玉给砸了,谁也不知道这阵仗要闹成什么样。她们生怕惹祸上身,赶紧一股脑儿地去告诉贾母和王夫人。贾母和王夫人一见她们慌慌张张地来说正事儿,也都蒙在鼓里,不知道发生了啥,于是急忙忙地跑到园子里来看个究竟。袭人急得直埋怨紫鹃:“你干吗要去惊动老太太和太太?”紫鹃还以为袭人让人去说的呢,也反过来埋怨袭人。贾母和王夫人进来一看,宝玉和黛玉都闷声不响,一问之下也没啥大事,就把这档子事儿归咎到袭人和紫鹃头上,责怪她们:“怎么这么不小心,闹成这样都不管?”俩人也没法辩解,只能听着。最后还是贾母带着宝玉离开,这才算是平息了这场风波。
转眼到了初三,这天是薛蟠的生日,家里热热闹闹地摆酒唱戏,贾府的人全都去了。可宝玉因为跟黛玉闹了矛盾,俩人一直没见面,宝玉心里后悔得不行,情绪低落,哪有心思去看戏,就假装生病不去。黛玉其实只是轻微中暑,没大病,但听说宝玉不去,心里琢磨:“他平时最爱看戏喝酒,今天不去,肯定是因为昨天跟我闹得不愉快;要么就是他看我不去,他也没心情去了。唉,都怪我昨天不该剪掉他玉佩上的穗子,他肯定不会再戴了,除非我亲手给他穿上他才会戴。”黛玉心里后悔得不行。
贾母看他们俩都生气,心想今天去看戏,他们见面说不定就能和解,哪知道俩人都不愿意去。老人家急得直抱怨:“我这老太婆,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啊?怎么就摊上这两个不懂事的小家伙,天天让我操心得要死!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要是我哪天眼睛一闭,彻底解放了,你们俩就是闹翻天,我也看不见,心也不烦了。可恨的就是我总是咽不下这口气!”说着说着,老人家竟然哭了起来。这话传到宝玉和黛玉耳朵里,他们俩竟然都没听过“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俗语,现在突然听到,感觉就像参禅一样,都低头细细品味这句话的意味,忍不住流下了眼泪。虽然他们没见面,但一个在潇湘馆迎风流泪,一个在怡红院对月叹息,真是“人居两地,情发一心”啊。
袭人冲宝玉说:“哎呀,你这不是胡来嘛,全是你的错。以前家里的那些小厮跟他们的姐姐妹妹吵架,或者夫妻俩闹矛盾,你听见了吧,还骂他们傻,不懂女孩的心思;怎么今天你也这样了?明天初五,节日大好的,你们俩再这么跟仇人似的,老太太更要生气了,肯定会搞得大家都不痛快。我劝你啊,老老实实低个头,道个歉,大家还是和和气气的,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宝玉听了,心里也没个准儿,到底听不听还得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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