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留压低声音说:“可是,走了的话,也许会错过精彩场面。”
“如果原静潮说他肚子饿,薇香一定会动手给他做饭……”春空不怀好意地提醒,“那时候她会想起来,你已经把所有的食物都扫荡一空了!”
“啊哦,确实如此。”小留惊出一身冷汗,和春空一起溜走了。
她只是他的一个承诺,彩夕才是他的姻缘……
冥界《悔过书》有规定的格式:第一部分,叙述自己的犯错经过,包括动机、手法和具体过程,当然,重头戏是造成了什么样的结果;第二部分,回顾历史上所有人鬼神犯这种错误而产生的惨痛后果;第三部分,根据这些丰富的经验教训反思自己的行为。通常,《悔过书》规定的字数是20万到60万。
这天,阎罗大王正在水晶球上玩一个叫做“青蛙过河”的游戏时,卞城王楼雪萧走进来,说:“我来交《悔过书》。”
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害得阎罗大王惊慌失措匆忙掩盖“青蛙过河”。他的青蛙又死了,他再一次失去了一命通关的希望。
阎罗大王不无遗憾地瞥了瞥水晶球,干咳两声,接过卞城王的《悔过书》翻了翻,随意地问:“雪萧,我应该很明白地说过,这件事情不要你插手。”
“你也很明白,我不可能不插手。”楼雪萧淡淡地回答。
阎罗大王皱了皱眉,叹口气:“你还是很在意那个人吗?这已经是多么久远的往事了!”
楼雪萧不答,微微侧身,说:“我要回卞城王殿。”
“你心里明明很清楚,他的姻缘牵在另一个人手上,”阎罗大王无可奈何地摇头,“为什么要这么固执呢?”
“我早就不再追求姻缘了。”楼雪萧寒着脸回答,“这是我和我父亲的约定。”
“哎——哎——哎!”阎罗大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忍不住连连叹息,“这种复杂的男女关系好像有一个专门的词……叫什么来着?”他转动水晶球,查找字典。“哦,原来叫做‘三角恋爱’!”他满意地点点头,“三角恋爱、三角恋爱——这个词不错。”
从那以后,他就很喜欢把这个词挂在嘴边。
楼雪萧回到她的办公室,把门关上。屋中立刻云飘雾起,浩浩水面、浅浅涟漪出现在她脚下。她的脚步不像平日那么轻盈,缓缓迈向前时,踏出一片沉痛的回忆。
一树五色繁花之下,她穿着白衣席地而坐,玲珑的身姿显得清灵而孤单。一束青色的草握在她雪白的手中,她全神贯注地排列演算,心无旁骛。
“公主,龙族的皇子们都集中在了寒灵宫。您迟到了。”温柔的声音飘然而至,一名微笑的神将踏着橙色祥云落在她身边。
她柔美的眉峰一蹙,声音和往常一样波澜不惊,“我不是迟到,是缺席。”
神将搓着双手,焦急的神情一目了然。“上次安排的相亲,您无故缺席,已经让大家很为难。这次还是露个面比较好。”
她的嘴角轻挑,缓缓站起身。“炎韵,监督我出席是珏星的工作。他不忍心逼我做我不喜欢的事情,所以拜托了你?而你,又最不擅长拒绝别人……”她低下头,小声说:“你应该知道,我不想嫁给龙族的皇子。我不喜欢海中的生活。”
“皇子们都非常好,这一点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炎韵的柔声宽慰,只换来她轻轻一笑。“当然!如果不是‘非常好’,怎能做我夫婿的候选人?可我不需要非常好的夫婿,我需要我想要的。”
炎韵尴尬地挠挠头,随口问:“公主想要的?”
她抬起头,白皙的笑脸带着微红,声音却活泼清悦,“炎韵,我想嫁给你。”
“啊?”炎韵清亮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冷冷的玩笑。鉴于这位公主从不开玩笑,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天帝的长女在向他求婚!
