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刘仁愿忽然哈哈大笑:“殿下这么说,看来我可得小心一点。就上次我在望云楼写的那幅手书,我可是也送去刊印了,只是印的不多,大多要分送给亲朋好友,就免费送给殿下一张如何?”
李贤原本是开玩笑,谁知刘仁愿竟道出这么一番话来,他顿时有些呆了。
而裴炎此时也终于恢复了起初的风度,微一欠身便苦笑道:“不瞒殿下说,我那天回去的路上也就信口评了两句,谁知道陆为和杜元中偏偏记下了,回去之后便立刻拿了钱去让人出的时候,这木已成舟,我也没办法。”
怪不得,看裴炎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干这种出风头事的人。
李贤这才恍然大悟,少不得又自嘲了几句。
眼看气氛越来越融洽,刘仁愿却冷不丁问起了两人当初那个赌约的赌注。
此时,裴炎便笑着答道:“当初也就是随口一说,沛王殿下说赌注未曾想好,因此便定下输家为赢家做一件事。只不过,我这打赌虽然输了,可沛王殿下贵为皇子,只怕是我能做的事情就很有限了。”
“谁在打赌?”
三人正说话的时候,背后忽然飘来了一个笑声,立刻齐刷刷地回过头去。
这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三人同时大惊失色——那个居中而立笑吟吟的人,竟然是当今天子李治!
只见这位皇帝陛下身边只有两个小内侍随侍,剩下的人都在很远的地方站着。
“拜见陛下!”
见刘仁愿和裴炎先后跪下,李贤这才一个激灵惊醒过来,上前行礼的同时,这心里同时打起了鼓——李绩这个主人已经跑去监审了,他这老爹忽然毫无预兆地微服驾幸,总不成是为了来看房子吧?
再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挑在刘仁愿裴炎在的时候来,若是这两位冷不丁说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出来,他岂不是惨了?
他正寻思着,却不料这膝盖还没着地就被拽了起来,紧接着脑袋就被重重敲了一下,旋即入耳的声音亲切中带着几许恼火。
“要不是刘卿上次说起,朕还不知道你在望云楼上癫狂的那一回。你天赋聪颖,朕和你母后都知道,就连朝中大臣也多有夸赞,别老是在乱七八糟的事情上下功夫。”
“朕倒是听说,坊间在六郎冰之后又流行起了六郎扇,还有,你头上这个,是不是打算再卖六郎伞?小心玩物丧志!”
六郎伞……老爹你太有创造力了,这东西可是涂了桐油的羊皮做的,外头有几个人能买得起?
他只是不想用那种规格有严格限制的华盖罢了,哪会什么东西都拿出去卖?
话说回来,倒是这躺椅的生意可以考虑考虑,顺带也可以考虑把沙造出来……
李贤正胡思乱想的时候,旁边的裴炎却趁势上前一步道:“陛下,这经济之道,别人可能一世都难以入门,殿下每一个点子都能风靡一行,这玩物丧志四个字是无论如何都够不上的。”
“臣倒是听说,殿下每有珍物必定献于君父之前,如此纯孝,正可为臣子楷模!”
“好一个臣子楷模!”李治细细打量了裴炎片刻,忽然开口问道,“尔是何人?”
“臣裴炎,家父洛交府折冲都尉裴大同。”
见这一君一臣大眼瞪小眼地彼此看着,再想想刚刚裴炎为自己说的话,李贤不禁在心里感慨了一声。
有些人见着皇帝就吓得直打哆嗦,看看人家裴炎那张利口!
四平八稳滴水不漏,顺带又卖了他一个好,这种人将来肯定能很快窜上去。
看着那边君臣两个一问一答煞有介事,李贤不禁在心里嘀咕。
要知道,他那位母后看人看得可不是普通得紧,平常可谓是跟着李治形影不离。再加上他这位老爹身体不好,很少会干什么微服私访的事,今儿个究竟是怎么溜出来的?
思量着这个问题,他竟是没注意裴炎都和李治说了些什么,直到耳边响起了一个刻意压低的嘀咕时,他方才猛地惊醒了过来。
“殿下,怪不得坊间都说你看人极准,看这样子,裴炎只怕是深得圣心。”
不用回头,李贤也知道可能在后头说话的只有一个刘仁愿。
见前头的李治压根没注意自己这边,他便轻轻耸了耸肩,却没有答话。
看人极准……要不是多了一点见识,他可没有那么大本事。
再说了,这看人之外,运气也是很重要的,否则哪里能够逮到程伯虎、屈突仲翔这样的人?
“贤儿!”
咳,老爹终于想起他这个儿子了!
李贤慌忙笑吟吟地上得前去,见裴炎蹑手蹑脚地退避开了,顿时暗赞这家伙知情识趣。
偷眼觑看李治的脸色,似乎有一点说不出的疲惫,当下连忙建议去旁边歇着。
见老爹没有异议,他便亲自扶着人到那边的躺椅坐下,结果李治这么一躺,面上的神情就不同了。
“裴炎还说你不是专好奇器淫巧,朕看你实在是走火入魔了。”狠狠地瞪了李贤一眼,李治随即露出了一丝惬意的笑容,词锋也随之一转。
“不过,你这脑袋里想出来的东西古怪归古怪,却无一不是享受之物。这东西……到时候也给朕做上一张。”
李贤起初还诚惶诚恐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他差点没有当场翻白眼。
这老爹既然确实喜欢,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地教训他么?
