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峰问起柳惜见被掳走后各事,柳惜见胡乱答了,云峰知她说的不实,挥挥手,道:“罢了罢了,你回去自个儿同老展说去吧。”
柳惜见看了看两张床上昏迷不醒的人,道:“云峰,你下一步,作何打算?”
云峰道:“反正你也没事,那老展交代我的事,便也算了了,我此后可要游山玩水去了。”说着,身子微微前倾,同柳惜见道:“你一个人能回晋安去的吧?”
柳惜见道:“能。”
云峰道:“那就好,我便不护送你回去了啊。”
柳惜见道:“祝君一路平安喜乐。”
云峰不解这话,道:“什么?”
柳惜见道:“你不是要游山玩水去吗,此是祝语。”
云峰一笑,见裴一身旁还可容人,翻身滚了上去,仰躺在裴一身旁,翘起一只脚来。
柳惜见道:“那是病人,你小心。”
云峰侧头瞧了裴一一眼,道:“你真要照看这两人,一个个没半点生气,要是死在这里,要怎么办?”
柳惜见悠悠叹了一气,道:“埋了。”
云峰笑道:“也是,那能怎么办呢。”
云峰过了一时睡去,柳惜见不知右小山和夕照等人如今是什么情形,心中不安,好一时她才又想道:“不过见过几面,他们少主又欠了咱们人命,还要用我去要挟师父,这样的人,你又记挂这么多做甚!是了是了,他们生死与你无干,你只管自个儿便是,少理他们,大不了,为他们看顾看顾裴一便是,这已是仁至义尽。”
这一时,似是想通了,也觉困顿,便趴在桌上睡去。不知过了几时,听见门外头有人说话,她起来打开门去看,却见原来是两个龟公在外闲谈,只听一人道:“咱们还要看着新来那小妮子,这会儿喝酒,被卫妈妈瞧见了,又是一顿数落。”柳惜见听到这儿,把门合上,只留条小缝,好瞧外面情形。
另一人道:“放心放心,我和芍药姑娘打听过了,卫妈妈这会儿正睡着呢,一时半会儿醒不了,咱们兄弟自个儿喝酒去。”
最先说话那人道:“那行,不过也不能多喝,给妈妈闻见了酒味,也是要被骂的,花房里的老四不就被骂过?”
另一人道:“花房妈妈一向看得紧,有点疏忽她自然要骂的。这不是,最近姓云那人又回来了,花房那里肯定看得更紧了。不过,要是我,也想去花房当值,好歹对着的是个大美人啊。”
另一人道:“得了吧,老四还怨呢,只他一个在外头守着门,也没什么可以取乐子的地方,闲得慌。那大美人又不是他能看的,是秦公公秦婆婆守着,在外头的,没份儿看。”
两人说着,遇见一个厨娘,便同那厨娘道:“杨大婶,新买来那小丫头你看着点,咱们兄弟吃口饭去。”
厨娘道:“什么吃口饭,是喝口酒吧。”
两个龟公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大婶你,你就帮咱们照应一下,钥匙先给了你帮咱们管着。”一面说一面往腰间摸去,拿了钥匙给那厨娘。
厨娘道:“是了是了,我晓得,会帮你们盯着。不过,看那丫头饿了两天了,也没力气跑了吧。”
一个龟公道:“还是盯着好,谁知道她是不是装死呢。”
几人说了两句,各自散了。柳惜见看那厨娘打开对面一间缀着竹帘的小屋,进去一趟便出来,把门关上,往厨房那里拐去。
柳惜见想道:“看守?新买来的小丫头?”她心觉有异,看四面无人,便走到那屋前,掀了竹帘一看,一扇木门上横着铜锁,柳惜见下手运劲将那锁震断,推门进去,迎头便见一张小榻上躺了个穿着粗麻衣的姑娘。那姑娘似也听见动静,半睁开眼看了柳惜见片刻,说道:“别劝我,我不接客,饿死我得了。”说罢,把眼睛合上。
柳惜见已明白过来,这是卫妈妈才买进来的,道:“我拿些东西给你吃?”