看他毫无欣喜的反应,她叹了口气,“我知道在月公主和神将之间,相守一生是不可能的……我有个主意,我们一起去人间一次,好不好?我会找个理由,求父亲让我们都去人间。对天人而言,人生一世不过短短几十天。你能不能用这几十天,满足我一个小小心愿?虽然在人间的生活只是个短暂的梦,不过,至少我可以在这个梦里嫁给你,过一次我想要的生活。”
炎韵的神色有些动摇。
她牵起他的手,柔声说:“炎韵,你从来没有拒绝过别人。你是不懂得拒绝的。何况这只是一个类似家家酒的游戏。”
炎韵终于下定决心,问:“几十天后,这个梦、这个游戏结束,我们回到天上,你是不是会安心挑选龙族的夫婿?”
“也许。”她的眼睛一偏,避开他的目光。
“我去。”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很诚恳,却像是决定要诚恳地帮助别人,而没有额外的欢喜。
楼雪萧流下一滴眼泪,落在水面上,砸出另一圈涟漪:
他们一起投生到人间。他的名字叫做凤炎,在那个不太平的时代,他是一个强大富裕的国家的王子——这是她为他挑选的出身,当然不会差。而她的名字叫做月华,天下唯一的预言师的关门弟子。
他不记得她,她却没有忘记天界的往事。正值青春年华时,他们理所当然地相遇了,这也是她的安排。他出生时,是双胞胎之一。孪生兄弟不吉利,而她的师父以天下第一预言师的权威保住了这一对孩子。所以当他成年,便登门拜谢。
接下来,他和她应该继续这个游戏,相爱、成亲、一同老去,然后回到天上。但事情的发展却挣脱了她的计划。
他确实在那天坠入情网,钟情的对象却是她唯一的师姐彩夕。
他对彩夕死心塌地,虽然门第悬殊,他那种执着的真心却让周遭的人无计可施。连透视命运的月公主都无法掌控他的热情,还有谁能阻止他的恋爱?他忠诚地守护在彩夕身边,一直到死。
死……他是为了彩夕而死。
楼雪萧的眼泪如雨般落下,噼里啪啦地撞击水面,敲出更多的涟漪。
她只是他的一个承诺,彩夕才是他的姻缘……
他为这段姻缘而死,而且没有回到天上。因为他看到,彩夕为他复仇,杀掉了与他同时贬落凡间的两颗星宿。杀戮星宿是大罪,她会被囚入到地狱深处。
“我还不能回去,”他说,“她是为我犯了这样的罪,我怎么能在天上高高地俯视她受苦?”
“这个游戏结束了!”她说,“彩夕有她自己的宿命。她没有为所做的一切后悔,也不会怪你离她而去。”
他却笑笑,“我要等她离开地狱,重回人间。直到她得到幸福,我才回去。”
“炎韵……炎韵!”她跺跺脚,第一次如此烦躁。
为什么她不能潇洒地撇下他,独自回天上?为什么他爱的偏偏是彩夕?
——彩夕,那个像她的家人、姐妹一样的彩夕,那唯一一个让她深深喜爱的凡人……
她最爱的星,爱上了她最爱的凡人。她又该何去何从?
最后,她推开了父亲的手,却从阎罗大王手中接过“卞城王”的令牌。
“你太任性了!”父亲很不高兴地皱起眉头,“为了让你顺利回归天上,你在人间的一生——列月华的一生——都已经好好地写入仙箓。你看看,你看看!‘列月华,神女’……现在你又要去当冥神?!冥界工作人员名录和仙箓会冲突。”
“那我不叫列月华了,”她绷着脸从阎罗大王手里拿过工作人员名录,把列月华三个字一笔勾销,看到旁边三个人姓楼、姓雪、姓萧,她便大笔一挥,说:“以后我叫楼雪萧——冥神楼雪萧。”
“你、你、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父亲气得直跳脚,“我们天庭哪里不好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假期;食宿免费,随时供应琼浆玉液、琼楼玉宇;不定期举办各种大型娱乐活动,附加丰厚的奖品……你干吗非要到地狱?”
阎罗大王在一边小声嘀咕:“我们地狱的待遇也很优厚……”天帝立刻瞪了他一眼,转而对女儿说:“你不就是不想嫁给龙族的皇子吗?这件事情我们可以商量嘛!”
