顷刻的功夫,哈蜜儿已经认出了其中一拨人,眉头不禁微微一拧。望云楼上来来往往的贵客多了,但她硬是凭着记性记下了好多人,尤其是那些和李贤有关的人更是一个都不会忘记。
底下那帮满脸怒色的年轻人中,打头的一个可不是临川长公主的儿子周晓?
既然如此,其他人的身份绝对是非富即贵。
若是这样,谁敢和周晓过不去?莫非是其他贵介子弟?
哈蜜儿打量着另外一拨人,见他们虽然身着唐装,却不像是汉人,不觉更加疑惑。
正当她准备开口再问些什么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懒洋洋的声音:“这大晚上跑来看歌舞,没事情闹什么闹,还让不让人安生了?”
李贤一边打呵欠,一边没好气地走了出来,右手在哈蜜儿肩上轻轻一拍,便走上前往下望去。
一看那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他忽然指着周晓哈哈大笑了起来:“十七哥,既然来了,怎么不上来坐坐,在下头和人家吵什么劲。”
周晓看清了上头的人,顿时在心中连连叫苦。
要知道,自打屈突仲翔去当了李贤的伴读,他便成了这伙人的头子,然而,屈突申若轻飘飘一句话,他们就被丢到了李宅,家里人还个个高兴得像什么似的。
李绩当然是没空和他们一群纨绔子弟耗功夫,结果李贤就当仁不让地充当起了训练员的角色,三天下来操练得他们哭爹唤娘,好容易放了一天假,晚上居然无巧不巧地又碰上了。
早知道李贤在这上头,他刚刚绝对不会踏进大门半步,更不用说和人起冲突了。
“六……六郎!”虽说论辈分算是李贤的堂兄,但无论是武力还是脑子,双方相差得太远,因此周晓这个堂兄半点架子也显摆不出来。
连忙赔笑道:“不过是他们多喝了点酒而已,小事,小事!你在上头快活,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他有意把事情糊弄过去,却不代表另一边的人肯轻易退让。
其中一个大汉,便忽然用生硬的汉语冷笑道:“赞蒙向来告诉我们,中原天朝是礼仪之邦,谁知道居然这么不讲理。刚刚分明是我们先来,你们占位不成还抢先动手……”
“索伦住口!”
早在还没有出来之前,李贤就让张坚在外头张望了一下,因此早就知道冲突双方是什么来历。
此时,见那出口喝止的汉子,面带歉然地向他报以一个微笑,他只得含笑以对,心中却暗自咒骂了起来。
就算周晓不懂事,可是,这吐蕃正使钦陵何尝是省油的灯!
他甚至怀疑,这家伙是不是明知他在楼上,这才演出了这场戏。
刚刚那个出言挑衅的大汉更是了得,居然把文成公主搬了出来,然后一顶帽子当头压下。
周晓亦不是笨蛋,刚刚若不是其他两个人一时口快啰嗦了几句,又经不起人家的激将法率先出手,也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那一次和吐蕃的马球赛可谓是人人到场,这家伙又怎么会不知道,对面那年轻汉子就是吐蕃正使?
眼见事情不对头,那些没什么身家背景的人,便悄悄会账溜了出去,至于那些好热闹又认识人的老老少少则留了下来,脸上俱是掩不住的兴奋。
这上头一个皇子,一个长公主的儿子,外加好些世家子弟,然后还有一个吐蕃正使,可不是有好戏可看?
李贤神态自若地走下了楼,笑嘻嘻地挡在周晓等人面前:“古话说得好,不打不相识,都是一点小事,大家就不用在意了。不就是一个位子,薛老哥你带人坐下就是了。”
“我们中原当然是礼仪之邦,只不过这年轻人血气方刚,哈蜜儿的舞又是长安一绝,谁不想占了最好的位子看?”
他自个就是众人之中最小的,偏偏这倚老卖老的话,说得理所当然,却没一个人敢反驳。
钦陵眼中闪过一丝利芒,旋即笑道:“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多谢了。”
见那些吐蕃人在正对舞台的最好位子欣然坐下,周晓等人自然心中不忿,只是李贤积威之下,谁也不敢说一个不字,但这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而李贤哪里不知道,这帮家伙全都是最最心高气傲的,当下就在周晓肩膀上一拍。
“好了好了,我那里还有位子,你们都跟我上去!”
言罢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周晓往上头走,上了楼梯方才冷笑了一声,“十七哥你可是长进啊,指量自个拳头大么。”
周晓还未来得及说话,后面一个年轻人就忿忿不平地接口道:“哪里是我们想和这些人起冲突,分明是他们自个找茬。”
旁边一个少年也跟着嘟囓道:“就是,这事情传扬出去,人家还当是我们怕了这群蛮子。”
李贤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一群热血少年,最后直截了当地翻了个白眼。
直到把人全部带进了包厢,他方才恨铁不成钢地教训道:“拳头大不是真理,尤其是那些人有意挑衅,你却打不得的时候。教训人也得动动脑子,他们不是来看哈蜜儿跳舞么?他娘的,我就让他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前头几句话一伙纨绔子弟还没完全听进去,但最后一句却让一帮子人全都兴奋了起来。
他们怎么把这茬给忘了,既然哈蜜儿是李贤的……那么,上不上台还不是这位主儿的一句话?
