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圣子
他慵懒地半擡着眼皮,金色蛇瞳却紧锁着我。我不由自主地盯着那双眼睛,仿佛被它攥住了魂魄。
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军帐中只剩下了细密的呼吸声。
那样的眼神,我幼年时曾见过一次。从中透露的神情冷漠且狠戾,目光利若刀锋,在我身上留下了刻骨铭心的疤痕。
而眼前这双眼尾微挑的金瞳中,却满是亵昵神色,目光顺着我的衣衽上下游移,好似在一点点剥去我身上的衣袍。我被这样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内里更有一种熟悉的怪异感觉在蔓延。
搁在膝上的手握紧成拳,我“哗”一下利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他一个箭步跟上来,扣住了我的手腕。
“外面很乱,留在我身边。”他语调怪奇,挟了一股独有的压迫。他不像在请求我的意见,反倒是像在命令我。
“我自有……”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即刻便觉一股暖流从腕上他握住的地方蔓延开,顺着血液流经躯体四处。如一粒火星飘入蓬草干柴中,顷刻熛起了熯天炽地的烈焰,几乎是立时将我烧枯了。
这不对。我离宫近一年,太后的血药也早已断了。这一路上都平安无事,为何偏在这时候再次情动了?
我大口喘着粗气,恍惚间看见自己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那统领见状,一把将我抱起放到羊皮榻上。他双手捧住我的脸,又被烫得撒开手,只好取来仅有的一点凉水喂给我。
体内热血翻腾着,闹得我头晕目眩。仿佛五官都被蜡封住了,我看不清他,也听不见他说的话,只觉得颅内哭声丶笑声哄闹成一片,几近将我的躯体撕扯震裂成碎片。
两片泛着凉意的唇贴上来,软舌轻巧地撬开牙关,接着一股清水渡入我口中。
这突如其来的凉意让我清醒了几分。
我强撑着意识,对他道:“劳你出去……让我一个人呆着。”
他打量我一眼,不置可否,只是仰颅又饮一口水,扶着我的脸,再次吻上我的唇。
我一时失了自重,贪恋地从他口中汲取着净水,却越发觉得口干舌燥,遂不管不顾地揪住他的衣襟,吮着那送入口中的舌尖。
忽的帐外传来一声狼嚎,让我清醒过来。外头的白狼用巨大的脑袋顶开了帐帘,冷风直往里窜。我慌忙推开他,随即意识到身体有些不听使唤。
“你怎么了?”他抚了抚我已满是汗水的额,沈声问道。
在被更猛烈的情.潮涌来以前,我推开他,难堪地哀求道:“你走,求你了。”
原本若没有他,我最多是自己难耐一会儿,熬几个时辰便过去了。可不知是否是与上次相隔太久的缘故,此次情动极为猛烈,又经他一番撩拨,我几乎是立时便丢了魂。
若他执意看我的笑话,我恐怕也束手无策。
“你走。”我捂着脸,窘迫地蜷起双腿,连声音都柔了几分。
又是一阵沈默。
那年轻的统领血气方刚,我实在怕他私下有些不可言说的怪癖,心在胸腔中颤地愈加厉害。幸而他在只我身边守了片刻,许是见我实在难堪窘促,他最终是放了我一马。
“夜里风大,盖好被子。”他把一团厚实的软布堆在我脚边,临走时又点了一炉香。
待他出了帐,自外头传来一声狼嚎,随后一只大物横卧到闭合的帐帘前,似乎是在守着我。
伴着那愈发浓郁的炉香,我彻底没了意识。
待到从一场绮梦里悠然转醒,已是日上三竿了。
我慢慢爬起身,只觉得关节经脉都痛地厉害,像是被人折腾了一夜,一时辨不清虚实。
梦里,我与一人缠绵红纱帐中,十指相扣行一场离经叛道的无边风月。而我现下后怕的,是那人自梦外而来。
我拉了拉盖在身上的薄衾,蓦地发现这原是那统领的披风,竟被我当作被子贴身盖了一夜。再心虚地翻看一番,果然在内里沾了一片污浊。
自己的衣服便罢了,这……这可叫我怎么是好?!
我正心中懊恼着,有人旋开帘子。我慌忙裹紧披风躺下,合眼假寐,却半晌不听见走动的声音。我悄悄睁开眼,原来是昨夜那匹狼。
它将帐帘顶开,探进了半个脑袋,湛蓝的圆眼盯着我。
帐外有它守着,应当没有人能进来。至於它的主人,他知道我的身份,自然不敢逾越。
那一场悖道的绮梦,终归也是梦境。
“踏霜?”我轻轻唤它。
它立即高兴地应了我,整个身子都从门中挤进来,抖了抖雪色的毛发便卧在了榻侧,纤长有力的尾巴轻扫我的脚心。
我伸出手去,它就吐舌来舐湿了我的手指,一举一动和从前渊宫里贵人们养着玩的小狗并无两样。
可它昨夜驰骋的模样何等威风,岂是那些宠物能与之相较的?
