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
吴明府跟着陆管事来到陆槐休息的厢房外,正巧碰见张承安和卫惊鸿从另一个方向走了进来。
几人互相见了礼,吴明府没有见过卫惊鸿,对他那身上带着的忧郁以及温和气息不免感到好奇,但是他并未露出好奇,“这位是?”
卫惊鸿笑笑,“我乃是陆府的一名厨子,来给陆明府送汤药的。”
自从来到新津,卫惊鸿的心境像是忽然打开了似的,他深知自己没什么能耐,又不好吃白饭,便从陆管事手中接过灶房的活儿,研究些吃食,时常给众人开个小灶啥的。
吴明府这才发现他的手上端着一个木托盘,托盘上的汤盅里散发出阵阵药味。
吴明府的脸上立刻染上了愧疚,“陆明府为新津出生入死,我却到今日才能探望,实在惭愧。”
陆管事淡淡道:“吴明府莫要自责,阿郎从小身子便不好,他勉强行事,怪不得旁人。”
陆管事从小看着陆槐长大,自然知晓他心中所想,能救下新津,他定然不悔,可是对他而言,陆槐伤重,自然也生了几分怨怼。
“哼,没甚本事逞能倒是厉害。”张承安绷着小脸,瞪着卫惊鸿手中的托盘道:“还有这个甚么白虎汤的,喝了三日也没醒过来,干脆叫猫儿汤算了。”
陆管事还没说话,门却忽然从里面打开了,紧接着一双手毫不客气的敲在了张承安的额头上,“胡说八道,你那么有本事,要不你来?”
“哎呦!”张承安一个趔趄,揉着额头道:“本来就是嘛!”
庄青如没有理会他的小脾气,对吴明府行了一礼,转身让出房门,“几位先进来再说。”
吴明府连忙走了进去,张承安等人紧随其后。
厢房里,豆子正在给陆槐盖好被子,见几人进来,连忙让出位置,伸手就要拿卫惊鸿手中的药。
陆管事却摆了摆手道:“你先下去罢,这里有我。”
豆子讷讷地看了一眼吴明府,抱着一堆汗湿了衣裳,三两步退了下去。
卫惊鸿放下汤药,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吴明府并没有上前,远远地看了陆槐一眼,见他此时神色平静,呼吸平稳地躺在床上,心里浅浅地松了一口气。
庄青如等人还有心情说笑,说明陆槐的情况尚在掌握之中。
“庄小娘子,又劳烦你给阿郎施针了,阿郎的气色都好了不少,”陆管事突然道:“幸好有你在,不然我们又得去麻烦薛大夫了。”
他的话不但告诉吴明府陆槐的身子在好转,同时也解释庄青如为何在陆槐的厢房里。
陆管事看着是个粗糙的武人,实则心思细腻,要知道,这年头女儿家的名声比命都要重要。
果然,吴明府立刻赞道:“原来庄小娘子竟然会医术,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陆管事笑道:“吴明府有所不知,庄小娘子可是晋原薛家的后人,薛大夫是她的亲舅舅。”
“晋原薛家,莫不是薛老太医的后人?”吴明府惊道,看向庄青如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重。
薛老太医之名在晋原,或者说是在整个蜀州都如雷贯耳,当年还是他亲自去求了薛老太医,才换来薛家在新津开设医馆,给新津注入了一丝新鲜血脉。
庄青如心思一动,立刻明白了陆管事的意思,谦虚道:“不敢当,不过是跟着外祖学了几分皮毛罢了。”
吴明府连忙摆手,“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可是听小薛大夫说了,若不是他的表妹提醒他备了不少药材,只怕将新津翻上一轮,药都不够用,我先前还想着小薛大夫的表妹是哪位侠女,原来竟是庄小娘子。”
这件事说起也算是误打误撞,新津是有医馆的,只是大多是小医馆,薛家的医馆更占据其重要部分,三日前的一战让许多新津百姓和差役都受了伤,所需的药材便多了起来。
然而新津只是一个小县城,储备的药材根本不够用。
这时候薛执突然想起来,庄青如之前提议要他在新津城外、金丝楠的发现之处搞一个小医馆的事儿,那里准备了不少药材,可以应个急。
于是便火急火燎找吴明府派人去取了。
庄青如没想到自己无心提醒竟然可以带来这样的好事,惭愧道:“这是薛表兄的意思,我并未做甚。”
她的本意是为了赚钱,这样的好名声与她无关。
老实说她身为医者,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帮着救人已经够愧疚了,这个功劳可万万不敢领。
“庄小娘子快别这么说。”吴明府道:“其实这次大家伙儿主要是受了刀剑伤和惊讶,那药送去用了,止住血便无事了,倒是陆明府,这次他伤的最重啊!”
