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回国
耀日高悬,像极了大蛇金色的眼。
我与伽萨同乘一匹白马,他目视前方策马而行,我便擡头望着那轮日头。彼此心里都搁着相同的事,言语反倒像被闷热的太阳晒干了的水,半点也不剩了。
原以为这样的沈默会持续多时,身下的马却猝不及防地一歪,险些将心不在焉的我从马背上甩下来。伽萨飞身抱着我下马,只见白马左腿已屈膝跪在沙地上,右蹄则陷入沙上的深坑之中大半。
“不曾受惊罢?”伽萨满身的金饰随着身体动作而叮当作响,馀音在空旷的黄沙之中显得格外悠长。我摇摇头,擡手指向那浑浊的深坑,皱眉道:“那是什么?”
深坑中向外涌着气味刺鼻的黑水,仿佛一潭浑浊的泥浆在翻滚丶涌动,因马蹄的陷入而被挤得向外淌去,吞噬着灿若黄金的沙粒。
我看得恶心,伽萨则用刀鞘戳了戳那向外吐着黑水的洞,白马嘶鸣着挣扎,四溅的水花弄脏了他的一身白色斗篷。
“此处临近拓骨,别是这群蛮人又在捣鼓什么蛊毒妖术。”伽萨环视四周,右手微微一擡,后头的车顶上便利索地跳下来个人。宴月恭敬地俯身行礼,便听伽萨道,“你带队人去探一探,若是拓骨人还有异心,速来回我。”
“这东西是地下涌出来的,许是什么脏水。”我四处转了转,拣来一根枯枝探下去想测那黑水的深度,谁知枯枝没得极快,不一会儿便只剩了个柄。我忙用两指捏着那截仅剩的净处将枯枝拔出来,上头裹着一层明亮粘稠的似油之物,味道更是叫人头昏脑胀。
我擡袖捂着口鼻咳嗽数声,心下“咯噔”亦一声,只恐真是什么邪祟。常言说邪物畏火,见远处他们正生火做饭,我捏着枯枝跑过去,一把扔进了火里。
火光瞬间明亮灼烈了许多,滚滚黑烟自火中冒出来,妖怪似的扑着人冲过去。我惊叫一声,转身就往伽萨怀里钻。他护着我后退几步,擡手缓缓抚过我的背,温声安抚道:“不怕,是烟罢了。”
“倒是像妖怪似的。”我飞快地挥袖驱散黑烟,只敢侧着身子心有馀悸地偷偷看那火。四周忙碌的奴仆侍卫们也楞在原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格外凶猛的火势与鬼魅般直冲天日的黑烟。
伽萨的眉头亦微微皱起,不过一瞬,他轻佻玩笑,“眠眠怕妖怪来抓你么?”
“我太瘦弱了,妖怪要抓也抓你。”我拍拍他白袍下虚掩着的手臂,正想和他犟嘴,突然瞥见他眼底压着的凝重神色,想来还是在怀疑拓骨人暗地行妖术。
“这东西像是油,还能生火。”我自他怀里钻出来,拂去衣上沾染的脏物,“可惜烟大了些,不能日常使用。或许不是什么妖术,地下有水,指不定也有油呢。”
伽萨点头道:“眠眠说的有理,不过还是查一查的好。既涌出地面,黄沙之下埋藏的应当更多,若是不甚将火种落入其间,恐怕整座沙丘都要烧起来。”
他挥手招来个小奴,传令让生火者都尽数远离那冒着黑油的地方,以免触动地下蕴藏的油。
又行数日,已近了万明边境。数年前我入城之处曾立着两座神像,左为蛇神所化的人面蛇,右为奢夫人的化身狐面女。那时这两座神像都已被风沙腐蚀殆尽丶神辉尽散,今日重逢,情形只比以往更早。
不说这两座神像早已坍圮成废石,就连城门及近处的几所民居都已荒废坍塌。断垣残壁中黄沙堆积如山,狂风漫卷丶隐隐显现出一节风化的白骨,让人看着触目惊心。
不知怎的,我看着这两座破败不堪的神像,竟生出了异样的情感,遂唤容安寻来三柱香,净了手亲自祭拜他们二人。
渊国前来的工匠立在神像前啧啧称奇,时而又面带憾色。见我步至,他们纷纷见礼,为首一人道:“公子可知,这神像是如何建成?”
