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

这几日一直向西南而行，路上所见逐渐破败萧条，祁明渊心中梗着的担忧也越发严重。

“师父，”祁明渊终于开口问道，“归墟宗不会是在卫国境内吧？”

褚隐尘知道祁明渊所问为何：“不用害怕，你现在是纵云山的人，卫国不会把你怎么样的。而且，过了这么久，你的形容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们不一定认得出你。”

祁明渊沉默一阵，褚隐尘并不知道他曾经真正的身份，卫国是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的。

他思索良久，然后一脸正经严肃道：“师父，万一到时候发生了什么十分棘手的事，你就不要管我了。”

“傻孩子，”褚隐尘轻轻一笑，看着远方昏黄的夕阳，“你是我的徒弟，无论何时我都会护着你。”

祁明渊在夕阳中红了脸丶垂了头，褚隐尘总是这样温柔而直白，无意之言便撩得他内心荡漾。

天将黒的时候他们路过了一个小村庄，村庄内遍地都是焦黑的梁木，不远处还燃着几团明火，宣告着这里才经历一场战事。

居住的土墙房已成断壁残垣，这破烂的景象让他们很难相信这里还有人生活。

可就在那断裂的土墙草棚之间卧缩着许多灰头土脸的村民，见到他们既警惕又害怕，将幼弱还有粮食小心翼翼地掩了起来。

一路行过祁明渊不禁皱起了眉：“真是一片惨状。”

“除一国重都大镇一般地方时常如此。”褚隐尘已见过太多。

“那他们为什么不离开，为何不去远离战事更好更繁华的地方？”

褚隐尘平静地看着即将被蓝黑色夜幕笼罩的残垣，眼中流转悲悯：“天下皆乱能去往何处，异国他乡又如何立足。也说不定，他们正是从别处逃到这里的……”

纵云山教育弟子要以救济天下为己任，可这乱世他又有几分力量，救得了谁，或许当年他的师父就是带着这份失望离开的。

祁明渊瞥见褚隐尘脸上忧伤，赶紧道：“幸而离冬还远，他们有时间重建房舍，总会好的。”

这天下也终将属于一家之姓，而这一家只能是……祁明渊眼神渐沉，褚隐尘已向江湖公示他纵云山弟子的身份，他母亲的计划也开始步入正轨。

过此地界见一块宽阔的平地，祁明渊觉得合适便道：“师父今日我们就在这里休息吧。”

“嗯。”反正不赶时间，褚隐尘便与祁明渊一同下了马。

然而他们刚升起一堆火前面突然传来女人的呼救。

“救命啊，救命，救命啊呜呜呜呜。”

随女人呼叫一同而来的还有几个男人的调笑与马蹄声：“哈哈哈，快跑快跑，要被抓到了。”

褚隐尘与祁明渊的目光一同望去，对面山谷出现三个火把，几个身着铠甲的士兵正骑着高头大马在追撵一个抱着婴儿的女人。

女人看到前面的火堆就像看到了希望，拼命往褚隐尘他们这边逃，边跑边叫：“救命，救救我们！”

褚隐尘立即持剑飞步而去，祁明渊见状也赶紧跟上了。

那士兵完全不在乎对面来的什么人，有恃无恐一个快马上前，扬鞭就要往女人身上去。

但那长鞭这次没有落在女人身上，刚到半空便断于一道明晃晃的剑光之中。

在那些士兵惊愕的瞬间，褚隐尘将那对母子护在了自己身后。

“你，你们是什么人！”拿着鞭子的士兵稍微惊怕之后又趾高气昂道，“放肆，知道我们是谁吗！我们可是令四国都畏惧的大将军张夺的部下，冒犯我们真是找死！”

听到“张夺”这个名字祁明渊一顿，眼中瞬间杀意四起。

“弟兄们，把这两个……”但那士兵话还没说完脑袋就突然滚落到了地上，只有两只眼珠还不明所以地在上下翻动。

其他几个士兵立即慌了，都赶紧抽刀备战，但武器刚拿在手上一人的臂膀便被卸掉了。

“啊啊啊啊。”断掉臂膀的士兵发出惨叫，祁明渊眼眸阴冷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便要一剑封喉，可一把映着银光的剑挡住了他的利刃。

“明渊，”祁明渊头顶传来褚隐尘的声音，“冷静点。”

祁明渊狠狠地瞪着士兵，最后还是听褚隐尘的话收了剑。

死里偷生的士兵们赶紧驾马逃走，完全不敢回望生怕那如妖魔的少年反悔。

篝火旁一片安静，只有妇女偶尔哄婴儿的低声呢喃。

褚隐尘看着一旁气压低沉的少年，从包袱中取出几块饼，他分给女人一些后把其他的递到了祁明渊面前。

可祁明渊垂着头没有理会。

“明渊，”褚隐尘劝了句，“不要饿着自己。”

“我不饿。”祁明渊带着气性回着。

褚隐尘知道他心里难受，没再劝，也安静地坐到了一边。

良久祁明渊见他也不吃东西，忍不住道：“师父，你怎么不吃？”

褚隐尘回道：“不饿。”

