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程老太太共生了三个孩子，长子令庚，次女令贞，三子令修。他姑姑令贞性格火爆，一点即燃，而沈念西就是贯穿她后半生的火柴盒，三天两头搞出些幺蛾子，点火丶扇风，井井有条。

程月诸把小家夥抱给来迎接他的杨先生。沈念西知道他回来了，肯定要找他去灭火，他得先去见祖母。

家族老老小小齐聚一堂，祖母心情舒畅，容光焕发，比程月诸上回见到她精神了不少。四五岁的小孩围着她嬉戏，她不觉得吵，温和的看他们耍闹。

“琅琅回来了，快过来。”看见他进门，祖母喜不自胜。

程月诸脱去外套，在她身旁坐下，给她揉捏肩膀，老人家拍拍他的手：“我身子好得很，倒是你，刚回来怎么也不去休息？”

“我年轻，不累。”

“越是年轻越要看顾好身体。”

程月诸道声好，“姑姑跟三叔他们呢？怎么没人陪您说话？”

“我刚把他们赶走，你可别又给叫回来。今年人多，我难得清静会儿。”

程月诸笑道：“这一地的孩子，哪里清静了？”

老人家跟着笑：“小孩子的吵闹跟大人是不一样的。”

程月诸点头称是，在孩子们的欢笑声中，跟祖母聊了会儿家常，祖母渐渐有了睡意，程月诸要扶她去房间，她舍不得这难得的温情时刻，不乐意，只答应去小起居室里歇会儿。

程月诸拗不过她，只得同意，祖母躺下后，忽想起什么：“念西不小心打碎一个古董花瓶，令贞发了好大的火，你待会儿见到她，给念西说几句好话。”

“好。”

红楼梦里形容王熙凤的初次出场是“人未到声先到”，姑姑即属於这一类型。隔着门就听到她喊了好几声的“琅琅”。

“令贞来了，你出去吧，一大家子人等着你招呼呢。”

“好，那您好好休息。”

程月诸关上小起居室的门，令贞姑姑带着两个脸生的婶婶走来，刚教训完沈念西，姑姑红光满面：“弟妹，这就是我们家琅琅。琅琅，这两位是从新加坡来的，三婶婶和四婶婶。”

新加坡的程家人是祖父堂兄弟的后代，是跟本家较为亲近的一支，早年令贞姑姑婆家的生意七成在东南亚，她跟新加坡那支便走得近了。

程月诸先叫人，随即为迟来道歉。年前三叔提议祭祖，他到几个德高望重的长辈处取经，又请教了相熟的学者，诸事安排，亲力亲为，忙完已是除夕。

令贞姑姑最喜欢他，他一开口道歉，她立马跟着解释：“琅琅也不是故意来迟的，令修说要祭祖，自己撒手不管，全是这孩子在操心。”

两位婶婶连连夸他懂事，又说祭祖这种大事合该小程先生张罗，小程先生虽然来得晚，但把亲戚们安排的妥妥当当，没一个觉得怠慢。程月诸客气了几句，让几位稍等他，他给来家的女眷们单独准备了礼物，年长的是绿翡翠丶玛瑙石之类制成的手镯，年轻的是金银嵌瓷嵌玉的坠子，手工师傅别出心裁，给每个人都做了不同样式。

这把两位婶婶开心坏了。程家几百年的底子，别说金银玉石都是上好的，光雕工师傅就都是国宝级人物。

女眷的事，自有姑姑给他打理，程月诸不必逐一应付。问了杨先生三叔的去处后，就跟婶婶们告辞。

三叔跟六叔一众男丁在隔壁园子修整匾额，那些个匾额都有百年历史，风吹日晒，再好的木料也经不住。春节祭祖，讲究焕然一新，不换成全新的，也要把破损处捯饬一番。

程月诸来跟三叔打招呼，年轻的男孩子见了他各个两个放光。他在年轻一辈里名声很响，别说不到三十岁就是“小程先生”，名利场上轰轰烈烈的事迹就足够叫他们伸长了脖子仰望。

三叔让他新写几个字提到匾额上，他没有推辞，毛笔蘸满浓墨，照着前人的书写内容，一笔挥就。

“琅琅哥哥写的太好啦！我都不会写毛笔字。”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叫道，是六叔的大儿子月深。

三叔露出赞许的笑，“笔力没荒废掉，不错。”

程月诸谢过三叔给他机会献丑。沈念西听说他回来了，四处找他，一看他没跟自家程二小姐待一块，就要拉他走。

月深也要跟他们一起，三叔摆摆手，让年轻的都跟了去。

程园里有处水榭，适合夏天看荷花，像今年这种人多的情况，水榭就是年轻人的天下。沈念西把几个小的赶进去，留程月诸在墙根说话。

“我的事全靠你了。”