“我不大清楚,上回来时他们便已破落,想来此处从前应当是十分辉煌的。”我擡眸打量着高耸在城门前的两座像,哪怕早已坍塌,其貌仍颇为雄伟壮观,如今破败的模样,又陡然增添了许多凄凉之感,“大人可是有何疑问?”
闻言,那人似是十分激动,一面用手比划着神像,一面与我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般巨大而浑然一体的神像在世间尤为罕见。而臣等方才细细观察神像面部,虽已不甚完整,尤可见雕刻工艺精良丶出神入化。”
“这等神像,渊国也不少见罢?”我挑了挑眉。
“渊人的工艺多精巧细腻,却甚少有这样巨大的石雕。”工匠不由自主地靠近了神像几步,伸出手去想要触摸,又恐惊扰了神魂似的顿在了半空,“实在是世间珍奇啊!只可惜被毁成了这般模样,实在是一大憾事!”
“这便是我请诸位大人前来之因。”我步上前去,“万明长年受风沙侵扰,百姓流离失所丶苦不堪言。还请诸位务必寻得一法,祛风沙而利民,存水源而裕民,届时功成,不论是皇上还是我与万明国主,俱会重谢诸位。”
“万明地势覆杂多变,与渊国大不相同,恐怕要花上一段时间才能觅得良方。”工匠口中虽谈着万明的种种艰难之状,双目却泛着跃跃欲试的亮色,抱拳道,“不过公子放心,臣等一定竭尽全力,为公子与新王排忧解难。”
“有劳诸位大人。”我擡手让几位小奴捧出赏赐赠予他们诸人,“这是我与新王的一点心意,以慰诸位路上舟车劳顿之苦。大人们远在异国他乡,心中必定挂念妻子,皇上已将他们接入京中优待,还请诸位在万明安心住下。”
“谢皇上隆恩,谢公子与新王体恤!”为首的工匠领着诸人跪在地上谢恩,我虚扶一把令他们起身,请万明前来接应的官员带他们往住处去。
远处圆日渐落,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
正要往别处走,身后一道矮小的影子骤然冲过来抱住了我的腿,撞得我一趔趄,容安连忙扶住了我。
地上是个年幼的男孩,一双墨绿浓丽的眸子清澈如翠玉。蜷曲的黑发用红绳草草扎了个上翘的冲天辫,歪歪地顶在脑袋上,显得他尤为可爱。额前勒着条还未镶嵌宝石的抹额,身上的绣金衣袍在日光下闪烁,腰上别着一把精致小巧的木剑。这孩子扬起脸盯着我,目光颇有些强占的意思,双手更是抱紧了我的腿,深怕我一擡脚就要走开始的。这般模样,倒让我想起了某个“醋王”。
“哪里来的小孩,如此冲撞公子?”容安见我险些跌倒,当即沈了面色,半是恐吓半是责备地弯下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是美人哥哥。”小孩的语调生涩,反有了些横冲直撞的倔强意味。我低头好好打量了一阵子,自他眉眼之中看出些小狼崽子的桀骜来。见我不语,他有些生气地将头更加扬了扬,“哥哥不记得我了?”
我被他问得一时摸不着头脑,寻思着自己也不如太后那般喜欢四处拣小孩的。忽地,我脑中灵光一闪,随口糊弄道:“哦,你是……是那个……”
“既知他是美人哥哥,你这般抱着他算什么礼数?”伽萨自远处走来,拎着那小儿的后领丢到一旁。
那小孩在空中挥动着手脚,落了地翻滚一圈又利索地爬起身,亲热喊道:“哥!”
作者有话说:
久等啦,晚上不小心放了只蚊子到床里,於是打了很久的蚊子……
为什么萨老师在渊国过了一个夏天都没有被蚊子咬啊,好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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