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倪不知道自己昏睡了有几天,又或者现在是不是还在梦境里没有醒过来,但是眼前人的面容太过于熟悉,熟悉到即使闭着眼睛也能分辨得清,是真是假。
脑子里一片混沌,却是把他眼底的冰冷和厌恶看得一清二楚。
这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完全不符,一定是假的,于是她又重新闭上眼睛。
一闭眼,过去发生的种种皆在脑海重现,电闪雷鸣般的放映,撕扯着神经,掠走她本就稀薄的呼吸。
她又痛苦的睁开眼睛,还是满目的白,鼻间是消毒水和药水混杂起来的涩味。
那张脸,覆满阴鸷。
渐渐有人进来,嘈杂的交流和间歇调试设备的动作交替,她的嗓子眼里如同卡满石砾般,随着每一声呼吸越来越艰难。
周围的一切冰冰冷冷,头顶一直注视着她的那双眸子也是装满了恨意。
因为是熟悉的眉眼,即使辨不清楚真假,心也还是会痛。
洛倪像是个没有生命的机器,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等着人调试。
等周围一切声响消失,医生和护士退出病房,她的意识依旧处于混乱。
她朝那张始终冷眼旁观的脸伸出手,手指纤瘦,白皙的颜色也沾惹上某种病态。
这是她爱的那个男人吗?
手伸至在半空中,被另一只手握住。
温暖,有力,熟悉的触感。
是她的江逞。
她想笑,但是身体没有力气,面部表情很迟缓也很吃力,声音沙哑的不像话:“...江逞。”
嘴角那抹奋力扬起的弧度只停留了一秒,随着男人把她枯弱的手丢回床面的动作,消失殆尽。
男人逼近她,冷峻的五官越发显得无情,就连嗓音里也再不见昔日的半分柔情,竟含有讥讽:“还记得我?”
洛倪想开口,她怎么会不记得他呢?
只是她说不出话来,嗓间不断涌起一股血腥味,她蹙眉。
男人的手贴近她的脸,似是温柔的抬手轻轻在白皙的肌肤上慢慢摩挲,力度却逐渐加重。
他幽深的眸孔一紧,闪过一道蚀骨的恨意,手逐渐往下,掐住她的脖子,毫不怜惜的用力。
她吃痛,能做的也只是把眉头皱得更深。
她虽无力,却也看得清楚他眸中的那股恨,是恨不能就这么掐死她的深厚。
这不是她的江逞,她想。
可也就是覆在她耳边的这个男人,有着她贪恋的好听嗓音,轻而易举的摧毁她的自我安抚:“是,我是江逞。”
“你最好给我活着,我的账,你欠了不少。”
掌心的温度是真的,说话的嗓音是真的,可是这个狠戾凶狠的人,怎么会是爱她惜她的江逞?
江逞不会这样。
所以,他不是。
男人似乎也不想再跟她有多余的接触,厌恶般的闪开了她,头被偏向到了一边。
重新得到呼吸后,她止不住的咳,胸脯在白色床单下小幅度的颤动,整个人看上去有一种死里逃生的狼狈。
可不就是死里逃生吗?
在病床上躺了整整半个月,所有人都以为她醒不过来了。
这个所有人里,不包括江逞。
男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冰冷的环臂,像是是在欣赏自己刚才的杰作。
等病房里的咳声止住,他才重新开口,那嗓音寒得引人背脊发冷,宛如死神的邪恶召唤:“洛倪,欢迎回来地狱。”
情绪起伏剧烈之后,是如死灰般的平静。
洛倪终于确定现在自己不是在做梦,她会感受到痛,不止是身体上的。
“...为什么?”她哑着干嗓,开口得无比艰辛。
似是被她这个愚蠢的问题逗笑,男人勾了抹弧度,冷言:“果然还是喜欢问为什么。”
但是他却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他又贴近她一分,有一种是在照顾刚苏醒过来没多久的洛倪能够看她更清楚些的错觉:“洛倪,现在不是两年前,这个问题,你没资格问了。”
说完,男人便没有再多看她一眼的意思,转身走出病房,留给洛倪一个冷峭的背影。
洛倪对自己昏睡了多久并不知晓,她在浑噩中想他口中的两年。
两年前,遥远的像是上一世那么久远。
两年前...
高档写字楼顶楼办公室,男人淡然自若的端着茶,面容清冷,放眼看去他垂着视线,一手持杯,温润沉稳的姿态。
纸张从他纤长如玉的指间翻过,他呷了口茶。
“多久了?”他轻声的问,整个人被窗外的阳光反照,整个人更添了份柔色。
只是这平静的外表下,谁都知道藏着一颗多硬的心。
站在一旁的秘书闻言,立即就回答:“已经两个小时了。”
男人眉眼都没变动一下,专注在白纸黑字上,只时不时得品一口上次专人从斯里兰卡带回来的茶叶。
秘书等了快一分钟都没有等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有什么指示,小心翼翼得扶了扶眼镜,也不敢多说。
视线往窗外望去,刺眼的光线穿透厚实的玻璃,即使没有贴身照到肌肤上,也让人想到暴晒在这么酷热的暑天里有多难耐。
可楼下的那抹身影,足足站了两个小时。
男人不为所动,似乎刚才问那一句多久了 ,也和楼下站着的人没有半毛钱关系。
江逞,一个让人看不明白也不敢去琢磨的人。
路过江氏的人都纷纷忍不住多看两眼,因为站在门口的这抹固执身影太夺人视线了,苗条的身姿,精致的藻发,衣着光鲜,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得出价值不菲。
付蒙站在烈日下,脚上还穿着七公分的高跟鞋,影子被拉得老长。
腿酸也是真的。
随着站得时间越久,耳旁飘过的碎言碎语也就越多,她没去理会,甚至对他人肆意的打量和不礼貌的指点没有投去半分多余的视线。
她只在等,等江逞什么时候下来见她。
他不是外人口中那个最百年难遇的好丈夫吗?他不是自诩最温柔体贴的恋人吗?他怎么能对为自己贴光涨金的太太暴晒在太阳底下不闻不问?
