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跳下地来,拉了明千霜也去了左边那间屋子,他这一进屋,才见这屋中放了几个架子,上置摆了几只筛子,筛子中盛了一个个削了皮的硬柿子。原来这主人家门前两棵柿树有棵是硬柿子,如今主人家在晾晒柿饼,柳惜见出力相助。
刘老汉见他进来,道:“穆小哥你醒了,咱们饭还没做好,你先等会儿。”到刘家借宿时,柳惜见化名穆仲辛,她给明千霜起个假名穆伯辛,那刘老汉便一直“穆小哥”“穆小哥”称呼他二人。
明千霜冲他点头笑笑,说道:“劳烦了。”说罢,转目看向柳惜见,柳惜见含笑瞧他一眼,又低头下去捡柿子。
那老妇抬了张矮凳让明千霜坐下,明千霜抱了小敏姐弟两人,一人坐在他右膝上,一人坐在他左膝上。柳惜见侧目向他瞧了一眼,心道:“原来,你只是对万古山庄的人冷脸。”心内,总归是有些怨意。当下自己拿了一把菜刀,便也坐着削柿子皮。
明千霜几次向她偷眼看去,都见她眉间微蹙,有时轻动睫毛,不言不笑,明千霜一面哄小敏姐弟,一面想自己可是有哪里大大得罪了她。过不多时,刘老汉的儿媳妇便过来叫众人去吃饭,各人便一齐都丢了手上活计,往厨房去了。
因近年关,这刘老汉家几日前才杀了头肥猪,厨房四壁上都挂着一长条一长条的肉块,桌上饭菜也极为丰盛。明千霜饿了这一日,这近半月来又尽是风餐露宿,本来想好好饱餐一顿,可看柳惜见似总有几分闷闷的,心中总不安定,反没多吃。
用罢了饭,天色已黑,刘老汉便在正屋的台矶下生了盆火,众人聚坐,围炉夜话。小敏和他弟弟便在院中玩耍,两个孩子离火堆远了,她母亲生怕冻着,便强抱了两人近火盆取暖,可小孩子家哪里坐得住,不多时又到院中疯跑。
柳惜见、明千霜听刘老汉一家闲叙家常事,遇有奇巧之事,便也好奇追问,柳惜见听得喜兴,将原先怨闷之事全抛诸脑后,与众人言笑晏晏,明千霜见她神色如常,这才宽了心。
往火中添了八九回柴后,小敏姐弟两个已犯困了,都跑到母亲怀中来。他们父亲抱了小敏在怀里,母亲则抱了弟弟,两个小人儿一到了父母怀中,不多时便睡去。
众人再说了一阵子话,便也各自散了回房。因柳惜见是做男子打扮,刘老汉看他们两个男子,便只给了两人一间房。当下回至房中,只他们两个相对,明千霜很觉局促不安。
柳惜见则想着去桃州给明千霜寻医一事,默然一阵,说道:“师兄,明日咱们去桃州一趟吧。”明千霜道:“去桃州做什么,不回晋安吗?”
柳惜见道:“我有事,需得去那儿一趟。”
明千霜点点头,说道:“要去便去吧,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柳惜见听他并不细问,放了心,便问起与他别后各事,明千霜便细细同她说了。
原来明千霜被困胶州,初几日腹痛发作得频,他与金家弟子相斗屡屡吃亏,倒受了一些剑伤。后终是凭着不俗的轻身功夫逃过。一日,他偷偷躲在一镖局押送的箱子里,想要出城,可到了城中一略窄的街道时,查琉匪的弟子牛宏契带了人从对面行来。两拨人马都颇多,那镖局的人急着赶路,他们又带着十多车的大箱,让道不便,便求牛宏契一行相让。偏偏牛宏契最是个蛮横无理的,不让便不说了,反瞧不起那些走镖的镖师,两家人便吵嚷起来,最后吵得狠了,牛宏契又没吵过镖局的人,恼羞成怒,恃强动武,两拨人当街打起来。
明千霜原打定了主意便在箱中不动,可那牛宏契当真浑得很,仗着自己出身武林大家,胜了那镖局的镖师还要毁人家的镖车货物,明千霜当时侠义心起,扯了一块布衣蒙面,便从箱子中越出,收拾了牛宏契一干人。只是事情闹得这样大,金家人早听了消息,赶来城门口处看个究竟,他们追寻明千霜多时,一见明千霜服色便认出他来。当下金门、朝阳教众弟子齐上,只把明千霜又逼回城里。