那姑娘道:“别假好心,我告诉你,我是清白人家的女儿,不过是被拐来的,那卖我的不是我亲爹,你们快放了我,不然我家里人找来,那可……那可饶不了你们。我大哥和爹爹都是火爆性子,你们……你们……”她说到这儿,已无力气再说这去,微微喘着气。
柳惜见看了看房中,除了张床榻两条长凳,再无别物,她看那姑娘满面怒恨看着自己,说道:“我也不是这里的人,你别怕。”
那姑娘道:“不是这里的人怎会在这里,叫那老娼妇别再使手段了,我死了也不会给她挣那脏钱。”
正说着,门外忽有人道:“门怎么开了?”
柳惜见回头一看,只见个梳着双髻的小丫头撩了帘子进来。那小丫头见了柳惜见,道:“怎么是你?”
柳惜见认得这是伺候卫妈妈的小丫头,叫小蝶的,不禁便向她身后看去,道:“卫妈妈没来吗?”
小蝶道:“她睡下不久,你怎么来了,快回去,别惹麻烦。”
柳惜见指了指床上那姑娘道:“她饿得狠了,有吃的吗?”
小蝶掀帘子看了看外面,道:“我也正要去厨房拿吃的,你等着。”说罢拉了门出去,过得一阵,她端了碗粥和两盘点心进来,急道:“你去把门关上。”
柳惜见回身关门,小蝶把食盘放在地下,端了粥给床上的姑娘,那姑娘把眼睛一闭,道:“我不吃。”
小蝶气道:“你傻呀,吃东西有了力气,你也多撑得两日。”
柳惜见道:“是啊,多撑两日,说不准你爹爹和大哥便能找到你了。”
那姑娘忽地把眼睛睁开,接过那粥,这才起身把粥喝了。门虽关了,小蝶却怕有人瞧见,不住回头看。
柳惜见抓了一把点心给那姑娘,小蝶道:“哎,那是卫妈妈醒了要吃的……”
柳惜见道:“她要吃厨房还能少得了她的?”
小蝶顿足道:“我真是昏了头了才帮你。”
那姑娘已把粥喝完,将柳惜见递来的点心藏在袖子里,道:“多谢。”
小蝶把碗收了,端起食盘推着柳惜见出门,道:“快走吧,快走,别叫人瞧见。”
柳惜见回头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她已被小蝶推出门外,只听里面那姑娘道:“银花,我叫银花。”
小蝶匆匆忙忙关门上锁,这才见锁坏了,便也不管,只拉了柳惜见走,一面走一面道:“还和她说什么她哥哥爹爹找来,我告诉你,她卖身契已签了,再告诉你,进到这里来的姑娘,若不是被赎身,便没有能出去的,说那些话也是白说。”
柳惜见道:“你也可怜她不是么?”
小蝶道:“我可怜我自己,要是叫卫妈妈知道我给她东西吃,定要打我,你可别说出去害我。”
柳惜见道:“我不傻,干嘛说出去。”
小蝶环看各处,道:“银花算好的了,模样皮肉都好,卫妈妈舍不得打,只受了些饿。要是模样逊色些的,像她这样不听话,不止挨饿,还要挨打呢。才来不想接客的多了去了,可受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苦,最后还不是要乖乖接客,何必呢,不如一来便好好听妈妈的话,那样日子还好过些。”
柳惜见道:“你们便不怕她们寻死吗?”
小蝶道:“有的是法子让她们死不了。”
柳惜见冷笑一声,问道:“花房是什么地方?”
小蝶一下子住了步,盯着柳惜见道:“你怎么知道?”
柳惜见双眉一敛,眸光一寒,小蝶心颤了一下,道:“妈妈不让说,云峰不是与你一起么,你问他去吧。”
两人说着话,不觉便到了前头接待狎客的华厅中来,小蝶道:“你要有本事就把人带走,不然这样发点小善心又没法子带她走,只会害了她。”看前后都有人,小蝶也不再多言,往楼上去了。
柳惜见自回往后边去。原想再去瞧瞧银花,但到银花所在那屋子的不远处,便见厨娘在房门那里嘀咕着拉那锁。
柳惜见看有人,改道回了自己屋中坐下,想了一会儿银花的事,又想起夕照、右小山等人来,思虑良久,心中暗道:“蒙浮差与万古山庄有仇那是蒙浮差之过,夕照、右小山、黎藏襄他们却又有什么过错呢,如今我只为了蒙浮差一人,便全把他们当恶人来待,那可对么?这些人看来,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师父教导咱们要行侠仗义,如今右小山他们遇困,我若冷眼旁观,不知又会酿成什么惨祸,还是……还是见机相助吧。”
不知为何,想到此处,她觉心上一块大石落下。
只是等了这许久,仍不见去抓药的那小丫头回来,柳惜见心里不免着急起来,便在屋中踱来踱去,这倒把云峰也惊醒了。
柳惜见道:“扰了你了,对不住。”
云峰伸了个懒腰,道:“什么时辰了?”
