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思考的时候，玲姐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

她现在不应该打个招呼之后离开吗？

还是说，这个招呼应该我来打？

“没什么其他的事……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睡吧，”

我向玲姐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向着一楼的大厅走去。

玲姐抬起头，露出一个有些悲伤的笑容。

“要不，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聊会儿天？”

她在悲伤什么？我有些在意。

我伸了个懒腰，活动了一下筋骨，随口应道。

“也行，反正我也睡不着。”

我带着玲姐向着酒店的大厅走去，因为……我想买罐饮料提提神。

我看得出来，玲姐有话想要对我说，但……一直到我买完饮料，她都没有说出来。

我大概猜到了她想要说些什么。

也是，别人的家事……怎么好开口嘛。

于是，我试着打开局面。

“漫展的嘉宾，全部都邀请到了吗？”

说着，我将手中的一罐咖啡递给了玲姐。

“啊？都请到了。”

玲姐微微一愣，有些慌乱地接过了我手中的咖啡。

看来，她的脑子里有些乱啊。

我拉开拉罐的拉环，坐在了酒店一楼角落里的沙发上。

“我的事害你们忙了这么久，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不好意思什么？你妈又不是没给我们发工资。”

“说的也是，不过……真的谢了。”

说着，我举起咖啡，示意她和我碰杯。

玲姐拿着咖啡轻轻地和我碰杯，然后豪饮了一大口。

灌了一大口咖啡，我感觉到了苦涩。

果然，我还是喝不过咖啡。

“如果真要感谢的话，可不可以……多陪陪你母亲。”

嗯？

我扭头看向玲姐。

她脸颊有点泛红，大概是不好意思说出这话。

不知道为什么，我笑了出来，和她开起了玩笑。

“我没有感谢的意思，这只是客套话。”

她看向我，眼神凝重。

“但我是认真的。”

我或许不该开这个玩笑。

看见这样的玲姐，我有些拒绝不了。

我避开她的视线，望向了打着瞌睡的前台。

沉默片刻后，我轻声问道。

“你知道哪吒吗？”

“知道。”

我喝了一口咖啡后，继续追问道。

“那么，你觉得……他应该恨他的父亲吗？”

“应……我不知道。”

玲姐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啊。

“哪吒闹海，给陈塘关的百姓们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于是，身为一方父母官的李靖，为了彻底消除这个隐患，竟然想要亲手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

说着，我再次灌下一口咖啡。

“哪吒他明明没有犯下任何过错，他做的明明是对的！可他的父亲却狠心地要置他于死地，他难道……不应该心生怨恨吗？”

我知道……李靖没有错，为了陈塘关的百姓们，他只能这样做。

但……没有错，不代表着不能恨。

玲姐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母亲，也有苦衷。”

“难道李靖就没有苦衷吗？他肩负的是陈塘关的万千百姓……倘若不除掉哪吒这个祸根，恐怕整个陈塘关，都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所有的百姓……都将为之陪葬！”

启，也有资格恨他那三过家门而不入的父亲。

就算天底下的百姓都认为他父亲是对的，他也有资格恨。

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是复杂的，本身……就很难有绝对的对与错。

所以，我一直都认为母亲的选择没有任何错误。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之时，我还是会忍不住渴望……渴望自己，也能被母亲坚定地选择。

玲姐沉吟了一会，问出了一个令我疑惑的问题。

“你看的是哪一个版本的故事？”

“嗯？”

玲姐露出了笑容。

“和哪吒有关的故事，不是有很多版本吗？就比如说，在哪吒传奇中，我记得……即使是东海龙王水淹陈塘关，李靖也依然在誓死保卫自己的孩子。”

说着，玲姐清了清喉咙，用得意的声音说道。

“在这个版本里，是哪吒不希望连累陈塘关的百姓，才主动自刎的。”

我好像举了一个非常不恰当的例子。

我没有看过哪吒传奇，所以……也不知道哪吒传奇里面的剧情设定。

如果是这样的设定，哪吒与李靖……好像就没有反目为仇的动机了，也完全不符合我印象中……剔骨还父的那个故事了。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还真难为玲姐了。

看到她说出的话让我无法反驳，玲姐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其实不在意被抛弃，只是……我太害怕了。她连一句话都没留下，突然就走了……就像李靖为除后患欲杀此子一样……他如果拼死保全哪吒，哪吒……也应该是不愿意连累他人的。”

因爱生恨，真的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

想了想，我又补充道。

“她如果什么都说清楚……我应该是甘愿赴死的，我不希望连累任何人。”

我很确定，我不希望连累母亲。

如果母亲身处困境，就算是要我死，我也希望她冲破牢笼。

玲姐叹了口气，用很悲伤的眼神看向我。

“现在……和以前是不一样的。”

我想不明白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理解。”

玲姐看着天花板，闭上了眼睛，然后垂下了头。

“我给你讲个……我以前的故事吧……在我小学四年级左右的时候，不小心踩坏了一个小孩的遥控车。我当时害怕得不得了，连觉也睡不好。”

我有些疑惑，踩坏了……赔了不就好了吗？

“因为这件事，我每次上下学……都得绕两里多路回家，生怕遇见了那家人。现在想想，也就一个遥控车而已。”

“那家人知道是你弄坏的吗？”

如果不知道的话，那玲姐这就应该属于逃避责任了。

“当然知道，在我踩坏的时候，那小孩就哭着跑回家告状了。他家里后来找上了门，然后……我家里就递给了他们一根棍子，让他们……想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样的事，我根本无法想象。

看着玲姐露出凄惨的笑容，我突然觉得……被抛弃……好像也算不了什么痛苦的事情。

就因为是女生，玲姐一出生……就被抛弃了。

这是无法言说的痛。

我有些心疼，她甚至……连一个真正的家人都没有。

“他们后来打了你吗？”

“没有，所以……我才会绕两里多路回家。”

我好像懂了她为什么会主动把自己的伤疤亮出来了。

母亲拯救了她，所以她什么都愿意为了母亲去做。

但一直以来，她可以为母亲做的事……其实很少。

少到……只要能帮助到母亲一点，她都愿意去尝试。

“你是想说，母亲也一直在绕这两里多路吗？”

玲姐摇了摇头。

“我是想说，三岁的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愿意被抛弃。你会拼命乞求她留下来，然后……她就会真的留下来。”

我沉默了，三岁的我，的确没有我现在的这种觉悟。

“然后……我的这辈子就完了。”

玲姐最后的低语，敲击在了我的心头。

今夜，

实在太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