“你别管我。我就是想在地狱待着。我……谁也不嫁!”她向父亲叹了口气,“我不想在天上俯视我关心的人,却不能靠近他们。”
她的神情像常羲一样惆怅,像羲和一样坚决。天帝明白,这个女儿带着生她、养她的两位女神的特性,向前迈步便不肯回头。他终于妥协,拎着仙箓悻悻走了。
从那以后,她在冥界等了两千年,等到了炎韵再一次诞生,等到了彩夕从地狱回到人间……她又出现在他们身边,比薇香更早出现在静潮身边,比静潮更早出现在薇香身边。她像上一次一样,又深深地喜爱这两个人。他也像上一次一样,从第一次见面就把薇香放在了心里。
最后一圈涟漪归于平静。
楼雪萧静静地站在水面上,眼泪已经止住。
水面上忽生一阵清风,吹散了迷雾。
“这一次,她还是不会幸福。他还是不会回到天上。”一个细微的声音随风而来,吹得她瑟瑟发抖。
湖水是她深沉的内心,涟漪是她的回忆,雾是她自己也理不清的情绪,凉风是她内心的声音——她残留的预知能力,又在告诉她一个不可变的未来。
一道白练直挂山间,遥遥看去,翠叶青葱欲滴,飞虹缥缈绚丽,衬得瀑布皓然如雪。玉龙下山一般的水势宛转到这座小亭,早已流尽了嚣张,只剩一缕温顺,悠然向东,聚成一泓深碧。
狐狸在潭边寻一些白草红花,扔在潭里逗鱼。蜥蜴爬在亭边的大树上登高乘凉。薇香和静潮在亭中烹了好茶,一边对饮一边闲聊。
“这些日子谢谢你陪我四处散心。”静潮说。
薇香偏着头,爽朗地笑笑,说:“我也要谢谢你陪我四处寻找七星杯。”
静潮放下茶杯,感慨道:“没有姐姐的家,看起来总是萧条冷落。虽然知道她有一个很好的归宿,但仍然觉得独自留在人间的我十分孤单。薇香,你从小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不会寂寞吗?”
薇香耸耸肩,装作若无其事。“我?我有小留陪伴,黑白无常时不时跑去看我,向我通报我爸妈在冥界的最新情况,还有老板,她也常来探望我。”
静潮轻轻蹙眉,说:“自从我姐姐死后,老板一次也没出现。”
“……也许,她是怕看到你难过的样子。”薇香垂下头,凝视杯中的茶叶,缓缓道,“我一直以为,我是她最偏爱的城隍代理人。现在我才知道,产生这种自大的念头,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和你在一起的情形。你才是她最关爱的。在浔江那次,她不想让你的母亲有危险,才让我处理。当你冷冷地向她告别时,她那种神情,我不会忘记。这一次也一样。清明那天,她告诉我静汐会有危险,而她会出手阻止。她对静汐并没有特别的偏心,在你家谈起静汐时,她的口气十分平静。她之所以要对抗命运,因为静汐是你的姐姐……”
“薇香!”静潮诧异地打断薇香的话,“你在说什么啊!老板是冥神,而我们不过是人。”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薇香,又说:“而且,你以为我是她最偏爱的城隍代理人,是因为你从没有见过她和其他代理人在一起。也许她对别人,比对我们俩都要好。”
薇香呵呵一笑,“也对。不提这些了!难得有好景好茶,今天一定要尽兴而归!”
“说实话,我很高兴。”静潮看着薇香的眼睛,带着笑意,认真地说,“我很高兴你在提起老板和我的时候,那么介意。”
“少臭美了!”蜥蜴小留不知什么时候从树上溜下来,哼哼唧唧地泼冷水,“我们薇香得知你能看到黑白无常的时候,比这还介意呢。难不成她为了黑白无常跟你吃醋?”
薇香绷着脸拎起蜥蜴的尾巴一扔,把它扔进了旁边的水潭里。
“别听它胡说八道。”她的脸微微一红,埋头斟茶,“我们继续喝茶,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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