咳,算了,一张躺椅没多大价值,只不过既然是敬上的,少不得要动些脑筋好好巴结一下,再说,他还得拿去卖呢。
见刘仁愿也在旁边,李治便把人叫过来劝慰了几句。言下之意相当明确,海东局势多变,临阵换将多有不妥,不日之内便要派刘仁愿回去,对于驻军更是多有封赏。
吃了这么一个定心丸,刘仁愿顿时大喜过望拜谢不提。
至于李贤则是和裴炎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没说的,这下子当初赌约的输赢就很明确,裴炎输了。
眼见无事,刘仁愿和裴炎便告退离去。
直到人走了,李治方才目不转睛地盯着李贤看了许久。
在这种炯炯有神意味难明的目光下,李贤只觉得头皮麻,幸亏往日没少受武后的目光审视,他在面上依旧是气定神闲。
“六郎,李义府的事情你应当知道了。如今李绩监审刘祥道主审,你认为最终结果如何?”
咳,这个问题不拿去问李绩或者刘祥道,拿来问他这个不管事的家伙干嘛。
李贤心里打了个突,暗自埋怨李敬业等人到现在还不出现。但老爹问出来的问题不能不答。
他暗自盘算了一阵,索性直截了当地道:“父皇,空穴来风必有因,若是李义府无过,别人怎会无缘无故弹劾他?再说了,先前那次……”
他猛地止住了话头,露出了一种极其尴尬的表情,“总而言之,司刑自有太常伯,父皇只需静待佳音即可。”
“李义府,李义府……”
李治喃喃自语念着这个名字,而一旁的李贤暗自打量着那脸色,却无论如何都捉摸不透。
上次的事情换成任何一个皇帝,必定都是心头怒极,而他这老爹也绝对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主,好容易掉下来的机会,会这么轻易放过?
唯一可虑的大概就只有武后的反应了。
只不过,这回李义府可是牵扯到了长孙家,就是他母后,应该也不至于念旧情到连大局都不顾了。
“你母后也说,若是罪证确凿,李义府便罪无可恕。朕不便在外头听小民百姓说什么,下头人转达上来的也不免弄虚作假,你既然喜欢在外头厮混,不妨多多留心,明白么?”
“儿臣明白!”
这么清楚的明示,李贤如果再听不懂,那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了,当下自然是满口答应。
这边说完,他方才瞥见不远处匆匆而来的李敬业等人,不禁翻了个白眼——拖拖拉拉到这个时候来,要是他指望他们帮忙解围,黄花菜都凉了,可不是马后炮?
“拜见陛下!”
见四人齐齐上前拜见,李治微微点了点头,用娴熟的公式化口气教训了一番。
无非是什么不能全靠祖上恩荫,需得自己努力上进之类的套话。
而因为这是在李宅,少不得又问了几句李家上下的状况,而正好不在的李敬猷、李敬真兄弟便成了最大的赢家,全都得到了荫补爵位的封赏。
好容易恭送了这尊大神离开,包括李贤在内,所有人都长长嘘了一口气。
至于李敬业在暗叹两个弟弟运气好的同时,不免又拉着李贤问道:“陛下怎么忽然想到了那两个小子,别是你说了什么好话吧?爷爷那个脾气你应该知道得这事,大多会再跑一趟谦辞!”
这事情李绩估计是没法谦辞的!
李贤在心里头感慨了一声——要说这事,其实就和他老爹老妈当初为了立后,跑长孙无忌那里,又是赏赐珍宝,又是封赏官爵一个道理——有大事相求。
只不过,长孙无忌是个不识相的,东西照收,事情不办,是以最后那么快就倒了霉。
至于李绩这个老狐狸么……要说审时度势韬光养晦,估计满朝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估计这次是绝对不会推辞的。
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可谓是自古至理。
反正李绩是个监审的,真正冲在前头的是那个倒霉的炮灰刘祥道。
到时候万一清算起来,也多半不会清算到李绩头上。话说回来,那个上书的杨行颖可谓是深合圣心,不知道会不会也得到些甜头。
“反正这是你家的好事,就不用瞎操心了!”李贤一口把李敬业的话头堵了回去,见其余三人都有那么一点羡慕,只得装作没看见。
他那太子哥哥还真是没说错,自己身边这四个伴读根本就是伴武,李敬业和屈突仲翔虽说都有些小聪明,但那只是小聪明,后者管钱还可以,面对大事不行。
前者则是在大事上时而清楚时而糊涂,也不能有多大指望。
要是他能多上一个能文能武的帮手,那该多好?
心里这么想着,李贤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屈突申若似笑非笑的模样,登时打了个寒颤——这人选是有这么一个,也确实能帮得上忙,但是这位大姊头……没事情还是少招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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