两派人齐追,明千霜被逼进了八面山,不过也正是朝阳教的人来,让他得了生机。朝阳教来的人众有百人之多,金家先后来应援的也有百多人,这些人中,并不是人人都识得明千霜,他后来杀了一个朝阳教弟子,扒了他衣服来穿。明千霜此后几次与来追自己的人对面相逢,遇着了金门的人,谎说自己是朝阳教弟子,遇了晁阳教的,便说自己是金门弟子,若是两派弟子都在,他便站在人后。金门弟子与朝阳教弟子也不相熟,纵是金门、朝阳教的弟子看着他面生,但毕竟是两派的人合在一处,于对方的弟子都是面生的,朝阳教的以为他是金门的,金门的以为他是朝阳教的,便也不加查问,明千霜则在他们不加防备的时候落在人后,见机遁走。便是两派这么拘谨相待之中,明千霜得了空子,几次险中逃生,究竟连追捕他的金门弟子和朝阳教人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逃的。
只是金门、朝阳教两派来的人数甚众,四处围追堵截,明千霜腹痛又时常发作,一是外境艰难,二是自身精力不济,他便没能出这胶州城,而是藏在敌人已搜寻过的八面山中养伤,不过,病痛日深,也快到了支持不住的境地。那日柳惜见来,一吹竹哨,他便知是有人来救。后来柳惜见大喊几声引走追敌,明千霜这才得脱困。
那夜柳惜见模仿明千霜声音,一来仿得极像,二来金门弟子和朝阳教弟子合在一处,人数众多,最易从众,一些人听了柳惜见的假喊声,说明千霜在隔壁山上,一人过去,便十从一、百从十都过去,明千霜则如往常一样落在人后,终于脱身。
明千霜昨夜被困八面山之时,忽然间听见那“嘘哩嘘哩”的哨声,先是一惊一喜,后是一忧一虑。那竹哨是他仿口吹木叶的声音制成,小时候他与冯姩雪、冯心雪姐妹常进山采药,有时走得远了见不着人,便会走散。
后来明千霜学山民吹奏木叶,便慢慢制了这种竹哨,用来辨认同伴的方位,不致走散。他制了三个,一个自己留用,另两个便给了冯姩雪、冯心雪。他一时却忘了自己在安州时把自己那竹哨给了柳惜见,因此,昨夜听见那哨子声时,他最先想到的人倒非柳惜见而是冯家姐妹。当时欢喜友人便在附近,自然而然想兴许是师姐师妹得了自己被困的讯息前来搭救,只是又思及冯姩雪眼睛不好,多半不会出门,在那推测来者是冯心雪。
他知冯心雪虽也仗义热肠,但终究年轻好胜,又有几分冲动任性,武功比起乔银山、牛宏契等人多有不及,思念及此,明千霜立时又担忧自己会连累了她。及至追敌散去,他舒了口气,吹奏木叶,想呼引先前吹竹哨的友人出来。
因柳惜见与冯心雪身量相似,天又甚黑看不清人的面容,柳惜见到明千霜面前时,明千霜尚以为是冯心雨,便说了句“还不过来”,说罢,直到对面人说“可算见着你了”,明千霜一听声音竟是柳惜见,全身颤了一颤,不知为何心中喜极,却想落泪,一步上前,心底怦怦直跳,又恐显得过分欢心,忍步不动。后看柳惜见从对面过来,一步步离自己近了,只是没由来的安心,连日的心力交瘁全数放出,身体不支便晕了过去。
这一番隐幽事,明千霜自是却全没对柳惜见说。
柳惜见听他对自己一路所遇各事轻描淡写,仿佛经历生死奇险的并非是他,心中反越发生了怜悯之意。
明千霜叙罢了自己这几日遭遇,回问柳惜见道:“你怎会到这儿来的?”顿了顿,又道:“是去桃州路过吗?”
柳惜见道:“那倒不是,你们下徽州来夺剑,回程时走散了,符师叔他们到了复州被金家弟子围困,蒋师叔、二师兄和允然他们奉命到复州去接应符师叔一行,那时我也往复州那面赶去,正好便遇见了二师兄他们,他们说你被金家弟子围堵在胶州,我便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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