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聪巨震,惊呼出声:“我怎么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天道翁会将这些事告诉你么?”
“那前辈为何要告诉我?”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已经到了该知道的境界。”
萧聪歪了歪头,不明觉厉,他开始觉得这老家伙一定没这么简单。
“什么弑神之战,跟我有什么关系,关心则乱,我不能让这老家伙牵着鼻子走,万一要是个套呢!”
他张了张嘴,将刚要脱口而出的话咽下,又努了努嘴,吞了口唾沫。
“前辈,此时已是宵禁时间,应该可以让你的族人到寒舍来一聚了吧。”
他边说边向前走,走到离老嗜炎兽不远的地方,目光越过木窗居高临下的看着这冷清萧索的街道,老嗜炎兽头也不回,静静沉吟半晌之后,微微扬起头抻着脖子发出一阵怪异的叫声,算不得难听,也算不得好听,倒是让萧聪这个初听者分外好奇。
约莫叫了半盏茶的功夫,老嗜炎兽才停下来,他矫捷地从窗子上一跃而下,又蹦到桌子上独自看起书来,仿佛萧聪在他眼里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
萧聪也不恼,嘴角慢慢泛出一丝谜一样的微笑,将手倒背在身后,静静望着午夜时分的圣城,星云漫漫,弯月似一叶孤舟,静静地在这谜一般的星海中航行着。
不多时,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萧聪眉鬓微挑,倒没想到这未知的朋友来的竟这么快。
他亲自将门打开,见一抹火红色的影子像一根泥鳅一样一溜而进,回头看时,它便已经呆呆的跪在那儿,萧聪只看得到它干瘦的脊背,并没有看得见他的样子。
萧聪摇摇头,恍惚中似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然后,回过头去,慢慢地将门关上。
老嗜炎兽动也不动,依旧端正的蹲在书桌上看书,其面相之认真,让萧聪都不忍猜忌此时的他是装的,当然更不忍心去打搅他,待老嗜炎兽翻过这一页之后,他才慢慢吞吞的抬起头来,看了眼跪在桌下的小嗜炎兽,缓缓开口道:
“你来了。”
刚刚还在以头伏地的小嗜炎兽此时才猛然抬起头来,冲老嗜炎兽嗷嗷叫了几声。直到这时萧聪才发现,原来嗜炎兽虽都是满身火红,但面相其实是不尽相同的,就拿这只小嗜炎兽来说,两只火红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卖相可比老嗜炎兽好看多了!
老嗜炎兽将目光转向萧聪,后者此时还在打量着骨瘦如柴地小嗜炎兽傻笑不停,老嗜炎兽故作干咳,萧聪这才回过神来,他愣愣的看着老嗜炎兽,一副不明所以之色。
老嗜炎兽语气中略带着些无奈道:
“萧四少爷,取东西来吧。”
萧聪这才算是真正的回过神来,他讪笑几声,道:
“前辈,晚辈去去就来。”说着,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萧聪返回,手中托着一只玉盘,玉盘上盛放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玉杯,一叠整齐洁白的布巾和一把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愈发冷冽的匕首,萧聪在桌前站定,老嗜炎兽扬了扬下巴,示意萧聪将东西放在小嗜炎兽跟前。
萧聪照做,将一干东西轻轻放下,小嗜炎兽看着老嗜炎兽,眼中的懵懂之色渐渐有了些许光亮,他冲老嗜炎兽眨巴了两下水汪汪的大眼睛,当即好不迟疑的用又细又短的小爪子将刀锋立起,然后将另一只小爪子在立起的刀锋上猛地一抹,并迅速将之移到杯口上方,因为动作过于凌厉果决,所以血液一开始并没有破开伤口,直到移到杯口上方约莫两个呼吸之后,血才自伤口处奔涌而出,并结成一串血珠,滴滴答答的落尽玉杯里。
萧聪在一旁看着,心里不禁油然而生出几分对小嗜炎兽的钦佩,忠心敬孝在道貌岸然的人群中尚且难寻,但此时却在一只“红毛畜生”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这让萧聪不禁感慨,到底是世风日下,还是发展的必然趋势,怎么感觉现在的大多数人活的还不如一只畜生活的像所谓的“人”!
在萧聪出神的功夫,小嗜炎兽的血已流了近小半杯之多,萧聪见状,赶紧俯下身将小嗜炎兽制止,并猛地将它的小爪子按在玉盘另一边放着的白色布巾上,不料小嗜炎兽却将爪子从萧聪的手下抽出,又将其挪回到了杯口上方,血珠在白色布巾上淋成了一条红色的线。
萧聪扭头看向老嗜炎兽,急急道,
“前辈,够了,您快让他停下吧!”