“怎么会不饿，”祁明渊皱起眉头，“今日一路劳累还是上午吃了一些东西。”

“那你饿了吗？”

祁明渊一哽，竟在这儿给他设陷阱：“我不舒服，吃不下。师父，你快吃吧。”

褚隐尘看着祁明渊，温和道：“徒儿都吃不下东西，当师父的怎么咽得下。”

对上褚隐尘关心的眸子祁明渊心立即软了下去，那会儿猛起的恨意也消散了许多。他拿起两个饼，递给褚隐尘一个：“饿了，你也吃。”

“嗯。”褚隐尘接过了饼，这顿饭吃的默默无声。

现在已到深夜，女人不敢乱走抱着孩子睡到了褚隐尘身边。

祁明渊看女人贴那么近不乐意，起了身：“师父，我怕风，要睡中间。”

借口如此憋足，褚隐尘轻易听了出来，但不知道祁明渊为什要这么做，不过他既然要求了褚隐尘便也应允了。

那女人应该是累极了，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小小的鼾声。但祁明渊还翻来覆去没一点儿睡意，与他同样没睡的还有静坐的褚隐尘。

“明渊，”良久褚隐尘开口问道，“睡不着吗？”

祁明渊睁开眼，看着满天繁星应了声：“嗯。”

“还在生那会儿的气吗？”

“不是气，”祁明渊道，“师父知道的，我恨他们。”

“抱歉，我拦住了你。”

“我知道师父的用意，纵云山本身不许仇怨之争，而且现在还是在别人的地界尽量不闹出太大的动静。”

这自然是其中一些原因，褚隐尘也还有些其他用意，对身边的少年道：“明渊，我们手中的剑可以是攻击别人的武器也能成为保护别人的强盾。特别是当我们拥有超越其他人的能力时，更要把握好这把利器。面对殊死之敌应剑指不疑，而对一般人我们也需要适当的点到为止。”

褚隐尘教育的很委婉，祁明渊却听得出来其中含义，心中默默一笑，真是他温柔又慈悲的师父啊。

“好，知道了，”祁明渊翻过身捏住褚隐尘的袖角，“睡觉吧。”

褚隐尘看着身边面容可爱的少年应道：“嗯。”

祁明渊一觉睡到了天亮，他再次睁开眼身边褚隐尘和那女人竟都不见了。

他一惊，赶紧坐起身，正准备叫人时看到了褚隐尘从远处提着水壶归来的身影。

“师父！”祁明渊立即跑了上去，“吓死我了！”

“怎么呢？做噩梦呢？”

“一睁眼你不在身边，比做噩梦还可怕。”祁明渊笑道。

褚隐尘嘴角微扬：“收拾一下准备继续行路吧。”

“好！”

祁明渊收拾着东西，正把那个干粮包裹准备绑在马上时，突然惊道：“师父，我们的干粮全没了！”

“嗯？”褚隐尘看向干瘪的包裹，但随即便猜到怎么回事了。

“可恶，”祁明渊也同样猜到了，“那个女人全给我们偷走了！真没良心，我们救了她还反过来偷我们东西！”

褚隐尘看着气呼呼的少年安抚道：“走吧，天黑之前赶到关城，我们能再吃到东西。”

“好。”祁明渊翻身上了马，嘴上应着褚隐尘，心里却想着若是有机会再遇到那女人一定要杀了她，让她明白不知恩德的后果。

又行数日，他们终于到了卫国最西南的边界处。而越靠着这里周边百姓生活越安定，各处所见也越祥和。

“这里就是归墟宗的地界？”祁明渊与褚隐尘走在一条稻麦金黄的田间小路中，望着尽头那一座云雾萦绕隐约露着些大殿楼阁的青山问道。

“嗯，”褚隐尘介绍道，“此山名为灵空，归墟剑法发源之地，后世归墟弟子便在此成立了门派。”

灵空山虽不算雄伟，但一年四季长翠不衰，钟灵毓秀。

祁明渊看着那些肃穆的玄柱青瓦，不愧是他们口中的大宗派，这殿宇气质果真不同凡响。

田间还有劳作的老乡，见着外人并不惊奇更没有一路过来所见的其他地方那些百姓的惧色，反倒热情地打招呼，生活得完全悠然自得。

“师父，江湖各大门派周边的这些村镇都受各门派庇护的吗？”祁明渊想到了纵云镇，“好像都不怎么为一国朝廷所影响。”

“差不多如此，”褚隐尘道，“百年间天下战事不断，政权更叠十分迅速。一块地方今天是这国的明天可能又被另一国抢去，但江湖各个门派基本上都在固定的地方，拥有一定的势力，朝廷想要拉拢百姓寻求庇佑，那段时间江湖内部被渗透十分严重，还会被一国朝政牵扯进战事。因一家之姓，牺牲数万性命，各门派开始反思最后由当时最有威望的几大门派掌门与皇室定下契约，互不干涉互不扰犯。江湖不管占领各处的皇室名姓，皇室也不能侵入当地门派及周边。自那之后，江湖门派与各家皇室一直处于一种相互尊重的和平状态。”

“原是这样。”

祁明渊隐约想起小时所知的一些东西，难怪他的母亲会如此重视江湖……