“记着,别学了武艺忘了磨练脑子,这明里不能斗,谁规定暗里不能斗?你们不是想看哈蜜儿跳舞么?”
李贤一通教训说完,目光立刻转向了一边的哈蜜儿:“待会我去和胡公说,今晚你就不用上台了。”
“你不是说练了好几支拿手的舞?待会就在这里跳,我倒要看看,谁敢对我的人指手划脚说三道四。动了我的人,别想痛痛快快出去!”
一句“我的人”让哈蜜儿双颊飞上了红云,眼中放射出了动人的神采,几乎是想都不想地点了点头。
而旁边的周晓等人同样异常兴奋,谁都知道这位沛王殿下鬼主意多多,否则屈突仲翔也不会甘心跟从。
既然李贤都认可了他们是自己人,今后他们绝对可以在长安城中横着走。
此时此刻,一帮纨绔子弟完全把那非人的操练丢到了脑后,个个欢欣鼓舞。
很快,连绵不断的酒水食物就送了进来,更有两个乐娘和鼓手进来施礼,旋即坐到一边开始伴奏。
鼓声乐声中,哈蜜儿很快便合着节拍跳起了舞,举手投足间无不平添几分风情,脸上动人的娇艳更是掩都掩不住。
尽管外头照样是两个美貌舞姬正在翩翩起舞,但是,上头的响动还是有不少人察觉到了。
联想到哈蜜儿迟迟不见踪影,只要是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是怎么回事。然而,占据了舞台下一楼最好位置的一群吐蕃人,就不那么高兴了。
一曲终了之时,一个吐蕃人便再也忍不住了,霍地站了起来,高声喝道:“我们是专程来看哈蜜儿跳舞的,别拿次等的来糊弄我们。”
他这一声大喝下,其他吐蕃人也跟着高声叫嚷了起来,只有钦陵神情自若地坐在当中,仿若无事般啜饮着杯中美酒,一点都没有阻止的意思。
正当场面一片混乱的时候,楼上忽然响起了一阵长笑,紧接着,那幅帘子就被人高高挑起,那个众人盼望已久的倩影终于现身,但却是在别人的怀中。
李贤仿佛是理所当然地搂着哈蜜儿的肩膀,凭栏下望,见那帮吐蕃人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
他这才笑吟吟地道:“不好意思,薛老哥,哈蜜儿今天晚上我包下了。贵属若是不满意,我倒是可以介绍其他几个看胡旋舞的地方。”
包下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让其他人也全都呆了,哈蜜儿自从出道这几年来,也不知有多少人愿意一掷千金,但全都被胡天野客客气气回绝了,为的就是李贤这个后台。
只不过传言归传言,如今这位沛王亲口承认,那可不一样。
众目睽睽之下,钦陵终于哈哈大笑站了起来,爽朗地抱了抱拳:“既然如此,那我也只能改日了。”
李贤故作为难地皱了皱眉:“薛老哥,实话不瞒你说,我最近有事要借哈蜜儿派用场,所以接下来一段时间,兴许她都不会在这儿露面了,包涵包涵!”
两边大眼瞪小眼对视良久,钦陵终于一挥手,冷脸带着一群随从离开。
不多时,周晓等人立刻出了一阵喝彩,紧接着,上上下下更是响起了一阵响亮的巴掌声
“胡闹,胡闹!”
在外头爽够了,但回到武德殿的李贤,再次遭到了拎耳朵的对待——要是换个文雅的词,大约算是耳提面命。
好容易让自己的耳朵摆脱了魔爪,他便乖乖地坐在那里领受教训,直到武后说完了人走了,他这才摩挲了一下自己热的耳朵,长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禄东赞亲自来大唐,是为了替松赞干布迎娶大唐公主,如今又没有什么要紧的事,用得着钦陵亲自来?
不消多说,肯定是为了吐谷浑那一亩三分地,想要趁机试探试探大唐的反应罢了。
上次的马球比赛既然已经试探过了,这回他索性再让人家看看,大唐的皇子是多么嚣张跋扈,要是还有下回,他不妨再高深莫测一回,哼哼!
再说,偶尔嚣张一次,感觉倒是挺不错的。
他带着无比满意的笑容沉沉睡去,还没等他把好梦做到头,忽然感到有人在推自己,不觉很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可终究耐不住对方的死缠烂打,最后只得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五哥?”
李贤瞠目结舌地看着面前穿戴整齐的李弘,怎么也不信这么一会儿就到了天亮。
还没等他问,李弘就直截了当地道:“今天父皇任命了刘祥道为右相。”
就这事眼巴巴地来扰人清梦?有没有搞错,这是好事又不是坏事!
李贤几乎想都不想倒头就睡,然而这头刚刚挨着枕头没一会,就被人硬是拖了起来。
“但刘祥道虽说当了宰相,但朝堂上议论纷纷,就连上官太傅也委婉地对我表示,说是担心李义府会卷土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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