踏霜嗅了嗅我的手,又一路探着鼻子嗅过我的手臂丶胸膛丶小腹,最后一口咬住了盖在我身上的披风。
我的衣裳散落一地,眼下正被它卧在身下,而它还要来抢我用以蔽体的披风!
我慌忙扯住了那披风,它竟不依不饶地咬着一角,甚至得寸进尺地将两只前爪搭在了我的膝上,喉中发出低吟的呜呜声。可那声音不似威胁警告,更像是在撒娇。
它强力相争,我拗不过,只好松开手。白狼在这场人狼对决中获了胜,欣喜地摇起尾巴,将那披风牢牢衔在口中,钻出营帐前还不忘扑上来蹭我一下。
我甩了甩手,捡起沾上白毛的衣服,凑合穿上了。
方穿好衣服,又有人旋帘而入。这回倒是那统领。
“踏霜很喜欢你。”他说,“那披风上沾了你的味道,它很喜欢。”
我想起披风上的一片污渍,心“咚咚”跳了两声。
“在渊宫里,连鸟都不喜欢我。”我缓缓站起身,眼前黑了一瞬,随后慢慢转为清明。
虽未经过诊脉,我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又虚了几分。
那药说是滋养的上品,饮后气色也渐好,可这些年来我的精力却越发差了,仿佛不是药养我,而是我倾尽这副病骨来供它。
“渊国的鸟,未免太不识好歹。”男人出声。
“万明的鸟倒是很识好歹。”我脑海中浮现一只在车内四处扑腾的隼来,它越过窗户,振翅消失在天际。
我无心与他继续攀谈,直言道:“统领大人,昨夜多谢你照顾我。事发突然,惊扰了大人,实在是抱歉。只是昨夜之事,还请大人为我保密,千万不要与外人讲。”
他依旧抱着臂,并不立刻应允,转而问:“那时你究竟是怎么了?”
我此行为和亲而来,太后给我喂药让我勾引沈澜的心思自然不能对他说。
他见我闭口不言,勾唇故意高声道:“那我就去到处问,渊国来的公子昨夜里……”
我慌忙擡手捂住他的嘴,拧眉故作为难为情道:“幼时的病症罢了,昨夜受了惊,旧病覆发,不是什么重症,休养一段时日就好。”
“幼时的病症?”统领挑了挑眉,显然并不信我这一腔说词,“我倒是从旁的部落那儿听了一耳朵,说是……”
“是什么?”我心中一紧。
他又意味深长地扫了我一眼,懒懒开口道:“你们贺加人天生媚骨,长则三五月,短则四五日,每隔一段时日便总会陷入不可自制的……到时候变得楚楚可怜,惹人心动,多少人把你们当宝贝。若不是渊国的皇帝以一统四海为头等大事丶力排众议举兵南下,恐怕你们也不会举族覆灭。”
他这说的是……
先前说我能助人统一各部就已是荒谬了,如今又说什么天生媚骨。在这些四散各处的小部族眼里,贺加到底是个怎样神奇的存在?
我清了清嗓子道:“这都是胡诌的,没有这样的说法。”
“是吗?”他好像很是失望,“那你这病症真是怪得很。”
“大人,贺加是灭族了,不是成精了。”他这一副十分惋惜的表情倒叫我结舌,我扶了扶额,无奈道,“我只是个凡人,尚且不能自保,更不能助你们一统其他部落,也不能供你们取乐。这些道听途说的话,以后也请不要再说了。”
“你是圣子,自然能助万明降服诸部落。”他反驳道。
我见他实在顽梗,反有逆反之心涌上来,偏要和他争一回。我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圣子,也不知这是哪里传来的谣言。先前我也曾疑惑,万明为何偏要我一介庶子来和亲,原来是为了这么一个莫须有的讹言。若你们当真寄希望於我统一各部丶夺得天下,恐怕只会算得一场空。”
话音刚落,统领的神色便渐趋严肃,他冷着眼抛来一个眼刀,缓缓逼近我。
“大人,我说的是实话。”我扭头不去直视他威压的目光,“我既身为渊人,便没有人能借我之力攻掠我的母国,又何来夺天下一说?”
“你是贺加圣子。”他高我一头,此刻靠近了更有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
“我……”我正要开口争辩,他打断了我。
“万明是因你圣子定天下的传闻才舍弃了渊国十三城的赔地,也放弃了攻打渊国十五州的计划。在万明,圣子这个身份是你得以保命的唯一筹码。”他眼睫纤密,在鎏金瞳上覆下两片阴翳,仿佛遮住熠日的流云,“你究竟是不是圣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万明王认定你是圣子。”
“你是否出生王室丶是否身为正嫡丶是否叫这个名都不重要,但你必须是贺加圣子,明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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