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藻宫
淡蓝色的帷幔拂地,金色流苏摇曳,莲花禅意香炉鼎,淡淡的香味从里头飘散出来。
窗户半开,墨香萦鼻。
皇后坐在雕琢精美的凤椅上,专注的抄写着佛经。
嬷嬷上茶,轻声道:“娘娘,太子殿下来了,是从荣华宫那边儿过来的。”
皇后勾起唇角:“难为他还记得我这个母后。”
嬷嬷盯着皇后的笔,见她将手里的那个字抄完,立马奉上温热的茶。
“娘娘说哪里话?太子殿下是您亲生的,心里一直都有您。况且殿下孝顺,娘娘您是清楚的。”
皇后心情愉悦地抿了口茶,看着门外道:“让他进来吧!他呀,怕是要迫不及待地与我谈事情了。”
嬷嬷笑着将太子请了进来。
行过礼后,太子拿起了皇后刚刚抄写的佛经:“这是母后抄写的第一千遍了吧?父皇病情稳定,定是母后诚心诚意,感动了漫天诸佛。”
皇后扑哧一声笑了,瞧着太子的眉眼:“你还是母后的那个儿子吗?母后怎么瞧着你越来越像鸢儿那个丫头了。难不成,这就是书上写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母后打趣儿臣。”太子将佛经摆好,走到皇后身后,轻捏着她的肩膀。
皇后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坐到自个儿身旁。
“是不是打趣,你心里清楚。你父皇的病也不是母后抄佛经抄好的。他那是顽疾,要不是鸢儿,早就魂归皇陵了。”
太子压低声音:“母后慎言。”
“既是真话,何须慎言,况且母后在这宫里经营了二十几年,若是连句畅快话都不能说,做这一国之母还有什么意思?”
类似的话,阿鸢也说过。
尊贵如母后,在这后宫里也要谨言慎行,小心翼翼。兴许,这就是阿鸢不愿留在后宫给他做皇后的原因。寻常夫妻,哪有娘亲跟儿子说话需要提防隔墙有耳的?哪有夫妻间各怀心思,相互算计的?用阿鸢的话说,皇家没有夫妻,没有父子,只有君臣。
心中一阵失落,且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与母后提及他与阿鸢大婚之事。
皇后看出他的纠结,像他年幼时那般,轻轻地拉起他的手:“鸢儿是为了你才会那般耗费心力地去为你父皇诊治。这七年,于你而言是多大的改变,它让你真正地坐稳了这东宫太子之位。除了永安王还像你恼人的跳蚤之外,整个北凉还有谁能取代你坐上那个位置?即便有,也是不得民心的。”
“儿臣知道!”太子抬眼:“儿臣想问母后一句话。”
“你想问母后,若有选择,母后还会不会入宫做这个皇后?”
知儿莫如母,太子点了点头。
皇后站起身来,看着窗外:“母后骗了你的父皇,母后在入宫前有个青梅竹马的哥哥。”
太子蹙眉:“青梅竹马的哥哥?怎么儿臣从未听母后说过,也从未见过此人?”
皇后低眉一笑,转身看向太子:“因为他在母后入宫的那一日便死了。”
皇后是江家正儿八经的嫡女,可世家嫡女哪有那么好当的,自懂事便要学许许多多的东西。琴棋书画,针织女红,要学插花,熟读茶经,用不同的水泡出不同茶叶的最佳味道。要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要懂得分辨那些金银玉器,衣饰布料。简单来说,旁人会的她要会,旁人不会的她也要会。
她就像个木偶一般,听从家族的安排,力求将每一样课程都学到最好。
可她是人,不是神,她病了,在父母的安排下住到乡下庄子修养。看管庄子的老仆人有个儿子,比她大两岁,跟个泼猴似的野得很。她礼貌的管他叫哥哥,他也像真的哥哥那样照顾她,护着她。
住在乡下的日子与住在京中完全不同,她不需要学那些东西,而是整日里跟着他爬高下低。回京时,他以仆从的身份跟着回来。朝夕相处,情愫暗生,然他们都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他们各自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以主仆,以兄妹相称。
他参加科举,走仕途,拼了命的想要配上她,而江家几代人的努力又岂是他一个人的十年苦读可以比拟的。就在她想要孤注一掷,放下一切,以性命相威胁恳求父亲成全她二人时,他让人送来了喜帖,他要订亲了。
她以妹妹的身份送去贺礼,接受家族的安排,进宫成为妃子。
在她入宫的前一晚,他喝得酩酊大醉,隔着院墙向她倾诉。
他说订亲是假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那个女子。他说他心里有他,知道他不是简单的把她当成小姐,当成妹妹。说他知道她对他的感情,问她还愿不愿意跟他走。
她当然不愿意!
他以为皇上下的那道圣旨是什么?他把江家上上下下几百口的人命当成了什么?他把她当成了什么?
曾经,她以命相搏,想要为他们搏出一个未来。他呢?让人送来一份喜帖。
他说他从未喜欢过那个女子?
他把那个女子当成什么?订婚的是他,逃婚的还是他,把婚姻视作儿戏,把她和那个女子当成招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物?
皇后的眼睛里满是嘲讽:“母后很是感激他,感激他在那个晚上来到围墙外头,隔着墙头与母后说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若非如此,母后还放不下年少时的那些感情。”
“他是怎么死的?”
“当街拦驾,被当做刺客射杀。”皇后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还没咽气,就被拖走了。地上的血迹很快被清洗干净。母后入宫的马车是从那滩水渍上过的。”
太子无法想象那个场景,亦无法得知母后为何这般淡定,年少时的情谊,差点豁出命去想要与其相守一生的人就这么死在了自己眼前,母后她当真没有感觉吗?
喉咙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试探良久,方才开口:“母后与父皇之间……”
“不过是天子与妃嫔,皇上与皇后,掌柜的与伙计的关系。”
“掌柜的与伙计的?”太子看向皇后,不解其意:“母后怎可将掌柜与伙计比作你与父皇?”
“有何不可?”皇后笑:“不说母后与你父皇的事了,说说你吧,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儿臣想与阿鸢大婚。”太子道:“儿臣心中有阿鸢,也认定太子妃非她莫属,只是儿臣不知,将她困在这深宫中是对是错。”
“庸人自扰。”皇后在太子的脑壳上戳了一下:“若非她心甘情愿,就这几处破宫殿,能困得住你的太子妃。你啊,白长了这么大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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