付蒙站得久了,那份决心被一寸一寸晒融,脚下虚软,视线被额前流落下来的汗珠遮挡住,整个人丝毫没有了体面。
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付蒙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黑和嘈乱的说话声。
“江总。”秘书小声的挂断了电话,开口的时候还是小心翼翼的:“夫人在楼下晕倒了。”
江逞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茶喝得没味道了,放在远离手边的位置,弃得干脆。
像是没听到秘书说的话。
秘书打量着江逞的表情,看脸色判断出自己还能再多汇报两句:“夫人被人扶了起来,还是不肯走...”
江逞蹙了下眉头,把那杯喝了一半的茶递给他:“换了。”
茶叶是好茶叶,但一入口就知道火候不对。
江逞是喝茶的老手,所以一品就知道。
也难得的,这么欠火候的茶在江总手上的时间超过了半小时。
秘书没耽误,出去重新煮了杯新茶进来。
江逞一喝,又不对。
掀起眼帘望向周乾,不用说什么,一个眼神就已经足够让人了然于胸。
明明是七月酷暑,周乾硬是冒出了冷汗。
“我这就重煮。”周乾不等江逞开口,双手端过杯子转身。
江逞手中的文件已经翻到了最后一张,抬起手腕看了眼,问:“和秦总约的时间是几点?”
周乾回头:“三点半,还有半个小时。”
江逞嗯了声,周乾迅速出去重新煮茶了。
也是因为堂堂江氏集团的总裁夫人在楼下站着,才让一向煮茶熟稔的周乾没留意火候,还好江逞的脸色没多大变化。
关门的时候,周乾特意又看了眼,江逞已经从办公椅里起身,在落地窗前站着,落拓的身姿在剪裁精细的西装下显得越发挺拔。
虽然看不到江逞脸上的神情,但仅凭这个动作,他想江总归终归还是有几分不忍心的吧。
从三十六楼往下看,这个方位正好能看到江氏门口,也能看到付蒙。
这个点是一天中太阳最烈的时候,空气里弥漫的热似乎肉眼都可见。
门口的绿植也因为暴晒而变得焉枯。
江逞知道,按照付蒙的性子,今天如果等不到他下去她是不会罢休的。
江逞会下去,但不是现在。
“江总。”周乾已经把新茶煮好,递到了江逞面前。
江逞扫了眼,没接,似是没了喝茶的兴致,重新坐回办公椅。
周乾刚才在茶水间又接到了找江逞的电话,只不过不是商业上的,而是宋氏老太爷打过来的。
能打到周乾手机上,也是因为打给江逞的电话都被忽略得彻彻底底。
“江总,刚才老太爷打电话来了。”
江逞倒是不意外:“嗯。”
周乾:“老太爷知道你把夫人晾在楼下的事情了,很生气。”
江逞皱眉:“谁说的?”
不过才几个小时,就传进了老爷子的耳朵里。
这个周乾当然不知道,不过江逞心里却有一把明镜。
能在老太爷面前说得上话,又时时刻刻关注着他动态的人,不多。
数来数去,洛倪是一个。
也是唯一一个。
电话响起,周乾看了眼来电显示,没敢接,向江逞请示:“江总,又是老太爷的电话。”
老太爷是一手把江逞带大的人,年轻的时候也是说一不二,业界响当当的人物,对江逞也是从小教导有方,江逞也聪明,没辜负老太爷的栽培,早早就接下了江氏的盘,让老太爷颐养天年去了。
老太爷脾气向来不急不躁,能接连给他打来两个电话,可见在他旁边煽风点火的人有多急。
江逞扯了下嘴角,很淡的弧度,伸手从周乾手里拿过手机接通了电话。
“江逞。”入耳就是一句深沉却隐藏凛冽的声线:“你跟付蒙怎么回事?”
江逞又看了眼时间,他向来争分夺秒,对人的情况很少,对事居多:“打电话就是说这个?”
江逞不咸不淡的态度让老太爷顿时不悦:“这个是哪个?你堂堂江氏总裁把总裁夫人大暑天晾在楼下,合适吗?”
能让老太爷来干预江逞做事合适不合适的,是洛倪无疑了。
江逞知道情况,也不愿跟老太爷演戏,而是直接问:“堂堂老太爷被一个洛家丫头糊弄得坐不住?”
老太爷被江逞搪塞得一愣。
江逞意不在此,便又说:“把电话给洛倪,想做什么让她自己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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