无论如何陆槐之前身子怎样,他到底是为了新津才昏迷的,这样的情分吴明府不得不记下。
庄青如还想说什么,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一大群人直接冲了进来。
陆管事第一时间站起身,挡在张承安的面前,面露警惕。
这里可是陆家后宅,什么人敢在陆家明目张胆地闹事?
“宝贝外孙女,外祖瞧你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一道大大咧咧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其语气和话语叫人听了眉头一皱。
庄青如却身子一颤,飞快地来到门口。
只见一个年过花甲、胡子斑白的老人像是一阵风一样席卷而来,他对身后劝阻他的充耳不闻,一心只往前走,像是赴一场重要的约定。
在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越来越近的时候,庄青如忍不住大喊一声,“外祖!”
说完,像个小牛犊一样撞进了那人的怀里。
“哎呦,我的小乖乖,外祖的身子可禁不起你这样撞。”话虽然这么说,但薛老太医却紧紧地抱住了庄青如,大手温柔地摸着她的发顶,“我的在在是受苦了呀!莫怕,外祖在这儿。”
庄青如听了这句话,眼眶一热,委屈和迷茫瞬间涌入心头。
这两天受折磨的何止是陆槐,庄青如的心也一样不好受,她总是觉得陆槐变成现在这样,有自己的一份责任。
陆槐是庄家的救命恩人,她理应报答不说,还连累他命悬一线,若不是她大言不惭地说保证陆槐平安无事,陆槐也不会这样无所顾忌地消耗自己的身子。
这两日,她的脑海总是会出现陆槐昏迷前叫她名字时的样子,她知道那时的陆槐是在对她求救,是将自己的命放在了她的手中。
无人知晓她不惜违背誓言,在舅舅面前暴露自己学医一事,除了救陆槐外,也因为她那心中突如其来的悸动。
陆槐三日未醒,要说她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她多害怕自己的医术和决定让陆槐再也醒不过来。
外祖的一句话,似乎把她带回了小时候,带回了那个无法忘却的前世。
曾经也有一个老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告诉她不要害怕,一切有他在。
“好孩子,好孩子。”薛老太医连声安慰着,他能感受到这个外孙女心底的害怕和恐惧。
片刻后,庄青如从薛老太医的怀中探出脑袋,见一大群人围在自己的身边,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临欢上前一步,抱着庄青如的胳膊道:“庄姐姐,这位便是你的外祖?”
宫里有专门给公主后妃请脉的太医,是以临欢对薛老太医并不熟悉。
庄青如点了点头,“外祖医术高超,有他在肯定能医好陆槐。”
陆管事连忙从人群中挤出来,对薛老太医拱手道:“薛老太医,还请救阿郎一命。”
薛老太医看了陆管事一眼,疑惑道:“我似乎见过你。”
陆管事连忙道:“几年前在吴郡陆家,薛老太医曾到陆家救过阿郎的性命,曾有过一面之缘。”
提到吴郡陆家,薛老太医似乎想起来什么,恍然道:“原来是他?张弃言那个老东西十万火急叫我回来,说是为了救他的学生,原来是陆家的小子。”
“不错。”陆管事的姿态放得极低,“还请薛老太医出手则个。”
庄青如也道:“外祖父,陆槐对庄家有救命之恩,先后救过我和兄长,如今他昏迷数日,我也无力回天。”
听到这句话,薛老太医神色一顿,“怎么?你出手了?”
庄青如微怔,点点头道:“我用了三针刺穴法降下了他的体温,可是他到现在还没醒来。”
“三针刺穴?!”薛老太医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立刻越过庄青如进了厢房,来到陆槐的床榻前,直接搭上了他的脉搏。
一边把脉,一边挥手道:“除了在在和那个管事,其他人都出去!”
听了这句话,众人脸色各异,老实说薛老太医这句话说的不算客气。
虽然他们叫他一声薛老太医,可实际上他已经不在太医院任职,不过是给个面子罢了,在这里的人哪一个地位不比他高。
“那就都走罢。”临欢第一个出声,拉着游璟的胳膊道:“这治病救人定需要安静,咱们还是莫要在这里添乱了。”
游璟一愣,似乎没想到临欢会出声,她平时看着大大咧咧,性子跳脱,但在皇家之事和世族关系上似乎有着天然的敏锐。
临欢都这样说了,其他人那里敢多嘴?
尤其是李少卿巴不得临欢离这里远远的,公主怎能屈尊降贵在一个男子的院子里待着呢?
不过当他看见临欢十分自然地拉着游璟的胳膊,带着他离开的时候,脸上再次染上了几分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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