柳惜见道:“我也不知呢。”她看去抓药的那小丫头迟迟不回来,便想要亲自去,遂道:“云峰,你帮我看着他们两个一会儿,可好?”
云峰摇摇头,道:“不,我与人有约,需得出去一趟。”
柳惜见道:“那不劳你了,请便吧。”
云峰微微一笑,便出了门去。柳惜见再等一阵见那小丫头仍是没回来,走近那店家的床边,只见他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心中道:“对不住,牵累你了。”
她再转过去看裴一,脸色虽不好看,但呼吸声匀稳,柳惜见心下起了一个念头:“若是那冰玉瓜真的有害,只怕裴前辈已撑不到这时了,昨夜,他吐出的血是黑色的,这多半为瘀血,冰玉瓜未必不对症。”言念及此,竟觉一喜,胆子又大起来,思想良久,怀了那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仍旧取出从张相那里得的一缕麒麟须,去了厨房,拿火焚烧,待麒麟须成灰,便要了蜂蜜调和,弄了小半碗端到房里,喂了给裴一吃下。
裴一吃了药后,柳惜见暗暗向天祈祷,只愿裴一能康复。
抓药那小丫头不回来,那掌柜的便一直无药可医,柳惜见只得又到厨房去问,可有补血生血的药,青楼中多是女子,自然是备有这些药的。卫妈妈已吩咐下来,凡柳惜见所需,给了她便是。得了这一吩咐,那昨夜给柳惜见做了一碗面的厨娘也不再怕,便寻来阿胶,只是她不会配药,只能做药膳,眼下无法,柳惜见也只得让她随心做,只要是补血之物便成。那大娘看柳惜见急,便拣最快的阿胶牛奶玫瑰饮做了。
柳惜见来了半柱香的功夫后,便端了一碗药膳回去,喂给那店家吃了。
将近午时,那去抓药的小丫头才回来,柳惜见本来有些气,但见她满头的汗,与她先道了谢,再问她是去哪里抓的药,如何这时方回。
那小丫头道:“咱们这里离城东最近,可是半路上,有间叫鸿福客栈的,不知怎么回事,里面死了几个人,住在那近处的人说,昨晚听见了有人打杀,惊动了官府的,如今,去城东的道全都封了,官老爷正请仵作过去那客栈里面收尸验尸呢。那条路过不去,我只得往城西去,绕得便远了,偏城西的药铺里缺了药方上写的两味药,我往城北去跑了几个药铺,这便耽误了。”
柳惜见再道了谢,又给了些赏钱,那小丫头便去了。
因裴一才吃了药,柳惜见怕两药相冲,只煎了那店家的药,喂店家喝了。而后心想无事,便重回那鸿福客栈去,果然那一条街都已被封,派了衙役把守。柳惜见身怀轻功,到底是纵到了房子顶上去窥探。
她行了一阵,到得有人说话的地儿,便趴伏下来,在瓦上揭开一条小缝向下望。只见二楼穿廊的楼板上,排了四具尸首,三大一小,最小的那一具尸身,盖在上头的白布都染红了大片,一人正蹲着查看尸首。
此时尸身上虽都盖了一层白布,但均只到胸口,头脸都是露出来的,柳惜见看了看那四具尸体,有两个是客栈中的小二,柳惜见昨儿都见过,另外的一是个妇人,一是个婴孩,她也知便是昨夜同店家一处的那妇人和小孩儿,暗忖这多半是店家的妻子孩儿,见无辜人遭此横祸,心中只是叹息惭悔。
这两个店小二与那店家一家昨夜都是住在客店中,只是不是同一间房,昨儿柳惜见只进到店家所住那一间屋里,便没发觉店中的两个店小二也遭了难。
她看得气怒,过了良久,一办案的衙差问那仵作道:“如何,看得什么?”
仵作道:“这妇人和小孩受的是刀伤,小孩被人腰斩而死,妇人被刀砍中脖上要害,瞧样子,凶徒用的也是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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