老嗜炎兽慢慢将爪子举起,在空中慢慢晃了晃,然后又放下,小嗜炎兽歪着脑袋看老嗜炎兽将这一动作做完,有眨巴了了两下眼睛,此时它的眼睛里已经尽失了方才的灵动可人之意,耷拉着的眼皮子下尽是一片黯然,它缓缓将爪子收回,将身子蹲下,在那儿兀自慢慢的添起伤口来。
但因为伤口太大,血流不止,所以任他怎么努力地去添,却怎么也舔不干净,但它依旧在那儿不停的舔着,一下一下,红色的血粘接着它红色的毛发,并蔓延到了地上。
萧聪从布巾上四下一根窄窄的布条,温柔的拖过小嗜炎兽受伤的小爪子,慢慢的为它包扎,将布条轻轻的缠在伤口上。小嗜炎兽没有任何反抗,就就那么静静地任萧聪摆弄着,它黯淡无光的双眼对着萧聪的侧脸,其中尽是一片茫然之色。
包扎完毕后,萧聪从怀里掏出一只玉瓶,从玉瓶中倒出一粒丹药,轻轻放在小嗜炎兽的跟前,轻叹道:
“吃了它吧,这有助于你的恢复。”
小嗜炎兽趴着脑袋,将鼻子凑到丹药前嗅了嗅,而后猛地抬起头来,颓色尽去,取而代之是一脸的兴奋之色,没错,就是类似于人的兴奋之色,萧聪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小嗜炎兽此时加快的心跳,这眼前的东西看来的确是让它高兴万分。
但紧接着的下一幕,却让萧聪有些看不懂了,只见小嗜炎兽叼起丹药,并没有自己服下,而是屁颠屁颠的跑到了老嗜炎兽身边,伸着脖子仰着头,看样子是要将丹药孝敬给老嗜炎兽,萧聪本以为老嗜炎兽乃曾经的一代强者,怎会厚颜无耻的收受晚辈如此廉价的东西,况且还是此时此刻,但不料老嗜炎兽竟俯身从小嗜炎兽口中叼过丹药,进而吞下去了。
吞下去了!
萧聪此时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并觉得心里有千万只草泥马在奔腾,这真的是一个曾经名噪一时,值得令自己敬仰的前辈吗?他感觉此时自己竟有些彷徨了……
“前辈,你………”
萧聪一时语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老嗜炎兽面不改色,他深深地看了萧聪一眼,怅然叹道:
“萧四公子好大手笔,一出手便是一颗二灯的回息丹,这倒是让老夫好生羡慕啊,但你可知道,就这么一颗二等的丹药,在我族之中却是难寻得几颗,你如此轻易的将这么一宗”至宝送予我族一个无名小辈,老夫我是该汗颜呢,还是该感激呢?说实话,老夫无地自容。”
顿了顿,他接着道:
“但是萧四公子可曾想过,你这一粒回息丹的气血之盛,我族小辈可受得了?他从小食不果腹,体质孱弱,今夜又放出如许鲜血,你这一粒回息丹是要让他回光返照,顷刻归西啊,四公子,请听我一言,如若你真想酬谢我族小辈,那便命人替他煮一碗鲜汤吧,这点福祚,他还是受得起的。”
萧聪还是第一次听见老嗜炎兽一口气说这么些话,不过听了之后却感觉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似乎有点酸溜溜寒凄凄的感觉,夜已至深,萧聪上哪儿找厨子去帮小嗜炎兽做这碗微不足道的鲜汤,但既然老嗜炎兽都已经说了,萧聪此时开口回绝却又觉得自己略有点不是东西,他抬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灵机一动,
“差点把老本行给忘了!”
朝街的窗棂下的地板上正投着一大片皎洁的月光,似一滩薄雪洒在褐色的地板之上,萧聪缓步走到窗子前的月光里,背着手仰头看着深邃无垠的星海,沉吟半响后,从怀里掏出几颗灵石,在月光里摆出一怪异的图案,而后起身,片刻后,一道道白色的光路将灵石们顺次连起,并构成了一方密闭的空间。
萧聪笑了笑,俯身伸手抱起睡眼惺忪的的小嗜炎兽,将其放入那一方以白色光路构成的密闭空间之内,起身对老嗜炎兽说道:
“这下前辈可以放心了。”
老嗜炎兽目光紧紧注视着那一道道白色的光路,默不作声,良久,他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是在倾诉着万年的积怨那般沉重,他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悲戚和无奈,
“唉,想我族生息繁衍千万年,到现在连一座最基本的法阵都做不出,但你萧聪身为一黄口小儿,一出手便是一座一阶的精致小阵,可叹天道不公啊!”
萧聪笑了笑,道:
“前辈此言差矣,天道所讲的最基本的就是一个平衡,身处绝境自然有身处绝境的益处,身处安乐自然也有身处安乐之隐患,嗜炎兽族之所以千万年来还不曾在玄真界崭露头角,只是还未到时间罢了,前辈请想一想,若如嗜炎兽族一如既往的孜孜不倦,一往无前,怎怕没有出头之日,晚辈认为,贵族此时应韬光养晦,蓄势待发,前辈现在应让自己和族众们静下心来才好。”
“你说得倒轻巧,难道我身为一族之长,可以视修士对我族残害而不顾吗!”
“前辈,人各有命,生死无常,得与失的平衡总是存在的,前辈以及自己的族众们始终坚持着人类引以为傲却万难坚守的道义难道不是一种得到吗?敢问前辈,嗜炎兽族虽有外患,可有内忧?嗜炎兽虽力量孱弱,地位卑微,但他们却要比很多位高权重之人活得快乐,得与失,不过是众生之心重所处罢,前辈可曾问过自己的族众们,他们是否感到快乐,可是愿意继续这样的活着?人道是: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知足方得常乐。”
老嗜炎兽静静的看着萧聪,目光深邃若两口不可见底的血色寒潭,萧聪面沉如水,目色古井无波,两人面面相对,彼此对峙,这不是人之间的对抗,而是人心中所坚守的道之间的对抗,这也是一种境界,是一种终生难遇的超出了尘世和感官而到达思想的境界。
道的交流,此时不再拘于语言,而是无形,却也是有形的冥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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