沈念西泄露他前女友给叶真的帐他还没算。程月诸两臂抱胸，微微一笑：“打碎古董跟结婚的事，只能帮一件，你选哪个？”

沈念西仿佛被天打雷劈了一般，“你认真的？”

“嗯。”

沈念西抱头：“程月诸，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你说！”

水榭的窗户打开，月深跟另个男孩子扒窗户上喊他们：“琅琅哥哥，念西哥哥，里头摆了斯诺克，一起打吧？”

“好啊。”程月诸应道，擡脚就要过去，沈念西抓住他衣角不让走：“结婚结婚结婚，这婚我非结不可。”

他气势汹汹的把窗口的两孩子吓一跳，月深怯怯道：“念西哥哥你在跟琅琅哥哥求婚吗？”

“瞎说什么呢，看我不进去揍你。”

除夕晚宴摆了好几个厅，除了本家的人，都是按辈分坐，程月诸这一桌他是唯一的年轻人，纵然身份高，也沦为长辈们的主要诘问对象。

这一年事业可否顺利？

不算顺利，但有惊无险。

眼看三十了，女朋友有吗？要是没有长辈们可以张罗。

有。

这一声有，圆桌上人人停筷。无不呆若木鸡的盯着他看。

“真的有。”

祖母大喜：“既然有女朋友了，找个时间带回来看看。”

“好，一定。”

程月诸有女朋友这件事，晚饭结束后传遍了各辈饭桌。到了放烟花丶点彩灯的时间，老老少少一波接一波追问他女朋友的事。

小程先生的女朋友，一旦结婚，就是这个百年家族的女主人，依照那条不成文的规定，她将拥有这个家族的全部。

烟花放到一半，程月诸躲进书库。开一盏覆古台灯，点开手机，叶真先他一步发来新年快乐。

“只是新年快乐吗？”他回覆。

“还有，想你。”

程月诸喜从心来，又觉得不够，与她视频通话，她的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眼里冒出惊喜的光：“你在你家的书库里吗？”

“首先关注的不是我，是我家的书库？”

叶真不好意思的笑笑，“太显眼了，一下子就能看到……”越描越黑，他个大活人不是更显眼？

“你怎么一个人？”叶真试图安抚这个小气鬼，“今晚可是除夕。”

“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然不知什么时候能跟你通上话。”程月诸移到墙边，打开一盏大灯，让她能看清楚自己。“不想单独见我吗？”

“想……非常想。”

“这还差不多。来，告诉我，这几天过的怎么样？他们对你好吗？要我去带你走吗？”

“不用……我们相处的还可以，明天叶实要带我出去拜年，你呢？有什么安排吗？”

“有，很多。家里要祭祖，东西两个园子都住了人，明后天还有亲戚要过来。”

“祭祖啊~~你们这样的家族，祭祖场面一定很大吧？”

“嗯，想看吗？”

“想。”

“那我接你来看好不好？”

“这不好吧……”

“我们家难得祭一回祖，下次可能要十年后，或者二十年后了。”

“啊……那好可惜。”

“我把你接来，你就当自己是看热闹的，你一个害怕的话，可以叫上叶实。”

叶真已然心驰神往，“真的可以吗？不会打扰你们吗？”

“一点也不，观礼的人很多，你早点来，可以占个好位置。”

他成功把叶真说服了。叶真表示，她要去说服叶实。

程月诸温柔的抿着唇笑：“去吧，我等着你。”

视频通话结束。程月诸小憩了会儿，直待外头的声音渐渐小了，方伸了伸懒腰，走出书库。

他的房间在西园的老洋房里，路经灯光熠熠的东园水榭，里面欢声笑语不断，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在水池边玩烟花棒，见着他来了，飞快的踩灭燃到一半的烟花棒，语无伦次的喊着琅琅哥哥，音量很大，像是在提醒什么人。

果不其然，先前炸了锅般的水榭瞬时安静了。程月诸懒得绕进去说教，招手叫个女孩过来，冷脸道：“进去告诉他们，玩可以，但不准抽烟，没成年的不准喝酒，听到了吗？”

“听……听到了，我一定转达。”

“嗯，我会不定时让人过来检查。”

“好……好。”

回到西园，楼里的灯一半亮一半灭，他从边门进去，避开可能遇见的姑姑婶婶们。

边门靠近茶歇厅，里面杨先生正在泡茶，他叫住程月诸，道老太太在等他。

“老太太房里没别人吧？”

“没有。”

“好。”

没有第三人，那就是有话要单独跟他说，十有八九是要问他“女朋友”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